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星河夜話
返抵官署,剛把田單尚未授首一事告訴滕翼,後者為之色變時,荊俊匆匆來到,劈頭道:“呂不韋準備進攻牧場,正在調動人手。”
兩人再無暇去想田單的事,駭然道:“你怎會知道?”
荊俊坐下道:“剛才小恬偷偷來找我,說他聽到他老爹吩咐一名心腹將領,著他由親兵中調集三千人,與呂老賊的家將組成聯軍,扮作馬賊搶掠牧場,務要將我們殺得一個不剩,哼!想不到蒙驁愚蠢至此,我們不可以放過他。”
滕翼神色凝重道:“這非是愚蠢,而是夠狠夠辣,若讓他們得逞,有呂不韋在隻手遮天,誰能奈得他們何?若連都騎軍也落到呂不韋手上,那時還不是任他們為所欲為嗎?幸好我們一直在加強牧場的部署和防衛,他們對我們的真正實力又一無所知,牧場最近更加建圍牆,所以我們絕非沒有一拚之力。”
項少龍道:“蒙驁深悉兵法,手下盡是能征慣戰之士,呂府家將又達八千之數,如調五千人來,兵力剛好在我們一倍之上。若非有小恬通風報訊,驟然發難,我們說不定會吃大虧,現在情況當然是另一回事。”
滕翼色變道:“不好!蒲布和劉巢兩人今早率領的兩千人,剛出發到塞外去,現在我們實力大減,形勢非常不妙。”
項少龍一震道:“什麽?這麽快就走了?”
滕翼歎道:“是烏大爺的意思,大哥急需援軍,所以匆匆整頓好行裝,立刻上路。”
荊俊道:“不若在都騎或禁衛中秘密抽出人手去幫忙吧!”
項少龍斷然道:“萬萬不可!隻要略有異動,定瞞不過呂賊耳目,況且我們的精兵團亦不宜雜有外人,致減低作戰效率。倘若牽連到小恬,就更不妥當。”
荊俊點頭道:“我差點忘了說,小恬隻是想我們立
即逃命,他根本沒想過我們有能力應付他的老爺子。”
滕翼湧起豪氣,沉聲道:“我現在立即趕返牧場,疏散婦孺,好好部署,三弟和小俊明早裝作若無其事的回來,千萬勿要驚動任何人,更不可不接寡婦清到牧場去。這一仗的勝機全在當敵人認為他們是以有心算無心,而我們反算他們一招。”
項少龍平靜下來,點頭道:“我明白,今趟我們就讓呂不韋、蒙驁、管中邪一起栽個大跟鬥好了。”
項少龍返家後,將田單未死的事和呂不韋先策動王齕來對付自己,又準備偷襲牧場的事告訴三位嬌妻,連紀嫣然都聽得為之色變。
趙致好夢成空,加上擔心善柔安危,飯都吃不下去,躲入房內垂淚。
項少龍勸慰她一會兒後,出來與紀嫣然及烏廷芳計議。
紀嫣然歎道:“田單的替身太懂作態,音容、神態更是惟妙惟肖,把我們都騙過。”
烏廷芳苦笑道:“若非幾可亂真,假田單就絕無可能在田獵時瞞過這麽多人。”
項少龍心中大恨,若比奸謀,自己確遜老賊一籌,不過這招移花接木之計,主要針對的是楚人而不是他,豈知自己卻偏中此一奸計,可見天意難測。
紀嫣然勉強振起精神道:“幸好清叔他們一直在牧場中製造少龍發明的種種兵器,今趟將可試試它們是否有實效。”
項少龍想起那些加了料的兵器和甲冑,為之精神一振,此時周薇挾著一卷帛圖,容色疲倦,但秀目卻透出興奮之色地來見他。
紀嫣然欣然道:“小薇接到你的指令,日夜不停地去設計假黑龍,看來終於有成績。”
周薇謙虛道:“全賴夫人提點!”
項少龍接過帛圖,打開一看,上麵畫滿令人驚歎的設計。
周薇坐下來,解釋道:“這黑龍共分十八截,以牛皮製成,每截藏一人,隻要用手拉著,可連成一條黑龍,在水麵上載浮載沉,但造出來後,必須經過一番操練,方可不出漏子。”
又解釋道:“在龍脊下藏有氣囊,注滿氣時,可輕易在江麵載浮載沉,但若戳破氣囊,便可由水底離開。”
項少龍大喜,與紀嫣然和周薇研究了整整一個時辰,想遍所有可能會出問題的地方,做出改善後,才回房睡覺。
次日醒來,項少龍和荊俊率領都騎內的烏族親衛,連同紀嫣然、烏廷芳、趙致、項寶兒、田氏姊妹等浩浩****起程回牧場去,都騎交由烏果負責。
項少龍先行一步,與十八鐵衛往接琴清。
琴清正在府內等候,見他到來,欣然隨他動身起程。
這充盈古典美態的絕世嬌嬈,一身雪白的鬥篷毛裘,還掛上擋風的麵紗,其風姿綽約處,把荊善等都看呆了眼。
項少龍與她並騎而馳,暫且拋開呂不韋的威脅,笑道:“琴太傅今天特別美呢!”
