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發孝心暗入落魂陣
憑勇氣偷窺六角亭
話說甘聯珠同了桂武,走出了甘瘤子夫婦的病房以後,又去探視了一下紅姑,不料也是一般地病倒了,並病得非常的沉重。甘聯珠不免在心中忖量道:“果然我媽媽說的是實話,像姑母這樣一個極有根基的人,也都會病得這般模樣的了,這可見得鏡清道人所布設的那個‘落魂陣’,是如何厲害的一件東西啊。”當下,她更是有上了一個決心,不論要經過如何的一種困難,她都得去這“落魂陣”中探上一遭。倘然僥天之幸,能破得這“落魂陣”回來,那不但她的父母有重生之望,更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呢。萬一事情竟是不濟,連她自己都陷落在這‘落魂陣’中,那她為了這許多人而死,也是很值得的。少不得江湖之上,將來都要把她甘聯珠的這個名字,傳說了開去呢。隻有一個問題尚待解決的,那便是,還是由她獨個兒一人前往,還是真的去找了她那位媽媽來同去?講到彼此有幫助的話,自以二人同去為是。不過,她的那位媽媽,現在並不就在這裏,在這回家去一來回之下,少不得又要費上不少天的工夫,這中間究竟有不有什麽變化,可就有些難講了。待要和桂武商量一下,或竟是和著他一同去,又想到桂武的本領,並不見得怎樣的高明,便是一起兒去,也不能有怎樣的幫助吧!甘聯珠正在這般地躊躇著,桂武卻為了一樁事找智明和尚去了。
忽然間,從殿的那一頭,走過了一個少年來,甘聯珠雖不認識他,他卻像似認識甘聯珠的。在點頭招呼之下,即這麽兜頭地問上一句道:“你不是甘聯珠小姐麽?令尊和令堂這幾天聽說病得很為厲害,你莫非就為他們而來的麽?”那少年不但認識她是什麽人,並還明了了一切的情形,這倒使甘聯珠有些駭詫起來,一時間不知應該怎樣地回答。
那少年又笑著說道:“甘小姐,你不是要去破這‘落魂陣’麽?講到你小姐的這一分能耐,要去破這‘落魂陣’,或者並不是怎樣的難事。不過,有一點你必須注意的,你對於這邛來洞中的路徑究竟熟不熟?這‘落魂陣’又設在洞中的哪一部,你可知道麽?”這二句話,可把甘聯珠問住了。果然,她對於這些個事情,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不免更是把一張臉呆著。但在一個轉念間,又想到他既這般地向我問得,莫非他對於以上的這二點,倒有些知道的麽?我不妨向他問上一句。因此他先向那少年望上一眼,然後問道:“如此說來,你對於那邊的情形,莫非倒是十分熟悉的麽?”
那少年一聽到這個問句,好似入場應試的舉子,得到了一個十分合手的題目,馬上就可有很得意的一篇文章做出來,倒把他喜歡得什麽似的,即向甘聯珠回答道:“這個自然,我可說是在那邊生長大了的,對於那邊的情形,怎麽還會有不熟悉之理呢?你如果肯信任我的話,準由我領你前去就是了。”
甘聯珠又向他望上了一眼,似乎不能就決定下來的樣子。那少年便又說道:“甘小姐,你可不必疑慮得,須知我並不是什麽歹人。我姓馬,名喚天池,前兒令堂曾到洞中去探視過一遭,也是由我把內部詳細的情形,告訴於她的呢。”剛說到這裏,遠遠地望見桂武,已是從智明和尚那裏走了回來。馬天池也很是機靈,似乎已明了了甘聯珠的心事,不願把這些事情在桂武的麵前提說得的,便匆匆地說道:“我看,此去以在晚中為宜,甘小姐如果真要去的話,今晚我在寺門外邊等待著你就是了。”甘聯珠微微地一點頭,馬天池也即走了開去。
