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二十九回 峨眉山孫癩子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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瀏陽縣鄧法官逞能

話說孫癩子腳不點地地到了石床跟前,隻見老頭從袖中摸出一個燒餅模樣的東西來遞給他道:“我這裏沒有飯討,你肚子饑了,就吃了這個餅吧。”孫癩子雙手接著吃下肚去,登時不但不覺得肚中饑餓,並且分外精神了。當即聽那老頭問道:“你這小叫化是從哪裏來的,如何會跑到我這洞裏來討飯?”孫癩子答道:“我是看牛的,不是討飯的。我騎在牛背上正待回家,走到半路上,牛忽然如發了狂一般地回頭飛跑,直跑到這山上才停住。天又下起雨來,我為避雨,就爬進這裏麵來了。”老頭問道:“你在誰家看牛?”孫癩子說了那家主的姓氏和小地名。

老頭似乎不懂得的,又問道:“你那地方歸哪縣哪府管轄?”孫癩子答道:“歸瀏陽縣管轄。”老頭現出沉吟的神氣說道:“瀏陽縣不是在湖南長沙府境內嗎?此去至少也有一千裏路程,如何就跑到這裏來了?”說時伸手撫摸著孫癩子的頭頂,揣骨看相似的揣了一會兒,用中指按著腦後的一根骨說道:“原來你頭上有這根仙骨,有求仙訪道的緣分。我這洞裏,便是有道之士也不容易進來,你此來自非偶然的事。你年紀小,大約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所在。這山是天下有名的四川峨眉山,凡是修道之士,每年必借著朝峨眉來此聚會一次,非有大本領的不能進這洞府。你的緣分不淺,就在這裏住著吧,等到有機緣再送你回家鄉去。”孫癩子平日腦筋是糊裏糊塗的,自吃下那個餅子,忽然明白了,自然知道跪下去,拜求老頭收他做徒弟,老頭也就欣然應允。

從此孫癩子便從這老頭學道,才知道滿室的白光,就是從老頭身上發出來的。老頭傳他修煉的方法,他很容易領悟。洞裏四時皆是春和氣候,不冷不熱,老頭除了傳授孫癩子修煉方術之外,終日隻靜坐在石**,不言語不飲食。每日從袖中取出兩個燒餅給孫癩子吃,也不知道餅從何來。口渴了就房子石壁上有一個小窟窿,是用木頭塞住的。拔出木塞,即有一線極清冽的泉水流出來,可用手捧著止渴。在這裏麵,不但不知道冬夏,並不知道晝夜。老頭吩咐他每到房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不可胡亂走動,隻許閉目靜坐,依照傳授的方法修煉。

初時孫癩子並不知道何以房中會忽然漆黑,遵著老頭吩咐的,哪裏敢亂動一下。好在老頭傳他修煉的方法,正是要坐著不動的。房裏光明的時候,心裏不容易寧靜,倒不如漆黑的好做功夫。是這般地在洞中修煉,也不覺得經過了多少時日,隻記得有無數修道的人,曾來洞裏聚會過四次。聚會時所談論的言語,孫癩子聽了都摸不著頭腦。來時沒人從洞口走進,散時也沒人從洞口走出,一個個都是霎霎眼就不看見了。直到第四次聚會時,老頭才教孫癩子拜見那些修道的人,告知他某個某個的名姓。

孫癩子自會著許多同道的人,才知道這老頭叫作畢南山祖師,已曾經屍解過七次了,為當時劍仙中資格最老、本領最大的一個。童身修煉,比破了身的容易。畢南山曾對孫癩子說過每年聚會一次的話,孫癩子經過四次聚會,是已修煉過四年了。這時孫癩子的功夫,也就不甚淺薄了,漸漸知道房中忽然漆黑的緣故,是因畢祖師每夜在亥子相交的時候,必到山頂最高之處,修煉到日出才回洞,不過不知道修煉的是什麽道法。

孫癩子靜極思動,要求每夜同到山頂上去。畢南山道:“你要同去不難,但是非傳給你幾種防身禦侮的法術,冒昧出洞,難保不受驚嚇。”當下就傳授了幾種法術給孫癩子。法術確是不可思議的東西,隻要得了真傳,頃刻之間便能自由使用,與學會了多年的並無分別。孫癩子既學會了法術,這夜便能跟著他師傅到峨眉山頂上。他存心要看師傅在山頂如何修煉。這夜銀河高掛,月色空明。孫癩子已有四年未見天日了,此時見了這般清秋景物,心裏說不出的高興。正要借月色看看四山形勢,隻見師傅右手仗劍,左手捏訣,劍尖向空一繞,口中念念有詞,登時劍尖上射出一線白煙來,越射越遠,在空中凝而不散。轉眼之間,白煙就變成了一天濃霧,整整地籠罩了這座峨眉山頂,星月之光,都黯然無所見了。

