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碎金剛
龍鷹匆匆離開甘湯院,趕往禦書房。
他比平時遲兩刻鍾,來不及吃早點,皆因昨夜既荒唐又甜蜜,直至此刻仍是回味無窮。麗麗和秀清美女懷春,初嚐禁果,自是愛得癡纏,一向害羞的人雅亦變得放浪形骸,使他享受到從未想象過會出現在她身上的另一麵。原因他是清楚的,誘發她們的既是魔種也是他龍鷹,兩者間再沒有分異。
根據向雨田所言,踏上成魔階段必須“調候”,使狂野邪異的魔種得到宣泄,甘於被道心駕馭。此時魔種就像心內一團永遠不熄滅的烈火,過盛則焚心,過弱則人滅,有如蹬繩越過萬丈高崖,一不小心墜下去,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調候之法千奇百怪,而最直截了當的是與女子歡好,龍鷹以前對青樓這麽有興趣,正是為此作準備,魔種又不同於采陰補陽之術,講求的是靈欲一致,收受給予,雙方均有裨益,至於真正的情況,仍有待觀察。因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純粹在一個理論的層次作出預言。
抵達禦書房,武曌聖駕未到,榮公公迎上他道:“今天早朝辯論激烈,聖上恐怕早上不來了。”
龍鷹奇道:“公公怎會曉得那邊的事?”
榮公公道:“是胖公公使人來通知小人,並著小人知會鷹爺,鷹爺完成今天的工作後,他會在中院等候鷹爺。”
龍鷹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記起一事,道:“看來該沒有時間到麗綺閣去,可以取消。”
榮公公點頭道:“鷹爺可否容小人說幾句話?”
龍鷹道:“當然可以。”
榮公公猶豫片刻,終下定決心地道:“如果鷹爺肯保留麗綺閣作別院,那七個妮子便可以繼續她們自由寫意的快樂時光,鷹爺興起時,隨時到麗綺閣寵幸她們。”
龍鷹明白過來,心生憐惻,同時對榮公公大為改觀,想不到他敢為她們說出心聲。
宮女們的命運,掌握在伺候的主子手上,要她們生便生,死便死。當他龍鷹的奴婢當然比當武承嗣的奴婢有天和地的分別。
皺眉道:“我並不想得到她們的肉體,有什麽方法可使她們脫離苦海呢?”
榮公公道:“這種事本無法可想,不過鷹爺情況特殊,隻要求聖上將她們賞賜給你,再由鷹爺為她們選擇理想夫婿,她們可離苦得樂。”
龍鷹為難道:“這種事很難開口。”
榮公公道:“隻要鷹爺不時到麗綺閣流連,小人則向聖上作恰當的報告,遇有鷹爺為聖上立功的時機,聖上肯定將她們賞賜鷹爺。”
接著壓低聲音道:“贈送宮女之事在聖上登基後愈趨普遍。鷹爺明白哩,聖上始終不是!嘿!她要的是內供奉。”
龍鷹道:“明白!果是妙計。這兩天我盡量抽空去看她們。”順口問道:“為何宮內從沒見過年長的宮女?”
榮公公道:“年過四十的宮女,依規矩送入道觀,讓她們過點安逸寧靜的生活。”
龍鷹不忍聽下去,到禦書房以最快速度寫畢第四篇,花了他兩個時辰,記起萬仞雨之約,忙到中院偏廳見胖公公。
胖公公正悠然自得在喝茶,顯示出過人的修養,看著龍鷹在身旁坐下,道:“你何時去見端木菱?”
