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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路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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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三軍齊集大校場,接受代駕出征的龍鷹檢閱。龍鷹雖未曾真正領軍,但早成了大周軍心中的英雄人物,其事跡廣為流傳,加上有天下第一刀之稱的萬仞雨、穩為軍中第一劍手的風過庭,人人渴望得睹他們的風采,但仍沒想到他會用竹竿挑著個人頭出場。雖一時看不真切,但知此首級大有來頭,卻沒人猜到竟屬契丹之主。

十二萬武周大軍,分成百多組,分布在縱橫達千五丈位於城東的大校場上,隊形整齊,氣象肅穆壯觀,沒有人呼一口大氣,隻剩下龍鷹由婁師德、楊玄機、張九節、郭元振、萬仞雨和風過庭陪同進場的蹄音。

龍鷹雙目魔芒大盛,策馬立在三軍前的帥台上,環目掃視,婁師德等在他後方一字排開,他們的戰馬襯得恢複四蹄踏雪的雪兒更是神駿高大,坐在馬背上的龍鷹狀如天神。

驀地雪兒人立而起,兩蹄往前猛踏,發出震懾全場的嘶叫,龍鷹則仍從容淡定,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雪兒足回地上,神氣的抖動幾下。

龍鷹將竹竿往前伸,垂下,大喝道:“這是誰的首級?”

十二萬人響起嗡嗡議論的聲音。忽然有人驚呼道:“看那個肉瘤!”也有人不肯定地呼叫道:“盡忠!”

龍鷹狂喝道:“對!這就是契丹之主,自號‘無上可汗’者盡忠的人頭。”

全場十二萬人哄動嘩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鐵錚錚的事實。

婁師德驅馬移前,來到龍鷹右側,大喝道:“盡忠的首級,是由我們的鷹爺,單人匹馬直赴契丹人的新城,於千軍萬馬裏從盡忠身上采回來。盡忠不是病了,而是患了身首異處的絕症。”

大校場爆起轟天歡呼應和,開始沸騰。

張九節也往前移,舉臂狂呼道:“這是誰的首級?”

三軍齊聲叱喝道:“盡忠!”巨大的聲音,不但震動大校場的上空,還遠傳至城內每一個角落。

場內人人雙目放光,情緒激烈。

楊玄機乘勢移前,叫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將是戰無不勝的天朝之軍。我們的血仇,必須以敵人的鮮血來清洗。我皇萬歲萬萬歲!”

全場齊聲應和,高呼萬歲。

萬仞雨、風過庭和郭元振移到兩側,七騎並排台上。

龍鷹待呼喝聲稍斂,以魔勁注入聲音裏,看似沒有提高聲音,卻每一句話都清晰傳入眾兵的耳鼓去,道:“本人龍鷹,今次是代駕出征,你們不是龍鷹的屬下,而是我龍鷹的兄弟。我要帶你們去打一場大勝仗,且是徹底的勝利。下一個我龍鷹割下的首級,就是從孫萬榮的身上割下來。”

不待眾人反應,先將挑首級的竹竿往橫垂下,探手從雪兒馬側取來裝在鞍側處的接天轟,右手舉之往半空,就那麽單手揮旋。接天轟變戲法似的幻成漫空光影,發出可怕至極的呼嘯破空之聲,直有撼天震地驚人至極的威勢。

不要說三軍,連婁師德、楊玄機、張九節和郭元振亦看得目瞪口呆,沒想過世間竟有如此可怕的神器,可以想象它在龍鷹手上,縱橫戰場無堅不摧的威力。

光影消去,就像出現時那麽突如其來,變成扛在肩上長一丈二尺的兵器。

龍鷹在眾人看得呼吸屏止的當兒,再現信心十足、充滿強大感染力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道:“我龍鷹將憑此禦賜神兵,割下孫萬榮的人頭。”

大校場爆起再無法遏製的吶喊喝彩,人人激動如狂。

婁師德等全體掣出兵器,指向北方,齊喝道:“我皇萬歲萬萬歲!”

