第四十九回 奇風俗重武輕文
怪家庭獨男眾女
話說楊繼新回頭看身後立著的,也是一個須發皓然的老叟,身量比在路上遇見的老頭高大,麵貌便不似路上遇見的老頭慈善,臉上微帶些怒容,望著楊繼新“唗”了一聲,說道:“我看你也像是一個讀書人,難道不懂得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的道理?你在這裏窺人閨閣,有何道理可說?”
楊繼新在富貴人家長大,平日不曾有過非法無禮的舉動,麵皮甚是軟嫩。此時做了這心虛不可告人的事,老頭發現了便不言語,他也要嚇得麵紅耳赤,怪難為情,何況這老頭嚴詞厲色地質問他呢?隻問得他羞慚無地,恨不能學路上遇見那老頭的樣,一轉眼就隱藏得無影無蹤。然既對了麵,不能因麵上羞慚便不回答,隻得定了定神說道:“我是外省人,初從此地經過,因迷失了路徑,誤走到這山上來了。一時疲乏,借此地蹲著歇息一會兒,偶然看見這園裏的景致甚好,順便窺看了兩眼是實,並不見有什麽閨閣,我也沒存著窺人閨閣的心。老丈不可錯怪我。”老頭聽了,略轉了點兒笑容說道:“你還抵賴沒窺人閨閣,何不索性說人的閨閣窺你呢?我且問你,你是哪一省的人,來此地幹什麽事,是不是實在的讀書人?”
楊繼新見老頭說話的聲音和緩了許多,心裏就安定了些兒,不甚害怕了,隨口答道:“我是廣西人,家中也還有些產業,從小就隨著先大父在任上讀書。隻因近年來中途喪偶,在家抑鬱無聊,想借著出外遊覽名山勝跡,散一散愁懷。離家已有了三年,才輾轉得到此地。我心思隻在搜奇探勝,並不幹什麽事。我不是狂且浪子,偶然的過失,望老丈寬宥,不加罪責。”
老頭打量了楊繼新幾眼,說道:“既是如此,你也可算得一個雅人。老夫平生最契重實在的讀書人,隻苦於住在這種文人絕跡的地方,終身見不著一個讀書種子。很好,很好!你與我總算有緣,所以你會迷路走到這裏來。這下麵便是寒舍,不嫌棄就請同去。我好稍盡東道之意,以表我契重讀書人的心。”楊繼新自是喜出望外,也不肯假意推辭。老頭一伸手,便將粉牆上的門推開了,先塞身進去。楊繼新緊跟在後,心想原來這門是虛掩著的,並沒門鎖。我若早知如此,剛才見一對玉天仙走了,我情急忘形的時候,怕不推門追下去嗎?一麵這麽思想,一麵跟著老頭走過了花園,剛才聽得“啪”的一聲關上了的門,也經老頭一推,就啞然開了。
老頭將楊繼新引到一間精雅絕倫的書房,分賓主坐下,即有個十四五歲的標致丫鬟,送茶進來。楊繼新偷眼看這丫鬟,不是在園中所見的,雖不及那兩個小姐如天仙化人的一般姿首,然妖豔之容,已是楊繼新平生所罕見的。心想怎麽絕世姿容,都聚集在這一處呢?
老頭讓了茶,開口說道:“這地方的風俗習慣,從來是重武輕文的,無論什麽人家的子女,都得延聘武教師,在家教習武藝。唯有我生成的脾氣,最恨是有力如牛的武夫,粗野不懂道理,動不動就揎拳捋袖,嗔著兩眼看人,膽量小些兒的,一嚇一個半死。至於女孩家,長大嫁人,應該以溫柔和順為主,練會了武藝,有什麽用處?難道在娘家就教會把勢,好去婆家打翁姑丈夫麽?
