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殺雞儆猴
李嬤嬤生平所見的姑娘、奶奶、太太們,俱是多外大大方方得盡美名的人物,萬萬料不到許青珩才進門,就要衝滿府上下宣告她就是鐵公雞一枚。
不過看許青珩一副心意已決的架勢,便想定是賈璉給許青珩灌了什麽**湯,又想許青珩是新婚燕爾才至於對賈璉百依百順並不懼毀了名聲,待她做了幾年奶奶後,看透了夫妻二字,自然會精明地維護自己的名聲。
想畢,李嬤嬤便也不攔著了。
這邊廂二人正說著話,那邊榮慶堂裏,賈母眯著眼睛歪在榻上,榻邊腳踏上,琥珀乖乖巧巧地跪著給賈母捶腿,捶腿之時,便將滿府裏傳聞許青珩拿著自己人殺雞儆猴的事說了。
“到底是為了什麽罰她自家的陪房?”賈母眼中許青珩還是早先那麽個乖乖巧巧的小孩子,又以為清貴人家出來的孩子——哪怕曾經出過那種不堪的事呢,也當是極其懂規矩的。
琥珀頗有些詭秘地道:“據說二奶奶是從二爺那回來,一進門就喝令自己人在院子裏罰站呢,會不會是二奶奶的人得罪了二爺?”
“二爺豈會是尋常人就得罪得了的?”賈母低低地哼了一聲。
琥珀忙笑道:“老祖宗說的是,二爺心胸最是寬廣,他看不上的人哪怕在他跟前上躥下跳呢,也得罪不了他。”
“……今兒個一早,二奶奶的人做了什麽事?”賈母微微蹙眉,聽著窗戶外不時有寶玉、湘雲的笑聲傳來,眉頭又是一皺,“打發人送寶二爺回東邊花園子去。”
琥珀不解。
賈母冷笑道:“此時不送回去,難道等二太太知道二奶奶發作了自己人,有意借著來接寶玉來這邊看笑話?”
凡事以大局為重,雖不喜許青珩初來乍到就拿了自己的人殺雞儆猴,但賈母寧肯將自己的不喜藏在心裏,也不願叫王夫人看出苗頭後興風作浪。
“哎,那二奶奶那邊是不是要打發人去勸勸?”琥珀忙立起身來。
賈母略一沉吟,思量著賈璉那邊的金彩家的、鴛鴦等人並未去勸,可見是賈璉授意,如此她自然也不必先去,於是聲音裏暗藏兩分冷厲地道:“不許人去,哪會子璉二爺的人去了,咱們的人再去
。”世間的事,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許青珩跟親信離心背德,她這太婆婆自然樂見其成。
“哎。”琥珀心思淺了一些,隻管依著賈母的吩咐辦事,稀裏糊塗地就令小丫頭們請婆子備下轎子,將正在興頭上的寶玉送回東邊王夫人那去。
賈母歪在榻上,心裏也不踏實,畢竟明兒個許青珩要回門,哪裏能當真放任不管,若是這話傳到了許家,許青珩不過是個年少無知,她這太婆婆就要有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名了。()
如是這般,賈母雖不過去,心裏卻惦記著這事,時刻掐算著何時打發人過去,方能又令許青珩跟陪房離心,又叫人稱讚她以大局為重。為不理會這事,她便又極有雅興地召喚了一眾丫鬟婢女在跟前,指點下下午請許青珩、賈璉夫婦吃茶時,上擺下什麽樣的屏風、什麽樣的花朵,要上什麽樣的茶點。
蹉跎了一些時光,過了午後,聽聞許青珩那邊還沒消停,賈母眼皮子慢慢跳了起來,竟疑心是賈璉夫婦夫妻同心要算計她呢,畢竟賈璉與許青珩的關係是極好的。
“二爺呢?”
