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噩耗傳來
如是園外的小碼頭上,閔玄清剛送走一個客人,揮手道別之際,水聲“嘩啦”作響,一個濕漉漉的家夥,先從水裏探出雙手,抓著碼頭的木樁,然後借力翻上碼頭來,在碼頭兩盞風燈的映照下,現出個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致禮道:“閔大家請恕龍鷹來遲之罪,他奶奶的!差點又失約。”
閔玄清身後的兩個俏婢被嚇得花容失色,往後倒退幾步,閔玄清仍是溫文淡定,眉頭淺皺,看著河水從他披頭的散發和衣服不住瀉下,旋即掩嘴嬌笑道:“看你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讓人家還以為是水鬼作祟,為什麽弄成這個鬼樣子?幸好你還懂得笑。”
龍鷹朝河的遠方瞥一眼,目光移往驚魂甫定的兩個俏婢,神采飛揚地道:“兩位姐姐受驚哩!龍鷹向你們賠罪。”
轉向閔玄清道:“原來浸河水這麽爽,算是意外收獲。我是否該在這裏吹幹身子才入宅向大家請安呢?請大家先回宅內。”
閔玄清向兩婢道:“鷹爺會用我的澡房,你們去預備熱水和幹衣。”
兩俏婢聽到用的是她的澡房,均露出詫異神色,當然不敢多問,領命去了。
龍鷹受寵若驚道:“大家的澡房?是不是同一個浴桶?”
閔玄清若無其事地道:“你說呢?澡房隻得一個大浴盆。我陪你吧!任你一個人在這裏吹風,豈是待客之道?”
龍鷹開始領教風流女冠不講俗禮的作風,欣然道:“風公子來了嗎?”
閔玄清道:“他該到了飄香樓去,不要管他。你還未說出因何要泅水來赴約。”
龍鷹道:“此事一言難盡,簡單點說,老子我給法明率領四大弟子圍攻,本來我早可脫身,但為了我和大家的未來,嘿!我是指不希望和大家卿卿我我時被人騷擾,不得不設法傷他娘的幾個人,令他們不敢直追到這裏來,多花了點時間,請大家體諒。”
閔玄清聽得一雙秀眸不住瞪大,完全沒法掩飾震駭的神情,倒抽一口涼氣道:“你在說笑!”
龍鷹笑道:“小子怎敢騙閔大家?不過法明過了三、四招後便置身局外,隻由四大弟子出手。他奶奶的,那個大胖子真厲害,還有個書生模樣的人,都是我不認識的。認得的隻有羊舌冷那家夥和太平的師父三真妙子。太平的師父還給我摸了一把,希望她不會向徒弟哭訴。”
閔玄清驚異地打量他,好半晌才道:“胖子叫‘笑裏藏刀’檀霸,曾在北疆橫行多年,是凶名極著的獨行大盜,北方武林聞之色變,後來依附法明,更沒有人敢碰他。但在你口中,隻像個江湖的小腳色。龍鷹嗬!你可知自己剛幹過什麽事?”
龍鷹沒有感覺的笑道:“管他的笑容裏藏什麽東西,這家夥給老子打了一掌,沒十天半月休想複元。那書生又有何來頭?”
閔玄清瞥他妖媚誘人的一眼,吐氣如蘭道:“那書生倒沒有顯著的惡跡,外號‘逍遙生’,姓年名平生,善使長劍,被譽為朝外第一劍手,聲名僅次於風公子。如讓剛才發生的事傳開去,保證轟動天下武林。唉!你怎可能脫身的?還傷了他們。法明為何不親手對付你?”
龍鷹從容道:“所以我說一言難盡。這些事何用放在心上,我唯一放在心上的,是如何可以得到閔大家的身心。哈!夠坦白了吧!全賴閔大家曾鼓勵過小子。”
閔玄清現出差點給氣死,但又不是真的生氣的曼妙表情,道:“玄清何曾鼓勵過你?隻是愛看你對敵時的神氣模樣。真的怕了你。”
俏婢回來報上一切準備妥當。
閔玄清含笑道:“隨玄清來好嗎?”轉身便去。
龍鷹追上閔玄清,心花怒放地道:“怕了小弟什麽呢?”