“我的老妻亡過好幾年了,本有意想續娶一房,以慰我老景。無奈這地方的女子,沒有不是練得武藝高強的。她們果然不願意嫁我這個文弱的老頭,就是我也不敢娶她們那些壓寨夫人的繼室。我老妻隻生了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我情願絕滅後代,也不續弦,就是因這地方好武的緣故。我兩個小女,也是因為不曾練武的緣故,都已成年了,尚不曾有人前來說合。不過我既不歡喜練武的人,兩個小女也是和我一般地厭惡。即令有人來說合,除了遠處人,沒沾染這地方惡習,實在是讀書的兒郎,年齡相當,我才肯議親。若是本地方的,我情願將兩個小女養在家中一輩子,也不忍心送給那些粗野之夫手裏去受委屈。
“這地方上的人,因見我一家人不與他們同其好惡,都似乎不屑的樣子,不肯和我家往來。我正樂得眼前幹淨,巴不得那班野牛,永遠不上我的門。我不但不歡喜練過武藝的男子,即不曾練過武藝的,不讀書總不免鄙俗,我也看了心裏不快活。所以我家中伺候的人,盡是女子。生得醜陋的女子,行為舉動討人厭,也和粗野的男子一樣,養在家中,恐怕小女沾染著惡俗之氣,因此舍間的丫鬟,雖未必都美好絕俗,然粗手笨腳,奇形不堪的也沒有。這些丫鬟,我都費了許多手腳,從外府外縣買到這裏來,本地方的,一個也用不著。”老頭談論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像得意。
楊繼新不好怎生回答,唯有不住地點頭應是。老頭說了這一大段話,才問楊繼新姓名身世,楊繼新一一照實說了。老頭表示著十分高興的樣子說道:“難得你是個外省的讀書人,年紀又輕,容貌又好,更難得又是膠弦待續的人。我想把第二個小女,贅你到我家做女婿。我也不備妝奩,就將我所有的產業,平分一半給我女兒,不知你的意思怎樣?”楊繼新聽了這話,仿佛覺得是做夢一般,心裏幾乎不相信真有這種好事。隻是眼中所見種種類類的景物,都是真的,確不是做夢,隻得慌忙立起身謝道:“承丈人不以草茅下士見遺,唯有感激圖報於異日。”
老頭喜道:“如此,我可了卻一樁心願了,我方才已向你說過,我家雖住在這地方,隻因和地方上一般人的好惡不同,大家都不往來。像我們這種門第的人家,招贅婿到家裏來,無論如何節儉,也得選時擇日,懸燈結彩,遍請親戚六眷,鄰裏鄉黨,備辦上等筵席,大家熱鬧熱鬧,才可以對得起女兒、女婿,才可以免得了世俗人的嘲笑。不過我這裏的情形不同,我的親戚六眷,都居住在數百裏以外,不容易通個消息。就是他們知道我家辦喜事,遙遙數百裏山川阻隔,也不容易前來慶賀。而且我為著小兒女的事,發動親戚六眷,遠道跋涉而來,我心裏也覺不安。親戚六眷既不能來,鄰裏鄉黨又如方才所說,素來不通慶吊,我便備辦無數的上等酒席,有誰來吃呢?張皇其事,反為沒趣。好在你是一個雅人,沒有世俗之念,至於第二個小女,更是天真爛漫,絲毫沒有世俗姑娘們的齷齪心想。我活到六十多歲,從來不信什麽年成月將。俗語說得好‘選日不如撞日’,撞著今日,就是今日最好。你們新夫婦,隻須叩拜天地祖先,再交拜一會兒,便算是成了婚了。你的意思,不嫌這辦法太簡慢麽?”
