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盛氣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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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出郡主府。

靠窗坐,保持沉默的霜蕎忍不住道:“今次的事是沒必要的,且是小事化大,郡主早有怯意,向你訴苦是使性子。”

龍鷹輕鬆地道:“如果小弟是另一個膽小鬼,豈非立即變成她的出氣目標,看看武延秀便知給她修理得多慘。”

霜蕎道:“如果你的目的純為順她的意,已遠遠過了頭,她如立即向張昌宗下戰書,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

龍鷹悠然道:“她若這麽夠膽識,小弟當然陪她發瘋。”

霜蕎不悅道:“原來你猜她沒有這個膽量。範爺太不明白她了,從小到大,沒人逆她的意,寵縱慣下,她比你更瘋。”

龍鷹微笑道:“小弟正期待她這般做。”

霜蕎仔細打量他,不解道:“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近年來,每有紛爭,聖神皇帝總站在二張一方,立場堅定。二張有何可怕,但聖神皇帝卻是無人不懼,除非你一點不怕她,若然如此,你就真的瘋了。”

龍鷹心忖此為第一關,必須令霜蕎相信,自己是在“玩命”而非另有所恃。

微笑道:“不冒點風險,怎能成大功業,小弟有綽號都大家叫的哩!開始時,小弟確有令郡主自己知難而退的意圖,不過當武延秀提出符太這個不懼任何人的龍鷹兄弟,將我的想法徹底扭轉過來。想想吧!如果有符太加入郡主隊,聖上幫哪一方?”

又冷哼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宮廷有宮廷的規矩,打馬球的風氣自開國以來,曆久不衰,戰書的事一旦揚了出去,豈到任何人控製?任張昌宗如何驕狂,也不得不來一場公平的競賽,勝負決定於賽場內而非其外。事後要算賬,包他哭訴無門,若想用江湖手段和小弟玩,我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霜蕎冷冷道:“你憑什麽認為符太會加入你的郡主隊,你認識他嗎?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讓我告訴你,在神都,他是人人敬而遠之的那種人,惹上他誰都不曉得是禍是福。依我看,武延秀根本沒膽量向他提起此事。”

龍鷹語重心長地道:“小弟之所以被稱為‘玩命郎’,是因行事作風無人能測度,每做一些別人認為愚不可及的事。哈!巧妙就在這裏,我做的諸般蠢事,事後總證明是有益無害。為何如此呢?就是小弟純憑直覺靈應作決定,是師父教的,勿問我背後的道理。當符太兩字入耳,小弟立曉得救星到。”

霜蕎沒好氣道:“事實卻是符太對你範輕舟不屑一顧,而郡主的戰書則送達張昌宗之手,看你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在神都,沒有任何人可憐你。”

龍鷹好整以暇地反問道:“都大家呢?”

霜蕎生氣道:“你是自取其咎,與人無尤,我都鳳為何同情你這個罪有應得的人。”

龍鷹一臉陶醉地道:“都大家終於對小弟動心了,否則怎會動氣,此叫愛之深,恨之切。今回發大財哩!”

霜蕎正想反唇相稽,不知想到什麽,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還別頭望往窗外。

馬車停下。

原來已抵日安居的大門。

龍鷹未及說話,霜蕎淡淡道:“滾下去。”

龍鷹甫入大門,立即大感不妥當,把門的店夥一副噤若寒蟬的受駭模樣,沒打招呼,不敢望他。

下一刻龍鷹的心神離開霜蕎,回歸己身,感應擴展。

他伸個懶腰,朝日安舍舉步。

店夥該曾被警告,不許透露對方進入日安舍的事。日安居乃神都首屈一指的客棧,老板有頭有臉,敢來惹是生非的,須像符太般不懼任何人,包括女帝在內。

對符太,武曌是因龍鷹愛屋及烏。

對二張,情況複雜多了。

借兩兄弟以抗衡李顯集團朝內朝外的力量,是主要的原因,但亦因女帝對張氏昆仲非是沒有憐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女帝雖可以比任何人更狠辣,並不表示她對所有人均能如此,證諸往事,她的愛實須宣泄的缺口出路,形成對某人的偏愛,可達至於其惡行睜目如盲的程度,薛懷義是最好的例子,放縱太平基於同樣的心境。

她始終和二張有著關係感情,是她在得到《道心種魔大法》前青春常駐的秘竅,寵之縱之,遂養成兩昆仲的氣焰。到現在這方麵再不需要他們,可是念在當她退出,兩人的下場定淒慘坎坷,時日無多下,唯一可做的,是讓他們多快活一時。

張易之和張昌宗怎想得到此中關鍵,還以為日受重視。別人視他們為“男寵”,他們卻認為是“皇夫”,說不定或許有一天,皇位由他們繼承。在這種不明真相時勢的心態下,兼全無退路,於是以打垮李顯集團和武氏子弟為首要之務。

龍鷹深悉其故,能以鳥瞰的角度,掌握二張的真正處境。

他立足院門前的一刻,兩扇門同時張開,年平生兩手負後,微笑道:“鄴國公候範兄久矣,請!”