閔玄清嬌笑道:“怕你會在澡堂強來嘛!”
龍鷹愕然道:“大家竟準備和小弟來個鴛鴦共浴。”
閔玄清“噗哧”笑道:“澡是你一個去洗,我隻是在旁看。”
龍鷹隨她進入如是園的正大門,宛如進入另一個天地,洛陽城像在此刻消失了,可見眼前園林院舍的布置擁有多麽強大的感染力,難怪風過庭對此園推崇備至。
穿過門樓,迎麵是一麵高達丈半,寬二丈的大影壁,灰褐色,上刻精致的淺浮雕,展示如是園的全景。浮雕畫直截了當地顯示了如是園從附近河渠引水成湖,這個不規則的小湖成了如是園的中心和魂魄,房舍院落依水而築,既各自獨立,又以小湖為共同空間。
繞過影壁,入目是美如畫卷的園林和建築物,庭院開敞雄健,以複道回廊連接起來,穿園過林,曲折高低,予人可居、可遊、可思的深刻感受。
沿湖而行,蠟梅、芭蕉、芙蓉、紫藤、桂花,與假山、湖石,在別有心思的布置下,成景成圖,使人玩味不盡。
龍鷹極目湖岸連綿不絕的庭園美景,讚道:“既空透又幽深,確是不同凡響。”
與他並肩沿環湖碎石道而行的閔玄清抿嘴笑道:“這是不是見色忘色呢?”
龍鷹嬉皮笑臉涎著臉細瞧她道:“若把澡盆移至湖旁,閔大家又和小弟共浴,豈非兩色兼備?”
閔玄清吃吃笑起來,放浪形骸,盡顯風流女冠的本色,道:“這招叫打蛇隨棍上。”
龍鷹笑道:“什麽都好!閔大家武技超凡,卻深藏不露,強來是行不通哩!隻好軟語相求。”
閔玄清責道:“你真的不懂女兒家心事,還學人自命風流,該裝作懵然不知,那當事情發生時,玄清可扮作欲拒無力嘛!”
龍鷹大樂道:“對!對!你現在隻好扮作打我不過,被老子兩招三式的收拾了。哈!真爽!”
閔玄清抿嘴淺笑,道:“不和你胡扯。告訴我,你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
龍鷹立叫頭痛,苦笑道:“給你一句話收拾掉,玄清大姐又是什麽出身來曆?在神州擁有天堂美景般的園林,聖上擺國宴不敢漏請你,達官貴人無不向你打恭作揖,禮數周到。”
閔玄清微嗔道:“你在反守為攻,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秘?”
穿過鬆樹林,前方柳樹後燈光掩映中,隱見亭台樓閣,臨湖而建,沿湖處設長廊,逶迤曲折,仿如橫臥湖旁,景隨湖轉,不論近攬遠眺,均充滿詩情畫意。
龍鷹讚歎道:“眼前該是大家的溫柔窩,能與大家在此無人夜話私語,還有何憾可言?”
閔玄清淡淡道:“玄清絕不會和來曆不明的家夥說知己話。”
龍鷹閃電探手,摟著她不盈一握,入手酥軟的纖腰,下一刻閔玄清已整個嬌軀靠貼他,一雙玉手隻能象征式地按在龍鷹肩膊處,卻生不出半絲推拒的力道。
龍鷹深深看進她眼內去,湊下少許輕吻她香唇一口,柔聲道:“千萬勿再對我說剛才般的無情話,我是有說不出來的苦衷。風過庭、萬仞雨、狄仁傑和張柬之都曉得我的底細,可知我不是壞人。你是否曉得丹清子,她不久前在青城山成道,我還護送她的兩個女徒到慈航靜齋去,這是極端機密的事,大姐千萬不可告訴別人。”
閔玄清本僵硬的身體變得軟如棉絮,一雙玉手水蛇般纏上他的脖子,柔聲道:“你故意弄濕人家是何居心?送明惠和明心到靜齋的不是一個叫範輕舟的人嗎?怎會忽然變成你?”
