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三十九回 遭暗算家破又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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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窮途形單更影隻

話說同在這一個時候之間,不知是一個什麽人,也把一件東西,向著哭道人的那個台上擲了去,恰恰擲得十分湊巧,正擲在哭道人的衣兜中。那時候,他是坐著在那裏的。這一來,同在這一個台上的人,已知道這決不是一件什麽好事,定有什麽人又要向這邊台上搗蛋來了。等到哭道人伸進手去,把衣兜中的那件東西取了出來一瞧時,卻不料竟是血淋淋的一個人頭,並還是一個女子的頭。這是就著她兩頰上敷有脂粉的這一點,而瞧看了出來的。於是,不但是哭道人本人,凡是坐在或站在這邊台上而瞧到了這個人頭的人,都是驚駭到了萬分,不自覺地放直了喉嚨,而慘叫了起來,情形是騷亂到了極點了。

而在哭道人這一邊,在驚駭之外,還添上了一種悲痛之情。原來,這被害者並不是別一個,他早已瞧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他從齊六亭的手中搶了來,嬖愛到不得了的那個雪因。但他是何等厲害的一個角色,究和尋常的一般人大有不同,悲痛隻是一刹那間的事,立刻就給他把這二者都驅走得很遠很遠,依舊又恢複了他先前那種精明的神氣。舉起炯炯作光的一雙眸子,向著台下望了去,意思是要在這人群之中,找出一個嫌疑犯來。看究竟是誰把這個人頭擲上台來的,同時也就可推知誰是凶手的了。但是,這可不必經他找尋得,早見人群中直挺挺地立著一個人,兩眼滿挾凶光,一瞬都不瞬地向著他這邊台上望著。啊呀,這不是別一個,卻就是那個齊六亭。一和他的眼光觸個正著,齊六亭即帶了十分得意的神氣,又像已是發了瘋似的,拍手大笑起來道:“哈哈,你仗了你的那種勢力,硬生生地把我的雪因奪了去,自以為可以把她玩上一世,我是沒有什麽法子可想的了。但我雖確是沒有法子可想,現在可已是把她殺死了,看你此後還能不能和她怎麽著怎麽著?最無聊的一個辦法,也隻有把她的首級,在錦匣中藏了起來,日夕地在枕邊供養著吧。”

哭道人一瞧見齊六亭站在台下人群中,就知道殺雪因的定是他,心中已是好生的氣憤,恨不得馬上就殺死了他。如今哪裏再經得起齊六亭把這番話,向他冷嘲熱罵著,更觸動了他的殺心,也就一言不發,隻悄悄地舉起一個指頭來,對準著齊六亭把飛劍放了去。

誰知,當那飛劍剛剛到得齊六亭的麵前,忽從他的身後,轉出了一個婆子來,擋在前麵。那飛劍是認不得什麽人的,恰恰把劍鋒觸著了那婆子一下,立刻便身首異處,倒在地下了。那飛劍既得到了一個犧牲,也就很迅速地飛了回去。這一來,可又惹動了一個人,便是那個馬天池。原來剛才為哭道人的飛劍所斬的,就是他的母親。他起初原站在台下的那一角,隻是帶著一顆很不安定的心,在一旁偷瞧著,生怕給哭道人瞧見了,將有所不利於他似的。如今,見他的母親已遭慘死,一慟之下,也就橫了一顆心,什麽都不顧了,便一壁放聲慟哭著,一壁直奔過來道:“咳,咳,老賊,你既已忍心把我的母親殺死,我也就不要這條性命了,和你拚上一拚吧。”可是,在哭道人的這一方麵,不要說是一個馬天池,就是十個八個馬天池,也一點兒都不在他的心上。而且,他在這個時候,已是殺心大起,隻要是瞧見有什麽人反對著他,他就要放出飛劍來,殺掉那一個人了。所以,他暫時倒把齊六亭舍了去,又要將那飛劍向著馬天池放來。然而,畢竟放著了這許多天下聞名的能人高手在這裏,怎能由得他如此的跋扈,他要殺去什麽人,就可殺去什麽人?因此,激動了大家的義憤,當他剛要把那飛劍第二次放出手去,早有不知多少柄的飛劍,不約而同地向著台上射了來,集矢在他一人的身上了。於是,他也隻能把飛劍放起,暫時把這不知多少柄的飛劍擋住了一下,聊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罷了。同時卻又聽得齊六亭拍手大笑道:“哈哈,你瞧,你所辛苦經營的那個巢穴,不是又已起了火,燒了起來麽?你在以前的時候,一切都可由你窮凶極惡的幹了去,果然不失為一世之雄。但是請瞧,現在又是如何的一個局麵,不是已到了家破人亡的一個地步了麽?這真要把我樂煞了。哈哈,哈哈!”