孫癩子低頭看自身,與在洞中一樣,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忽覺眼前有光一閃,急朝光處看時,原來是從他師傅的頭頂上射出光來。這一道光直衝霄漢,濃霧被衝開了一個圓洞,月光即從圓洞中照在他師傅身上,仿佛是在房子裏開了個天窗。由天窗裏射進來的月色,從頭頂射上去的那道光,與月光融合,已分不出誰是月,誰是光了。他師傅從容盤膝坐在一塊石上,也和坐在洞中石**一般,閉目垂眉,不言不動。

孫癩子見山頂都為濃霧所罩,不辨高低路徑,不敢走動。料知師傅一時是不會回洞去的,遂也就他師傅身旁坐下來,自做功夫。直到月影西斜,他師傅才收了一天濃霧,帶他回洞。第二夜又帶他出來,是這般在山頂上又修煉了幾個月,他師傅漸漸地許他白日出洞外玩耍了。

這夜他跟著他師傅在山頂上起霧,剛將山頂照例地籠罩了,耳裏忽隱約聽得有一下鍾聲,那聲音悠揚清遠。孫癩子知道山下有寺,估量這鍾聲必是從寺裏發出來的,毫不在意。誰知那鍾聲過去,濃霧頓時沒有了,正自覺得奇怪,看師傅也似乎現出很驚疑的神氣,才收劍盤膝坐好,又立起身來,重新作法。這回的霧,比平常來得更濃厚,一霎時就彌漫了山頂,接著又聽得一下鍾響。說也奇怪,鍾聲過去,又是天清地白,濃霧全消了。

孫癩子看師傅的神情,好像有些著慌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師傅,我聽得出這鍾聲是伏虎寺裏發出來的,一定是伏虎寺的禿驢,知道師傅在這裏起霧,有意和師傅鬥法的。師傅何不就到伏虎寺去尋那禿驢算賬?看他有多少的本領,敢來找師傅鬥法?”畢南山聽了,搖頭不作聲,將指頭捏算了一會兒說道:“卦象和平,不是有人和我鬥法。”說話時,鍾聲又響了。

畢南山點頭道:“這是伏虎寺裏撞幽冥鍾,隻好讓他撞過了再說。”孫癩子心裏不明白,何以伏虎寺裏撞幽冥鍾,山頂上會作不起霧?見師傅已閉目凝神坐著,不敢追問,仍疑惑是和尚有意為難。直坐到子時過後,幽冥鍾停歇了,畢南山方起身作霧,照常修煉。從這夜起,寺裏每夜撞幽冥鍾,畢南山就每夜須等到鍾聲過後,才能修煉。孫癩子實在納悶不過。

這日孫癩子趁白天走出洞來,徑到伏虎寺找當家和尚說話。這時伏虎寺的當家和尚了空,雖是一個有道行的好和尚,隻是並沒有神通法術。孫癩子走進伏虎寺,見一個小沙彌正在殿上燒香。他也不知道什麽禮節客氣,即“唗”了一聲說道:“你們當家和尚是哪個?快去叫他出來,我有話說。”小沙彌倒吃了一驚,回頭看是一個癩頭叫化,便也沒好氣地答道:“你是哪裏來的爛叫化臭叫化,敢到這裏來吆喝撒野?還不給我滾出去。”

孫癩子大怒道:“你這小禿驢罵我嗎,我且打死了你,再和你當家的禿驢算賬。”孫癩子在洞裏雖是不曾練武,然由修道得來的武藝,比從一切拳教師所練的武藝都高強得多,外強中幹的小沙彌,哪裏是他的對手!隻一隻手捏住小沙彌的胳膊輕輕一提,就提得雙腳離地,往地下一放,就倒在地下不能轉動,隻知道張開喉嚨“哎呀”“哎呀”地叫痛。這一叫,叫得裏麵的了空和尚聽見了,連忙出來問是什麽事。孫癩子正指著小沙彌罵道:“你若再不去把你們的當家和尚叫出來,我隻三拳兩腳就取了你的狗命。”

了空和尚一路念著阿彌陀佛,走近孫癩子跟前,合掌當胸說道:“小徒有什麽事開罪了施主,求施主念在他年紀小,寬恕他這一遭。若是不能寬恕,就請將事由說給老僧聽,老僧自當懲辦他。”孫癩子見了空這麽溫和客氣,倒覺不好再惡狠狠地說話了,隻得按下一肚皮怒氣,掉轉臉將了空打量了幾眼。見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和尚,慈眉善目,滿麵春風,不由得也用很和緩的聲口,手指小沙彌說道:“我到這寺裏來,並不是找他說話,隻因有事特來會會這裏的當家師。叵耐他不但不肯替我傳話,反開口就罵我爛叫化臭叫化。我是個多年在山中修道的人,沒閑工夫在衣服上講究,他不應該見我身上衣服不好,便罵我叫我滾出去。”