楊繼新巴不得立刻就和意中人會麵,摟抱如幃,所怕的就是要經過種種麻煩,荒時廢事。今見老頭這樣說法,直喜得心花怒發,哪裏會嫌簡慢呢?連忙回答道:“聽憑丈人的尊意,小婿無不恪遵。”老頭即起身到裏麵去了。楊繼新此時單獨坐在書房之中,心裏快活得不知應如何感謝天地神明才好。橫亙在胸中打算的,便是成婚後,如何對新婦溫存體貼,此後享受的豔福如何美滿。
老頭去裏麵約有一刻工夫,即帶領兩個年紀都有十六七歲的大丫鬟出來,一個雙手捧著金漆衣盒,一個雙手捧著靴帽。老頭堆著滿臉的笑,說道:“衣服靴帽都很粗劣,將就穿用一番,成婚後再隨意選製。”兩丫鬟將衣盒靴帽放下,過來替楊繼新解衣寬帶。老頭仍退了出去。楊繼新是在富貴人家長大,但自成年以後,不經過丫鬟動手解衣寬帶,隻羞得兩臉通紅渾身都不得勁。兩丫鬟倒都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一件一件地替楊繼新脫下,沒一點兒羞怯的意味,連貼肉的衣褲,都要替楊繼新脫下。楊繼新急得將身體背過去說道:“裏衣不換也罷了麽?”丫鬟咯咯地笑著不作聲。楊繼新道:“改日再換也使得啊。”捧衣盒的丫鬟笑道:“新貴人說話,也太魯莽了。怎麽說改日再換也使得呢,難道改日再這麽換一回嗎?不全行更換新衣,如何得叫作新貴人呢?請站過來,讓我們脫吧,不要耽擱了時刻。此刻的新娘隻怕已經妝好了呢。”
楊繼新被這幾句話說得自悔不迭。心想我和前妻成婚的那日,也是有些不吉利的兆頭,事後許多人說出來才知道。今日我怎的這般不留神呢?心裏有如此一追悔,就顧不得害羞了。恐怕再說出不吉利的話來,回轉身聽憑丫鬟將貼肉的衣褲都解了,露出一身瑩潔如玉的肌肉來。兩個丫鬟看了,都忘了形,爭著用手到處撫摸,現出垂涎三尺的樣子。楊繼新怕老頭來看見,催促丫鬟,才從衣盒中提出衣服來穿上。竟如特地給楊繼新縫製的,長短大小,都極合身。楊繼新裝扮好了,又來了兩個遍身錦繡的小丫鬟,共捧著一大段朱紅綢子,走到楊繼新麵前,請安道喜。
大丫鬟接過紅綢,向楊繼新頸上一掛,兩端垂下來,兩個小丫鬟,每人雙手握住一端,說:“請新貴人去神堂成禮。”楊繼新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禮節,隻得隨著小丫鬟,穿過了幾間房,到一間十分莊嚴的神堂裏。看堂中的紅綠燈彩,已陳設得非常華麗,儼然大戶人家辦喜事的模樣,萬不料咄嗟之間,便辦得這麽齊整。正中神座邊,兩排立著十多個粉白黛綠的丫鬟,一眼看去,年齡都不相上下,隻在十四五歲之間,沒一個不是嬌姿麗質,楚楚動人。整齊嚴肅的分兩攤立著,如衙門中站班伺候官府一般。神座前麵地下,鋪了一張金花紅緞拜墊,小丫鬟引楊繼新到拜墊上左方立著,即見也是兩個遍身錦繡的小丫鬟,分左右夾扶著新娘出來。新娘有蓋頭遮蓋了麵目,看不出容貌,然隻看身段,已能認得出是在路上遇見的那個可意人兒。新娘到拜墊上右方立著,做儐相高聲讚禮的,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一對新人拜過了天地祖先,對老頭也拜了,才彼此交拜。一待拜畢,眾丫鬟爭著上前拜賀,新郎新婦同入洞房。
楊繼新看這洞房的陳設布置,簡直沒一處使人看得出是倉促辦成的。新娘去了蓋頭,楊繼新看她的容光,比在路上和園中兩次所見的,更覺美不可狀。此時天色已漸向黃昏,就在洞房中,開來晚膳,也沒旁人陪伴,就隻新夫婦兩人,共桌而食。楊繼新臉嫩,幾番想和新娘說話,因見有丫鬟在房,待說出口,麵上不由得一紅,話又嚇得退回喉嚨裏麵去了。新娘也是害羞的樣子,不肯開口。二人徒具形式地吃喝了些兒,丫鬟撤了出去。
楊繼新見丫鬟都不在房裏,歡喜無限,唯恐再有丫鬟進來,也顧不得害臊,連忙起身將房門關了。回身見新娘低頭坐在床緣,即一躬到地,說道:“我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得有今日。我願終生侍奉妝台,隻望小姐不嫌我惡俗。”說罷,湊近床緣坐下。便覺得一般異香觸鼻,不禁骨軟筋酥,心旌搖搖不定,隻一把就將新娘抱住。新娘慌忙撐拒道:“怎麽這麽粗魯!”楊繼新經這一撐拒,不知怎的,兩手自然放了。新娘正色道:“讀書人也是這麽狂**麽?”嚇得楊繼新連忙站起身來作揖,口裏賠罪道:“望恕過我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魯莽了。”一揖作了,伸起腰來一看,**空空的,哪有什麽新娘呢?
