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錯綜複雜
馬車內,趙雅蜷伏項少龍懷裏,悲戚不已。
項少龍撫著她香肩柔聲道:“振作點吧!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隻能化悲憤為力量,好好應付眼前的重重危機。”
趙雅抽搐著道:“她們死得很慘,連樣貌都認不出來,究竟是誰串通這些凶手,為何竟懂得由秘道潛進宮內?”
項少龍心中凜然,此事若追查起來,恐怕晶王後都給牽連在內,若不向趙雅解釋清楚,以她的才智,說不定日後發覺自己在蒙騙她,遂說出韓闖在此事上所扮演的角色。
趙雅聽得心中大恨,不滿道:“你豈可放過韓闖?”
看她秀眸噴著仇恨的怒火,項少龍大感頭痛,歎道:“我也是無可奈何,此事勢將牽涉到晶王後,在現今的情勢下,對趙國是有害無利。若韓、趙交惡,隻是白便宜了田單和李園,雅兒能體諒我的苦心嗎?莫忘記我曾答應過助你王兄渡此難關哩!”
大條道理搬了出來,趙雅再難追究,伏回他懷裏,低聲道:“少龍,我恨王兄,他除了自己和切身的利益外,再沒有他真正關心著緊的事了。”
項少龍暗歎當上帝王的人恐怕最後都會變成這個樣子,絕對的權力能使任何人絕對地腐化。
想到這裏,不由聯想起小盤這位未來的秦始皇,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強烈恐懼。
邯鄲度過了一個平靜裏絕不平靜的早上。
信陵君一眾手下的授首伏誅,全城震動,把項少龍這城守的聲望推上新的高峰。
接著的數天項少龍等忙個不休,對城防做出種種必要的措施,實則暗作精密安排,好把趙穆擒回鹹陽,完成此行任務。
成胥在郭開的說項下,戴罪恢複原職,兩人對項少龍更是妒恨非常,同時亦奇怪趙穆為何知道項少龍的“陰謀”後,仍沒有任何舉動。
田單、李園因信陵君事件,轉趨低調,令人不知他們打什麽主意。
韓闖為避人嫌疑,少有出來活動,更不敢向項少龍提出田貞、田鳳兩女侍夜的要求,免去項少龍一項煩惱。
龍陽君則決定返回大梁。孝成王定下日子,在宮內大排筵席,歡送龍陽君。
在送別宴舉行前三天的早上,趙穆派人來找項少龍。
項少龍心知肚明是什麽一回事,放下一切,到侯府見趙穆。
這奸賊把項少龍引進密室,興奮地道:“你那效忠書的辦法真了得,立時試出誰對本侯忠誠,誰是搖擺不定、看風使舵的小人。”
項少龍:“侯爺快把不肯簽效忠書那些人的名字予我,讓我好向孝成王交代,整治他們。”
趙穆從懷裏掏出名單,攤開在方幾上,開懷笑道:“你的想法和本侯不謀而合,看!我早預備好。”
項少龍定睛一看,見上麵寫著十多個名字,成胥赫然在內,其他均為城內有身份地位的大臣和將領。
項少龍奇道:“成胥不是郭開的人嗎?為何竟會出現在名單上?會不會是……嘿!”
趙穆兩眼凶光一閃道:“這小子忘恩負義,當初若不是我,他怎有資格坐上禁軍大頭領的位置?你最好加重點語氣,趁現在孝成王對他不滿時,來個落井下石。”
他這麽一說,項少龍立時明白成胥根本不是趙穆的人,隻是想借刀殺人,好讓他的人有機會取成胥而代之。如此推之,誰最有機會成為孝成王的宮衛統領,那就可能是趙穆的同黨。
趙穆笑道:“就算害不倒他,我們也沒有損失啊!”接著臉色一沉,道:“孝成王真的召了令李牧回來,他率領的一支二萬多人的精兵正在途中,七天內便可抵達邯鄲。哼!不過他回來也隻是送死,因為孝成王再沒有多少天可活。”
項少龍心中暗喜,知道趙穆定下整個謀朝篡位的計劃,裝作興奮地道:“我一切準備妥當,侯爺準備何時下手?”
趙穆臉肌一陣抖動,那道醜惡的疤痕像條欲擇人而噬的小毒蛇,雙目凶芒爍動地冷冷道:“三天後舉行龍陽君的餞別宴時,所有大臣將領都會集中到王宮裏去,那就是動手的好時刻。”
項少龍大惑不解,愕然道:“但那亦是宮內保安最森嚴、警覺性最高的時刻,我們哪來機會?”
