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999年）
記憶將我們帶回十五年前的那個暑假，那個燦爛而黑暗的假期，也正是從那時起，我們五個人的命運發生了劇變。
我、小鐵、胖子、小海和桃子是發小。
我們五家的家長是很好的朋友，我們的友誼也是從穿開襠褲時候就開始了。
一起上下學，一起玩耍，買同一種零食，讀同一本書，看同一部動畫片。
每個周五下午放學，我們會一起去吃騰記肉餅，必須咬一口肉餅，吃一口他家特製的辣醬，最後再喝一瓶北冰洋汽水。
那感覺簡直爽翻了。
在性別朦朧的小學時代，剪了短發的桃子是我們的好哥們，但進入初中後，桃子卻開始重視起外表了。
她留起了長發，穿起了裙子，甚至塗抹口紅，那大概是偷用了她媽媽的吧，很紅很濃，很不均勻，紅色膏狀物超出嘴唇邊線，就像封神榜裏的妖怪。
每次出現，她都擺出一副冷豔的姿態，側目、聳肩，慵懶至極，她說這是外國最流行的造型，校花張可昀就是這種妝容，烈焰紅唇。
我們雖然心裏竊笑，表麵還是稱讚她好看。
小鐵盯著桃子的嘴唇，認真地問：“你嘴唇怎麽了？”
桃子驕傲地噘起嘴巴，故意微微抖動唇瓣，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小鐵：“是不是很漂亮？”
小鐵說：“好像腫了，是不是辣條吃太多了？”
然後桃子就追著小鐵到處跑，我們三個在一邊笑得前仰後合。
在許多年後，後知後覺的我才明白，當年的桃子那樣打扮，其實是有喜歡的人了。
女為悅己者容，女孩也是如此吧。
與此一同改變的還有我們對桃子的感覺，我敏銳地察覺到，我們三個人都喜歡上了她，這種變化在胖子和小海身上尤為明顯。
他們會主動給桃子買早點，或買文具，或做任何事情，桃子的任何要求，他們也都會義無反顧地答應。
他們甚至向桃子表白過，但都被拒絕了。
不過，拒絕並不能打擊他們堅定的心，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我也忍不住說：“如果你們能將這心思用在學習上，將來肯定能考上重點大學！”
胖子笑盈盈地說：“我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我的人生目標就是好好地保護桃子。”
我“別有用心”地問：“如果桃子長大了，結婚了呢，你們還要這麽保護嗎？”
胖子仍舊笑著：“我一定會追上桃子的，桃子長大後，一定會和我結婚！”
聽他說到這裏，我嗤之以鼻，卻忍不住將那顆萌動的、喜歡桃子的心又往體腔的深處壓了壓。
有一次，桃子找到我，說起胖子和小海的事情，她說自己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她一邊擦著嘴角的口紅，一邊說：“真是煩死了！”
我笑著說：“如果你不願意，就繼續拒絕他們，反正他們也是二皮臉。”
桃子突然停止了擦拭，將衛生紙遞給我：“你幫我擦！”
我一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過來。
桃子嘟著嘴：“你不願意？”
最後，我還是接過了衛生紙，一板一眼地擦拭起來。
我一邊認真地觀察她的嘴唇，一邊質疑她所謂的口紅其實是水彩筆。
若幹年後，我再回想起來，我想那是我們進入初中之後，我最近距離的一次觀察桃子了，那次她的臉上有少女的緋紅，但她永遠離開的時候，已被痛苦吞噬了表情。
不過，我的安慰並沒有換來桃子的釋然，她似乎有心事，我追問，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孩，我問那個人是誰，她沒說。
沒多久，我便發現了玄機。
桃子找我聊天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還會給我送早點或買文具，甚至有一次放學回家時，她竟然拉了我的手，卻被我慌忙推開了。
我當然不是木頭，我敏銳地意識到，或許我就是被桃子喜歡上的男孩。
雖然如此，但桃子並未停止，她每天放學後都來找我補習功課，我推辭道：“我們五個人裏，小鐵的功課最好，你可以找他。”
桃子冷冷地說：“小鐵是書呆子，他的解釋我聽不懂。”
我說：“可是有些題目，我也不會。”
桃子白了我一眼：“你真是笨蛋，你可以先讓小鐵教會你，你再來教我啊！”
我隻好應了聲：“好吧。”
我是那種不懂得拒絕別人的人，況且對方是自己的好朋友，我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為了不讓胖子和小海起疑心，每次補習，我都拉上小鐵。
我們三個一起做作業的時候，桃子總是偷偷看我，我實在忍不住，就問：“你不做作業，總是看我做什麽？”
桃子一副得逞的表情：“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我無言以對，隻好繼續低頭寫作業。
情愫，就是這麽一點一點滋生的吧，從無到有，從稀疏到繁密。
胖子和小海喜歡桃子，桃子卻喜歡我，這還真是詭異又狗血的四人關係。
那段時間，我十分苦惱，便和小鐵說起這件事，希望他能做我的樹洞，情竇未開的他聽完之後，一臉嚴肅地問我：“這道數學題你會做嗎？”
那一刻，我一臉苦笑地說：“我不會。”
我真的希望我是小鐵，能夠置身事外，擺脫這場奇怪的糾纏。
雖然我也喜歡桃子，但因為胖子和小海，我隱藏了自己的感覺，因為我知道，我們五個人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這種關係會傷害到我們，但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對於桃子的頻頻示好，我隻好選擇回避。
那些深夜裏，我輾轉難眠的時候，桃子和我對著同一片天空賭氣。
後來，我才明白，這就是一場躲也躲不開的傷，隻是當時的我還是徒勞地閃避，像一隻笨拙的大鬆鼠，好笑又可憐。
我的回避並沒有換來桃子的放棄，終於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我家，當時我正在和小鐵寫作業，她直接將小鐵趕了出去，然後反手鎖上門。
那一刻，我們彼此對視，時間好像靜止了。
她咬了咬嘴唇，說：“大陳，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我呆滯地問：“什麽事？”
桃子思忖了片刻，又吐出一句：“我喜歡你。”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被揭穿了，我磕磕巴巴地說：“你說什麽呢？”
桃子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笨蛋！”
我立刻退縮了：“可是……可是胖子和小海他們喜歡你……”
她打斷我：“你不要管他們，我就是在問你的想法，你喜歡我嗎？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做朋友就是。”
我本來就不願意作選擇，如今卻被她逼入兩難的境地。我確實喜歡她，但不能承認，承認了就傷害了胖子和小海，不承認就傷害了桃子。
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朋友受到傷害，我寧願受傷的是我自己，但我必須作出選擇，我忘記自己最後是怎麽回複桃子的了，但我很清楚，我選擇了前者，我傷害了她。
自那之後，我們的關係便微妙起來。
雖然同在一個班上，也經常有說話的機會，但我們卻如同最陌生的同學，彼此再無交流，胖子和小海察覺到了玄機，也默默遠離我了。
放學後，隻有小鐵托著厚重的眼鏡，一臉茫然地問：“大陳，他們三個怎麽突然不理我們了？”
我沒有說話。
小鐵神秘兮兮地問：“我們是不是在玩一個遊戲，就是誰先說話誰就輸了的那種。”
我站在窗子前，看著他們三個漸漸走遠的身影，無比落寞。好像在一夜之間，所有事情都變了。
我曾經珍惜的友誼，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裂痕越來越大，直至無法複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