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205章 官匪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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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為投皇後所好,才待皇長孫親近更勝於旁人。,最新章節訪問:.。薛寶釵在心裏念叨著,但眼瞅著不過是榮郡王年長一歲多的皇長孫自由地出入大明宮,榮郡王要見皇帝一麵,還要特特地請人通稟。登時,她心裏就明白,比之一直不能封王白討得太後歡心的六皇子,兩口子都如鋸嘴葫蘆一樣老實的儉郡王夫‘婦’,才是真正的大敵。

“寶釵?寶釵?”

忽然聽見有人呼喚,薛寶釵登時醒了過來,恭敬地等著房文慧說話。

房文慧笑說道:“莫不是昨晚上回來晚了,沒有‘精’神?早些回去歇著吧,今兒個是榮郡王生辰,主上興許會去你宮裏。”

“是。”薛寶釵答應著,也不管計惠妃、吳嬪如何嫉妒羨慕地看她,又掃了一眼那依偎在房文慧懷中的皇長孫,就退了出去。

等回到毓秀宮裏,薛寶釵有意引著榮郡王說話,見榮郡王隻會些許幾個詞,且‘奶’聲‘奶’氣,比不得皇長孫口齒清晰,要教他幾句吉利話,也十分艱難。

薛寶釵雖動了氣,也隻能忍耐著引導榮郡王。

待到點燈時分,果然小李子先送了太後、皇後賞賜的菜肴下來,薛寶釵才令鶯兒去給太後謝恩,就見水沐過來了。

隻是水沐身後,又跟著一條小尾巴。

“薛妃,榮郡王呢?”皇長孫緊跟著水沐過來,因同齡,來了立時就去尋找榮郡王。

薛寶釵見皇長孫以薛妃二字稱呼她,麵上不見怒‘色’,心裏卻越發不喜。

“父皇,孩兒不做生日了。”忽然榮郡王走了出來。

水沐走來,將他抱在懷中問:“這是什麽緣故?”

“昨兒個母妃說、說……”榮郡王往日裏與水沐並不親近,此時被水沐抱在懷中,心裏害怕,記住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莫不是說你外祖家太過奢靡?”皇長孫忽然說道。

這話榮郡王說,是深明大義,皇長孫說,又像是點明告狀。

榮郡王歡笑地笑道:“就是這句。”

水沐笑道:“好孩子,以後常跟著你大侄子學一學。”說著,就將不自在的榮郡王放下來,又將皇長孫抱在懷中。

皇長孫摟著水沐脖子,說道:“皇祖父,明兒個我不吃‘雞’蛋了,省下來,賑濟災民。”

“好孩子,不差你嘴裏那一口。”水沐說著,就抱著皇長孫進了房裏。

薛寶釵心知小兒差了一歲多,口齒上就差了許多,但眼瞅著榮郡王生辰,皇長孫喧賓奪主,依舊忍不住氣榮郡王不爭氣恨儉郡王教子無方,於是待將水沐打發到傅秋芳房中,就親自押著榮郡王將今日教導過的話重新說上一百遍,見他說得流利了,才肯放了他走。

熬到三日後,薛姨媽、王熙鳳進宮謝恩時,薛寶釵請了她們二人進毓秀宮說話,又打發薛姨媽去照看榮郡王,隻留了王熙鳳在屋子裏。

“娘娘有什麽話要吩咐?”王熙鳳心裏冷笑薛寶釵早先清高,如今還不是一樣要求著她。

薛寶釵吸了一口氣,說道:“請嫂子想方設法,待儉郡王賑災之時,叫他‘弄’出差錯來。”

“什麽差錯?”王熙鳳‘逼’著薛寶釵說,心道不能叫她枉做小人,也該叫薛寶釵正經地出麵做一回歹人。

薛寶釵沉‘吟’著說:“總之,要叫他出個一輩子都被人盯著的差錯。”

王熙鳳狐疑地說道:“儉郡王素來老實本分,也不打眼,他什麽地方得罪娘娘了?”

薛寶釵坐在檀木椅子上,支著頭,諱莫如深地說道:“誰叫他生了長孫呢?”