此時小沙彌已爬起身來辯道:“我為什麽先開口罵你,你自己不講理,沒名沒姓地向我吆喝,開口就要我把當家和尚叫出來。誰是你家的當差,誰吃了你的飯,要聽你的叫喚?”這幾句話說得孫癩子惱羞成怒,又待發作了。了空卻即向小沙彌叱道:“不許多話,進去吧。”隨即又對孫癩子合掌道:“小徒不懂事,老僧自會責備他。請問施主要找老僧有何見教,請進裏麵來坐著好說話。”了空當將孫癩子引到一間客室坐下。

孫癩子說道:“我此來不為別事,就為每夜跟我師傅在山頂上修道,親耳聽得你這寺裏打鍾,使我師傅的霧作不起來,以致我師傅每夜得遲一個時辰修煉,這虧吃得不小。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不得不來問個明白。你這寺裏究竟是誰存心和我師傅作對?你是當家師,必然知道,請你交出這個人來,我自和他說話,不幹你當家師傅的事。”

了空聽了,茫然摸不著頭腦似的說道:“施主這話從哪裏說起,這寺裏的僧人,從來安分守法,一點兒不敢胡為。令師是什麽人?這峨眉山頂上,並沒有寺院、房屋,令師每夜在什麽地方修道?何以知道是因這寺裏打鍾,才作不起霧來?”孫癩子道:“你不要裝成這糊塗樣子。我師傅是誰,你不知道,還可以說得過去,因為僧道不同門,平日沒有來往;至於你自己寺裏每夜打鍾,難道你也可以說不知道嗎?”

了空笑道:“老僧為什麽裝糊塗,山寺裏打鍾打鼓,是極平常的事,早夜都是免不了的。施主於今說寺裏不應該打鍾,打鍾便使令師不能修道,是存心和令師作對,教老僧怎生能不糊塗呢?”孫癩子想了一想說道:“我看你的年紀已這麽大了,確是一個好和尚的樣子,料想你是不至無端作惡,與我師傅為難的。隻是你這伏虎寺裏的和尚不少,你得仔細查一查,看半夜三更撞鍾的是誰?平常這寺裏打鍾打鼓,我也曾聽得過,並不妨事。隻近來每夜在亥子兩個時辰之內,一下一下很慢地撞著,你這裏鍾聲一響,我師傅在山頂起的濃霧,就登時被鍾聲衝散了,害得我和師傅都坐在山頂等候,到今日已將近一個月了。”

了空聽到這裏,不住地哦了幾聲道:“老僧明白了,這鍾是住在山下的一個紳士,為要超度他去世的母親,托老僧替他撞的幽冥鍾。這鍾須撞到四十九日。不錯,今日已撞過了二十九日,隻差二十日了。這鍾撞起來,在幽冥的力量是很大。但是何以撞得令師的霧作不起來,老僧卻不明白。”

孫癩子見了空說的果是幽冥鍾,和畢南山說的相對,便問道:“幽冥鍾是什麽鍾?”了空道:“就是和佛殿上所懸掛一般的鍾,並無分別,不過撞時所持的經咒不同罷了。”孫癩子道:“每夜撞鍾的是誰,就是你嗎?”了空道:“不是老僧。寺裏有一個聾了耳朵的老和尚,今年八十六歲了,曆來是他專管撞幽冥鍾。他因老態龍鍾,又聾了耳朵,已有二十多年不出寺門了,除替人家撞幽冥鍾以外,終日隻是持佛號不歇。老僧能擔保他,決不知道有令師在山頂上作霧,存心用鍾聲將霧衝破。”孫癩子搖頭道:“這話隻怕難說,我不相信不存心與我師傅為難,一天濃霧會無緣無故地被鍾聲衝破。從來霧不怕鍾,鍾也不能破霧,可見有人從中弄鬼。你且帶我去瞧瞧那鍾,並見見那撞鍾的和尚。”了空點頭道:“可以,就請同去。”說著起身引孫癩子走到寺後一所孤零零的樓房跟前。

看這所房子的形式奇特,從頂至底,足有五六丈高下,卻隻最下一間房屋可住人。這間房屋之上,高聳一座鍾亭,亭裏懸掛一口鐵鍾,一根長繩垂下,係在撞鍾的木棒上。撞鍾的坐在房中,隻須將長繩牽動,那木棒自然向鍾上撞去。孫癩子問道:“半夜撞的就是這口鍾嗎?”了空道:“正是這口鍾。這鍾已用過七八十年了,原是專為撞幽冥鍾而設的。撞鍾的老和尚正在房裏念佛,施主看他可像是一個存心和令師為難作對的人?”