到得晚間,甘聯珠見桂武已是睡熟了,即把全身結束停當,又把一柄刀暗藏在身上,即偷偷地走出房來,到了大殿外的一個院子中。她是具有輕身縱躍的功夫的,這時候寺門雖是緊緊地關閉著,經不得她把功夫略略地一施展,早已躍出重垣,到了寺外。在星月之下望了去,隻見那個馬天池,果然已靜靜地等候著在那裏。一見甘聯珠躍出牆來,即迎了過來道:“此去邛來山,如能駕雲的話,那是不消片刻即到;倘然步行而往,可也有些路程。我們還是趕快上路吧。”途次馬天池又把洞中的內容,略略地給甘聯珠講解一下道:“這‘落魂陣’我雖沒有親自進去看過,卻聽說是設在洞後靠著西麵的那一邊。一切的情形,也和從前所傳說的那‘八門金鎖陣’相仿佛,共分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個門,凡是要走進這陣中去的,須揀著生、景、開三個門走,那是一點沒有什麽危險的。倘然誤入了傷、驚、休三個門,不免要觸到他們所暗設下的各種機關,結果難保不受重傷。至於杜、死二門,那是萬萬走不得的,一旦誤入以後,就決無生還之望了。現在,甘小姐你隻要把這幾句話牢牢記住,到得那邊時,可說得決無妨礙的呢。”
甘聯珠聽到這話以後,默然了好半晌,好像要費上一點記憶力,把她牢印在腦海中似的。然後方又問道:“那麽這‘落魂陣’的總機關部,又設在哪裏?我對於它的內容,雖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然照常理想來,它總該有上一個總機關部的吧?”
馬天池道:“不錯,是有一個總機關部,那是一個很大的亭子。你一走進了這陣中,不論從哪一麵望了去,都可望得見這個亭子。可是,你如果不諳習陣中的路道,不但盡管你怎樣千回百折地繞走著,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恐怕還有陷落在陣中的一種危險呢。在這亭子之中,卻供設了一麵‘落魂陣’的陣旗,和著一個招魂幡。在這陣旗之上,有一位邪神鎮守著,招魂幡上,那是列滿了許多被蠱人的年庚八字。你如能衝入這亭中,把這陣旗撕毀了去,再把這招魂幡奪了回來,那不但是令尊和令堂,凡是病倒在那雲棲禪寺中的一班人,都有沉屙頓失、霍然而愈的一種希望了。”
甘聯珠聽他如此地說下去,倒頗覺得津津有味,便又問道:“陣中的路道,又是怎樣的,你可知道不知道?想來總有上一個秘訣的,要依著如何的步伐走了去,方可不致迷途呢?”馬天池笑道:“這雖是極重要的一樁事情,其實,知道了他的秘訣,卻是簡單之至。隻要記著,紅旗插在哪個地方,就向哪個地方拐彎就是了。至於步伐,可無須注意得,因為,你隻要揀著生、景、開三個門走,那邊是沒有什麽暗機關藏設在地下的,不論用怎樣的一種步伐,都可安然前進啊。”
至是,甘聯珠對於這“落魂陣”的內容,已是知道了它的一個大概,也就覺得沒有什麽可以再問得的。隻是不住地在忖念著,怎樣地衝進那亭子中去,把這落魂陣旗撕毀了去,又把那招魂幡奪取了來。隻不知這亭子中可有沒有什麽人守衛著,難道隻是一座空亭麽?她一想到這個問題時,不免又脫口而出地問道:“那麽,鏡清道人可在不在這陣中?莫非就由他親自守衛著這座亭子?”馬天池道:“這當然是他的一種專職。不過,說他一天到晚都在這陣中,那決計也是不會的。”當他們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已是走到了邛來山下。隻見馬天池兩手齊舉,向著甘聯珠不住地搖著,意思是向著池說:“現在已是走到了他們的勢力範圍以內,此後不可再開口,免得給他們聽了去吧。”