王熙鳳會意,心道興許皇帝會瞧著皇長孫聰明伶俐,將皇位給了他呢?想著,見有太監來提醒時辰,就忙領著薛姨媽退了出去。

坐在回家的翠幄朱瓔轎子裏,王熙鳳就不免沉思起來,想著重災之地在江西,心裏就有了主意,於是叫了旺兒過來,對旺兒悄聲說:“南安郡王不是有心求和嗎?叫他想法子將儉郡王押送到江西的賑災糧草或劫或燒了。提醒他一句,若是沒了南安老王爺又打了勝仗,南安王府這輩子都休想抬得起頭了。”

旺兒忙答應著,立時就向南安王府傳話。

南安郡王先埋怨王熙鳳陽奉‘陰’違又獻上糧草,如今聽她那樣說,也覺此法可行,於是悄悄令人給江西節度送信。

江西節度是官,押送糧草裏頭又有薛家人,如此又是官匪一路,又是裏應外合,於是押送向江西的糧草,才一入江西,就不翼而飛。

此事原本算得上天衣無縫,奈何儉郡王為人老實,見糧草不見了,一邊打發人回京報信,一邊執意追查,恰一日發現了蛛絲馬跡,儉郡王著急追查糧草,失足跌落馬背,摔端了肋骨,熬了兩日,就一命嗚呼了。

平白無故,少了個兒子,水沐悲痛之下,罷免了江西任上上下數十名官員,白日裏又聽朝臣勸諫休兵,晚上又為賑災糧草著急,於是在正月裏就病倒在‘床’上。

房文慧領著皇長孫親自伺候湯‘藥’,見水沐憂心忡忡,歎息一聲,就說道:“臣妾倒有個法子賑濟災民。”

水沐無耐地說道:“你有個什麽法子?”

房文慧說道:“一,借著太後大壽,大赦天下,將那些在牢裏吃白飯的,瞧著罪名不大,且有心悔過的,都放出去;二,江浙一帶最是富饒,不如,臣妾懇請房、許、黎、袁、寧幾家,勸說江浙一帶鄉紳富豪捐出錢糧來。”

“……這五家最是可恨,有十分的能耐,也隻肯使出五分來,他們肯出這個風頭?”水沐咬牙說道,對這幾家,當真是又愛又恨。

房文慧說道:“臣妾帶著皇長孫去許家跪著,他們雖素來瞧不起臣妾,但儉郡王素有美名,皇長孫上年才沒了父親,這五家人都是不肯出風頭罷了,卻不是沒有良心的,定會應允了。隻要他們應允,江浙兩地做官的經商的,哪有敢不賣他們兩分顏麵的?況且,那麽多賑災糧草,被人劫去了,難道就燒了?隻怕還藏在江西呢,打發人拿出銀子高價去買,瞧出誰家莫名多了錢糧,難道還不知是誰搗的鬼?”

水沐正頭昏眼‘花’,聽她這樣說,因想著房文慧雖是皇後,那五家卻素來不將她放在眼中,就說道:“委屈你了。”

房文慧笑了一笑,就鄭重地握著皇長孫肩頭,問他:“可想叫你父皇在泉下瞑目?”

皇長孫登時用力地點了頭。

“那就跟‘奶’‘奶’去許家跪著去,許家不答應幫忙,咱們就不起來。”

“嗯。”皇長孫忙又答應著。

房文慧吸了一口氣,就牽著皇長孫向外去,也不坐鑾輿,上了戴權平素出入宮廷的轎子,就向許老尚書家去,等進了許家,到了前頭廳前,就領著皇長孫出來在廳前跪著。

許家下人瞧著,忙去支會許之安、許世寧,又忙將房家老爺、太太請來,待房家來了無用後,隻得又將寧家、黎家、袁家老爺、太太請來。

一群人如何勸說,也不叫房文慧、皇長孫起身。

又見天漸漸晚了,外頭涼了起來,眾人唯恐皇長孫出事,再三勸說無用後,隻能聚在倒廳裏說話。

“老尚書,你說該怎麽辦?”房文慧之父恨恨地說道。

許之安‘揉’了‘揉’耷拉下來的眼皮子,又去看許世寧。

許世寧說道:“主上是不肯休兵了,皇後來咱們家跪著,就已經是罪,若不肯答應,豈不是罪上加罪?況且,那樣多的災民,若鬧得大了不好收場,那該如何是好?”

黎碧舟因他父親不在京都,就替黎家說道:“事到如今,不能不管了,儉郡王已經沒了,皇上連個兒子都丟出去了,難道咱們就不能暫且不韜光養晦?”

許、黎兩家既然說了話,袁、房、寧三家也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

許世寧於是走到廳外,跪下對房文慧說道:“幾家已經答應下來了,請娘娘帶著皇長孫回去吧。”

房文慧舒心地一笑,趕緊地將皇長孫攙扶起來,略給他‘揉’了兩下‘腿’,就帶著皇長孫依舊坐了轎子向宮裏去,待進了宮,見到龍‘床’上的水沐,不禁喜極而泣。

水沐長出一口氣。

“皇長孫的‘腿’怎麽了?”戴權忽然問了一聲。

水沐忙坐了起來,叫戴權將皇長孫抱到龍‘床’上,將他小靴子脫下,‘褲’子向上擼起,就見他兩隻膝蓋漬血發紫,腫了兩個包。

“我的乖孫兒!”水沐叫了一聲,立時就叫人請太醫來,見皇長孫動彈,就忙說道:“就在爺爺這龍‘床’上躺著。”又看房文慧,見房文慧膝蓋上還不怎樣,於是隻管用手給皇長孫膝蓋上‘揉’搓起來。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皇家儀態,想起年少時聽個小太監說唾沫能治病,於是吐了兩口唾沫到皇長孫膝上,又用力‘揉’搓著。

