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成敗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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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龍正進退兩難時,晶王後倏地起立,當他以為她要拂袖而去,她卻輕移玉步,直抵窗台處,長長籲出一口氣,呆望窗外日照下的花草亭榭。

項少龍跟了過去,挨著窗台,細看她輪廓分明的側臉。

她雖臉泛桃紅,俏目卻射出迷醉在逝去了的記憶中的神色,忽明忽黯,沉浸在正不住湧上心湖的喜怒哀樂中。

項少龍肯定藥力正發揮作用,激起她平時深藏和壓抑的情緒,才使她忘記召項少龍來是要逼他陷害趙雅的本意。

現在這位趙後的情況有點像是被催眠,又或像服食了能影響精神的藥物,表現出平時不會有的反應,自製力和戒備心均大幅下降。

項少龍大著膽子,探手過去,輕撫她柔若無骨的香肩,柔聲道:“晶後在想什麽呢?”

晶王後似是一無所覺,輕搖螓首,幽幽道:“我恨他!”

項少龍愕然道:“誰人開罪晶後?嘿!要不要多喝杯酒?”

晶王後不悅道:“不開心時喝酒,不是更令人難受?”頭也沒別過來瞥他半眼。

項少龍心中有鬼,哪敢開罪她,放開了摟著香肩的手,點頭歎道:“是的!抽刀斷水水更流,酒入愁腸,嘿!化作相思淚。”

不自覺下,他念出唐代詩仙李白傳誦千古的佳句,隻不過因記憶所限,改接另一句,變得不倫不類。

晶王後喃喃念道:“抽刀斷水水更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驀地嬌軀劇震,往他望來,一對鳳目寒光閃閃。

項少龍立時手腳冰冷,暗罵自己扮的是老粗一名,怎能出口成詩?

晶王後眸子寒芒斂去,歎道:“想不到你能說出這麽深刻動人的詩句,音韻又那麽悅耳感人,這麽多年了,人家還是第一趟感覺心動呢!”說完俏臉更紅。

項少龍暗鬆了一口氣,知她剛才或因想起信陵君才美目生寒,看來信陵君當年定是傷害得她很深,使她多年後仍未能複原過來。她和趙穆胡混,說不定亦是一種報複的行為。這麽看,韓闖勾結信陵君一事,她應是毫不知情的。

信陵君得到的是她的真愛,趙穆予她的卻可能是變態的滿足和刺激。

晶王後與他對望半晌後,神色愈轉溫柔,低聲道:“董匡!你是個很特別的人。”

項少龍試探伸出手去,拉起她修長纖美、保養得柔軟雪白的玉手。

晶王後轉過身來,任由尊貴的玉手落到他的掌握裏。

項少龍正要把她拉入懷內時,晶王後一震抽回玉手,秀眸露出醒覺的神色,冷然道:“董將軍知否本後何事召你來此?”

項少龍心中叫苦,知道藥力已過,這女人恢複平日的清明,點頭道:“晶後盡管吩咐,鄙人定不會教晶後失望。”

項少龍離開韓闖的行館,往找趙穆,奸賊不在府內,他留下話後,趕回指揮所去,把事情告訴滕翼後歎道:“這叫始料不及,現在唯有靠兵符把事情拖著,我本以為若能挑起晶王後的春情,予她男女之欲的滋潤,或可解開趙穆對她的控製,怎知……唉!”

滕翼笑道:“她尚未把陷害雅夫人的證物交給你,到那時將**加重點分量不是行了嗎?”

項少龍搖頭道:“一來她未必會再和我把盞對酌,二來我終不慣用這種手段去對付女人。算哩!還是勸雅兒先離開邯鄲,好使我們少一個顧慮。”

滕翼道:“剛才紀才女派人通知我們,說已知會孝成王關於她明早回魏的事。照我看她的離去會惹起震動和揣測,尤其是李園和龍陽君兩人。”

項少龍明白他的意思,李園這種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人,自是不肯失去來到嘴邊的美食。而龍陽君則會懷疑紀嫣然離趙的目的,是要與項少龍會合。

所以紀嫣然的離去絕不會是順風順水的。

滕翼又道:“你不用擔心嫣然的事,我早有了妥善安排。”

項少龍擔心道:“你怎樣應付龍陽君和李園?”