楊繼新這一驚非同小可,向房中四處尋了一會兒,連新娘的影子也沒尋著。聽外麵寂靜無聲的,好像大家都入了睡鄉,想開門出外叫喚,又怕是躲在隔壁房裏去了,不敢再魯莽。一個人在房盤旋,不得計較。約莫經過了一個時辰,身體實在疲乏了想睡,卻又舍不得就這麽單獨地睡。
正在無可如何的時候,忽聽得新娘的聲音,在窗外帶笑說道:“明日再見,今夜我是不敢和你睡,你一個人睡一夜吧。”楊繼新聽了,連忙拉開房門追出說道:“我再也不敢魯莽了,求小姐恕了我這一遭。”一麵說,一麵看窗下,並不見有新娘在那裏。舉眼望左右,都黑暗無光,看不出新娘躲在什麽地方說話,估料必還不曾走開,隻得向著黑處求情道:“小姐回房來,如果我敢有無禮魯莽的行動,小姐再撇下我走。我就單獨睡十夜,也不能埋怨你小姐,隻能怨我自己太不知道溫存體貼。”楊繼新才說到這裏,忽聽得黑暗處有咯咯的笑聲,隱約聽得在那裏說道:“不無禮魯莽,卻求我回房幹什麽?”說完這話,就聽得笑聲漸遠漸小,漸不聽得了。
楊繼新想用言語表白,無奈一時說不出動人的話。又聽得笑聲去了很遠,便說出什麽話來,也不能達到新娘耳裏,隻好不說了。如癡如呆地靠房門呆立了好一會兒,聽不到一點兒聲息,心想這小姐的性情舉動,也太奇怪了,難道她長到了十八歲,尚不解風情嗎?男婚女嫁,為的是什麽呢?我並沒向她行強用武,隻將她摟抱在懷中,這算得什麽魯莽咧?哦!是了,她必是害羞,見我不等到將燈吹滅,上床蓋好了被,便動手去抱她,所以嗔怪我魯莽。她哪裏知道我愛她的心,在初見麵的時候,早已恨不得把她摟抱起來呢。我若早知道她如此嬌怯,也不這麽急色了。天長地久的夫妻,何愁沒有我溫存親熱的時候,何用急在這一時半刻呢?這本來是我不對,他父女為嫌武人魯莽,不解溫柔,才存心要招贅讀書人。今忽見我讀書人,也有如此魯莽,不待上床,就動手動腳,難怪她不嚇得驚慌逃走,但是她如何逃走得這般快呢?我隻彎腰作一個揖的工夫,立起身來,床緣上就沒有她了。
這窗戶離地有四五尺高,休說她這般柳弱花柔的小姐,不能打窗戶鑽出去,便是教我這男子漢,從這上麵出入,也得有東西墊腳,才能緩緩地往外爬,誰也不能跑得這麽迅速。房門是我親自動手關閉的,她逃走後,房門依舊關閉著,直到聽得她在窗外說話,我才拉開來。這房不是隻有這一張門嗎?窗戶既太高了,不能出去,門又關著沒動,她畢竟如何得到窗外去的呢,難道這床後還有一張小門麽?楊繼新想到這裏,就擎起一支蠟燭,走到床頭,撩開帳幃一照,果見壁上有一張小小的門,隻是也並不曾打開。雖是不曾打開,然在楊繼新心裏,已斷定新娘是從這小門逃出去的,便不再去研究。逆料新娘既說了今夜不敢來同眠,決不至再來。獨自坐著等到天明,也沒有用處,身體也很倦乏了,就獨自上床睡覺。
楊繼新在外旅行三四年,平日山莊茅店,隨遇而安。有時就在亂草堆中,胡亂睡一夜,幾年來何嚐有過這種溫柔香膩的錦裀繡褥,給他安眠一夜呢!因此這一覺睡下去,酣甜美適,也不自知睡過了多少時間,隻覺在夢中被人輕推了兩下,耳裏仿佛聽得有人用很低的聲音說道:“睡到了這時分,還不舍得醒來嗎?”楊繼新被這話驚醒,睜眼一看,羞怯怯坐在床緣上的不是新娘是誰啊?楊繼新翻身坐了起來,說道:“小姐真忍心,教我一個人睡在這裏。從此我再也不敢像昨夜那般魯莽了,隻求小姐不可撇下我,就從後門逃走。”
此時新娘的神情,不似昨夜那般害羞得厲害,聽了楊繼新的話,臉上現出很驚訝的樣子,說道:“我何時從什麽後門逃走過?你這話我聽了不懂。”楊繼新指著新娘笑道:“小姐昨夜不是從這床後的後門走出去的,是從什麽地方走出去的咧?”