三軍齊聲應和,高舉各式兵器齊指北方,士氣鬥誌攀上顛峯。

接著的三天,聚集在幽州的主力大軍,全體開赴前線,兵分四路,陣容鼎盛,士氣昂揚。

第一路由婁師德親自領軍,兵力最強,達六萬人,直出關外,於擅州城西北二十裏處停下來,目標是固守而非攻敵,於戰略要點建設堅固戰寨,牽製敵人。因敵人總兵力隻在八萬人間,且分散於營州、薊州、平州和新城,一時間將無力挑戰此主力軍,讓婁師德這最資深的大帥可從容部署。

第二路由楊玄機領軍,兵力二萬,直撲山海關,務要將此域外重鎮置於絕對控製下,掌控長城。

第三路由張九節指揮,兵力五萬,朝薊州步步為營地緩軍推進,一副穩打穩紮的格局。

第四路兵力最薄弱,是萬仞雨和風過庭苦心訓練出來的一萬精兵,又以隱在暗處,秘密隨行的三千精騎為輔,由郭元振領軍。

表麵看來,第四路軍最弱,領軍的郭元振又不是有名氣的大將,隻要深諳兵法者,該認為大周軍此次軍事行動,是以薊州為目標,其他隻是牽製性質,而第四路軍更是聊備一格。

最精彩是龍鷹等三人起始的一段路程,會隨張九節的第三路軍開往薊州,由於雪兒和龍鷹均非常易認,將更堅定契丹人錯誤的想法。豈知他們的目標是平州。

物資、糧貨和各類攻城器材源源不絕從大運河送上幽州,武曌遣來的二萬人負責守衛幽州和附近的城池,由李多祚親來指揮。大運河還集結水師戰船隊,可隨時支援各後方城池。

起程前,荒原舞回來了,隻從他能及時回來,便知他大有可能一直在旁窺伺,於關鍵時刻加入他們。

薊州離幽州最近,緩走三天後,離薊州已不到十二裏。張九節對這一帶地勢了如指掌,選取了幾個有優良條件的戰略地點和製高處,下令動工立寨,成為攻城大軍後方的有力支援。

龍鷹、萬仞雨和風過庭聚在軍帳內,召來荒原舞。龍鷹回來後,尚是首次見到他,客氣幾句後,道:“我們立即動身。”

荒原舞大訝道:“到哪裏去?”

龍鷹探手抓著他肩頭,微笑道:“我們現在是去大玩一場,荒原舞你有興趣嗎?”

荒原舞眼中閃過驚異神色,歎道:“到平州去!對嗎?”

三人均對他思想的敏捷精到,感到驚異。

荒原舞又道:“鷹爺是如何辦到的?”

龍鷹知他指的是殺盡忠的事,不答反問,道:“盡忠死亡的消息傳開去了嗎?”

荒原舞有點意興闌珊地道:“像瘟疫般傳播著,我剛入關便聽到人談論此事,山海關各族各幫,都約束手下,偃旗息鼓,因知我們必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萬仞雨道:“有沒有其他消息?”

荒原舞道:“契丹人非常緊張,不住從各地調動兵員到營州去,又加強城防和巡邏。我曾親眼目睹一支約五千人的契丹兵,從新城往營州去。”

龍鷹歎道:“新城危矣!”

荒原舞驚異之色一閃即逝。

風過庭道:“探得往契丹人新城的行軍路線嗎?”

荒原舞現出苦澀的笑容,道:“還有什麽意思呢?”

三人均明白他的心情,隻他自己不曉得被三人看破,氣氛很不自然。

龍鷹淡淡道:“你仍要隨我們去嗎?”

荒原舞振起精神,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龍鷹起立道:“我們趁黑走!”