“輕一點,疼。”房文慧坐在‘床’邊說道。

水沐抬頭去看皇長孫,卻見他兩眼噙著淚卻始終不發一聲,一時悲憫,就摟著皇長孫抱頭痛哭起來,“把咱們爺孫這會子的難處記著,將來再不要遇上這樣的事!”

“嗯。”皇長孫憋著哭腔說道,見太醫魚貫而入,又‘摸’著水沐的臉安慰他說,“皇爺爺,父王能瞑目了。”

“對。”水沐克製住滿腔傷悲,指著皇長孫叫太醫來看他的‘腿’。

眾太醫雖詫異皇長孫兩膝怎會腫成這樣,也不敢多問,查看之後,就對水沐說道:“回皇上,長孫殿下並無大礙,休息兩日,將淤血散開就好。”

水沐點了頭,指著龍‘床’邊對戴權說:“在朕這‘床’邊,再擺下一張‘床’,朕要親自瞧著皇長孫淤血散開。”

戴權忙答應了。

太醫們也很有些見識,見水沐說出這話,登時明白先儉郡王雖不怎樣,但皇帝十分看重皇長孫,忙慌退了下去,仔細商討‘藥’方。

戴權也去了內務府裏,親自挑選了一張蟠龍拔步‘床’來,就擺在皇帝龍‘床’對麵。

皇長孫在皇帝寢宮紮根的消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傳遍了宮廷。

毓秀宮裏,薛寶釵聽了,望了一眼正玩著藤球的榮郡王,心道這就是機緣巧合嗎?

宮外頭,廣仁伯家中,王熙鳳坐在休憩得威武恢弘的上房裏,冷著眼,許久沒有言語。

半月後,旺兒來回王熙鳳說:“許、黎幾家,打發自家老爺向江浙兩地的老爺們借糧食去了。咱們家的夥計來問,鋪子裏的糧食還借不借?”

“不借,這會子再借,豈不是告訴旁人咱們早先捐出米糧並未盡了全力?”王熙鳳冷笑一聲。

旺兒又問:“那分到咱們家的一大半米糧,要如何處置?現如今,米糧都是價值□□的東西,這會子賣出去,能賺上不少呢。”

這米糧,就是被劫走的那一批中的一半。

王熙鳳又冷笑說道:“我膽子大,又不是沒腦子?這會子再賣,明擺著告訴旁人是咱們監守自盜。”

“‘奶’‘奶’,那怎麽辦?”旺兒忙說道。

王熙鳳含笑說道:“另外一半米糧,‘交’給賈家的賈芸、賈薔去賣。”

“‘奶’‘奶’這是何意?”旺兒疑‘惑’不解地問。

王熙鳳怔怔地看著外頭,笑道:“皇後娘娘好大的能耐,能叫動許、黎幾家,隻怕將來連賈家也要拿捏住。如今就看許家的‘女’婿拿著被劫走的糧草發賣,許、黎兩家怎麽說。”瞅著天上飛燕,心想賈璉那樣圓滑,雖先前幫過薛寶釵幾次,但一日不十分確定他的心思,就一日不可全然信賴他。

旺兒立時明白,心道還是王熙鳳腦筋轉得快,答應下來,就立時向外去,叫人聯絡賈芸、賈薔。

且說因尤氏身體微恙,本該要向金陵去的賈薔暫且留在家中,正幫他小姑姑紮風箏,就聽人說旺兒來了,於是手上依舊拿著漿糊,隻請惜‘春’向後堂陪著齡官說話,就請旺兒進來。

旺兒進來時,瞧著賈薔手邊一堆紅紅綠綠的彩紙,就笑道:“薔哥兒忙著呢?”

賈薔點了頭,就問:“不知你家‘奶’‘奶’打發你來,為的是什麽事?”

旺兒忙說道:“薔哥兒可知道如今糧食是個什麽價?”

