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凡之別
兩人在餃子店的一角坐下,由於過了午膳的繁忙時刻,全店隻有他們兩個客人,點了兩碗餃子和一個羊肉鍋,龍鷹道:“你們隻說李旦,卻不提中宗,不擔心他會被行刺嗎?”
萬仞雨道:“最擔心的當然是他,但自李顯被貶往房州,我們關中劍派牽頭,由天下所有支持李唐的名門大派,秘密成立了一個‘護李團’,派出精英高手輪番到廬陵王府當值,每次任期一年。所以任何一個時間,保護他的高手不少於三十人,其中不乏元老級的高手,令廬陵王到今天仍安然無恙。”
龍鷹道:“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餃子和肉鍋同時上桌,待夥計去後,兩人邊吃邊談。
萬仞雨道:“中宗是怎樣的一個人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他的妃子韋氏,堅強果斷。當年我們向李顯提出保護他的建議,李顯怕因此觸怒武曌,堅不接受,全賴韋氏說服他。”
龍鷹道:“武曌沒有不高興嗎?”
萬仞雨冷笑道:“不高興又如何?不論徐敬業起兵,又或外族入侵,無不打著匡複廬陵王的旗號,而李顯正是李唐的象征,武曌如果處死李顯,立即天下大亂,你道她不清楚嗎?唉!說起來,身為皇儲的李旦遭遇更不堪。”
龍鷹道:“我在款待吐蕃使節的國宴見過他一次,武曌對自己這個兒子很差嗎?”
萬仞雨道:“不是差,而是根本不當他是人。首先是不準他踏出宮門半步,又下旨明示在未得她同意下,任何公卿大臣均不得私下見李旦。我們不在神都期間,前尚方監裴匪躬與內常侍範雲仙二人未得允許,私下去看望李旦,竟被武曌下令腰斬於市,你說還有人敢去見李旦嗎?”
龍鷹道:“那晚你不是和李旦兒子李隆基聯袂來看我和薛懷義決戰嗎?”
萬仞雨道:“李隆基是個很特別的人,有膽色、善謀略,他才是我心中最有當皇帝資格的人,那晚他是故意試探武曌,由於仍在皇城的範圍內,所以武曌隻眼開隻眼閉,可是自武曌腰斬裴匪躬和範雲仙後,惶恐不安的李旦約束子女,再不準踏出東宮半步。”
龍鷹同情地道:“那和被囚有何分別?”
萬仞雨道:“唯一的分別是不知何時遭刑戮,做人做到這樣真沒有意思。”
龍鷹道:“我終於明白你為何這麽不滿武曌。”
萬仞雨道:“我現在為的是李唐的天下,隻要李顯再被立為皇儲,便代表武氏子弟的徹底失敗。李旦是個樂天安命、沒有野心的人,當樂於將皇嗣之位歸還乃兄。”
又道:“吃飽了嗎?分手後到哪裏去?”
龍鷹道:“我會去閔玄清的如是園打個轉。”
萬仞雨起立道:“打個轉?你這小子真風流。除非分身有術,終有一天你會應付不來,莫怪我沒有預先警告。”
兩人付賬離開,在餃子店外分手,各自去了。
龍鷹漫步街頭,心中百感交集。
聽了萬仞雨一番有關李顯、李旦的話後,心情沉重起來。武曌怎可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子呢?不由記起胖公公言猶在耳的話,皇宮有權勢的女人都不是正常的。
武曌如是,太平公主如是。看來美麗才女上官婉兒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仍未發覺她的缺點。而不論太平公主或上官婉兒,與她們是逢場作戲,不用負上責任,也休想她們會嫁給你。閔玄清也是如此。不知風過庭這小子是否和她有男女關係,問了亦不會有結果,因這小子在這方麵諱莫如深,但顯然不介意自己和閔女冠有一手。
思想轉到小魔女身上。對這豔蓋神都的美麗少女,他一直抱著鬧玩的心情,但到現在已玩出火來,且愈來愈難抗拒她驚人的**力。但怎想得到隨口一句要她嫁自己,竟似解開了她要隨自己闖**江湖的糾纏,否則怎會在這關鍵的時刻,逃命似的溜掉?
又想到遠在萬裏之外的花間美人兒,她是除端木菱和人雅外自己一見鍾情的美女,更是第一次見她便下定決心娶她為妻。不過看來她不會嫁給自己,也不會下嫁任何人。
端木菱則是身份特殊,但不論如何,他也要得到她,這是打開始就注定了的。
想得入神時,驀有所覺,止步立定,一輛馬車在前後護持下,駛到他身旁停下,車窗簾幕掀起,現出太平公主明豔的花容,驚喜地道:“死小子上車!”
放浪的美麗公主又回來了,盛裝打扮,整個人香噴噴的,在珠光寶氣的襯托下,發亮發熱,豔采照人。
看著龍鷹在她身旁坐下,主動靠貼過去,重重吻他臉頰一口,笑意盈盈地道:“死小子今早攻本殿之不備,弄得人家苦樂難分,遲些定要找你算賬。”
馬車徐徐開動,繼續行程。
龍鷹故意戲弄她,笑嘻嘻道:“擇日不如撞日,相請更不如偶遇,我們何不來個香車決戰,看誰求饒請降?”