平州位於灤河東岸,此河從西北而來,流過長城,出渤海,寬處逾百丈,成為平州的天險。

平州的規模,大上薊州一倍。而與幽州相比,雖是衛城的規模,但城牆堅固,高十五丈,寬兩丈,全城縱橫約五百丈,城周長一千六百丈,東南西北都開城門,又引進灤河之水,成寬達三丈的護城河。為防範河水泛濫,全城位於山丘高地,確是盡得地理優勢,易守難攻的險塞。

郭元振沿海岸推進,乙寃羽聞得大周軍至,拆掉跨越灤水的四道浮橋,斷去東西兩岸的交通。不過郭元振早猜到乙寃羽有此一著,在西岸紮營度夜,又沿河設置箭樓,築起防禦工事,以防凶悍的契丹人渡河來襲。

翌日清晨,大批水師戰船開至,運來五千戍兵,由李多祚親自指揮,於離城兩裏處築起三重防禦線,粉碎了乙寃羽多次遣人突襲的陰謀。到中午時分,郭元振成功築起三道跨河浮橋,兵員和物資源源送到對岸,並著手建造龍鷹心目中的高台。

黃昏時分,龍鷹四人抵達平州城外,與郭元振的一萬精兵會合,高過城牆逾丈的高台亦完成了。

龍鷹四人和郭元振登上一處高崗,遙觀平州東城門的情況。

龍鷹輕鬆地道:“休息夠了嗎?”

郭元振道:“沉重的工作都由李大統領分擔過去,眾兄弟昨夜睡足一晚,午後又開始休息,直到此刻,可以隨時出動。”

荒原舞目注高台,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萬仞雨用肩頭碰他一下,笑道:“猜到了嗎?”

荒原舞茫然搖頭。

龍鷹頗有大局已定的感覺,道:“射殺乙寃羽後,我們三人會殺進城上去,奪取吊橋的控製權。這是條沒得回頭的不歸路,荒兄有興趣嗎?”

荒原舞現出古怪神色,道:“能與三位在九死一生的環境裏,並肩作戰,是荒原舞的榮耀。”

龍鷹心有所感。作臥底的痛苦實難以向外人道。初遇荒原舞時,他是何等瀟灑,但現在卻不時流露出某種情緒,不是因他不稱職,而是因他已和他們生出感情,不忍傷害他們。自己將來扮範輕舟,打入大江聯,也會陷身同樣的處境。

郭元振道:“來!讓我給你們看預備好了的東西。”

五人策馬回到營寨外的木架高台之下,地上放了一排十多個木箱。他們落馬來到箱子前。郭元振命人開箱取來一支怪箭,箭簇被一個徑長三寸的圓球代替,道:“這是毒煙箭,球麵以麻皮塗上瀝青製成,內藏火藥、石灰末、砒霜等藥料,發射前用燒紅的烙錐將球錐透,爆發火焰熏灼敵人。在今晚這種隻有微風的晚上,產生的濃煙會曆久不散。是從江南運來的厲害火器。我們現在有二千枚。”

萬仞雨接過毒煙箭,拿在手上把玩。

郭元振又使人取來一支鐵箭,遞給龍鷹,道:“這是鷹爺要求的重鐵箭。”

龍鷹欣然接過,以手秤重量,道:“果然分量十足。”

風過庭道:“要不要試射?”

龍鷹搖頭道:“不用!我已有十足的把握,就憑此箭取乙寃羽之命。”

郭元振從懷裏掏出紙卷,來到四人前方,張開,道:“這是畫師依乙寃羽外貌畫出來的肖像,與他真人有八成相似,幸好他愛在甲冑外穿黃披風,並不難認。”

萬仞雨道:“最怕他戴上鋼製頭盔,鐵箭也沒法穿破。”

龍鷹信心十足地道:“鐵箭將貫滿我的真氣,加上高度和鐵箭的重量,鋼甲也頂不住。他戴鋼盔更好,會令他減少敏銳度。”

郭元振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何時發動?”

龍鷹道:“方均準備好了嗎?”