賈薔坐在凳子上,聽見後頭惜‘春’不耐煩了,急著打發旺兒走,就笑說道:“如今的糧食價錢不菲,若是你們薛家糧食沒捐出來,如今倒是能賺上一筆。”

“實不相瞞,我們家隻捐出了一半糧食,還剩下好多呢。但前頭我們‘奶’‘奶’既然放了話,說是傾其所有,如今再拿出糧食來,豈不是打了自己個家的臉?是以,我們‘奶’‘奶’說,既然兩家親如一家,就請薔哥兒、芸哥兒代賣。芸哥兒帶著紅姑娘向金陵去了,就先來跟薔哥兒說一聲。”旺兒堆笑說道。

賈薔至今‘摸’不著薛家的深淺,聽旺兒這樣說,就沉‘吟’起來,忽然聽後堂裏惜‘春’罵說“發這樣的財,等著招報應呢!”,於是就對旺兒笑了起來。

旺兒心知惜‘春’自幼被嬌寵壞了,也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於是就望著賈薔等賈薔說話。

賈薔也覺這民不聊生的當口哄抬米糧價錢實在傷天害理,於是就說道:“我家姑姑說話了,我這做晚輩的,也隻能聽她的了。”

惜‘春’聽著,就跟齡官在後堂裏咯咯笑。

旺兒本當賈薔賺錢心切,不會推辭,見他竟這樣說,登時在心裏埋怨起賈薔不識抬舉,於是說道:“這麽著,我們就隻能去找藻哥兒、芸哥兒了。”說罷,告辭向外去,走出一條街,瞧見賈薔院子裏放出一隻小小的紙鳶,哼了一聲,就回廣仁伯府上,將惜‘春’那招報應的話說給王熙鳳聽。

王熙鳳聽了,待要不跟惜‘春’一般見識,又覺惜‘春’是罵她的呢;又想那賈薔既然不肯答應,定然會攛掇著賈芸也不答應,如此,也不必費神打發人向金陵去問了,於是就問旺兒:“主上大赦天下,蓉哥兒放出來了嗎?”

旺兒忙說道:“蓉哥兒犯下的是大罪,哪裏那麽容易能放出來?”

王熙鳳冷笑道:“許世寧都跑去借糧食了,難道咱們還沒法子將蓉哥兒放出來?況且蓉哥兒也關了那麽些年了,當初又是他老子犯下的事,又是咱們榮郡王舅舅家求情,將他放出來,也沒什麽。”說著,就叫旺兒拿了銀子向內務府中去打點人。

旺兒拿了銀子,也顧不得天黑了,立時就向城中太監家去,果然四處打點一番,應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那一句,不出兩日,賈蓉就被放了出來。

賈蓉出了內務府,隨著旺兒進了廣仁伯府中,見了王熙鳳,立時跪在王熙鳳腳下,痛哭流涕地說道:“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嬸子將我救出來!嬸子就是我賈蓉的再生父母,日後侄兒一定好生孝順嬸子。”再看王熙鳳穿著朱紅撒‘花’綾子裙簪著金累絲鳳釵,好不威風地坐在堂上,又看這堂上懸掛著當朝才子字畫,擺著前朝古人遺物,竟是比先前的寧國府還要威風八麵,登時又連連磕頭不止。

王熙鳳掃了一眼賈蓉,看他被折磨得好似賈薔長輩一樣,就笑著對他說:“蓉哥兒,你這話可是發自肺腑?”

“自然是發自肺腑。”賈蓉忙用力拍了拍‘胸’口。

“既然是發自肺腑,我叫你回去,好生孝敬你母親你小姑姑,將鳩占鵲巢的薔哥兒攆出去,你可肯答應?”

賈蓉早幾年就念叨著這事,如今聽王熙鳳這樣說,忙說道:“倘若是嬸子給我撐腰,我哪有不答應的?”

“好,待事成之後,我有話跟你說呢。”王熙鳳含笑說,雖賈蓉跟賈芸不是一個宗的了,但他們兩家從來都是藕斷絲連,況且賈蓉、賈薔哪裏有能耐‘弄’來那麽些糧食?還不是有人要疑心到榮國府頭上去。

賈蓉忙感‘激’不盡地答應了,因想著要打發賈薔走,也顧不得在薛家嚐一嚐山珍海味,匆匆洗了臉將胡須刮去,就忙向賈薔家去。

賈蓉到了‘門’上,就被‘門’上小廝打了出去。

無奈之下,賈蓉喊了一聲:“我是正經的小爺蓉哥兒,快叫了‘奶’‘奶’、姑娘出來。”

小廝心覺蹊蹺,就忙請賈薔出來相認。

賈薔出來,見著滄桑了許多的賈蓉,登時落下眼淚,忙請賈蓉向內去跟尤氏、惜‘春’相見。

尤氏見了賈蓉,又是一番抱頭痛哭,惜‘春’不認得賈蓉,隻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

“若不是主上大赦天下,兒子也難回來孝敬母親。”賈蓉說著,就跪在尤氏膝下。

尤氏正擦著眼淚,聽了他的話,不禁一怔。

“不是說蓉哥兒沒那樣孝順嗎?”惜‘春’坐在一旁,嫌棄賈蓉形容不堪。

賈薔咳嗽一聲,說道:“興許蓉哥兒這幾年想明白了呢。”

賈蓉掉著眼淚站了起來,偷偷打量這屋子,見屋子裏布置雖不是十分富貴,但瞧著也是殷實之家,於是握著賈薔的手說:“薔哥兒,先前辛苦你了,日後,就叫我來照料母親、小姑姑吧。”

“……蓉哥兒先吃了飯再說。”尤氏說著,就問齡官,“叫人準備下飯菜沒有?”