新娘就像不知道有這一回事似的說道:“我昨夜什麽時候走出去了,你還在這裏做夢,不曾醒明白麽?”楊繼新這才急得跳下床來,說道:“小姐這話,說得我又不懂了。小姐昨夜沒出去,卻在哪裏呢?”新娘道:“我不是在這房裏嗎?”楊繼新笑道:“小姐在這房裏嗎?坐在什麽地方,睡在什麽地方?”新娘指著床緣道:“我就坐在這裏,睡也是睡在這裏。你自己魯莽發猴急,被我推開了,往後你就做出沒看見我的樣子,瞧也不瞧我,理也不理我,教我有什麽法子。這時倒來怪我忍心,撇下你從後門逃走了。這床後的後門,雖是安設了一張,但是因為門外是一個靠近後山的大院落,我膽小害怕,不敢打開,從來是緊緊關閉著的,一次也沒開過。其所以將床緊靠這門安設,也是廢卻這後門,不許出入的意。要開這後門,須得先將這床移開,我昨夜移這床麽?”
楊繼新聽得新娘這般一說,心裏更詫異到了極處,指著窗外向新娘問道:“小姐說昨夜不曾出去,我心裏也疑惑小姐,是沒有逃走得那麽迅速的道理。隻是小姐既不曾出去,何以又在窗外對我說‘明日再見,今夜我是不敢和你睡,你一個人睡一夜吧’的話呢?”新娘搖頭道:“我不曾向你說這些話,你當麵見我說的麽?”楊繼新道:“我雖不是當麵看見小姐說的,確是親耳聽得小姐是這麽說的。我當時聽得這麽說,即刻開了這房門追出去,隻是已不見有小姐在窗外了,並還聽得一路咯咯地笑著去了。事情又不是隔了多少時日,難道我已記憶不清楚?”新娘道:“這就奇了,我在這房裏一整夜,至今一步也沒有跨出這房門,你居然會聽得我在窗外說這些話,這是從哪裏說起?”
楊繼新至此已滿腹的疑雲,想不出解釋的道理。隻得又向小姐問道:“即算我昨夜糊塗了,當麵看不見小姐。小姐既是一整夜在這房裏,也看見我麽?”新娘帶笑說道:“為什麽不看見你呢,看見你呆頭呆腦的,被我推開之後,就像失掉了什麽東西似的,這裏尋尋,那裏看看,又打開房門,朝外麵東張西望一會兒,口裏唧唧噥噥一會兒,又擎起蠟燭,向床後照一會兒,隻不來睬理我。看著你在房中踱來踱去,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有時也向我身上望望,最後就見你上床睡了。從我身邊擦過,也不拉我同睡,也不問我睡不睡,竟像沒有我這個人在你眼裏,我自然不好說什麽。見你已睡著了,有了鼾聲,我才躺在床這頭,睡了一覺,衣也不曾脫。剛才被丫鬟在外麵說笑的聲音驚醒轉來,看天色已不早了,看你還睡得鼾呼呼的。恐怕丫鬟進來看了不好,隻得將你推醒,你醒來反對我說出那些無頭無腦的話。”兩人正在說著,外麵忽有幾個丫鬟推門進來,都笑嘻嘻地向新娘、新郎叩頭道喜。
不知楊繼新怎生應付,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