哭道人在旁門左道的一方麵,有上一種不可思議的能為,甘聯珠早聽人家給她說起過。如今,再加上一個鏡清道人,也是邪教的魁首,和他狼狽為奸著,不言而喻的,當然更把他的這種能為擴大了起來,什麽千裏眼、順風耳種種的神通,或者在他們竟是不值一笑的了。因此她得到這個警告後,也就嚇得一句口都不敢開。
不一會兒,他們已到了山上,馬天池便悄悄地引著甘聯珠來到洞後,一到了西麵的那個角上,即把腳步停了下來。甘聯珠知道已是到了剛才所說過的那個地點,隻要從這裏走入洞去,那“落魂陣”便近在咫尺的了。可是就這星月之光望了去,見這個石洞竟是實篤篤的,不有一些些的裂隙露在外麵,又從哪裏可以走進洞去呢?正想要向著馬天池偷偷地問上一聲,卻見馬天池在做上一個手勢之下,又悄悄地把小小的一個紙片遞了過來。正不知他在什麽時候寫好了這一個紙片的,隨又見他詭秘得同鬼魅一般地向附近的一個山穀中沒了去,轉眼間即失其蹤跡。
甘聯珠瞧到這般的一個情狀,倒不禁暗自好笑道:“這姓馬的也真是有趣,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指手畫腳地說著,那是何等的起勁,現在一到了這個山上,又膽小到了這般的樣子,倒教人猜料不出他是一個什麽人呢?”一壁也就著星月光之下,把他遞過來的那一個小小的紙片望了一眼,隻見上麵寫著道:
就現所立處,伸一掌過頂,試於石洞間捫按之,當可得其機括之所在,而暗藏之一石門,即可隨手而辟。入後,再伸掌過頂,於洞上一按,此石門即又密合如前矣。出洞時,亦可依此辦理。又由入洞處,行至陣前,尚有一程路,前進時,須踏準左三右四之步數,至一彎,循之左向而轉,則又變為左二右三,於是乃至陣前矣。
甘聯珠看完以後,便把這紙片向著衣囊中一塞,又暗自想道:“照如此看來這二個妖道的本領,雖說是怎樣的大,怎樣的大,卻也隻是具有順風耳的神通,對於千裏眼的一種功夫,還不見得如何的高明,所以那姓馬的上山以後,雖不敢再說什麽話,卻還敢寫了這紙片遞給我呢。”其實她尚不知道,這二個妖道可真是了得,他們對於千裏眼的神通,和順風耳的神通,卻是一般地來得高明的,隻為了那姓馬的,也有一道神符佩在身邊,便把他們的這二種神通阻隔著,發生不出什麽效力來。而姓馬的所以上得山來不再開口,也隻是慎重將事、唯恐有失的一種意思罷了。一壁甘聯珠也就按照著紙片上所寫的那些話,依著次序一步步地做了下去,果然事情很是順手。一會兒,已是把這石門打開,接著又把這石門重行合上,然後按著左三右四的步伐走了去,拐上了一個彎後,又把她的步伐變換為左二右三。最後已是一無阻礙的,到得一個陣前,這當然就是那“落魂陣”了。
甘聯珠到了這個時候,不免把全副精神都打了起來。忙先立在陣外略遠處,把全陣的形勢仔細一打量時,隻見這陣的外形,是作八角式的,而在每個角上,都開了一個門,大概就是馬天池所說的那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八個門了。陣門和這連著的牆垣,都是十分的高峻,所以在陣外立著,卻瞧不見陣內是怎樣的一種情形,隻覺得有一種森森然的氣象。
甘聯珠看了一會兒,既然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便想走入陣去。可是在這裏,卻發生了一個困難了,因為按照馬天池所說,隻有生、景、開三個門可走,其餘的五個門,走了進去,非死即傷,危險萬分,那是萬萬不可輕入的。但當她向著在她麵前那個門的上麵一望時,也隻是這麽很高峻的一個門罷了,卻沒有什麽字樣標出,那麽,她怎又能知道這是生門,這是死門?倘然貿貿地走了進去,竟是遇到了那不可走的五個門,不是就要遭到非常的危險麽?於是,她不免呆了起來。心中隻是不住地在忖想著,究竟是冒這個險的好,還是不冒這個險的好?