“已經準備下了。”齡官忙說道。

賈蓉先前不曾留意到齡官,此時聽她婉轉聲音,望過去,見是一個窈窕美貌‘女’子,登時心想這也本該是他娶的,於是忙說:“母親,兒子已經在廣仁伯府上吃過了。”又跪在尤氏跟前,說道:“母親,兒子定然痛改前非,再不做先前的糊塗事了。母親以後就放心將家裏買賣‘交’給我吧。”

尤氏煞白了臉,心知賈蓉那一句在廣仁伯府上吃了的分量,低著頭,見齡官、惜‘春’口直心快要反駁賈蓉,就瞪了她們二人一眼,隨後拿著帕子替賈蓉擦了臉,又將他攙扶著站起來。

“母親難道不信兒子?”賈蓉心道尤氏千萬不要糊塗了,他才是尤氏正經的繼子,賈薔不過是外頭來的。

“信,我們正要向金陵去呢,你來了,薔哥兒有個幫手,那豈不好?明兒個就將京城的買賣‘交’給你,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尤氏說著,就又招手叫賈薔過來,將賈薔、賈蓉二人的手放在一起。

賈薔如鯁在喉,但又不便頂撞尤氏,握住賈蓉的手,就催著賈蓉:“我們過兩天就走,你先回去歇著,明兒個就隨著我向鋪子去。”說著話,就叫丫頭領著賈蓉去歇著。

賈蓉見這樣輕易就辦成了,心覺古怪,偏生又無可奈何,隻能隨著人走,臨走時,瞧見惜‘春’出落得仿若水仙‘花’一樣亭亭‘玉’立、楚楚動人,就討好地說道:“小姑姑生得淩‘波’仙子一樣,若是入了宮,賢德貴妃都沒地站呢。”

“呸!你也想封了公侯伯爵?也不瞧瞧你能不能娶來那樣厲害的‘女’人。”惜‘春’罵道。

賈蓉登時漲紅了臉,因惜‘春’輩分大,也不敢還嘴,況且又要討好尤氏,於是訕訕地笑著就去了。

待賈蓉一走,齡官就口直心快地說道:“母親,這樣實在不公,薔哥兒當初跟著您的時候,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還了外債,如今……”

“稍安勿躁,母親定有計較。”賈薔安撫下齡官,就望著尤氏。

尤氏眯著眼睛,說道:“沒聽他說,是從廣仁伯府出來的嗎?”

“難道就讓著他?”齡官冷笑,望了一眼惜‘春’,就說道:“小姑姑生得那樣好,指不定他瞧了一眼,就打起賣了小姑姑求榮華富貴的主意呢。”

尤氏將惜‘春’視若己出,聽齡官一句,登時心如針紮,見惜‘春’擠到她懷中,就說道:“大富之家,隻有在饑年裏開倉放糧的,斷然沒有拿著糧食搶錢的。可見,薛家也長遠不了。眼下,咱們隻能忍著了。薔哥兒,回頭跟鋪子裏各處說,若是他們不肯跟著蓉哥兒,隻管卷了鋪蓋,向金陵投奔咱們去;再跟芸哥兒、藻哥兒商議下,悄悄地問一問,這事該如何處置。雖分了宗,但兩家素來親近,有商有量的,才有個照應。”

“哎。”賈薔見尤氏並沒有偏袒賈蓉,心裏安了心,就打發齡官‘弄’些料子來請外頭裁縫給賈蓉裁件衣裳。第二日,一邊打發人跟賈芸、賈藻等送信,一邊又十分“坦誠”地領著賈蓉向各處鋪子裏走動。

鋪子裏眾人聽說日後賈蓉接管鋪子,或有去打聽賈蓉喜好的,或有憂心忡忡,準備另謀高就的。

賈薔瞧見了,依著人各有誌,就暗中請要另謀高就的,向金陵的鋪子去,等四日後,見賈蓉催著他與尤氏、惜‘春’回金陵去,就忙令人準備了車馬,將京城院子並裏頭十幾個下人都留給賈蓉,就帶著母親、姑姑、媳‘婦’向金陵去。