年平生外號“逍遙生”,法明四徒之一,解散僧王寺後,法明四徒除太平的師父三真妙子外,因著以前與二張的關係,被二張招攬。

另外兩徒是“笑裏藏刀”檀霸、天竺高手精通瑜伽術苦行僧般的羊舌冷,他們名義上是法明徒弟,法明亦有指點他們武功,可是早在奉法明為師前,四徒各有驚人藝業,乃能獨當一麵的人物,故投師學藝隻是個幌子,實為投靠依附。

特別是檀霸,本身凶名極著,仇家遍地,不得不倚仗法明的蔭庇。

法明四徒裏他最難了解的是羊舌冷,看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既不為名也不像為利,真不明白他為何蹚此渾水,至乎有何讓他活下去的理由。

年平生是法明最放不下的徒弟,曾著龍鷹網開一麵照顧他。師兄有命,龍鷹義不容辭,門啟後驟見此君,百感交集。

龍鷹目光落在他掛腰的佩劍去。

在江湖上行走,高來高去,帶刀攜劍者自以掛在背上遠較方便,可是在平常情況,背刀負劍實大礙觀瞻,所以不論文武二將,要帶刀劍會掛在腰間,也有人以腰佩劍為裝飾,剩是年平生這個佩劍習慣的改變,可見他再不用過江湖刀頭舐血的生活。

如龍鷹與三人困在空無一物的密室內生死決戰,以他現時的實力,仍沒十分的勝算,憑此測之,二張如今親衛高手團的實力何等龐大。何況尚有那個叫“沒影子”的家夥。

龍鷹行江湖之禮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年平生算是有禮,抱拳應道:“本人年平生,範兄請!”

龍鷹感應到至少有七八道目光,射背而來,知如不依言入院,會就在這個位置被對方高手群起夾擊。

張氏兄弟橫行霸道之極,欺他是外人,擺明一言不合格殺勿論,視王法為無物。說到底日安舍是他現時的家,竟被鵲巢鳩占,反客為主,是非常無禮。依江湖規矩,龍鷹可以立即翻臉動手,沒人可說他半句話,但當然這裏是神都而非江湖,龍鷹沒殺二張的理由,也不屑讓他們的血沾汙雙手。

龍鷹略一頷首,昂然舉步。

年平生往後稍退,然後轉身領路,道:“範兄請隨我來!”

兩道淩厲目光從左右射來,是打開院門一高一瘦兩個高手,精斂神足,乃內外兼修之士,雖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卻頗眼熟,該是曾見過的二張隨員,再不是以前對著“醜神醫”的友善態度,殺氣騰騰。

龍鷹暗忖如自己是真正的“範輕舟”,今天勢沒命活著離開。

院內除年平生三人外,沒其他人。

日安舍主廳內約六至八人間,他能掌握的是其中五個人,另兩人不現任何波動,純憑此點,已知其是能與他龍鷹相埒的高手,單對單仍有硬拚的實力。

“沒影子”肯定不在廳內,或許慣了見不得人,故躲在暗處窺伺監視,防他有本領突圍逃走。

二張確夠狠夠辣。

龍鷹追在年平生身後,拾級登階,年平生跨過門檻後,移往一邊,就像忽然消失,迎接“範輕舟”的是兩道淩厲的眼神,一張笑臉。

塗脂抹粉的張昌宗坐在中央大圓桌麵向龍鷹的一邊,左邊是法明四徒裏最令龍鷹顧忌的“笑裏藏刀”檀霸;右邊坐的是個子不高的中年漢,寬額大耳,加一個蒜頭鼻子,外形毫不出眾,可是他銳似刀刃的眼神,使龍鷹看出他的實力比檀霸差不了多少,縱有不如,亦是一籌半籌間。

中土地大物博,高手屢出不窮,龍鷹又未曾真正在江湖混過,沒法憑相貌認出此人是誰。

檀霸笑嘻嘻的,像因見到“範輕舟”,非常開心,不過知他綽號者,當曉得他愈笑得開心,愈想殺人。

張昌宗麵無表情地冷喝道:“坐!”