孫癩子跨進房間,隻見一張破爛的禪榻上,盤膝坐著一個佝腰駝背的老和尚,雙手撚著一串念珠,口裏咕嚕咕嚕地念著,那根撞鍾的長繩,就懸在右手旁邊。和尚的手臉都汙垢得不堪入目,頭頂上稀稀地留著幾根短發,原是白的,大約因積久不洗,已被灰塵沾著得又粗糙又黃黑了,仿佛成了一堆秋後凋零的枯草。

孫癩子走近前劈麵問道:“這幾夜撞幽冥鍾的是你麽?”老和尚慢慢地抬起枯澀的眼睛,望了一望,搖頭不答,口裏仍繼續著咕嚕咕嚕。孫癩子見他搖頭,隻道是不承認夜間撞鍾的是他,憤憤地回頭問了空道:“他說夜間撞幽冥鍾的不是他,你怎的對我說假話?”了空笑道:“他何嚐是這麽說了,無論什麽人和他說話,他都是搖頭不說什麽,因為他的耳朵異乎尋常之聾,簡直連響雷都不聽得,聽不懂人家說的是什麽,所以不能回答。二三十年來多是如此。就是老僧教他替人家撞鍾超度亡魂,也得寫字給他看,口說是不中用的。老僧出家人,豈肯說假話?施主不要多心,請回去對令師說,夜間作不起霧,多半是另有緣故,不與幽冥鍾相幹。”

孫癩子看兩個老和尚的情形,也覺得不像是存心和師傅為難的人。然心想師傅作法起霧,我親眼看見的已有半年了,沒一夜不是劍尖一繞,便是濃霧彌漫;唯有幽冥鍾一響,就如風掃殘雲,消滅得幹幹淨淨。這口鍾,據當家師說,已用過七八十年了。我小時曾聽得人說,一切物件,都是年久成精。莫不是這口鍾因懸在高處,年深月久,吸受的日精月華多了,已成了妖精,在暗中與我師傅作對?兩個老和尚自然不知道。我既到這裏來了,不管它是也不是,且把它毀了,免得我師傅每夜耽延修煉的時刻。即算毀錯了一口鍾,也值不了什麽。想罷,覺得主意不差,遂對了空說道:“我也相信你和這個聾和尚,都不至與我師傅為難,但我師傅每夜在山頂上修煉,非有濃霧將山頂籠罩不可,近一個月以來,確是因為這口鍾響,使我師傅作不起霧來。我於今並不歸咎你們,隻毀了這口鍾就沒事。我毀了之後,你們要撞幽冥鍾,換過一口也使得。”

了空驚道:“這卻使不得。這鍾是伏虎寺的,不是施主家裏的,不能由施主毀壞。”孫癩子道:“這鍾妨礙我師傅修道,如何由不得我,難道倒要由你嗎?”了空道:“你怎的這般不講理!若是伏虎寺的東西,可以這麽聽憑外人前來毀壞,一點兒不講情理,那還了得嗎?我不做這寺裏的當家師,輪不到我過問;既是我當家,這鍾就不能由你隨便毀壞。”

孫癩子笑道:“你隻怕是老得糊塗了,我要毀壞你這口鍾,難道還要問過你肯不肯麽?我老實對你說,我此刻就要動手毀了,看你有什麽法子阻攔?”了空聽了,氣憤得沒有回答,以為這口鍾高高地懸掛著,要毀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料像孫癩子這般一個叫化,不多邀些幫手來,一個人是決不能行強將鍾毀的。心中暗自打算,這伏虎寺裏也有幾十個和尚,齊集在這裏保護這口鍾,倒看他如何動手毀壞?

了空正自這般計算,隻見孫癩子抬頭望著那口鍾,自言自語地說道:“究竟夜間撞得我師傅作不起霧的,是不是這個東西,我何不試撞一下,看聲響對也不對?”一麵是這般鬼念著,一麵舉起右手,伸直一個食指,做出敲東西的手勢,向那鍾敲去。真是奇怪,食指在地下一敲,鍾便應手“鐺”的一聲響了,比用木棒撞的還響得清澈,隻響得坐在房裏念佛的聾和尚都抬起頭來,看這鍾何以不撞自響。

孫癩子接連又敲了幾下道:“一點兒不錯,正是這東西作祟。”了空不禁驚懼起來,心想看不出這樣一個後生,竟有如此法術,這就不能不懇求他了。連忙對孫癩子賠笑說道:“你要毀壞這口鍾沒要緊,隻是得請原諒,這鍾亭的工程不小,非費極大的手腳,不容易將這麽大的一口鍾懸掛上去。並且偌大一個峨眉山,就隻伏虎寺有這座鍾亭,實在是因建造一座,非有絕大誓願,經十多年募化不能成功。今以虛無渺茫的事將它毀壞,豈不太可惜了。”