龍鷹道:“明天午後。”
胖公公道:“我一直思索為何武曌指你與她是誓不兩立的死敵,昨晚苦思竟夜,終給我想通,又怕你已去見她,所以必須在事情發生前找你說話。”
龍鷹道:“這恰是我想找公公的原因,皆因公公兩次提及法明的目標是要收端木菱為私寵,聽時覺得理所當然,誰不想把仙子據為己有,可是深思下卻不得其解,因為端木菱是修天道的女子,殺她該比得到她的仙心容易百倍。”
胖公公道:“此正為問題關鍵所在。當年石青璿之母碧秀心失身於石之軒,不但令慈航靜齋震駭,對魔門亦非常震撼。其時碧秀心已結下仙胎,武功則登上僅次於‘劍心通明’的‘心有靈犀’。石之軒固然魅力十足,但仍該沒法觸動她的仙心。所以他們間的愛情火花,一直是個謎。”
胖公公凝視龍鷹,道:“你想到什麽?”
龍鷹沉聲道:“是魔種。石之軒雖沒練成道心種魔,但由於其魔功源自道心種魔大法,又兼兩派之長,故當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有異曲同工之妙。”
胖公公搖頭道:“你漏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石之軒除聖門功法外,還身兼禪門最高功法。此事有例為證,後來師妃暄遇上身具長生氣的徐子陵,亦告仙心失守,不過徐子陵是守禮君子,否則師妃暄根本無力抗拒。”
接著神色凝重地道:“婠婠要製造的,是另一個石之軒,這個人就是法明,兼具聖門和禪門的最高功法,又精通密宗雙修之道,擺明做好一切毀掉慈航靜齋的準備。唉!我一直以為侯希白是壽終正寢,花間女的出現,使我改變想法。他是被法明殺害,因為侯希白手上的《不死印法》,正是法明最想得到的東西。”
龍鷹道:“法明有這麽了得嗎?會不會由婠婠親自出手。”
胖公公搖頭道:“婠婠因思念徐子陵過度,在侯希白過世前三年於上陽宮內武曌為她建的女道觀內坐化,令武曌傷心欲絕,十天十夜守在婠婠旁不肯離開,最後仍是由我勸服她。武曌對婠婠的癡纏依戀,是外人沒法明白的。”
又道:“法明打開始就一直朝石之軒的舊路走,分別在他是從天魔大法入手。法明自創的《不碎金剛》,頗有《不死印法》的影子,如果石之軒的《不死印法》落在他手上,對他的好處大得難以估量。這麽說,你該明白他對武曌的威脅。”
龍鷹說不出話來。
胖公公徐徐道:“我能猜到的事,婠婠當然早明其理,故此武曌說仙胎魔種誓不兩立。端木菱一是殺死你,一是向你投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而你的出現,亦打亂法明的苦心部署。他要對付的首先是你,除去你後,方可在端木菱身上施展水磨功夫,直至她仙心失守,重蹈碧秀心的覆轍。這樣的理解非常重要,否則你死了仍不知怎麽一回事。”
龍鷹目送胖公公的馬車離開後,一騎自遠而近,先聞蹄聲,數息後出現在門樓處,飛身下馬,自有禦衛接過馬兒,竟是風過庭。
龍鷹迎上去道:“來找小弟嗎?”
風過庭含笑點頭,道:“龍兄到哪裏去?”
龍鷹道:“約了萬仞雨午膳,風公子一道來如何?”
風過庭淡然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過庭和關中劍派的人總是格格不入,諒萬仞雨不會例外,恕小弟敬謝不敏。”
又欣然道:“我們邊走邊談。”
向伺候他馬兒的禦衛打個手勢,後者知機地鬆開馬韁,風過庭吹一下口哨,馬兒乖乖地跟在兩人身後。
龍鷹訝道:“聽說聖上不喜馬蹄聲,故而上陽宮平日少有人騎馬,看來風兄不在此限。”
風過庭道:“可以這麽說。”
龍鷹按不下好奇心,問道:“風兄因何不喜歡關中劍派的人?”