趙穆嘴角抹過一絲陰險的笑意,狠狠道:“隻要你設法把忠於孝成王的守城將領調往王宮,再代之以我和你的人,讓整個城防全落進我們手內,在那種情況下,邯鄲還不是成了砧上之肉,任由我們宰割。”
項少龍沉聲道:“侯爺可否說清楚一點?”
趙穆點頭道:“我們的好幫手仍是項少龍那小賊,我會布下他混進城內的痕跡,那時不用你提出,已成驚弓之鳥的孝成王也要逼你搜索賊蹤,你便可做出所有調動,乘勢把王宮重重封鎖,另一方麵卻大開城門,讓田單的大軍開進城裏來,那時何懼區區萬多名禁衛軍,更何況禁衛軍中有我的人!”
項少龍皺眉道:“這豈非是硬幹?似乎與侯爺的原意有點出入。”再壓低聲音道:“侯爺真的那麽信任齊人嗎?”
趙穆有點不悅道:“本侯自有分寸,隻要你抓牢邯鄲城的兵權,聽我的指示行事,三天後就是孝成王歸天的日子。其他一切不用你操心費神,事成後我包保你成為趙國的三軍統帥,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項少龍知道事情絕不會如他所說般簡單,亦知再追問下去必啟他疑竇,唯唯諾諾應過後,告辭離開,立即入宮晉見趙王。
孝成王在內宮見他,項少龍怕侍衛裏有趙穆的人,使個眼色,孝成王會意,領著他漫步於禦花園內,侍衛隻是遠遠守護著。
孝成王聽罷項少龍的報告後,不禁歎道:“到今天寡人才知李牧和廉頗兩人對我大趙的忠心和重要性,清剿了趙穆和他的餘黨後,我大趙內有郭開和董卿,外則有李牧和廉頗,哪還怕不能振興國運,加上有《魯公秘錄》在手,一統天下,亦可預期,董卿定要好好幹下去,寡人絕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以孝成王的為人,說出這番話來,已算對他推心置腹了。假若孝成王真能覺今是而昨非,趙國假以時日,確是振興有望。可是聽到這番肺腑之言的項少龍,心中反湧起一種沒來由的不祥感覺,很不舒服。或者是不符合孝成王一向刻薄寡恩的行為,使他生出突兀之感。
看著孝成王蒼白的臉容,項少龍沉聲道:“假若成將軍被免職,大王會起用哪位將領?”
孝成王一時不能會意,皺眉道:“董將軍為何急想知道?”
項少龍道:“趙穆始終不是對我那麽信任,很多事仍瞞著鄙人,我看他這般有把握,定是禁衛將領中有效忠他的人,倘若成將軍被免職,這個趙穆的同黨便極有可能坐上成將軍的位置。”
孝成王搖頭笑道:“這隻是趙穆一廂情願的想法,事實上寡人一時也想不出該委任哪個人。人選倒有好幾個,寡人才不相信他們均投靠到奸黨的一方。”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設使成將軍忽然出意外,在目前的形勢下,大王必會委人暫時率領禁軍,以免指揮失調,那大王心中的人選會是誰呢?”
趙宮的禁衛由禁衛統領指揮,下有十名禦前帶兵衛,分統禁宮十軍,每軍兵力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間,這批專責保護趙王安全的軍隊,均經過精嚴的篩選,訓練優良,遠勝守城和戍外的士卒。
在一般情況下,若禁衛統領不能執行職務,自應從作為副手的帶兵衛裏挑選其一頂上,由於他們熟悉王宮的保安和運作,才不致出現問題。
孝成王認真地思索一會兒,歎道:“這事一時間實在很難決定。”
項少龍明白他優柔寡斷的性格,不再追問,道:“看來若不把那批效忠書取到手上,便摸不清楚趙穆的真正部署,這事交由鄙人去辦,大王放心好了。”
孝成王對他信心十足,道:“明天寡人會把另一半虎符交給你,由你全權調動兵馬……”頓了頓又道:“假若田單真的參與了這場意圖推翻寡人的叛變,寡人想趁機把他殺了,董卿有把握做到嗎?”
項少龍沉聲道:“大王想過後果嗎?”
孝成王歎道:“寡人已思量多天,齊國若沒有了田單,等若老虎沒有了爪牙,問題是這人並非易與,所以征詢董卿家的意見。”
看他苦惱難釋的樣子,項少龍猛一咬牙道:“這事包在我身上!嘿!鄙人有個請求,希望大王俯允。”
孝成王道:“董卿請說!”
項少龍道:“對付趙穆的事,大王可否不告訴任何人,包括郭大夫在內。”
孝成王大感愕然,不悅道:“董卿是否懷疑郭大夫?”