誰知半路上,就收到倪二書信,請他向長安縣上說話,於是指派了穩妥人護送尤氏三人,就立時快馬加鞭趕向長安縣去,在路上聽說賈蓉將尤氏姊妹接回了家裏,長歎了一聲,也隻能無可奈何。

待進了長安縣守備府中,先隨著人向後‘花’園裏去尋倪二,待進了後‘花’園月‘洞’‘門’,就瞧見史湘雲站在玫瑰圃中采摘‘花’瓣,倪二高大的身子弓著殷勤地捧著個柳條‘花’籃跟隨。

“姑父、姑姑。”賈薔喚了一聲。

倪二先點了頭,見史湘雲接了籃子,就說道:“叫旁人提著,別累著了。”

史湘雲笑道:“這點子事,累不著。去吧。”

倪二聽見了,這才大步流星地向賈薔走來。

賈薔瞅了一眼,笑說道:“姑姑這是做什麽呢?”

倪二得意地笑道:“你姑姑要摘了‘花’瓣給我做枕頭呢。”

賈薔噗嗤一聲笑了,脫口說道:“寶二叔枕著玫瑰枕頭還算應景,倪姑父枕著,實在是……”見史湘雲乜斜了眼看過來,心知唐突了,忙住了口。

倪二也不將賈薔的話放在心上,一徑地拉著賈薔就向前頭廳上去,邊走邊說:“你姑姑是斯文人,斯文人辦事,配上我這大老粗,實在可笑。”

賈薔聽他言語裏暗藏卑微,忙尷尬地說道:“姑父就當我童言無忌,放過我那句話吧,不知姑父叫了我來,為的是什麽事?”

倪二將賈薔領到後衙廳上坐著,就說道:“我不做那放重利債的行當,就叫昔日的兄弟們都散了,也給了他們銀子,叫他們安生度日。偏生兄弟們糊塗事多了,安分不得,又仗著我在這做守備,能護著他們兩分,就在平安縣裏成日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因他們並不傷天害理,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月前,兩個兄弟來跟我說,他們趁著天黑才向知府隔壁人家裏‘摸’了一回,出來時騎在牆頭上,就瞧著三更半夜裏,知府府上來了人。因瞧那人來頭大,他們又素知知府跟我不對付,唯恐是對付我的,就趕緊追著查那來人身份,誰知,一查,竟然是長安節度雲光雲大人。”

賈薔聽說長安節度鬼鬼祟祟的舉動,就猜著不好,忙說道:“那雲光跟我們賈家的‘交’情,都是老黃曆了,姑父不用顧忌著我們。”

倪二聽了一怔,依稀想起長安節度似乎說過與榮國府的‘交’情,忙說道:“不是因為他,是因為蓉哥兒。蓉哥兒前幾天夜裏也來了。”

“這是個什麽緣故?姑父有話快說吧。”賈薔急著問,心道果然尤氏說的不錯,賈蓉一出來,就要壞事。

倪二忙說道:“就瞧著半夜三更,蓉哥兒領著人,從長安節度家押送了許多口袋走。”

這當口,一提口袋,賈薔登時就想起那不翼而飛的米糧來,又氣又惱地說道:“莫非就是江西丟的那一批?那米糧又是如何運到長安來的?”

“既然有長安節度、長安知府掩護,就定有其他官員‘插’手。官匪一道,什麽東西都能不翼而飛。”倪二說道。

賈薔氣道:“都這會子了,那些黑心爛肺的還做出這種事!”

“……本要直接寫信給馮少將軍,但因蓉哥兒在裏頭,生怕連累了你們家,是以特叫了你來說話。”

賈薔立時說道:“姑父不必顧忌著我們,這會子大義滅親的事也做的。隻是,若是他們狗急跳牆,將糧食燒了亦或者丟水溝裏了,那如何是好?”

倪二‘摸’著腮幫上的胡須,眼珠子一動,說道:“那就隻能黑吃黑了。”

賈薔心知他本就是幹那潑皮行徑的,就說道:“合該這樣辦,各處鬧饑荒,江西幾十個官老爺才被擼下來,若鬧得大了,在有心人算計下,‘激’起民怨,也不好收場。”說著話,就鋪紙研墨,聽倪二說著,就替他寫了書信,另寫了一道秘折,就請倪二打發人將書信、秘折送到京都神武將軍府上。

馮紫英收到信,登時怒不可遏,顧不得天黑,就立時向宮裏去,在宮‘門’處等了一等,就見小李子來領人,待隨著小李子進了大明宮裏,望見不過兩年皇帝已經滿頭白發,登時濕了眼眶,跪在地上,就將倪二的秘折高高舉起。

“謐兒,拿過來。”水沐見馮紫英滿臉悲憤,心不禁一墜。

皇長孫忙三兩步走過去,將秘折接了,打開放到水沐麵前,掃了一眼,恰認得其中幾個字,就喜笑顏開地說道:“糧食找到了,真好。”

水沐先皺緊眉頭,聽他那樣說,就也隨著一笑,對著馮紫英罵道:“明明是好事,為什麽反倒‘陰’沉了臉?”