滕翼道:“龍陽君絕不敢對紀才女動粗,隻會派人暗中監視,充其量是通知魏境的將領密切注意才女的動靜。隻要我們不讓他的人有機會回到魏境,便一切妥當。”

項少龍點頭稱善,現在他手握兵權,要除掉龍陽君派往通風報訊的人,確是輕而易舉。

滕翼續道:“照我估計,李園文的不成會來武的,但他總不能盡遣手下出城去幹這種卑鄙的事,唯有請田單幫忙。我會親帶一隊趙兵護送紀才女和鄒先生,抵城外再布下假局,使他們改道往韓國去,那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項少龍笑道:“嫣然絕非弱質女流,有足夠才智和力量保護自己,這事我看由大哥去辦已非常妥當,我還要你在這裏監視趙明雄等人。凡在趙明雄那張名單上的人,我們都要格外留神呢!”

滕翼道:“有件事到現在我依然想不通,就是趙穆何須引齊兵入城,那隻會給人拿著把柄。假若晶王後真的唯他之命是從,孝成王一死,權力就落到他的手上,要除去李牧和廉頗亦非難事,更何況是郭開、成胥之輩。照我看,他始終猜疑晶王後,而你隻是他想利用的棋子而已,他屬意的人應是趙明雄而非你這外人。事後他可誣陷是你開門讓齊人入城的,甚至他會藉此一舉把田單和李園除去,沒有人比趙穆更清楚齊、楚兩國對三晉的野心了。”

項少龍沉吟片晌,點頭道:“二哥之言很有道理,趙穆絕不會滿意我獨斷獨行的作風,不過情況太複雜,田單和李園自亦有瞞著趙穆的陰謀,現在我們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覷準一個機會,立即擄走趙穆,所以目前最急切的是勸雅兒先離邯鄲,那就一切都好辦了。”

此時下人來報,趙穆親自來找他,兩人均感愕然。

滕翼避開後,親衛把趙穆迎入,陪他來的赫然是久違了的趙墨巨子嚴平,還有八個項少龍見過的親信高手。

項少龍倒屣相迎,裝作不相識地和嚴平客氣施禮。想起初會嚴平時,正是在趙穆的侯府裏,現在當然猜到嚴平應是趙穆的人。

嚴平清減少許,但眼神更銳利,顯是敗於他劍下後,曾潛修苦練了一段時間,不但養好傷勢,武功還精進了。

項少龍不禁大感頭痛,若有嚴平和趙墨的人貼身保護趙穆,要對付這奸賊就更困難了。

三人坐好,手下奉上香茗,趙穆的親衛則守護四周。

趙穆幹咳一聲,道:“巨子是本侯特別請來對付項少龍的人,他下麵有三百徒眾,人人身手高強,項少龍不來則已,否則休想有命離去。”

項少龍忙裝出滿腔高興的模樣,道:“巨子有什麽用得上我董匡的地方,盡管吩咐。”

嚴平皮肉不動地笑了笑,沉聲道:“自從侯爺通知本子項少龍會來邯鄲一事後,我們便守著各處關口,待他投進羅網裏來,結果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此事奇怪之極。據消息說,項少龍目前確在邯鄲。”

趙穆插言道:“項少龍在邯鄲附近傷人逃走後,巨子曾率人直追至魏境,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所以巨子推測項少龍仍在這裏,樂乘之死應與他有關係。”

項少龍心中凜然,難怪趙穆一直似對自己來邯鄲一事不大著緊,原來另有嚴平和他手下的人在對付自己。幸好趙穆對他恢複信任,所以才肯讓他知悉嚴平的存在。

他實在太大意了,竟忽略嚴平這大仇家。

嚴平雙目寒若冰雪,冷然道:“我們曾遍搜城外附近的山野和村落,均發現不到項少龍的蹤影,唯一的解釋是他已到了城內,還有人包庇他。”

項少龍故作駭然道:“巨子的推斷極有道理,不知巨子心目中誰人最有嫌疑呢?”

