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過牆之梯
池上樓和吐蕃高手離開舞團的巨帳後,在手下的掩護下,又使了幾種簡單有效擺脫被跟蹤的手法,抵達外城的邊緣區域。
他們的十多個手下扇形散開,各占有利位置,監察遠近。
池上樓登上手下牽來的健馬,偕另六個手下,一行七騎,放蹄往草原疾馳而去。馬匹藏於一片胡楊林內,有人看管。如此撇下跟蹤者的招數,確是高明。
龍鷹乃追蹤的“天才”,但在如此情況下,仍是無計可施,除非他可以隱形,否則若繼續追去,在一目了然的平展草原,無遮無掩,定瞞不過對方的監察。而且對方藏人貨之處,大有可能在數十裏外的偏僻遠處,以他之能,這麽和馬兒比拚腳力,既有顧忌,也感吃力。
幸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被龍鷹發現吐蕃高手折返外城,展開身法,往某一目的地趕去。
龍鷹幾肯定他是去找於闐幫的老大,請他明天出手對付自己。
設身處地,換了自己是池上樓等人,亦不肯接受自己的條件,忍氣吞聲的送人付金,人財兩失。他們雖奈何不了他,但真正顧忌的是於闐王尉遲璥,怕他派遣軍隊圍剿他們。而眼前最佳的辦法,是提早動身,一走了之,隻要遠離於闐城,縱然自己立即追上去,在平野之地,他們可以以騎射之術,人多欺人少地應付自己。且因他們約好自己明天在城內交易,到待至明天,來的卻是撒倫多的大批死士,即使能脫身,再去請於闐王派出軍隊,他們早遠遁百裏之外。
龍鷹以他獨有的追蹤法,遠遠跟在吐蕃高手身後,直至他進入一座有高牆圍護的大宅後,才逼近至宅牆旁。
當年武承嗣在皇宮的府第,守衛森嚴,仍沒法難得倒他,何況遠比不上的撒倫多府第,龍鷹取出飛天神遁,輕易避過巡府巨犬和暗哨,來到主廳旁一株老樹枝葉茂密處,收斂體氣,全神竊聽。
吐蕃高手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在我們最需要援手的情況下,老大怎可袖手旁觀?”
說的竟是漢語。可知撒倫多的漢語,該比吐蕃語好。吐蕃高手顯然沒想到撒倫多不肯幫他,語調充滿憤怨不平之氣。
一個雄厚低沉的聲音,歎息一聲後,緩緩道:“花魯你給我冷靜一點,現在是什麽形勢?我還肯為你通風報信,已是盡了情義。從第一天開始,我便苦口婆心勸你不要沾手這種有傷天理的買賣,是因為不會有好結果的。你看!十多年來,我撒倫多要過你半個子兒嗎?像我堂堂正正地做鹽貨生意,一樣可賺個盤滿缽滿,愈做愈大。”
花魯冷笑道:“老大好像忘記了,你的鹽貨至少有一半是我們從青海偷運下來給你,我不是要你感恩圖報,隻是希望你念在多年來的合作關係,在這要緊時刻幫上一把。明天隻要你給我們幹掉那家夥,可一了百了。”
撒倫多平靜地道:“若他這麽易被解決,早給你們宰掉。現在不論內城外城,處處是大王的親兵探子,有什麽風吹草動,怎瞞得過他們?若鬧大了,我很難向大王交代。”
又道:“這家夥不知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手段厲害。照我看還是息事寧人,把人和金子交給他好了,當作破財擋災。”
花魯光火道:“你倒說得容易,人財兩失,我如何向大論交代?且以後休想在他麵前抬起頭來做人。說不定他一怒之下,把我斬了。”
撒倫多沉吟片刻,道:“隻要你告訴大論,波斯人沒依約送人來,大論怎曉得你把人送了給別人?”
到這一刻,龍鷹仍不知兩人反複提及的“大論”是什麽東西,不似人名,而似是某種官職或身份。
花魯頹然道:“可是在雙重損失下,沒有了大批金子,如何可瞞過大論?”
撒倫多道:“念在十多年的交情,你又曾為我和大論穿針引線,建立起生意夥伴的關係,損失多少,一半由那小白臉負責,你那一半由我為你付,不會再說我不夠朋友吧!”