哭道人一聽這話,心中已是一急,忙回過頭去,向著他那巢穴所在的地點望上一眼時,不禁更暗叫一聲:“苦也!”原來那邊一個天空中,全為濃黑的煙氣、通紅的火光所占領,並且熱烘烘的一片,向著這邊烘了來,還有不少的火星四下飛揚著,果然已是著了火,並已燒得不堪收拾的了。這不言而喻的,定也是齊六亭那班人手上,所幹下來的事情呢。照著他所具有的那種法術,不論那火勢是如何的旺盛,或者比之現在更要厲害上幾倍,隻要他一作起法來,把雨點也似的一種東西,遠遠地向著火場上噴了去,立刻就會煙消火滅,什麽也不有的了。然而,他如今以一柄劍,擋住了這不知多少柄的劍,已是覺得十分的吃力,偶然回過頭去望上一望,還是出自勉強,哪裏再有什麽功夫作起這一個法來呢?如是地又過上一會兒,他實在覺得有些抵擋不住了,暗想管他媽的,不如跑走了再講吧。“君子之仇十年”,我隨後去依舊可以找著了他們,一個個地細算今天這筆賬的。他把這個主意一打定,便乘大家不防備的時候,倏地把劍一收,借一個遁,遁走了。

他這一走不打緊,卻拆了鏡清道人的一個大爛汙。原來在最初大家圍著了哭道人的時候,已有一部分人也把鏡清道人圍著了。如今見哭道人一走,便又把那邊所有的攻擊力,也都移加到這一邊來,竟把鏡清道人作為他們唯一的對象了。這可真教鏡清道人有些兒不容易對付呢。然他不比哭道人這般的不要臉,他倒是有上一點英雄的氣概的,越是在這般困難的局麵之下,越是把他的精神打了起來。一個人暗自在想道:“在今天如此的一個局麵之下,以我一個人而去抵擋住他們許多人,並在這許多人中,還有上了不少的能人和高手,那我就是打敗下來,也是一點不足羞恥的;萬一竟是給我打勝了,不,就是不能打勝,隻要大家打上一個平手,哼,那時候我鏡清道人的聲名,不是就要洋溢於四海麽。”

可是他自己雖尚要在這裏,努力地支持上一會兒,暗中卻已有一個人,不能容許他是如此。隻在一陣清風飄拂之間,早把鏡清道人從擂台上吹了起來,飄飄****地向著天空中直送了去。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又是一陣風直對著他吹來,把他向地麵上打去,便像栽上一個筋鬥似的,又將他跌落在地上了。但在他的身體上,卻一點兒的傷也沒有受到。當他忙睜開眼來一看時,隻見所跌落的那個地點,正當著一座高山之下,這地方倒看去覺得好生的熟,好像他自己從前曾到過了不少回似的。再經上他仔細地一想,不禁恍然大悟道:“啊呀,這不就是白鳳山,我從前學道之地麽?想不到一別多年,我現在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來了,而且還是經風一吹,恰恰吹到這個山前,將我跌落下來的。這又是什麽人玩的一套把戲呢?真是有點奇怪了。”同時,又瞧到了山邊的一草一石,都似見了故人一般,各有一段曆史可追尋,更引起了不少的舊感之想。

正在這麽追懷舊跡、俯仰興悲之際,忽見眼前晃上一晃,即見這座山已被什麽黑魆魆的一件東西遮蔽著了。細一瞧時,方知是大與山等,高與山齊的一個巨人,當著山前而立,睜出了大得無比的一雙大眼睛,向他注視著。鏡清道人方知是他的師傅銅鼎真人,顯出法身來了。那麽他此番被攝到這山下來,定也是師傅玩的一個手法。否則換了別一個人,法力總隻和他相等,對於他決不能這般地指揮如意呢?一壁忙也將坐的姿勢改成為跪,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道:“弟子真是該死,如今又回得山來了。”在這寥寥的幾句話中,卻含有失敗歸來,羞見師傅的一大片意思在內。