嚴平望了趙穆一眼後,才道:“隻有趙雅既有能力,亦有理由包庇項少龍,不過我曾多次進入夫人府,還是一無所得,可是本子深信趙雅嫌疑最大。”

項少龍道:“讓鄙人派手下日夜監視她吧!我才不信拿不著她的把柄。哼!還說隻對我一個人好,原來是拿我作掩飾,暗裏和舊情人私通。”

趙穆道:“巨子也這麽推斷,不過趙雅的事由巨子處理好了,若用你的人,定瞞不過趙雅的家將。”

嚴平長身而起,道:“董將軍失陪,本人還有事去辦。”

項少龍陪著他往大門走去,嚴平低聲道:“項少龍絕不敢久留在此,我看他這幾天將會出手對付侯爺,隻要我們安排得好,哪怕他不掉進陷阱裏來。”

項少龍唯唯諾諾,卻是心中叫苦,若嚴平十二個時辰的貼身保護趙穆,他的計劃便要難上加難了!

送走嚴平後,項少龍回到趙穆身旁,低聲說出晶王後要他陷害趙雅的事,皺眉道:“趙雅這種**婦殺了都不可惜,問題在我終是由她推薦給孝成王,牽一發動全身,若孝成王不肯將兵符交給我,又或欠她在孝成王跟前說話,致影響我們的大計,就非常不妙。”

趙穆顯然對他這麽聽話,把晶王後的事都告訴他,很感滿意,微笑道:“何時取得兵符,便何時對付趙雅,晶王後那處暫時拖著。哼!我已部署好一切,隨時可以把整個趙國接收過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孝成王防備得很嚴密,禁衛仍給他牢牢握在手上,不過文的不成來武的,總之在李牧回來前,定要送他歸天。”

項少龍聞言恍然大悟,明白了趙穆的詭計。

“文的”自是指以毒殺的手段,使孝成王像因病致死的樣子,那是上上之計。

而趙穆和晶王後應是一直設法這樣做,隻是到這刻仍未能成功。孝成王深悉趙穆用藥的手段,當然不會讓他那麽容易得逞。

“武的”是發動兵變,強攻入宮,殺死孝成王,再策立晶王後的兒子。

這本是下下之策,因那時他必須倚賴齊人做後盾,對付正帶兵趕回來的李牧。

趙穆壓低聲音道:“無論文來武往,我均想出萬全之策,遲些再和你說。你這幾天多見孝成王,他的耳朵很軟,說多幾句,說不定會把調兵遣將之權全交給你。”頓了頓繼續道:“聽說紀才女要回魏了,比龍陽君還要早,你知道此事嗎?”

項少龍裝作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麽?”

趙穆笑道:“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好消息,李園定不肯放走這天上下凡來的仙女,若他親自追去動粗,我們便有幹掉他的機會。事後還可推說是喪命於美人劍下,他做鬼也風流哩!”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為何到現在孝成王亦不敢對趙穆輕舉妄動,因為這奸賊確有他的一套狠辣手段。

抵達夫人府後,趙雅把他帶到那難忘的小樓去。

項少龍見她秀眸紅腫,顯是剛哭過來,奇道:“發生了什麽事?”

趙雅伏入他懷裏嗚咽道:“我剛和王兄大吵一場。”

項少龍勸得她平複下來後,趙雅才道:“今早你告訴人家晶後與趙穆暗中勾結的事後,我忍不住入宮見王兄,請他小心身邊的人,豈知他以為我怪他搭上郭開,大動肝火。人家一氣下痛陳他不懂知人善任,他卻說我仍忘情不了你。”

項少龍大叫不妙,緊張地問道:“你有沒有說出晶王後的事?”

趙雅搖頭歎道:“說出來有什麽用?沒有真憑實據,他隻會當雅兒要誣害那女人。”

項少龍今趟來訪本是要勸她離趙,但現在看她淒涼的模樣,怎說得出口,一時欲語無言。

趙雅抬起頭來,苦笑道:“今天吵得真是時候,雅兒剛回這裏,王兄的詔書便到,命雅兒代表他到大梁去,明天要立即起程,可與嫣然姊作個伴兒了。”

項少龍一呆道:“到大梁幹嘛?你不怕信陵君嗎?”

趙雅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愛憐地道:“幸好仍有你擔心人家,否則雅兒情願自盡。今趟我到大梁,表麵是要將四公主送去嫁給魏國的太子,代替你的倩兒,其實卻是一樁交易,因為嫁妝裏指明要一份《魯公秘錄》的摹本。龍陽君今趟來,其中一個使命就是談這樁婚約。”

項少龍不解道:“為何你王兄要屈服呢?”