孫癩子圓睜兩眼,喝道:“你剛才還那麽硬,這時又軟起來了嗎?不行,不行!你隻知道你這鍾亭的工程不小,卻不知道我師傅修煉的功夫更大呢!”說罷口中念念有詞,跟著將左手握著拳頭,仿佛抓了什麽東西對鍾放去的樣子。

這一來不好了,孫癩子的左手五指剛放開,脫手就是一個大霹靂,連鍾帶亭子都劈落到山下去了。鍾破亭裂的響聲,震動數裏。坐在鍾亭底下念佛的老和尚,聞聲倒打了一個哈哈,就這麽赴極樂世界去了。滿寺的僧人一齊驚得來寺後探看,孫癩子也不作理會,劈了鍾亭,就大踏步往外走。眾僧人向當家師問了情由,大家不服,要追上去將孫癩子扣留,向他師傅論理。了空搖手止住道:“這也是一場魔劫,躲避不了的,由他去吧。他有邪術,我等不是他的敵手。”眾和尚聽了才不敢追趕。

且說孫癩子得意揚揚地出了伏虎寺,自以為這事做得痛快,師傅必然稱讚他。回到洞中,見師傅照常在石**打坐,不敢驚動。正要做自己的功課,畢南山忽張眼呼他到前說道:“你下山去吧,我這裏容不了你這樣粗暴、這樣大膽的徒弟。幸虧你的野性顯露得早,若再過幾年,你自己的內丹有了火候,那還了得?”說時待伸手向孫癩子頂門拍去,孫癩子不覺大驚失色,知道這一拍,是要將他自己所得的內功和法術,一股腦兒收回去,立時仍變了個尋常人。嚇得趁勢跪拜下去,閃開了這一拍,泥首哀求道:“弟子有過犯,求師傅責罰,就是打死也情願,隻求師傅不要驅逐下山。”

畢南山指著孫癩子罵道:“你這東西,敢如此膽大妄為,還了得!幽冥鍾妨礙我的修煉,已有一個月了,若可以將鍾毀壞,還待你去動手麽?故念你這番妄動,居心是在要不耽延我修煉的時刻,尚可饒恕。隻是你粗暴大膽的處分,不能寬免。罰你吊餓三天,看你下次敢也不敢?”隨用手向房角上一揮,孫癩子便身體不由自主的,仿佛腳跟上有繩索捆綁了,身體即刻在房角上倒懸起來。偷眼看師傅,閉目打坐如故,佝起腰去摸腳跟,卻又摸不著什麽。

初吊時還能支持,吊了一會兒,就漸覺難受了,隻得運用起功夫來。經過一晝夜,肚中又饑餓,身體又痛楚,什麽功夫也運用不靈了,忍不住痛哭求饒。畢南山又責罵了一頓,才將他放下。從此沒有幽冥鍾響,畢南山每夜作法起霧,便用不著等候了。

又過了些時,這夜孫癩子正跟著畢南山在山頂上修煉。此時孫癩子的法力,已比初出洞時高強幾倍了,無論如何濃厚的霧,能一眼看個透明。這夜的月色,也分外皎潔,孫癩子看見離畢南山約有百步之外,有一隻絕大的狐狸,朝著畢南山,和人一般地跪在地下,搗蒜也似的叩頭。口裏銜著一件白色的東西,初看分不出是什麽。孫癩子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原來是一個人的頭顱骨,大約是從墳堆裏掘出來的。隻不知它是這麽銜在口裏叩頭,有什麽用處。再看自己師傅,似乎還不曾覺著的樣子,隻是閉著眼不作理會。

那狐狸叩了一陣頭,和人一般地用兩腳立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重複跪下叩頭,又叩了幾十個頭,又立起身向前走幾步。如是者三四次後,跪下去就將頭顱骨放在地下。每叩一個頭,朝著畢南山“吱吱”地叫幾聲。孫癩子見狐狸開口叫起來了,以為自己師傅必然張眼看看,誰知畢南山竟像是睡著了的一樣,仍是不作理會。狐狸叫後又銜了頭顱骨向前走,孫癩子見狐狸已走近畢南山不過十來步遠近了。心想時常聽人說,狐狸是會迷人的,莫不是這孽畜不懷好意,這麽一步一步地逼過來,想將我師傅迷惑?我師傅若不是被它迷了,怎麽在跟前這般叫喚也不聽得呢?我不在旁邊看見便罷,既看見了,豈有袖手旁觀,不救師傅之理?並且人人都一般的傳說,狐狸精是害人的東西,我殺死它也可算是除了一個害。