銅鼎真人聽了,將他那張大臉一板,厲聲叱道:“咳!你真是該死之至。你下山以後的一切所作所為,也太是鬧得不成樣子了。我當初為了你的魔心已起,不能再靜靜心心地習道下去,為整飭我的教規起見,不得不忍心驅斥你下山。原也含有教你到塵世去閱曆一番的意思在內。不料你一下得山去,就膽敢創出什麽長春教來,又定出那種十惡不赦的教規,把人類所賴以存在的羞恥之心都打破。這一來,真不知坑害了多少青年男女呢!誰知你這還不算,又去和那大膽妄為的人合了夥,擺設出什麽擂台,要與普天下的修道之士決上一個雌雄。且不論你的本領究是怎樣,隻是你想要獨自稱霸於天下,把所有修道之士一齊都打倒,這個心未免太不可問了。倘然再聽你這般地胡為下去,更不知要鬧出些個什麽事故來,我做師傅的恐怕還有大大受累的日子在後頭呢。因此,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不得不把你召回來了。當你跌落在這地上的時候,我也就把你看了神經所學得的一切法術,都收了回來。從此,你便和尋常人一個樣子,再也興不起什麽波浪來,我也就可把心放下呢。好,我已言盡於此,我們的師徒關係,也從今天起不再存在,你去吧!”

銅鼎真人把這話一說,可真把鏡清道人急得什麽似的,心想師傅遇著了不肖的徒弟,發現了他們的劣跡以後,氣惱得把所傳授的法術都收了回去,這在我們修道人中,倒也是常有聽得的事情,並不是什麽假話。我如今給師傅把所有的法術都收了回去,當然已和尋常的人沒有什麽二樣,這還能做得出什麽事情來呢?而年齡也已很老,不是馬上就要遭到滅亡了麽?他如此的一想時,忙又叩頭哀求道:“現經師傅痛加訓迪,也知以前所作所為,真是該死之至。此後當痛改前非,決不敢再這般地胡鬧了。請師傅顧念舊情,仍準弟子列在門牆,並準其在山上繼續修道。或經此一番挫折之後,魔心已是退去,能再把這神經從七卷起,靜靜地接續著修習下去,也未可知呢!還乞師傅可憐著我,接受了我的這個請求吧。”

銅鼎真人卻不再說什麽話,隻在衣袖一拂間,他那法身早已杳然不見。鏡清道人正自惘惘然,卻又覺得自己也已不在這山下,忙一省察時,方知自己早到了山上,盤了雙膝坐在那裏,手中捧著的卻正是神經第七卷,又回複了當年修道時的那種光景了。這明明是銅鼎真人已答允下他的這種請求,準其再在這山上修道的了。於是,鏡清道人的事情,也就在此告上一個結束。至於他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卻還須待之若幹年之後,並非現在我們這一輩人所能知道的呢。

再說鏡清道人既被銅鼎真人召了回去,重在白鳳山繼修道業,當時邛來山上的這個擂台,也就不收場而自收場。因為主持擂台的二個正主,既都已走得不知去向,那邊台上的一班狐群狗黨,自然也就紛紛作鳥獸散,各自逃命要緊,這擂台哪裏再打得起來!因此,一般來打擂台的人,也隻好惘惘然各就歸途,真合了“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這二句話了。而這般轟轟烈烈的一個擂台,竟會如此地草草收場,和著哭道人這麽一番如火如荼的氣象。刹那之間,竟又會家敗人亡,落得如此的一個結果,真都是出乎一般人意料之外的,很足使人感歎不已。這都按下不提。