“那些小人實在無恥!”馮紫英攥緊拳頭。

水沐閉了閉眼,心知這糧食從江西運到長安縣,一路上須得有多少官僚幫著開路才能如此無聲無息,就是這些人害死了儉郡王,說道:“就依著倪愛卿的話,不必追究是誰開路,不必驚動任何人,悄悄地,將糧食‘弄’回來就好,既然倪愛卿有一些‘雞’鳴狗盜的朋友,就叫他那些朋友幫忙。”

“是。”馮紫英咬牙切齒地說,暗道待這次的事了了,定要將那些草菅人命之徒繩之以法。答應下來後,退了出去,因薛蟠不在,就尋了柳湘蓮暗暗商議該如何處置,又送信給了倪二、賈薔,恰聽倪二又說賈蓉並雲光等將糧草分撥運向江南,就兵分幾路,各自圍追堵截,待截下幾千石後,忽然一日,就聽倪二的狐朋狗友來說知府家運了些土石填埋蓮塘。

馮紫英隻當知府要借著運送土石將糧食在光天化日之下運回家去,於是冒險領著人在知府‘門’外將那些所謂土石截住,誰知解開了口袋,卻見袋子裏當真是土石。

長安知府站在台階上,冷笑說道:“少將軍,今日之事,我定會上奏朝廷討回公道。”

馮紫英愣在地上,忽然一個‘激’靈,立時領著人向知府後衙闖去,待進了後衙,就聞見撲鼻的黴味,順著黴味向前走,就望見後衙裏好大一方蓮‘花’池中,水深隻有兩寸,水下是發黴結塊的米糧。

長安知府登時嚇得跪在地上。

馮紫英蹲在蓮池邊,伸手將池塘裏黴爛的米糧撈起,眯著眼睛,令人綁了知府,當即馬不停蹄地向京城去,趕著進宮後,先將長安知府如何可惡說了一通,最後又如喪考妣地說道:“隻怕剩下的米糧,也已經化為烏有。臣無能,驚動了賊子,不能追回米糧。”

水沐聞言冷笑再三,卻知馮紫英已經竭盡全力,於是說道:“你回來前,已經有人送信來,說是江西節度府上失火,隻怕這火裏燒的是什麽,你我也已經心知肚明。”

“主上——”馮紫英忙呼喚一聲。

水沐歎息一聲,冷笑道:“江西地麵上官匪一道,竟是奈何不得他們了。”

“皇爺爺,叫那倪二去。他不就是放重利債的嗎?”忽然,在帳幔後‘床’上睡覺的皇長孫走了出來。

水沐忙撫掌笑道:“孫兒說得是,既然他們官匪一道,朕就派出個潑皮。”於是對戴權說道,“令人擬旨,速速令長安縣守備帶領家眷,前往江西赴任。”思忖著倘若倪二官小了,隻怕壓不住旁人,就又說,“封他為江西節度。”

“是。”戴權答應下來。

“那長安知府該如何處置?——還有賈蓉,他才德‘蒙’大赦,定有人在背後指使。”馮紫英說道。

水沐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將一切罪名推到長安知府頭上,暫且放過雲光、賈蓉。”見皇長孫走到他身邊,就對皇長孫說道:“咱們爺孫忍了,百忍成金。”

皇長孫點頭嗯了一聲。

馮紫英心裏歎息一聲,於是告退,出了宮上了馬,見又是一年中秋,心道今年榮郡王的生辰,隻怕就沒那樣熱鬧了。

正想著,忽然就聽人喊馮叔,馮紫英向街上一掃,望見賈蓉堆笑過來了,心裏厭煩他,就冷笑著說道:“你叫我做什麽?”

“馮叔,不知……”賈蓉早知道馮紫英在追堵米糧,因辦事不利,見不得王熙鳳麵,隻得來求馮紫英。

“什麽知不知,回家陪著你兩位姨娘吃酒去吧。”馮紫英不耐煩地拋下一句話,就向家裏去了。

賈蓉先戰戰兢兢,此時聽馮紫英這樣說,暗道莫非查出了知府,沒查到他頭上?原本提心吊膽,這會子鬆了口氣,走在街上,見有自家鋪子就向內去,見鋪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個‘毛’手‘毛’腳的夥計在,就問:“掌櫃的呢?”