方均已成了郭元振的副手,郭元振沒法分身時,由他負起統率三千精銳之責。

郭元振道:“沒有問題。”

荒原舞問道:“城內敵人情況如何?”

風過庭代答道:“早在占領平州前,城內住民就全體逃亡,躲到幽州之南的村落城鎮去。現在城內隻有契丹人,總兵力約在一萬二千人間,比薊州的契丹軍多上一倍。”

郭元振接下去道:“所以乙寃羽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即使加上李大統領的兵員,我們隻比他們多出三千人。這當然不包括我們的神鷹軍在內,他們該已進入伏擊的位置。”

龍鷹失聲道:“神鷹軍?”

風過庭笑道:“這是我們想出來的好名字,卻與你無關,而是與它有關。”指向天上。

五人抬頭望去,風過庭的神鷹正在高空盤旋,監察平州城裏城外的動靜。

龍鷹拿他沒法,向郭元振道:“我們半個時辰後發動。哈!他奶奶的,今晚老子該可在城裏好好睡一覺,若可摟著個美娘兒來睡會更爽。”

木構高台在過百個特別粗壯有力的大周兵拉拽推動下,穩如泰山的朝平州城東門移動,直逼而去。台上四角掛著風燈,朦朦朧朧映照出四個人的身形。

一萬精兵亦全軍發動,步履整齊地隨高台往前推進。軍靴踏在泥石地上,發出龐大的足音,震動大地。

李多祚指揮四千騎兵,分成兩組,在兩側押陣,防止敵人從左右方的城門繞過來突襲。

一萬精兵全體步行,在高台後列成戰陣,前排手持高盾,後三排是弓箭手,接著是分為五隊的步軍,分持矛、斧、刀、槍等衝鋒陷陣的兵器,身穿輕甲,做好巷戰的準備。

高台上,萬仞雨和荒原舞立在前方,龍鷹和風過庭居後,人人從容冷靜,一點不緊張,談笑自若。

萬仞雨笑道:“龍小子真風流,連攻城前也想著破城後要找個娘兒來睡。”

風過庭道:“這個叫習慣成自然,沒法改的。”

龍鷹向荒原舞笑道:“以荒兄的人品武功,又舞技歌藝出眾,該比小弟有更多風流韻事。”

荒原舞歎道:“不要提了,我是注定了做薄幸人,真不敢碰正經人家的女子。”

萬仞雨道:“荒兄怎可能有這個煩惱,塞外女子遠比我們中土的開放,難道不是這樣嗎?”

荒原舞道:“那就要看她們追求的是一夕歡娛,還是長相廝守。而我則像風兄的鷹兒,在天上自由翱翔,不受任何管束,遊遍大地,直至老死他鄉。”

龍鷹道:“原來荒兄誌在遠方,我也想過這種生活,不過怕我的嬌妻們受不了。”

接著大喜道:“乙寃羽現身哩!”

三人目光投去,烏燈黑火的城頭上,人影幢幢,一時哪分辨得誰是乙寃羽。

高台繼續移動,當抵達離城千步遠處,悠然停下來。軍陣的萬兵整齊一致的重踏兩步,倏地停下來。

風過庭問道:“他在哪裏?”

龍鷹道:“就在門樓左旁三十步許處,躲在城垛後朝我們觀望,所有箭手均箭在弦上,等我們去喂箭。我感應到乙寃羽心中的懼意,像他這種愛用計的人,特別害怕麵對猜不透的情況。”

取出折疊弓,半蹲下去,借萬、荒兩人遮掩他張弓上鐵箭的連串動作。又喝道:“吸引他注意。”

萬仞雨大喝過去道:“乙寃羽!今夜你的死期到哩!”他說的是龍鷹教他的奚語,好讓對方聽個清楚明白。

龍鷹在他含勁說出乙寃羽三字時,鐵箭離弦而去,斜斜射上星夜下的高空,一去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