龍鷹欣然道:“謝鄴國公賜坐。”

言畢毫不客氣,在桌子另一邊拉開對著張昌宗的椅子,從容不迫地坐下。

除留守他後方大門旁的年平生外,廳堂四角各立一人,全為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封死廳堂逃路,若要從通往後進的出口開溜,先要闖張昌宗、檀霸和不知名高手的一關。

張昌宗地位最高,武功卻數他最不濟事。

龍鷹最不怕的是動武,因不用左瞞右瞞,可放手而為,肯定非常痛快,還可將“橫念”付諸實踐,看在招式變化和魔氣道勁的運用上玩出怎麽的花樣。這麽多第一流的高手能人送上門來,難得之至。

惜最不明智亦為動武。

因後果殊難逆料,動輒弄砸馬球比賽,張昌宗大可以因有“範輕舟”在郡主隊內,拒絕應戰。

張昌宗嘴角逸出一絲充滿輕蔑意味的笑意表情,輕佻地道:“剛見過那騷蹄子嗎?她對本公有何話說?”

龍鷹心裏打個突兀。

他不是第一次有這個感覺,就是二張在東宮內有準確實在的消息來源,使他們對東宮內的人事狀況了如指掌,知的且非一般的事。表麵看,張昌宗說及的限於他被召到郡主府去,但騷蹄子則泄露玄機。有關安樂的**行,肯定被蓋得密密實實,滴水不漏,張昌宗隨口道出,大不簡單。

龍鷹不想在安樂是否騷蹄子一事上糾纏,若被對方借此造謠,更不得了。裝出似明非明的樣子,岔開道:“鄴國公想見鄙人,著人傳句話便成,實不用紆尊降貴的駕臨寒居,令鄙人惶死萬分。”

“砰!”蒜鼻高手一掌拍在桌上,疾言厲色喝道:“範輕舟你聾了嗎?沒聽到鄴國公在問你?”

龍鷹迎上他精芒四射的目光,尚未有答話的機會,張昌宗另一邊的檀霸笑嘻嘻道:“尚工謀一向性烈如火,範兄勿要怪他,隻要範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鄴國公絕不薄待你。”

一個扮醜,另一個扮好,配合張昌宗目前在神都的氣焰威勢,沒多少個人能挺得起腰板胸膛。

龍鷹巧妙移轉,避開關係到安樂的話題,欣然道:“這個當然,現在還怎到鄙人做主。敢問鄴國公,垂詢的是哪方麵的事?”

張昌宗微怔一下,論才智,他及不上乃兄張易之,急躁衝動,狂妄自大,“範輕舟”如此聽教聽話,謙虛有禮,如再逼他去透露安樂說過的話,不但過分,且輕重倒置。現在最該問的,是最想問的事,如“範輕舟”仍是避重就輕,和他算賬仍未嫌遲。

說到玩言語的把戲,桌子另一邊的三個人全差遠了。

張昌宗向尚工謀微一頷首,示意由他說話。

尚工謀森寒的目光射在龍鷹臉上,沉聲道:“鄴國公貴人事忙,沒時間花在你身上,是明白人的,就將與田上淵勾結的事和盤托出,不可漏去一個細節,否則你將後悔爹娘生了你出來。”

檀霸忙做好人,歎道:“尚老師客氣點好嗎?範兄是有頭有臉的人,身家豐厚,手下兒郎沒一千也有八百。”

又轉向龍鷹道:“範兄勿要怪他,他就是這個直腸直肚的性子。也容檀某人好言奉勸,到神都來混,最緊要懂審時度勢,知利之所在。現時在神都,真正話得事的,舍恒國公、鄴國公外尚有何人?李顯嗎?他坐得穩太子之位才說罷。”

從檀霸這番話,知李顯在二張眼裏是怎麽樣的一回事。

龍鷹心中暗歎,泄露風聲者,幾肯定是陶顯揚,幫會最明白幫會,曉得“範輕舟”和北幫的龍堂堂主樂彥達成初步性的協議,張昌宗此刻問的,就是協議的內容。如牽涉到作奸犯科、走私瞞稅的黑幫行為,可脅“範輕舟”為人證,奏上女帝,將北幫打為賊黨,連根拔去,最好將武三思、宗楚客等全卷進去,那將是張氏兄弟空前的狂勝。

若非如此,張昌宗絕不花時間在“範輕舟”身上,而隻找人打斷他雙腿,斬手斬腳的,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沒影子”淩岸前晚不是知難而退,是沒想過殺他,純粹來摸他的底。

形勢一觸即發,他拒絕,對方群起攻之,龍鷹則無從留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奶奶的,忽然間,龍鷹被逼入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