孫癩子主意已決,他此時已得畢南山傳授了不少的法術,當下就用左手結了一個雷訣,才舉起來還不曾發放。那狐狸仿佛已經察覺有人暗算了,掣身就待逃走。孫癩子到這時哪裏肯容它逃脫,一麵將雷訣向狐狸發去,一麵口裏喝道:“孽畜,待逃到哪裏去!”就這一舉手之間,煙雷生於掌握,霹靂起於空中,眼見那狐狸被雷劈得就地一滾,山嶺都搖搖震動,即見畢南山的袍袖一拂,張眼向孫癩子叱道:“胡鬧,它幹犯了你什麽,應當傷害它的性命。你既居心如此狠毒,我這裏容你不得,就此下山去吧。”

畢南山這一番發作,隻嚇得孫癩子魂都掉了,慌忙翻身跪下說道:“我並不是居心狠毒,要將它處死。隻因見它一步一步地向師傅跟前逼過來,師傅閉目靜坐不曾覺著的樣子,恐怕它不懷好意,想乘師傅不覺,暗加傷害,所以用雷火傷他。”

畢南山當下鼻孔裏“哼”了一聲道:“豈有此理!你的法術能製伏的東西,能傷害我麽?我當時初帶你出洞的時候,是如何吩咐你的?像你這般浮躁的人,豈是載道之器。”孫癩子不敢多辯,唯有叩頭哀求饒恕。畢南山的氣憤雖已漸漸平了,然終不肯答應容留他的話。

畢南山走近那狐狸,指給孫癩子看道:“你瞧見了它這般皮焦肉爛的樣子,心裏也得安然麽?你雖是為要救我才殺它,但傷生為修道人第一件宜守的戒律,我曾屢次叮嚀吩咐,你於今既犯了這條戒,沒奈何隻得教你下山去。你此後雖離開了我,然一般地可以修煉,倘修到了須我指引的時候,我這裏自然知道,自然前來指引你;若不努力,就休想此生再見我了。你看天色已經亮了,你就此下山去吧。這山下有我收藏的一錠銀子,你可拿去做回瀏陽的路費,到家還充足有餘。”

孫癩子本是個無家可歸的人,這回師徒相處又有幾年了,忽一日教他分離,他哪裏舍得,當下忍不住便哭起來。畢南山安慰他道:“人生遇合都是前緣,一點兒不能勉強。你隻牢牢地記著,此後多行功德之事,猛勇精進,與我會麵之期,必不在遠。如果拿著這點法術下山去胡作亂為,你隻一轉念頭,我便完全知道,雖在萬裏以外,也能在俄頃之間,取你性命。”孫癩子原想哀求再容留幾時,因看畢南山的神氣十分決絕,料知是有定數,無可挽回的了,隻得依依不舍地拜別師傅,含淚下山。

才行了十來步,滿山雲霧都頓時開朗了,一輪紅日已冒上地麵來,映射得滿山樹木戴露的枝葉上,一道一道的光芒閃灼,仿佛每株樹上,結了千萬顆明珠。孫癩子到峨眉雖住了幾年,卻不曾有一次在這時候出來,流連過這般美景。少年人的心性容易轉變,無論什麽憂愁的事,隻須換一個境界就忘懷了,師徒離別之感,也隻在一刹那。當時看了這種朝陽初上的麗景,便立住腳舉眼向四山望了一望想道:“我記得初到這山裏的時候,已在黃昏過後了,暮色蒼茫,山中形勢,全看不見,並且連來路的方向,此時都想不起來了。究竟瀏陽在哪裏,我於今當向何方走去才不錯呢?”隨即又轉念道:“好在我並沒有父母兄弟和田產在瀏陽,雖是瀏陽人,也不必就趕回瀏陽去,慢慢地訪問,便多走些時日也沒要緊,且下了山再打聽吧。”

想到這裏,剛待提步下山,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連連地跺腳,說道:“糟了,糟了!師傅說,他有一錠銀子,收藏在山下,教我取了做回瀏陽的盤纏。這樣大一座峨眉山,我不問個明白,知道那一錠銀子藏在山下什麽地方呢?若圍著這座山尋找,隻怕尋找三年五載,也是枉然。這山下不是沒有行人來往的,收藏了若幹年,沒被人拾去,可知收藏得很深密。我不回去問明收藏的所在,是不能成行的。”邊想邊回身走了幾步,看畢南山平日打坐的一塊大岩石,依然光滑滑地受著日光,隻岩石上已不見了師傅的蹤影。再者那狐狸倒斃之處,也不見狐屍的所在了,但是細看地上還有一團燒焦了的狐毛,旁邊丈多遠一棵大鬆樹底下,有一個小小的新墳,泥土還鬆,一看就知道是新築的。

孫癩子暗想道:“我每夜跟隨師傅在這裏修煉,這裏周圍半裏來遠近的一草一木,我都認看得仔細了,何嚐見過有這麽一個墳堆呢?可見得這墳就是那狐狸藏骨之所。我拜別師傅才走了十來步就回來,耳內不曾聽得一點兒聲響,這墳堆便已築成了。我若有了這種神通,就不在師傅跟前,也不愁修不成道了。”想罷又向墳堆默祝道:“我因製不住一時火性,胡亂傷了你的性命,以至被師傅驅逐,後悔也來不及了。你死在九泉之下,不用怨我,等我修道成功的時候,一定首先超度你。”