風過庭道:“關中劍派一向講究家世,派內弟子無不來自高門望族,這種陳腐思想早不合時宜,虧他們到今天仍是因循苟且,守舊得令人作悶。新朝自該有新朝的氣象,若聖上不是不看家世隻看才具,破格用人,怎可能有今天的盛世氣象。當年聖上考核過庭的政見,過庭隻說了‘首重農’三個字,便得聖上起用,知遇之恩,過庭肝腦塗地不足以報。”
龍鷹笑道:“聖上沒試公子的劍法嗎?”
風過庭啞然笑道:“龍兄真愛說笑。但你的出身甚對過庭脾性,過庭隻欣賞白手興家的人,含著金匙銀匙出生又自以為不可一世者,過庭視之為窩囊廢。神都世家子弟間不時有些所謂的劍會,還自封他娘的第一劍、第二劍,給小弟打得一個兩個抱頭鼠竄,今天他們再沒有人敢彈這個調兒。”
龍鷹笑道:“原來公子如此不好惹。是哩!公子為何會認為大江聯背後的策劃者,有可能是外來人?”
兩人走出禦園,朝觀風廣場舉步。
風過庭壓低聲音道:“因為伏擊過庭的高手裏,有幾個特別高明者,使的刀法矛招手法狂野,招招以命搏命,氣勢強橫,狠辣惡毒,不類我們中土深博優美的風格,倒似塞外大草原以馬戰為主衝鋒陷陣的招數,所以有此猜想。”
龍鷹道:“如果是外來人,就該是突厥人,昨夜橫空牧野點醒小弟,指出突厥人視奔狼原之敗和頡利被擒殺為奇恥大辱,時思報複。正麵交戰贏不了我們,於是來個陰謀詭計耍手段。”
風過庭點頭道:“現時我們的外敵,以吐蕃和突厥最強大,吐蕃既與我們修好,隻剩下突厥人。龍兄的猜測與過庭相同。”
龍鷹道:“小弟有個公子不會歡喜的提議,不說出來又覺得對不起自己。”
風過庭欣然道:“給龍兄惹起好奇心哩!給我從實招來。”
正門樓在望。
龍鷹聽他說得有趣,哈哈一笑,道:“老子想為我們的二人組合,多添一人。”
風過庭愕然道:“萬仞雨?”旋即搖頭道:“休想得聖上同意。”
龍鷹道:“聖上方麵小弟負責。隻想先征得公子同意。”
風過庭沉吟不語。
龍鷹道:“這小子不但刀法了得,且深諳江湖之道,人又機靈,最難得是肯說粗話,你怎麽糗他絕不介意。”
風過庭失笑道:“說粗話竟可當作一個優點,這算什麽娘的一回事!他奶奶的,隻要聖上點頭,過庭還有什麽好反對的?”
龍鷹笑道:“他奶奶的,老哥是看準聖上不會答應,今回老子偏要你栽個大跟頭,被迫與萬仞雨並肩作戰。”
風過庭沒好氣地舉起右手,道:“君子一言。”
龍鷹伸手和他相握,應道:“快馬一鞭!”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大笑,充滿知己相得的歡悅之情。
抵達天津橋,萬仞雨早恭候多時。一句“隨我來”,轉身便去。
龍鷹追在他身後,問道:“到哪裏去?”
萬仞雨整古造怪地道:“大人自有安排,小孩不要多問。”
龍鷹沒想到他可以變得這般風趣,不服道:“你有多大?”
萬仞雨忍著笑道:“老子今年二十七,小樸你有多大呢?頂多二十歲,對嗎?”
龍鷹失聲道:“這就是國老的所謂保守秘密。”
萬仞雨笑道:“國老是為你好,所以告訴我,有我照拂你,不虞給人宰了你這個便宜邪帝仍沒有人知道。”
龍鷹心中歡喜,且是萬二分的輕鬆,至少萬仞雨沒因他是邪帝拔刀相向。笑道:“你消息倒靈通,我這邊廂告訴國老,那邊廂你便曉得。”
萬仞雨欣然道:“因為在下借國老的後花園練刀。哈!一切都不同哩!自二十五歲開始,我的刀法再無寸進,但昨天竟連續作出幾個突破,真想立即找你試刀,幸好你懂得躲在上陽宮。”
龍鷹大樂道:“難得萬兄這麽有興致,小弟必定舍命陪君子。他奶奶的,這不是董家酒樓嗎?你以為可隨便找到位子。”
萬仞雨在酒樓大門立定,現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道:“你好像不知萬某人的身份地位,來吧!”