“回老祖宗,二爺一早出門辦事,好不容易回來一遭,陪著二奶奶見過了家裏下人,便又出去了。難為他新婚燕爾的也不得閑。”琥珀見賈母在榻上歪了大半日了,便上前兩步攙扶著她在房中走一走。
“二奶奶院子裏……”
“據說已經昏了兩位上了年紀的媽媽。”琥珀兔死狐悲地道,見賈母蹙眉,不由地歎道,“原想著二奶奶是個和善的人……”
“罷了,你請了姑娘們,再去請鴛鴦、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一同去勸。就說我發話了,叫二奶奶看在我老人家的麵上,甭管多大事,且先饒了她們一遭——大老爺那邊的姨娘們也請去。”
“是。”鴛鴦答應著,見賈母另有人陪伴,忙出了門,令玻璃、翡翠等人速速去請迎春、湘雲並鴛鴦等人,待聚齊了一群人,眾人便一路嘀嘀咕咕神情各異地向許青珩院子裏去
。
昨兒個的新房依舊顯得熱鬧無比,呼啦啦一堆人進了院子,因下人們都罰站呢,於是眾人無人招呼,便也拘謹了兩分,待一群人走到台階下,望見罰站之人中有體弱的已經搖搖欲墜,便暗自在心中搖頭,各自揣測著新二奶奶的品性到底如何。
“二奶奶,老太太叫人準備好了茶點,就等著您去呢。”論理,琥珀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便是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乃至早先壓了她一頭的鴛鴦也比不得她了,但琥珀被滿院肅殺嚇得有些膽怯,聲音便也略顫了顫,也收了早先那存下的隨著迎春、鴛鴦等跟許青珩玩笑的心思。
“等等我就去。”半響,房門裏飄出了一句不鹹不淡的話。
“我們來伺候奶奶梳洗吧。”鴛鴦料到無人伺候許青珩,忙給迎春使了個眼色,令司棋、玻璃等去打水來,又掀了簾子,待迎春、琥珀進去後,又引著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慢慢進去。
眾人進去了,便見許青珩已經開了箱子,挑出一件滿繡的紅絹百褶裙準備自己換上,左右果然無人伺候,於是乎,連同迎春,眾人便又上前伺候她更衣。
林之孝家的碰了碰琥珀肩膀,見琥珀不吭聲,便低聲道:“你是老太太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現如今,迎春也比不得琥珀這賈母身邊的人說話有派頭。
“奶奶,今兒個可是個好日子,不必跟她們那起子人置氣,就饒了她們吧。”琥珀幹巴巴地勸道,見許青珩冷臉,越發說不出旁的話來,隻能再將賈母拿出來了,“老太太歡天喜地地接新孫媳婦,叫她知道了……”
“二奶奶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心裏不舒坦呢?”眼瞅著琥珀說不出話來,賈赦的妾石姨娘便邊替許青珩理了頭發邊小心翼翼地問話。
石姨娘素來是不肯出門的,但想著今日她這妾還未從許青珩這拿了見麵禮,於是琥珀打發人一請,她便也過來了。
許青珩雖見過石姨娘,但早將她忘了,如今見石姨娘裝扮與鴛鴦這些媳婦子不同,雖上了點年紀,打扮得也算妖豔,烏黑的鬢發裏插著許多簪子更配了鮮花幾朵,便思量著這人是賈赦的妾了,於是便道:“姨娘不知,昨兒個整治好的東西,今兒個一早她們為在二爺跟前逞能,就抬了東西給二爺看
。好似我是個沒用的,就她們事事操心一樣。”
“這也犯不上置氣。”鴛鴦含笑道。
“這還不算,東西叫她們一折騰,就折騰少了。若不罰一罰,她們還道誰都能動我的東西呢。”許青珩笑道。
鴛鴦原得了林之孝的叮囑,雖跟著琥珀來,卻是廢話可說,要緊的話一句不說,於是便也攛掇琥珀求情。
偏琥珀素來不善言辭,往日裏奉了賈母的命發話無人不從也就罷了,今日這般形勢卻有些為難她了,見鴛鴦又給她使眼色,隻得問:“奶奶少了什麽東西。”
“五十兩的梅花銀錠子。”
“這也……”琥珀一笑,待要說犯不上,又見鴛鴦使眼色,隻得住口。
石姨娘笑道:“二奶奶氣的不是少了五十兩,一準是好端端的沒了東西,偏又找不到賊頭。”
“姨娘這話說得在理,我氣得便是這個。”許青珩在心裏掐算著賈赦那邊的東西不能給少了,至於姨娘這些,也不必給了,左右賈赦得了她的東西,自然不會聽這些姨娘教唆,這般賈璉是喜歡她一毛不拔,賈赦是不覺得她一毛不拔,如此,滿府裏她便是一毛不拔誰又能奈何她?想著,便拿了手指指向裏間櫃子上用綢帶係著的一抱五六幅字畫並用匣子裝著的一柄折扇對石姨娘道,“勞煩姨娘了,這些是孝敬大老爺的,姨娘便順道替我呈給大老爺吧。”
石姨娘喜不自禁,忙答應著便叫自己的小丫頭去捧著字畫折扇,捧了字畫折扇並不立時離去,隻覺許青珩便是不給她賞錢,也當要給她的小丫頭子賞錢,但見許青珩不吭聲,滿心狐疑地想莫非是給她賞錢的丫鬟在外頭罰站呢,於是才沒賞錢?