龍鷹立即對撒倫多改觀,不是因他肯為老朋友花錢付賬,而是看出他是個眼光遠大的人,明白到如果花魯出事,會牽連他。
花魯顯然心中感激,語調轉為溫和,道:“老大確夠朋友,但我最怕池上樓不肯同意,更頭痛的是一時間他怎拿得出那麽多金子來?十六個波斯女,用掉我們二百兩黃金,加上再要給那天殺的家夥另一百兩,總共三百兩黃金,是筆大數目。”
撒倫多悶哼道:“池上樓這個小白臉,我早看他不順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幹這門生意的怎會有好人?十多年來,你一直在變,這叫近墨者黑。收手吧!也叫你們的大論再不要打這方麵的主意。以前還可說是借這條大財路招兵買馬,擴展實力,現在連讚普之位,亦成他囊中之物,好該發財立品,否則如事情見光,他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花魯道:“你道大論想做下去嗎?從開始便不是他的主意,隻是拗不過岱仁巴農囊劄和開桂多囊,他們認為隻靠賣私鹽,不足以應付龐大的開支,又不知如何與突厥人搭上,責任遂落到我身上。我可以說不嗎?唉!你說得對,起始時我見到她們哭哭啼啼的可憐模樣,心中很不安樂,後來見慣了,變得麻木。今趟的買賣,大論和我都很不情願,但看在突厥人保證是雙方合作的最後一宗買賣,推不掉隻好答應。”
又壓低聲音道:“如果不是買賣的事忽然泄漏,大論亦不用鋌而走險,隻好孤注一擲,嘿!”
撒倫多道:“你不用說下去,我早猜到是怎麽一回事。”
龍鷹明白過來。
兩人口中的大論,正是今次吐蕃政變的首腦,橫空牧野外另一大帥欽沒,此人早具野心,又知明著鬥不過橫空牧野,在那兩個分別叫岱仁巴農囊劄和開桂多囊的權臣慫恿下,與大江聯幹起人口買賣來,財可通神下,暗裏不住擴展勢力。可是紙包不住火,又或大江聯故意放出消息,令欽沒不得不行險一搏,派出超級高手,在他安排下成功刺殺吐蕃王,更趁橫空牧野沒有防備下,聯同潛進來的突厥大軍,出奇不意地一舉擊垮橫空牧野,隻可惜功虧一簣,被橫空牧野逃去,形成現時的局麵。此計可能出自寬玉的腦袋,深謀遠慮,不用花多少力氣便在背後控製了吐蕃王國。
龍鷹慶幸自己選擇了花魯來跟蹤,聽到欽沒這些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花魯斷然道:“我們今夜便走,如那醜家夥敢追來,便和他拚命。”
撒倫多淡然道:“怎麽走?到吐蕃去的唯一通道,已給林布雅封鎖,你這般帶著近百個嬌滴滴的小女孩,無遮無掩的,如何向林布雅解釋?我敢擔保林布雅會派人押你回邏些城,那時看誰敢出來護你?”
花魯愕然道:“林布雅到這裏來幹什麽?為何封鎖通道?”
今次輪到撒倫多壓低聲音道:“除你們吐蕃的大將林布雅外,還有突厥的大帥軍上魁信,來龍去脈我不清楚,隻知他們派人潛進城來,四處打聽一個漢人的蹤跡。不要瞪大眼,他們找的人並非那醜家夥,因為已見過他。”
花魯不解道:“何方人物能令他們如此大陣仗?”
撒倫多把聲音壓得再低一點,道:“聽說是龍鷹。”
花魯失聲道:“竟然是他!”
撒倫多道:“既然是龍鷹,肯定他們再多一倍人也要無功而回。我擔心的是你在不清楚情況下,變成被殃及的池魚。聽我的勸告吧!避過風頭火勢後,再借舞團的掩護,優哉遊哉地返高原去。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我再沒有任何關係,請體諒我的處境。”
花魯終被他說動,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池上樓沒得不同意。老大可安排我們到哪裏避風頭?”
撒倫多再提醒他這是最後一次的幫忙,道:“千萬不可避往西麵的地區,而隻能躲往東麵近且末城的位置,令大王沒法派人入且末國境追緝你們。算你們還有點運氣,在且末人的都城和拉木勒克之間,且末河的西岸,有個叫哈迪勒克的鎮,鎮外南方裏許處,我剛買了個大牧場,有幾個手下在把守。我立即使人飛馬去知會他們,著所有人先一步離開,你們便可待在那裏。風聲過後,道路重開,我會著人來通知你。”
花魯問道:“到那裏去要多少天?”
撒倫多道:“快馬一天可達,但你們走得慢,怕要多上一天。”
又詳細說出往那裏去的方向和路線,聽得龍鷹心懷大慰,愈感不虛此行。
撒倫多說畢,問道:“你們明天如何應付那個醜家夥?”