那麽,那個遭了家破人亡之痛的哭道人,一個遁,又遁到了哪裏去了呢?原來他在一遁出了邛來山之後,正想收了遁光,在地麵上暫時歇一下足。不料,忽從哪裏傳來了一股絕大的力量,隻一招,就把他晃晃****地招到了那邊去,竟是一點兒也不容他做得主。哭道人心中不禁大大地吃上一驚道:“莫非當我遁走的時候,已被金羅漢、方紹德那些人窺破了機謀,也暗暗追隨在後邊,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便玩起這一手來了。倘然真是如此,我不免仍要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可就沒有了命了。”正自十分著急時,早已給那一股力招到了那邊,在當地兀然地站著了。在對麵一塊大石上,卻坐著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正笑眯眯地望著他。哭道人一見是一個不相識的人,並不是什麽金羅漢,也不是什麽方紹德,更不是昆侖、崆峒、峨眉三大派中其他的什麽人,早把心事放下了一半。還有那一半的心事,是隻怕那老者或者是一個什麽妖怪,觀他剛才隻是那麽地一招,就把他自己招到了這一邊來,可知定有上一種非常驚人的本領,遠非他自己所能敵。現在既落在這麽一個有本領人的掌握之中,可仍是一樁不了的事情呢。

然而,那老者對他卻無絲毫的惡意,見他露出一種懷疑的神氣,隻瞪起了一雙眼睛向自己望著,一句口也不開,便又從石上站立了出來,拱上一拱手,含笑說道:“你不是邛來山的哭道人麽?請了,請了。這一次擺設擂台,真是辛苦之至。至於後來的那種結果,也是大數所注定,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你也不必怎樣地懊喪吧。”這真是奇怪,那老者不但是認識他,並對於他在邛來山擺設擂台,以及後來失敗下來,前後一切的經過,更像是了如指掌,最後還十分的關切,又向他如此地勸慰著,好同有上了多少年交情的一個老朋友一般,而他自己可真不認識這麽一個人。在如此的一個情形之下,倒使哭道人更是呆了起來了。

那老者便又笑著問道:“哈哈,你不認識我麽?你對於我的很是認識你,而你一點也不認識我,並覺得那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麽?那麽,請你向著我的這個頭上望一望,便可知道我究竟是一個什麽人。”

他這話,竟是越說越奇怪了起來了。一壁也就把他的一顆頭低了下來,恰恰當著了哭道人的眼麵前。哭道人不由自主地便把眼光向他的頭顱上掃射了一下,但也不見到有什麽特異之處。隻在發際,赫然地呈露了七個香疤,這顯然是和尚們受過了戒,所留遺下來的一種戒疤。啊呀!照此說來,莫非這老者從前是出過了家的,現在卻又還了俗了。

哭道人一想到這裏,不禁也脫口而出地說道:“哦,你老莫非從前是出過了家的?但不知法諱是哪二個字?一向卻少會得很。”那老者不覺把頭點上幾點道:“不錯,不錯,這一猜可給你猜著了。不瞞你說,我就是湖南紅蓮寺的知圓和尚,從前我們大家確是沒有會過麵,不過在不久的以前,我曾私下到過一次邛來山,卻在暗地裏把你認識了下來了。至於今天你會到這海島上來,那是我早就推算了出來,所以我預先在這裏恭候著大駕呢。”

紅蓮寺的知圓和尚,曾把湖南卜巡撫在寺中囚禁了起來,後來在無意中給陸小青識破機關,引得大隊官兵前來圍攻。紅蓮寺雖是燒得成為灰燼,知圓和尚卻依然幸逃法網。這一樁事,差不多在江湖上已是傳說了一個遍,凡在江湖上走動走動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了。所以,當哭道人一聽說那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知圓和尚,覺得很是出乎意外,立刻露出一種肅然起敬的樣子來道:“哦,你老就是從前的知圓大和尚,這真是失敬之至了。但是,怎麽又會來到這裏的?”

知圓道:“這話說來頗長,且到舍間去再談。你不知道,我已在這個島上立下足來,並小小地有上一點規模的了。”說後便同了哭道人一齊走去,到了一所渠渠大廈之中。隻見屋內一切陳設,都窮極奢華,更有豪仆如雲,供其役使,儼然是一個大富翁的排場了。知圓把哭道人,引到了一間極精美的客室中,相將坐下以後,又望著哭道人笑了一笑道:“你到了我這屋中以後,可有不有什麽一種感想?可要說我太不安分了一些,一不做了和尚,就如此地窮奢極欲起來了。”

哭道人忙把頭搖搖,笑著回答說:“決沒有這一個意思。”知圓複又笑道:“那麽,我更有一句話告訴你,我不但在這裏過著極奢侈的生活,最近還要娶起老婆來了呢。”

不知知圓要娶老婆的這一句話,究竟是真是戲,且待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