疑惑並遺憾著,石姨娘便也去了。
眾人豈不知石姨娘的心思,尤其是迎春更是疑惑許青珩昔日沒過門時處事十分周全,怎地如今疏忽了,竟沒有石姨娘的見麵禮。
“不過是五十兩……明兒個還要回門,若鬧得她們……”琥珀目送石姨娘出去,便又開了口。
“要緊的不是這五十兩。”鴛鴦忙給琥珀遞眼色
。
“罷了,不用管她們,別壞了老太太的興致。”許青珩笑盈盈地道,穿好了衣裳,便又去理妝。
琥珀放不下心來,隨著鴛鴦伺候許青珩梳妝,又給琉璃使眼色,令她速速去說給賈母聽。
琉璃匆匆地就向外去了,這邊許青珩尚未理完妝,那邊琉璃便已經過來了。
“奶奶,老太太說,她明白奶奶不是為了五十兩銀子,是氣不過自己的人方進門就自作主張,老太太說她明白奶奶的心思,隻是罰一罰她們叫她們知錯就算了,若是明兒個親家老太太問起來,卻像是我們老太太不知教導新孫媳婦體諒下人呢。”琉璃嘴皮子利落地將話說完,便笑嘻嘻地去看理完妝後顯得分外賢良淑德的許青珩,暗歎這才是人不可貌相呢。
許青珩一怔,忙道:“是我疏忽大意了,叫老太太替我背了罵名,這會子我當要去給老太太賠不是呢。”
於是先還被人簇擁在梳妝台前整理妝容,這會子便挽了迎春的手向外去,待簾子打起來了,走出簾子,似乎還留有餘怒般對鴛鴦道:“瞧著這房裏的東西,不可用的便都收回庫裏吧,日後隻將我那些體己的小物件擺上就是。”
“是。”鴛鴦忙答應著。
許青珩發作自己人,心裏也略有些愧疚,饒是如此,依舊裝作餘怒未消地隨著迎春、琥珀、琉璃等便向賈母的院子去了。
待她一走,便果然如她所料,賈母院子裏的媳婦子們紛紛過來勸說許青珩的人,言必提起奶奶年少、老太太體諒你們、不必跟親家老太太提起免得她老人家傷心等話,勸說過後,便是一些安撫所用的錢帛等物。
待到傍晚,天際泛紅之時,許青珩才從賈母處脫了身,略有疲憊地進了院子,穿過院子見鴛鴦還立在門前種著紅牡丹花的花盆後與李嬤嬤說話,便對她笑了一笑。
“奶奶,聽說二太太借著給老太太、奶奶添點心也過去了?”鴛鴦小心地問道,見許青珩點了頭,又挽著李嬤嬤臂膀,笑道,“家裏又多了一位姓李的老嬤嬤,這以後怕有人會認錯人了。”
“哪裏能認錯,你婆婆是日理萬機的人,我這把老骨頭,托了奶奶的福能安生等死罷了。”李嬤嬤忙笑道
。
“嬤嬤您這就謙虛了,您見過的世麵我們活一輩子都未必能見上呢。”鴛鴦眼皮子一跳笑了笑,見許青珩不大樂意說話,就忙道:“已經按照奶奶的吩咐將屋子重新收拾了,二爺方才叫人捎話過來,他今晚上大抵要半夜才能回來,奶奶隻管先歇下吧,他忙完了就回。”
“知道了。”許青珩淡淡地答應著。
李嬤嬤心中不樂意,但麵上也留著笑,見鴛鴦要走,便要送,待鴛鴦推辭後,目送她出去,見許青珩在廊下站著,便侍立在她身邊,歎息一聲道:“奶奶放心,咱們的人都安撫過了。她們得了老太太的東西,也得了鴛鴦的東西,如今歡喜著呢。奶奶莫不是累著了?”
“是樂壞了。”許青珩笑了一笑,眼前是高高拔起的複道樓閣、紅花綠葉,看似與許家仿佛,但心境卻是天差地別了,“虧得我先行一步,殺雞儆猴暗示滿府上下不得動我嫁妝。不然,日後如何,那便不敢多想了。”
“莫不是二太太她這便開了口?”李嬤嬤思忖著王夫人的家世,隻覺王夫人斷然不會這樣心急地露出嘴臉。
“自然是不會為了自己開口,不過是提點我一些,說些賈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親戚往來眾多。日後我當多照顧那些在後廊上住著的同族兄弟妯娌,方能顯得咱們榮禧堂大方慈悲。聽她這樣說,我就將話頭又轉到院子裏媽媽媳婦不懂事,擅自動我嫁妝上去,想來她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虧得奶奶先殺雞儆猴,不然她這般投石問路,奶奶遇上了,當真不好處置呢。”李嬤嬤唏噓道,若有親戚們來打秋風,憐貧惜弱一些給他們些錢財度日也未嚐不可,便是探春、寶玉那些個成家立業時多幫補一些也無不妥,但怕就怕一時開了口子,許青珩這嫩婦鬥不過賈母、王夫人那些老婦被掏空了體己。
許青珩拿著手去抹腕上的鐲子,思忖著賈璉必定會以為她要癡癡傻傻地熬夜等他回來,如此她就必要酣睡給他看,“嬤嬤,今兒個我有些累著了,晚上煮些安眠的湯水給我吧。”
“奶奶當真不等二爺回來?”李嬤嬤吃了一驚。
許青珩嗤笑道:“出嫁從夫,既然他說不必等,那我便不等就是。”待看那人沒人捧著了,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