龍鷹首次從全新的角度看懷內美女,閔玄清絕不是她風流女冠的表麵那麽簡單。咬著她耳朵道:“範輕舟又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他是老子另一個化身,現在再由另一個人扮老子在巴蜀活動。大家的身體真的誘人至極。”
閔玄清微仰俏臉,明亮的美眸變得朦朦朧朧,輕輕道:“你的氣場非常奇特,令玄清的內丹變得空靈通透,感覺動人。你既說出這麽多機密的事,因何獨不肯坦告來曆?”
龍鷹不解道:“閔大家似乎對我的出身來曆比對我這個人的興趣還要大。再親個嘴如何?”
閔玄清甜甜一笑,輕吻他嘴唇,眸神轉亮,道:“有分別嗎?龍鷹你惹起玄清的好奇心。丹清子在道門德高望重,她看中你,當然有她的理由,玄清想知道嘛!”
最後一句,充滿撒嬌的味道,由她這位特立獨行的道門美女使出如此女性化的手段,分外教人神銷意軟。
龍鷹回吻她一口,道:“我是道和魔攜手打造出來的異種,丹清子感應到的是我的道心,你若完全信任她,就不該窮根究柢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坦誠相告,但不是今晚。”
閔玄清發出銀鈴般悅耳的嬌笑,輕輕從他的擁抱脫身,改為牽他的手,似有所悟的領他朝庭舍舉步。
龍鷹脫光衣服,坐進注滿熱水,直徑五尺,高五尺的圓形超大木製澡盆內,熱氣騰升下,舒服得差點高歌一曲,洗刷起來。
閔玄清送他到門口,著他自行進內,便不知到哪裏去了。他認識的女子中,太平公主比較接近閔玄清的作風,卻欠了她文采風流的氣質。
“咿唉”一聲,閔玄清捧著一疊衣衫推門進來,神色凝重地來到浴盆旁,道:“風公子剛到,他說聖上要立即見你。”
龍鷹心神一震,曉得有天大重要的事發生了。
皇宮貞觀殿內堂。
武曌站在龍案之旁,臉寒如冰雪,雙目殺機閃閃,聲音像在她龍口迸濺出來似地道:“黑齒常之在成都遇刺身亡。”
她的話是晴天霹靂,直轟進龍鷹的天靈蓋,腦袋一片空白。
武曌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進他耳鼓內,道:“婉兒,你來說當時的情況。”
龍鷹整個人虛虛****,心像被大鐵錘不住重擊,站也差點站不穩。他自懂事以來,從未有過這般難受,魔種也似不起作用。直至此刻,他方清楚這個可敬明師在他心中的地位。
上官婉兒的聲音似在虛無中來回激**,他有點不想聽下去,聽一句沒聽一句的,大約捕捉到黑齒常之到城外視察新建的子城,途上遇襲,親衛高手幾乎傷亡殆盡,親兵傷亡逾百人,刺客則留下四十具屍體,可以想象當時戰況之激烈。
突厥人贏了一場大勝仗,且是關鍵性的勝利。黑齒常之的死亡影響深遠,幾乎改變了中土與外族的形勢,直接衝擊武曌的決策。
他心中湧起對寬玉、大江聯和突厥人切齒的痛恨。
下一刻他完全清醒過來,晉入魔極的狀態,過去被無形之刀斬斷了。定神一看,站在他身旁的風過庭仍是那副冷靜模樣,隻是容色蒼白了點。
武曌和立於一側的上官婉兒,目光全往他投來。
龍鷹收攝心神,清楚曉得自己剛才道心失守,差點走火入魔,這可是向雨田從沒有提及過的情況。
風過庭道:“臣下該如何為聖上效死命,請聖上賜示。”
“砰!”
武曌一掌拍在桌上,冷然道:“給朕將大江聯連根拔起。”又道:“龍鷹!”