項少龍道:“一天未得到那批效忠書,我們亦難以肯定誰是奸黨,說不定郭大夫手下裏有趙穆的人。在這關鍵時刻,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小心點總是好的。”
孝成王思索半晌,點頭答應。再商量一些行動的細節後,項少龍離宮回指揮所,找著滕翼,把事情告訴他。
滕翼的臉色凝重起來,好一會兒才斷然道:“趙穆開始顧忌你哩!唉!你的表現太出色,尤其搶回《魯公秘錄》一事,若我是趙穆,亦要對你提防。”
項少龍苦惱地道:“不但趙穆因此事顧忌我,照我看,最大的問題是我無心插柳地成了樂乘之死的最大得益者,又有郭開在背後弄鬼,現在我的處境是由暗轉明,非常不利。”
滕翼一呆道:“什麽是無心插柳?”
項少龍苦笑解釋後,道:“現在怎也要設法把那批效忠書弄到手上,才能弄清楚趙穆的部署,我看這狡猾如狐的老賊定會教我去做先鋒卒,而他卻坐享其成。唉!我要找田單談談。”
滕翼道:“千萬不要這麽做,我看田單亦在懷疑你,你這樣送上門去,說不定會露出破綻。假設他問起《魯公秘錄》一事,你如何答他呢?他並非孝成王,不會輕易信你,況且天才曉得韓闖和他們是什麽關係。還有個李園,最近我們頗疏忽他。”
項少龍聽得心亂如麻、頭大如鬥時,手下來報,龍陽君找他。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唯一可信任的人,或者是這不男不女的家夥。”言罷往正堂接見龍陽君。
揮退隨人後,兩人坐到一角,低聲說話。
龍陽君精神好多了,神采和以前沒有多大分別,更恢複昔日的自信,“深情”地細看他半晌後,柔聲道:“今早李園找我,說隻要我肯聯手逼孝成王從燕國退兵,合縱一事可一拍即合,否則齊、楚將會對趙國用兵。哼!他的口氣真大,當上國舅隻那麽幾天,便當足自己是楚考烈的代表。”
項少龍道:“假若齊、楚聯合起來對付我們,魏國會否出兵助陣?”
龍陽君嘴角飄出一絲笑意,道:“董兄雖然智深若海,終是生性率真,不明白像李園這種奸險小人,說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他這麽說,隻是為掩飾更大的陰謀,你最好教孝成王提防一下。唉!奴家真的很為董兄你擔心哩!”
項少龍愕然道:“君上何出此言?”
龍陽君歎道:“我知道你能登上城守之位,晶王後在背後出了很多力。不過我定要提醒董兄,這個女人非常陰險,不動聲息可玩弄人於股掌之上,亦可不費吹灰之力置人於萬劫不複之地。以前信陵君寄居邯鄲時,曾和她打得火熱。你現在對她有用,她自會籠絡討好你;到你沒有用處時,看她怎樣對付你。”
項少龍暗裏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確沒怎麽把晶王後放在心上。現在回心一想,她確不簡單。在眼前這場鬥爭中,無論哪方勝出,得益者依然是她。
問題在李牧、廉頗兩人一天仍然健在,都沒有人敢動她。
項少龍設身處地為晶王後著想,也恨不得有人代她除去這有名無實的大王丈夫,好讓兒子登上王位,自己則在幕後操縱一切,垂簾聽政。那時再重用李牧和廉頗兩大忠臣名將,地位勢必穩若泰山。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這城守的重要性,隻有他能讓她反控製趙穆和抗衡齊、楚的外來勢力。
想到這裏,一隻柔軟的“玉手”搭上他的手背。
項少龍嚇了一跳,往龍陽君望去,隻見他萬縷柔情般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誠摯地道:“離開邯鄲吧!否則董兄必死無葬身之地,無論誰得到趙國的王座,最後都要把你誅除。”
項少龍忍受著他還可接受的肌膚之親,斷然搖頭道:“董某從不把生死擺在心上,尤其在我國生死存亡的關頭,更不願避而不顧,否則下半生都會鬱鬱難安,亦愧對先父在天之靈。”
龍陽君見他神情堅決,縮回“玉手”,幽幽長歎,柔聲道:“董兄乃真英雄,奴家不勉強你哩!但有一天董兄若耽不下去,請記著奴家正在大梁等待你。”頓了頓續道:“晶王後和郭開雖在城守一職上意見分歧,可是兩人始終因利害關係互相勾結,你要小心提防啊!”
項少龍愕然半晌,無數念頭閃電般掠過心湖,同時暗責自己疏忽,沒及早認識到晶王後處處逢春的手段。
龍陽君欲語無言,起身告辭。
項少龍有點感動,殷殷把他送到指揮所外的馬車旁,目送他離去。
忽然間,他知道必須重新部署策略,否則休想有命離開邯鄲,更不要說把趙穆活擒回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