趙雅歎道:“他是逼不得已,齊、楚兩國對他施加很大壓力,若沒有魏安厘的支持,隻靠韓國怎應付得來。他早想差人家去,可是人家知你回來,怎也不肯答應。現在撕破了臉,他再不理雅兒是否甘願。”

項少龍道:“那你中途溜往鹹陽去吧!一了百了。”

趙雅淒然搖頭道:“雅兒想得要命,但此事關係重大,我怎都要完成此事才可放心到鹹陽去,那時趙雅再不欠王兄任何親情債。唉!王兄以前並不是這樣的,自妮夫人慘死後,他的脾氣便轉壞了。”

項少龍想起玉殞香消的趙妮,心若鉛墜,歎道:“信陵君恨你入骨,說不定會設法害你。”

趙雅默然片晌後,輕輕道:“項郎知否晶後和雅兒的關係為何這麽惡劣?”

項少龍一震道:“是否為了信陵君?”

趙雅愧然點頭,幽幽道:“人家原不想再提起,信陵君對人家應是餘情未了,否則他的手下就不會在明知人家不在宮內時才動手,而且龍陽君曾親口保證我們的安全,他會與我們一同起行。”

項少龍一呆道:“後天你王兄不是為他餞別嗎?他怎可明天便走?”

趙雅苦笑道:“還不明白嗎?他不相信紀才女真的回大梁去,所以亦學她借口奔喪,要和你的絕代佳人一道走,此事紀才女仍不知道。唉!少龍啊!嫣然她怎辦才好哩!”

項少龍的腦袋立時霍霍作痛,原本簡單之極的事,忽地變得複雜無比,紀嫣然若知此事,定要怨死自己。

他要應付的人和事實在太多,教他應接不暇。

趙雅又歎道:“想到我們要分開一段日子,還不知是否有再見之日,雅兒不想活下去了,做人為什麽總是這麽痛苦呢?”

項少龍勉強壓下煩惱,提起精神問道:“孝成王還有別的兒子嗎?”

趙雅搖頭道:“隻得一個太子,所以無論別人怎樣說那女人壞話,都動搖不了王兄。”

項少龍道:“他有沒有其他兄弟?”

趙雅忍不住“噗嗤”一聲,破涕為笑道:“你問得真奇怪,問人家有沒有兄弟不就行嗎?是的!趙雅還有兩位兄長,是武城君和高陽君。”

項少龍奇道:“為何從沒聽人提起過他們?”

趙雅帶點不屑地道:“有什麽好說的,王兄一向不歡喜他們,還下旨不準兩人離開封邑,以圖眼不見為淨。我這兩位不爭氣的兄長,除花天酒地外,什麽都不懂。”

項少龍道:“誰的封邑最接近齊國?”

趙雅愕然望向他,好一會兒才道:“當然是武城君,武城離齊境隻有數天路程,快馬兩日可達,你不是懷疑他與田單勾結吧?”

項少龍臉色凝重起來道:“我始終不相信田單會這樣樂助趙穆奪權,若我是田單,沒理由相信趙穆能控製晶後,而晶後亦不會輕易除去支撐趙國的兩大名將。所以隻有說動武城君,他便可藉此良機一股腦兒把趙穆、晶後和太子等全部宰掉,再把責任推到趙穆身上,又藉武城君的手害死李牧和廉頗,那你們的大趙勢成他囊中之物。這種情況下,田單定要設法先把我除掉,以他的厲害精明,絕不會信我肯為他賣命的。”

趙雅想了想,色變道:“少龍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這兄長確是個見利忘義、利欲熏心的愚頑之徒,怎麽辦才好呢?”

項少龍笑道:“不理此事是真是假,田單可以誣害你,我們也可誣害他。千萬勿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我自有把握應付。現在你拋開一切心事,明天乖乖地離開這裏,盡量留在大梁等我的消息,莫要回來。”

趙雅咬著唇皮道:“今晚你不陪人家嗎?”

項少龍吻了吻她臉蛋,笑道:“來日方長,這幾天乃成敗的關鍵,我實不宜耽於逸樂,你知否暗中有人在監視著你呢?”

當下把嚴平的事說出來,又安慰她一番後,立即進宮謁見孝成王。

哪知內侍說孝成王身體不適,回後宮休息去了,項少龍把心一橫,索性去見晶王後。

忽然間他醒悟到此回邯鄲之役的成敗,已係在狡猾的趙國王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