孫癩子此時還有些稚氣,以為是這般默祝一陣,可以表示悔意,算是向狐狸道歉。哪知道默祝已畢,耳裏就聽得有很嬌嫩的女子聲音說道:“你孫癩子不要假意慈悲,我母親無端屈死在你手裏,我隻恨自己力弱,不能即時將你碎屍萬段,誰稀罕你將來超度。”孫癩子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左右前後,都沒有什麽形跡。心想我不過心裏默祝一番,並不曾說出聲音來,這小狐狸精居然知道。怪道師傅說,隻須我念頭一轉,他老人家便完全知道。我此後存心,倒是疏忽不得。小狐狸精既明說了自恨力弱,奈何我不得,我也用不著理它,到洞裏見師傅問那錠銀子去吧。遂掉臂不顧地向平日回洞的道路走去。

約莫走了二三裏,不由得心中詫異道:“我記得洞口離山頂沒有多遠,平日來回都是一會兒就到了,怎麽此時走了這麽遠,還不見那大石岩呢?並且這山的形勢,也不像平日常經過的,難道每日來回兩次的熟路,也會走錯嗎?必是不留神地走過了,不回頭必越走越遠。遂又回頭走著,細細地向左右察看,越看越不像洞口的情景。

這一來,可把個孫癩子弄糊塗了,找來找去,又找到了山頂葬狐狸的墳堆跟前。孫癩子定了定心神想道:“必是剛才在我耳根邊說話的那小狐狸精懷恨,有意是這般捉弄我,迷了洞口,使我見不著師傅,問不到藏銀子的所在,沒有盤纏回瀏陽。也罷,沒有銀子,難道我就走不動嗎?莫說我還有這多法術,就是不會法術,也不見得不能回瀏陽。”想到這裏,便決心不再尋洞口了,大踏步順路向山下走去。

已走到離山腳不遠了,忽聽得樹林中有“嚶嚶”的哭泣之聲,側耳聽去,覺得十分悲慘,忖度這哭聲是個女子,離身邊並不甚遠。孫癩子少年好事,思量這一帶樹林裏並沒有人家,有什麽女子一清早起來,就獨自跑到這樹林中哭泣呢?大凡放聲哭泣的人,為是有不得了的事。師傅吩咐我多行功德之事,我若能替這哭泣的女子出力,或救她的性命,或減她的痛楚,豈不就做了一件功德之事?自覺這念頭有理,即時循著發聲的方向走進樹林,覺得哭聲更近了,耳裏並聽得出是如怨如訴的女兒哭母聲,仿佛就在離身數尺遠近。

孫癩子一聽清楚是女兒哭母,登時就想起那說話的小狐狸精了,向左右望去,卻仍是看不見形跡。忍不住用腳在地下一頓喝道:“哭的到底是狐是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這麽橫行,還了得嗎?”這幾句話一喝出口,即見一隻渾身黑毛的狐狸,連頭尾足有五尺來長,靠近一株樹根伏著,似乎知道自己露出了原形,很是著急,慌裏慌張要逃走的樣子。

孫癩子不曾在白天看過這麽大的狐狸,卒然發現了,自免不得也吃了一驚,正待看個仔細,那狐狸也拖著掃帚一般的尾巴,不顧命地逃跑。孫癩子雖不敢再存傷害它的心,然因想看它逃到哪裏去,不知不覺地就跟著追趕。隻見那狐狸跑不上兩三箭遠近,就鑽進一個小小的石岩裏麵去了。

孫癩子追到石岩跟前,低頭伏身看石岩裏麵,也好像是一個石洞,漆黑得看不見裏麵深淺大小的情形。隻是岩下的窟窿極小,便是三五歲的瘦弱小孩,光著身子也不容易鑽進去。窟窿周圍的石上,都摩擦得非常光滑,可知不斷地有狐狸進出。孫癩子笑道:“原來這地方就是你這小狐狸精的巢穴。我雖用雷劈了你的母親,但我師傅既將你母親的屍體埋葬了,並築了墳堆,我又在墳前默祝了後悔之心,並許了超度它,你不應該迷了我的方向,使我不能回洞,見不著師傅,得不著盤纏。我原是不恨你的,至此也不能不恨你了,性命可以不傷害你的,但須憂得你暫時不能在洞裏存身,以泄我迷途之憤。”