龍鷹不知該悲還是該喜,黑齒常之的遇刺身亡,將武曌的想法改變過來,明白到孰輕孰重,若仍執著因要捧武承嗣致本末倒置,後果難以想象。
龍鷹應道:“小民在!”
武曌不悅道:“朕在問你意見。”
龍鷹沉吟道:“我們的對手是寬玉和那姓萬俟的女子,如果我們將力量全用在他們身上,會中了他們的奸計。”
武曌現出思索的神色。
武曌不說話,沒有人敢說話。
武曌點頭道:“好!說得好!龍先生或許是這裏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朕因悲痛大將軍的死亡,致意氣用事。”
龍鷹道:“刺殺大將軍的行動,籌謀已久,謀定而動,故必有後招。而且一旦發動,必是雷霆萬鈞之勢。大江聯仍未有這種實力。”
武曌動容道:“難道是突厥人大舉南侵?”
龍鷹道:“照小民看該是笨人出手,以試探我們的虛實,隻要我們能迅速應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法,粉碎入侵,突厥人會繼續和談,我們亦得喘息之機。”
武曌道:“你太不明白邊疆的形勢和外族的軍力。”
龍鷹完全恢複了信心和智力,淡淡道:“小民和任何一方交手,事前亦不清楚對方的策略實力。”
武曌二度動容,目光灼灼的審視眼前邪帝,頷首道:“說得好!橫空牧野該不會看錯人。”
龍鷹和風過庭交換個眼色,均感到以前的武曌又回來了。
龍鷹道:“不論入侵者是哪一個外族,我們現在必須訓練一支秘密部隊,人數不可超過三千,但必須是能征慣戰的精銳。”
風過庭忍不住道:“兵力不嫌太薄弱嗎?不論突厥或契丹,動員的兵力動輒以十萬計,三千兵可以起什麽作用?”
龍鷹欣然道:“隻要是奇兵便成。”
武曌道:“看來龍先生已胸有成竹。”
龍鷹道:“這叫將計就計。我們裝作全力對付大江聯,事實上卻是秘密練兵,但隻練那三千兵,其他一切全無改變。當敵人入侵,才倉促調兵遣將,以梁王為統軍大統帥,數十萬人浩浩****向前線開去。聖上請勿怪小民實話實說,這樣一支大軍肯定士無鬥誌,卻是我們三千精銳的最佳掩飾,當敵人以這般的對手厘定策略,又生出輕敵之心,我會和仞雨、過庭深潛敵後,擒殺對方的最高首領,提他的頭回來見聖上。”
武曌道:“你為何推薦梁王為行軍大統領?”
龍鷹苦笑道:“聖上真的要小民說出來嗎?聖上隻要想想此戰若勝,功勞全歸梁王,該明白小民的苦心。”
武曌終現出笑容,像是首次發覺龍鷹可以變得聽教聽話,道:“該不是什麽好話,朕比你更明白他。”
接著向上官婉兒道:“今晚在這裏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以傳入第五個人的耳中。婉兒明白嗎?”
上官婉兒嚇得跪倒地上,道:“婉兒明白!婉兒明白!”
武曌就那麽讓她跪伏地上,道:“龍先生明天可讓朕清楚你的全盤妙計嗎?”
龍鷹道:“完全沒有問題。”
武曌道:“婉兒!你代朕送龍先生和過庭。”
三人離開內堂。
上官婉兒靠近龍鷹,低聲道:“梁王會很感激你。”
風過庭道:“但千萬不要提及鷹爺看中他的原因。”
上官婉兒苦笑道:“婉兒敢嗎?”
龍鷹很想逗她幾句,但因黑齒常之的死,失去心情。他今次使盡渾身解數,就是要爭取帶兵遠征的機會,為將來殲滅突厥人鋪路,所以無所不用其極。換作狄仁傑,怎都不可能讓武三思有立功的機會。
上官婉兒湊到龍鷹耳邊道:“剛才有一陣子,龍大哥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幸好恢複過來。婉兒明白龍大哥的心情,過兩天找你行嗎?”
龍鷹點頭答應,在她的欣欣道別下,離開貞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