然而甘聯珠畢竟不失為一個聰明人物,在一個轉念間,又給她想了過來道:“我瞧這馬天池,雖時常有點興奮過了度的神氣,可並不是怎樣魯莽的人物,在他的和我一番談話中,並在這紙片的上麵,把這‘落魂陣’的內容,都是敘述得何等的詳細,連小小的一些過門兒都不肯漏了去的。那麽何處是生門,何處是死門,何處又是什麽門,那更是如何重大的一樁事情,他怎麽反會忘記了告訴我呢?哦!我明白了。定是我順著那邊走了來,現在我第一眼所瞧到的這個門,雖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門,必為生、景、開三門之一,他是知道這個情形的,所以不必再和我細講得了。”
甘聯珠這麽地一想時,也就把新起的這一種心事放下,同時,又得到了十分有力的一個反證,那便是,那紙片上的末一句,又是這麽地寫著道:“於是,乃至陣前矣。”此下並不再有什麽話。這不明明是關照她,就從這個門中走了進去麽?當下,甘聯珠即也坦然地走入了那門中。
第一件東西映入他的眼簾之內的,就是處在中央的那一個亭子,也就是這“落魂陣”靈魂所在的總機關部。甘聯珠瞧到以後,好似瞧見了什麽仇人似的,不免狠狠地瞧看了它幾眼,心中也恨不到馬上就衝到了那亭子的前麵,那就可找著了那鏡清道人,有上一番作為的了。然在事實上講來,這是不可能的。於是,她也隻能暫時耐著心腸,迂回曲折地向著陣中走了去,一遇到了有紅旗插著的地方,就拐上了一個彎。可是如是地走了好半天,對於她那所視為目的的亭子,依舊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有時候看來相距得已很近了,不覺十分高興地拐上了一個彎迎過去,以為這一下子定已到達了亭子的前麵,誰知,反而又較前遠上了不少。這不免使她迭次地懊喪了起來,疑心馬天池把什麽要緊的一點,或者忘記了告訴她,所以會有這種的情形發現。
一會兒,又是到了一個拐彎之前了,而前麵又前紅旗招展著。照理她又得向那邊拐了過去,但這一次,她比前來得細心了。在未轉彎之前,又把這地上插的紅旗,仔細地打量了幾眼。在這仔細打量之下,卻又給她發現了一麵綠旗,這綠旗和那紅旗,是差不多一般的大小,而又插在那紅旗的前麵,倘望匆匆地從後麵望過去,而又是粗心一些的話,那是隻能見到紅旗而不會見到綠旗的。如果是遇到了紅旗在前,綠旗在後,那又成了一個正比例,隻能見到綠旗而不能見到紅旗的了。於是,她有似發現了什麽寶藏這般的快活,知道她的所以這麽向前走著,而終不能到達那亭子麵前的緣故,毛病完全是壞在這個上麵。原來,他們是把二麵旗先後些並插著的,馬天池所說的見著紅旗即拐彎,定是指著插在前麵的那麵旗而言,如今,她匆匆地從後麵望過去,竟誤紅為綠,又誤綠為紅,無怪要有這般的一個結果了。至馬天池的所以沒有把這話說清楚,大概也是得自一種傳聞,連他自己都不曾弄得明白吧?更進一步說,把紅綠二麵旗這麽的並插在一起,或者也是鏡清道人所使的一種詭計,使得就是知道見了紅旗拐彎的這個訣門的,在一個不留意的時候,也要迷起途來,而不知道這個訣門,那更是不是不必說起的了。
甘聯珠一把這個道理想清楚,便不再向那個彎兒上拐過去,毫不理會似的徑向前行。比到了第二個拐彎上,再仔細地一瞧視時,果然也是二麵旗一前一後地並插著,卻是紅旗在前,綠旗在後了。這一來,更把她先前的這個理想證實。從此甘聯珠遇到拐彎的所在,即以插在前麵的那個旗為標準,方向既是不誤,果在不久的時候,前所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座亭子,已是屹然地立在她的麵前了。再一細瞧,這亭子是作六角形的,除了正中是門外,四周都嵌有明瓦的大窗,這時候卻從這些明瓦上,透出了一片的燈光來,顯然地,正有什麽人在這亭子中,並把燈火點得十分輝煌的呢。但甘聯珠卻好像毫不理會到似的,隻見她坦然地向著靠上亭子左麵的那一邊走了去,並把一隻眼睛置放在那明瓦的上麵,悄悄地向著亭子的裏邊望了進去。
誰知,不望猶可,這一望之下,卻望見了十分不堪入目的一種情形。不是她自己竭力禁止著自己的點,真使她又羞又急,險些兒要叫喊了起來。
不知她究竟望見了些什麽不雅相的事情,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