太平公主伸手狠捏他大腿一把,弄得他雪雪呼痛,開心地道:“明知人家現在不行,偏要說這種話,由此可知你多麽可惡。今早你又使了什麽手段,令戈宇當場出醜,魏王則麵目無光?誰鬥得過你呢?現在又有風過庭和你蛇鼠一窩,鷹爺再不是以前的鷹爺哩!”
龍鷹知她故意岔開去,免他追問現在坐馬車去見誰,並不揭破,伸個懶腰道:“有什麽不行的?隻看你是否願意。噢!說錯了,須看老子的心情,要你便要你,哪輪得到你拒絕?”
太平公主吃了一驚,坐開少許,嗔道:“難怪有人說你是宮城惡霸,這種事怎可以蠻來的!”
龍鷹朝她細瞧,嬉皮笑臉道:“蠻來有蠻來的樂趣,不見幾個月,公主似乎怕了我。明知老子遠道回來,也不乖乖地在陶光園等老子寵幸。”
太平公主“噗哧”嬌笑,媚態橫生的白他一眼,道:“寵幸?你當自己是皇帝嗎?”
龍鷹聳肩道:“老子正是不折不扣的邪帝,不相信可問公主的母皇,老子有沒有逾分?”
太平公主不知想到什麽,嬌羞地垂下螓首,以蚊蚋般的聲音道:“人家很想今晚陪你,可是這個晚宴是三天前約好的,試過推卻推不掉。還要來怪人家,一去如黃鶴,累得人茶飯不思了好幾天。”
龍鷹接下去,學她的語調道:“但幾天後人家已故態複萌哩!”
太平公主嬌嗔不依。
龍鷹看得心都癢起來,道:“算哩!不和你計較那麽的一晚半晚,明晚又如何?”
太平公主苦笑道:“你終於問出人家最害怕的問題。唉!我已答應和別人到神都苑遊玩,也是早約好了的。”
龍鷹明白過來,符君侯曉得自己大約會在這幾天回神都,所以將與太平公主的約會排得密密麻麻的,摒他龍鷹於局外。
他實在沒法怪太平公主,符君侯是個有非凡魅力的人,又有張氏昆仲穿針引線,蓄意布局,太平公主則是個**女,不被符君侯乘虛而入才是奇事。
龍鷹意有所指地道:“好吧!待公主玩夠再說吧!”
太平公主靠貼過來,湊近他道:“你真的不生氣嗎?”
龍鷹從容道:“有什麽好生氣的?早說過不管你的事,你愛幹什麽便幹什麽。”
馬車停下。
龍鷹探頭外望,說道:“不是芳華閣嗎?”
太平公主道:“宴會在這裏舉行。”
有人拉開馬車,曉得龍鷹在車內般,笑道:“龍兄想不參加我們今晚的宴會也不成。哈!君侯無任歡迎,難得有與龍兄舉杯共酌的機會。”
太平公主怎想得到符君侯會在閣外的車馬場恭候她的芳駕,一時芳心大亂,說不出話來。
龍鷹心中大懍,知他感應到自己的來臨,頓然對他做出更高的評估。步下馬車,笑道:“符兄的盛意心領了,隻可惜小弟另有要事,要親近還怕沒機會嗎?”
符君侯風度翩翩伸手讓金枝玉葉的美女搭著落車,道:“對!對!隻要龍兄不離開神都,還怕沒有機會嗎?”
太平公主站在符君侯身旁,俏臉煞白起來。
符君侯湊過去關心地道:“公主殿下不舒服嗎?”
太平公主更尷尬了,偷看龍鷹一眼,搖搖頭。
龍鷹看得不忍,施禮道:“符兄和公主玩得開心些,恕小弟失陪哩!”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太平公主黯然垂首。符君侯亦現出古怪神色,像在奇怪龍鷹為何被自己橫刀奪愛,仍可像個沒事人似的。
龍鷹再沒有敷衍他的興致,施禮離開。踏出芳華閣的正大門,忽然想起宋言誌,忙展開身法,離開大街,朝長夏門的方向潛蹤匿跡地摸去,憑他的靈異,即使一直有人跟蹤他,亦肯定給他撇掉。
本來昨天來過,該多隔幾天較有機會接到新消息,不過橫豎順路,又急切想多得有關大江聯的情報,故索性試碰運氣。
不片刻抵達千手觀音寺,看清楚沒有疑人後,又故意入寺,再從後院牆翻出來,然後潛往老槐樹林,找得那株大樹,揭開樹皮,登時喜出望外,但又暗暗吃驚。
樹體刻上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隻要憑約定或加或減,便是真正的時地。
他和宋言誌約好,除非情況緊急,否則絕不碰頭。眼前的時間地點,表示出現了不得不碰頭的情況。
他伸手抹掉樹身上的刻字,畫個大方框,於框子右下方加一斜畫,表示會準時赴會,再把樹皮貼回原處。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遠方有人朝槐樹林疾掠而來,刹那間已從對方有點遊移難測的特性辨識來者何人。以他的膽大包天、一無所懼,亦著著實實嚇了一跳。忙從槐樹林另一邊離開,再朝東走,到達民房密集的興教坊,方放下心來,同時暗呼走運。
剛才他感應到的,正是僧王法明四大護法弟子排第二的羊舌冷。如果沒有猜錯,自己離開宮門後,一直落在敵人的監視下。隻因有萬仞雨這名震天下的刀手與自己結伴同行,令敵人無從下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如敵人來殺他這個邪帝,肯定集合了足夠殺死他的力量,不教他有任何機會。如此推之,四大護法勢必群集而來,要應付羊舌冷已不容易,何況還有其他三人?