那夥計堆笑道:“掌櫃的請辭,大爺不知道嗎?”

賈蓉冷笑一聲,又聽夥計說其他鋪子裏也有掌櫃的請辭,心下不耐煩,偏生他又怕買賣做的不好,叫尤氏抓了把柄將鋪子收回去,於是就晃‘蕩’著向薛家鋪子去,晃‘蕩’了半日,望見王熙鳳的馬車進了一家鋪子,就忙向那鋪子裏追去,死皮賴臉地上了二樓,望見王熙鳳算賬,就堆笑道:“嬸子,那糧食到底是什麽來路,怎麽被人搶了,也不敢報官?”

“仔細禍從口出。”王熙鳳瞥了他一眼,繼續算賬,因白折了那麽些米糧,心裏煩躁,越發將算盤撥得劈裏啪啦響,“沒個什麽事,就回去吧。”

“嬸子,請嬸子讓幾個掌櫃的給侄兒。”

王熙鳳嗤笑一聲,說道:“你又不是做買賣的料,何必強撐著呢?據我說,將你家鋪子賣給我,拿了銀子,回了溫柔鄉豈不好?”

“若沒了鋪子,母親那可不好‘交’代。”

“有什麽不好‘交’代的?如今薔哥兒占著的,都是你的。”

賈蓉被王熙鳳說動了心,又想著家裏尤氏姊妹何等嬌俏嫵媚,不回家,留在外頭做什麽?況且那麽些掌櫃的請辭,擺明了就是賈薔給他下絆子,於是答應下來,就叫王熙鳳的掌櫃立字據,將七八間鋪子一股腦算做兩千兩賣了出去,就又向薛家的鋪子裏買了些錦繡珠翠,回家去討尤氏姊妹歡心。

王熙鳳打發走了賈蓉,這才忙叫旺兒請了南安郡王來鋪子裏。

二人就對麵坐在鋪子樓上,先誰也不出一聲,過了好半響,王熙鳳才先問:“這次的事,可會‘露’出馬腳?”

南安郡王笑說道:“放心。”

聽聞放心二字,王熙鳳當真放下心來,歎說道:“那麽些糧食,可惜了了。”

南安郡王也不料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歎氣地說道:“若是主上休兵,哪裏會有眼前那樣多的事?白丟了那麽些糧食,實在夭壽。”又想著南安老王爺被人扣在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會子不知怎樣了呢。

聽見夭壽兩個字,王熙鳳心裏一跳,偏生又想起昨晚上夢見薛蟠戰死南疆的事,登時後怕起來。

忽然聽見有人來說:“老王爺沒了。”

南安郡王豁然冷著臉站了起來,喝道:“是誰胡言‘亂’語?”

“老王爺沒了,鄔將軍送信來說,老王爺被綁在船頭,馮老將軍不肯令人撤退,老將軍千瘡百孔地死在自己人手上了!”來人是南安王府家將。

南安郡王登時癱坐在椅子上,又顫聲問:“王爺屍骨何在?”

“薛大爺有沒有出事?”王熙鳳忍不住問了一聲。

那家將哪裏顧得了薛蟠,忙對南安郡王說道:“老將軍不肯退兵,老王爺就掛在船頭上足足五日,綁著老王爺的繩子斷了,老王爺掉海裏了。”

南安郡王潸然淚下。

“王爺快回家吧,老王爺屍骨無存,太妃還不知怎樣。”王熙鳳忙說道,親自送了南安郡王出了鋪子,就心緒不寧起來,於是回了家中依舊悶悶不樂,待見了平兒,就吩咐說道:“叫人準備下,明後幾日,咱們向各處廟裏上香去。”

“哎。”平兒心道王熙鳳素來不信鬼神,這會子怎麽又要去拜佛了?

答應下來後,就令人提前去各處庵堂打點,次日就隨著王熙鳳向水月庵中去燒香。

王熙鳳十分虔誠地在前殿後殿都拜了一拜,祈願薛蟠凱旋而歸,正跪在菩薩麵前虔誠念經,忽然見平兒在她耳邊說:“‘奶’‘奶’,榮國府的妙‘玉’師父也在水月庵裏,‘奶’‘奶’要不要去說兩句話?”

王熙鳳豁然睜開眼睛,因不喜平兒打攪,就說道:“什麽人都要請我親自去見?”

平兒見她如此說,隻得自己去了。

王熙鳳拜了菩薩,心緒依舊不寧,於是要聽得道之人說道叫她安心,就站起身來,向這殿外走去,瞧見一男子被兩個姑子領著向裏頭來,就忙回避開,待躲開了,回憶再三,又覺那男子似乎是在宮廷裏見過的六皇子,一時拿不準,就請了尼姑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