領先而行,直登三樓。
龍鷹訝道:“小子真有辦法,連廂房雅座都給你拿到一個。”
萬仞雨來到其中一個廂房門前,故作神秘地道:“不是我有辦法,而是別人有辦法。神都除聖上外,最有辦法的人是他。”
接著輕敲房門。
“進來!”
萬仞雨推門而入,龍鷹已猜到房內是何方神聖,隨他入房。
桌上放滿茗茶午點,狄仁傑和張柬之悠然坐在靠窗的一邊。
張柬之笑道:“萬小兄龍小兄請坐,先吃喝後聊天,不用客氣。”
兩人坐好,狄仁傑銳利的目光落在龍鷹身上,道:“今天早朝聖上果然宣布元日亞獻終獻的安排,我們大力反對,可是聖上一意孤行,什麽於禮不合完全聽不入耳,龍小兄認為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
龍鷹暗叫厲害,等於要自己盡泄心中秘密,好讓他能審時度勢。道:“首先小子想請教國老一事,弄清楚後將可以有更詳細的計劃稟上國老。”
狄仁傑向張柬之笑道:“邪帝畢竟是邪帝,對嗎?”
張柬之捋須含笑,道:“有邪帝加入我們的陣線,形勢頓然不同。”
狄仁傑道:“問吧!”
龍鷹道:“國老因何遣人襲擊薛懷義?難道不怕聖上動怒嗎?”
萬仞雨冷哼道:“若非我到了塞外去,你怎有斬殺薛懷義的機會。”
龍鷹笑道:“老哥想試井中月怕沒機會嗎?我剛為你找到一份優差,保君滿意。”轉向狄仁傑道:“國老還未解小子心中的疑惑。”
張柬之道:“龍小兄為何想知呢?”
龍鷹從容道:“因為現在的大周皇朝,似安實危,麵對的有兩大危機,一是僧王法明,一是大江聯,且均與皇嗣的繼承權掛鉤。”
狄仁傑鼓掌道:“好!小兄到神都不過五天光景,竟比大多數人清楚目前情況。今天早朝後,聖上找老夫說話,商議對付大江聯的問題,談了近半個時辰,仍未有解決的良方。一個不好激起民憤,後果難以預料。”
萬仞雨不解道:“這兩個危機與薛懷義有什麽關係?”
張柬之歎道:“不但有關係,且是直接和其中之一有關係。”
轉向龍鷹道:“小兄才智之高,遠在下官和國老估計之上,難怪聖上如此看重你。初時我們真的以為你是聖上的新男寵,到你斬殺薛懷義,方知錯得厲害。”
狄仁傑道:“老夫可否問龍小兄一個私人問題?”
龍鷹愕然道:“小子有什麽私人問題,竟勞國老垂詢?”
狄仁傑淡淡道:“小兄和太平公主是怎麽樣的關係?”
龍鷹心中一顫。
決戰薛懷義前,武曌在禦書房提及狄仁傑使人伏擊薛懷義,損兵折將而回,當時龍鷹有個直覺,就是狄仁傑的行動不單得她同意,且是由她指使。
答道:“小子和她止於一般的親熱,尚未發生肉體關係。”
張柬之欣賞地道:“小兄直接坦白。”
萬仞雨語重心長地道:“太平公主豔名四播,龍鷹你還是少惹她為妙。”
又不解地道:“太平公主與薛懷義難道竟有一手?”
狄仁傑若無其事道:“與她有一手的不是薛懷義,而是僧王法明。”
龍鷹失聲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