而有很大的可能,法明亦王駕親臨。
這個想法仍在腦海徘徊之際,他再生出被跟蹤的靈奇感應。
他再顧不得引人側目,左閃入巷,拔地而起,剛踏足瓦簷邊緣,一團彩影在夕陽下隔兩間屋外的瓦麵處,衝天而起,朝他的位置投來,全不予他思考的機會,不論時間角度和準繩的拿捏,絕對是頂尖級高手的風範。換作任何人,即使高明如萬仞雨或風過庭,除了拔刀祭劍應戰外,再沒有其他選擇。而一旦給對方纏死,其他敵人會蜂擁而至,形成以眾欺寡的圍攻之局。
彩影的女主人是個身穿彩色道袍,綺年玉貌的女子,淩空禦虛而來,要命的是她寬敞的道袍內,似沒有穿任何衣物,迎風下若現若隱、春光乍泄,非常誘人。隻要是正常男人,都會看得目眩神迷,警戒心被大幅削弱。
不用猜也知她是太平公主的師父三真妙子,僧王法明的四大護法弟子之一。
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吃緊時刻,登上魔極至境的龍鷹已掌握全局。羊舌冷正從後方追來,下一刻將封他退路。左右各有高手逼來,無不氣勢強橫,不在三真妙子和羊舌冷之下。四大弟子傾巢而來,務要取他之命。
不過不論他們武功如何高明,戰術如何完美,聯手之威如何精準淩厲,卻欠了龍鷹魔種式的靈應。
就像在盲人的國度裏,獨眼龍足可稱王稱霸。
正是這“有眼”和“沒眼”的分別,龍鷹來自魔種的“心眼”把他和這四個頂尖級的高手區分開來。龍鷹正是置身於另一精神層次的高手。
他沒有絲毫猶豫,甫足踏簷緣,立衝至瓦坡上的人字頂,兩腳撐著屋脊,曲膝傾前,雙腳用力,像被投石機彈出的人彈般,朝三真妙子破空勁衝,還來個一拳重擊,拳勁猛轟風情萬種的美道姑。
三真妙子哪想得到他強橫如斯,花容失色,兩條彩帶從袍袖毒蛇吐信般疾射出來,迎上龍鷹的拳勁。
龍鷹的魔極靈應籠天罩地,感知後方的羊舌冷剛騰身而起,淩空趕來。兩邊的人則趕往三真妙子的後方去,變得可從前方攔截自己,因認定他可闖過三真妙子的一關。
一動無有不動。
龍鷹哈哈笑道:“你們中計哩!”
“砰!”
拳勁彩帶正麵交鋒,彩帶頓變波浪形,三真妙子應拳往後拋飛,袍腳掀起,露出雪白豐滿的修美**,春光無限。
龍鷹則出乎所有人料外,竟借反震的力道反方向翻騰,來到正追來的羊舌冷上方,大笑道:“二師叔你好!”
照頭一掌劈下。
羊舌冷剛升至最高處,勢子已老,兼之猝不及防,任他藝比天高,在此龍鷹一手炮製出來的巧妙形勢下,明知上當,也不得不雙手握拳,斜伸上迎,硬捱龍鷹將他鎖緊鎖死的手刀。
“轟!”
羊舌冷如遭雷擊,直墜下去,穿破瓦頂,掉進不知哪個不幸家庭的屋子裏去。
龍鷹借力加速往後翻騰之勢,落往隔了七、八間屋的遠方房舍,再消沒在房子之後,誰都曉得已追失了他。
龍鷹繞了一個大圈,回到裏坊的主街,輕輕鬆鬆的朝如是園的方向舉步。心叫厲害。如果剛才換作是平野之地,他憑魔種雖或仍能突圍逃走,但肯定困難多了。
伊水流動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穿出裏坊後,豁然開闊,在夕陽的餘暉下,一道長達百步的石拱橋安詳地跨往對岸,清澈見底寬若三丈的河流,緩緩流過橋下,兩岸遍布垂楊,美如畫卷。
龍鷹悠然登橋,來至拱頂,昂然立定,長笑道:“僧王法駕親臨,何不現身相見?”
《日月當空》卷四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