花魯心情轉佳,笑道:“當然是讓那貪得無厭的家夥白等一場。”
撒倫多歎道:“早知說出化解的方法,你再不放那家夥在心上。但請聽我一個忠告,以那醜家夥一直壓著你們來揍似的手段,怎沒想到你們會連夜逃亡?照我猜這形勢還是他一手營造出來的,好令你們自暴行藏。”
龍鷹心叫厲害,撒倫多的才智,確在花魯和池上樓之上,或許是因旁觀者清。
花魯不以為意道:“在我們有心防範之下,豈容那家夥得逞?況且我們所經之處,全是草原平地,除非有人能預先埋伏,否則怎避得過我們的眼睛?進入且末國境後,我們什麽都不怕了。”
撒倫多歎息道:“你好自為之吧!真不願見你陷身如此情況。”
花魯道:“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花魯指天發誓,絕不把我和老大的關係說出來。”
兩人再交談幾句,花魯匆匆離開。
龍鷹在裏許外遠遠跟著花魯,在夜色的掩護下,距離又遠,花魯雖不時別頭來看,又左顧右盼,仍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龍鷹不由想起來俊臣的話,花魯的情況,於江湖而言是身不由己,於朝廷來說則是同流合汙,可憐可歎。
他本想埋伏途上,可是仍不放心,怕花魯見池上樓後,會被他說得改變心意,雖然可能性並不大,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更佳的選擇,但為防萬一,辛苦一點也要這麽辦。如對方人數不多,他索性大開殺戒,早點把人救出來。
現在可說勝券在握,唯一心煩的是恐有負崔老猴所托,除非波斯小姑娘心甘情願追隨崔老猴,但那怎可能發生呢?
就在此時,蹄聲從遠方傳來。
龍鷹暗吃一驚,竄上附近疏林區的一株樹上,朝蹄音方向瞧去。林區內有道小河,從南麵蜿蜒而來,左彎右曲的穿過林區。
花魯停了下來,在他前方塵頭大起,大批穿上便服的騎士,形成鉗形之狀,往他包圍過去。
不片刻來騎將花魯團團包圍。
龍鷹暗叫僥幸,若給他們先發現的是自己,便糟糕透頂。
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一會後,騎士放過花魯,朝他的方向奔來。
看著花魯遠去,他卻是徒呼奈何。如此節外生枝,不知有何後果?
近二百個騎士,在他下方呼嘯而過。
龍鷹心忖幸好這一帶沒有丘陵高地,否則敵人隻要到高處放哨,他便無所遁形。
他索性留在樹上閉目養神,快天亮時,被車馬接近的聲音驚醒,睜目一看,登時喜出望外,遠方大隊的騾車隊,正朝他藏身的一片疏林開來,龍鷹第一眼就看到領頭的是池上樓,還有二百多個吐蕃騎士,一時仍看不到花魯,該在隊尾押陣。
這是不容輕侮的實力,加上池上樓和花魯兩大高手,他脫身已不容易,在正麵硬撼的情況下,吃虧的肯定是他。
騾車隊不住接近。
共有十八輛騾車,若一半載人,一半載糧貨食水,每輛車六人計,約是五十多人之數,加上尚未接收的二十二個小姑娘,總人數便如撒倫多所說的,近百個小姑娘了。
龍鷹凝神觀敵,包括池上樓在內,人人麵露疲態,可知一番折騰下,他們都熬不住。
他又麵對另一難題,如果他們繼續趕路,太陽出來後,光天化日下,他如何追蹤對方?
是否該立即退走,在前路守候他們呢?等到他們又如何?逞強動手是智者不為,上上之計還是回於闐城請救兵,在進入且末國境前攔截他們。
想到這裏,他從樹上落下來,躲在另一株大樹後。
開路探道的六騎衝入樹林裏,龍鷹早躲在另一株樹上,其中一騎朝騾車隊打個手號,騾車隊不停留地繼續駛來。
六騎散往疏林區四方,注視林外的動靜。
龍鷹心中大喜,知對方急趕兩個時辰的路後,不得不到疏林區來休息。若沒有猜錯,一俟騾馬恢複氣力,他們會不理白晝黑夜的繼續趕路,務求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於闐國的國境。
騾車隊沿小河停下,人馬騾齊到小河喝水休息。車門紛被拉開,來自不同地方的小姑娘鑽出車廂,伸展手足。
還有幾個年長的婦人照料她們。出奇地沒有惡形惡狀,動輒打罵,且是和顏悅色,噓寒問暖的姿態。
眾女大多沉默不語,態度柔順,間中耳語,都不敢高聲說話。
龍鷹居高臨下,一目了然看到崔老猴的波斯諸女,她們包裹在白色的袍服裏,非常易認。眾女一組組的散布林內,依吩咐席地挨樹的坐著。
龍鷹暗責自己愚蠢,池上樓等已成驚弓之鳥,處處留神,天亮後,隻要有人抬頭望上來,他將無所遁形。
足音在下方近處響起,原來是池上樓和花魯避到這邊來說話。
池上樓得意洋洋得道:“任那醜家夥三頭六臂,今趟亦要栽個大跟頭。哈!想到他直等至午時,方清楚自己是如何愚蠢,我便心懷大快。”
花魯道:“不要輕敵,要到明天日出我們方可離開險境,真怕騾子捱不住。”
池上樓道:“捱不下去便就地休息。怕那家夥什麽?這是無處藏身的平原,沒有人可跟著我們而不被發覺。”
兩人又轉身往小河方向走。
龍鷹若再不趁黑遁遠點,後果難測。就在此時,忽有所覺,朝波斯姑娘們所在處瞧去,登時心中大喜,取出飛天神遁,將心內的大膽想法付諸實行。
《日月當空》卷九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