舉頭看岩邊有好幾株樹,孫癩子在看牛的時代就慣會上樹。當即爬上樹去,折了一枝大樹丫下來。兩腳剛著地,瞥眼就看見那隻黑狐狸從洞裏躥了出來,跑得真快,霎霎眼便沒看見了。孫癩子疑心是自己的眼花了,料想狐狸不能逃跑得這般快,隨把樹丫的小枝去了,僅留了尖上幾根小枝葉,從窟窿口塞將進去。以為這樣狐狸的巢穴,縱深也不過數尺,有這麽的樹枝,足夠戳到底了。誰知塞進窟窿去,毫無阻擋,直塞到樹丫都進了窟窿,孫癩子還不舍得放手,自己將身體伏在地下,伸直了右臂,也送到窟窿裏麵去。在裏麵握緊樹丫,用力攪動了幾下,忽覺得窟窿旁邊,有一件尖銳的硬東西碰得手痛。順手放下樹丫一摸,摸著了似很沉重,取出來看時,原來竟是一個大元寶,朝窟窿口的一方麵,也摩擦得非常光滑了。不由得喜出望外,連忙跪在地下叩頭謝了師傅的賞賜,起身待走,忽又轉念道:“照這情形看來,我是錯怪小狐狸精了。它原形都保不住不顯露,哪裏能有神通迷我的路?我無端將樹丫塞進它窟窿裏,若不取出來,它果然早已逃出了窟窿,倒還罷了,不過從此回不得巢穴。倘若還在裏麵躲著,不能出來覓食,不活活地將它餓死嗎?”遂揣好了銀子,仍伏身把樹丫拖了出來,才下山尋人打聽了回瀏陽的道路。

在路上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向人打聽了多少次路程,一日畢竟被他走到了瀏陽縣。他既沒有家可以回去,又沒有親朋戚友之家可以投奔,初到瀏陽,隻得權且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他雖是在瀏陽生長的人,然一則因生長在鄉下,不曾到過縣城;二則因那時年紀太輕,又出自窮家小戶,所以對於瀏陽的一切情形,皆不熟悉,不過一口瀏陽話還不曾忘記說就是了。一到了瀏陽縣,心裏說不盡的高興,每日在客棧裏吃了早飯,就到街上去閑逛。打算在客棧裏略住些時,再到自己生長的鄉下去謀安居生活之道。

這日他正在街上緩緩地走著,忽見前麵遠遠的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一個個眉花眼笑的,不知圍擁著一件什麽東西,邊看邊走。孫癩子是專在街上瞧熱鬧的,看了這情形,自然加緊了腳步,迎上前去看。他不看倒罷了,這一看幾乎惹出一場大禍來。原來大家圍擁著看的,乃是一條三尺來長的木凳,凳上放著一顆人頭。木凳並沒人推挽,自然會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動。那人頭雖是自頸以下截斷了,但是不見一點兒血跡,兩眼並和平常人一樣,能左顧右盼,頭發朝天綰了一個道裝髻,還戴了一支古玉簪。

周圍看的人雖多,連小孩子都沒一個敢動手去探摸的。孫癩子看了,雖知道是有人賣弄法術,然不知道這人是誰,是何等樣的人物。正想找一個年老的人打聽,湊巧有個人看了,向旁人稱歎道:“像鄧法官這麽高強的法術,普天下隻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這人聽了點頭道:“法術確是高強得很,不過說普天下找不出第二個,就怕未必,隻我瀏陽自然沒人及得他。”又有一個離木凳遠些兒的人聽了答道:“我瀏陽若有人能及得他時,他也不敢這麽橫行無忌了。”這人話還未了,就有個年老些兒的,連忙搖手止住道:“快不要隨口亂道,你以為他隻有一顆頭在這裏走,便聽不出你說的話麽?此時這頭不能開口,等一會兒剃過了頭發回去,一般地能將眼裏看的情形、耳裏聽的言語,一五一十說給那鄧法官聽呢。”那說話的人道:“隔了這麽遠,我方才說的聲音又不大,料他也不聽得。並且看他的人這麽多,他即算聽得了,也不見得便知道是我。”孫癩子這才知道是鄧法官的頭,因想看這頭究竟如何舉動,便不暇多聽這幾個人談話,即跟上人頭同走。

又走了十來家店麵,到一家剃頭店門口停了,隻見一個年約四十多歲的人,裝束情形與普通剃頭的差不多,好像歡迎上賓的神氣,慌忙走出店門,恭恭敬敬地對這頭拱手笑道:“鄧法官今日又來光顧小店了,請進,請進!”說著,將雙手先在自己衣上揩擦了幾下,覺得揩擦幹淨了,才誠惶誠恐地捧起那頭來,走進店就一張高凳子上安放了,和平常人剃頭一般地剃起頭來。剃幹淨了,仍捧出來安放在長凳上,那凳又自然能行走了。孫癩子是個會法術的人,見了這種情形,如何肯舍了不看個究竟,遂又跟著長凳行走。

不知跟得一個如何的結果,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