琴清若無其事道:“盡管向我說輕薄話吧!”
項少龍開懷道:“琴太傅掛上麵紗,是否怕給我看到羞紅了的粉臉兒?”
琴清一生貞潔自持,何曾有人這樣直接逗她,大嗔道:“你給我規矩些,否則人家在路上再不肯和你說話。”
項少龍嚇了一跳,連忙把下麵的話吞回肚內去。
琴清“噗嗤”嬌笑,欣然道:“原來項少龍的膽子並非那麽大的,昨天太後又找你去說些什麽呢?”
項少龍愕然道:“看來宮內沒有什麽事能瞞得過你。”
琴清淡淡道:“太後在宮內畢竟時日尚短,宮內大多數仍是華陽夫人的舊人,所以項少龍你若做出口不對心的行為,定瞞我琴清不過,現在勉強算你及格。”
項少龍悠然笑道:“琴太傅勿要怪我言語冒犯,照我說琴太傅才是口不對心,你那顆芳心其實早係在項某人身上,偏是小嘴兒卻硬不肯承認。哈!”
琴清絲毫不為所動,道:“男人總愛自狂自大,項太傅亦未能例外。今趟之行,我隻是為陪嫣然、廷芳和致致,項大人怕是誤會了,才會如此滿口胡言,琴清念在此點,不與你計較,但勿要太過分。”
項少龍失笑道:“看來我是要強來方成。”
琴清嬌嗔道:“你敢!”
項少龍見城門在望,一夾坐騎疾風,增速趨前,大笑道:“原來和琴太傅打情罵俏如此精彩,項少龍領教了。”
出到城外,與紀嫣然等全速趕路,到了晚上,揀選一處險要的高地,安營造飯,享受野營的樂趣。
這晚天色極佳,滿天星鬥下,雪原閃閃生輝,整個天地神秘不可方物。
琴清顯是心情甚佳,與紀嫣然等喁喁私語,仍不時送來一、兩個動人的眼神,教項少龍全無受到冷落的感覺。
飯後,烏廷芳、趙致兩位做母親的去哄項寶兒睡覺,田貞、田鳳則幫手收拾。
項少龍陪著紀嫣然和琴清到達一處斜坡,鋪上毛氈,安坐後仰觀夜空,徹底迷失在宇宙秘不可測的美麗裏。
項少龍躺下來,紀嫣然在左,琴清在右,芳香盈鼻,一時心神俱醉,隻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好一會兒後,紀嫣然隔著項少龍跟琴清閑聊起來,兩女的聲音像天籟般傳入他耳裏。奇怪地,他一點不知道她們談話的內容,亦不願去聆聽,隻在靜心品嚐她們動人悅耳的聲音,像聽立體聲的曼妙音樂般。
明月緩緩升離樹梢,悄悄地把溫柔的月色灑在他們身上,坡頂偶爾傳來戰馬的嘶聲和人聲,一切是如此和平寧靜。
項少龍舒服得歎息一聲。
紀嫣然深情地低下頭來俯視他,柔聲道:“我們的項大人在看什麽呢?”
項少龍伸展四肢,有意無意地碰到琴清神聖的**,雖忙縮了回來,但後者已嬌軀輕顫,輕輕低呼。
紀嫣然詐作聽不到,微嗔道:“我在和你說話啊!”
項少龍的心差點融掉,伸手輕握紀嫣然的玉手,憧憬地道:“我在想,不若今晚我們三人就睡在這裏,看著無盡無窮的穹蒼,一顆一顆星去數它,累了就睡,看看能否在夢裏探訪天上的星辰?”
琴清大感興趣地道:“穹蒼怎會是沒有窮盡呢?”
項少龍微笑道:“若有窮盡,那界限是什麽東西哩!若是一堵牆的話,牆後又是什麽東西?”
紀嫣然秀眸異采閃閃,凝望夜空,輕輕道:“夫君大人這番話發人深省,也使嫣然想糊塗了,幹爹說過,每個人都是天上下凡來的星宿,死後回歸天上去,這個想法真美。”
項少龍望往琴清,這美女正仰望星空,美麗的輪廓像嵌進天空去,在月色下肌膚如絲綿般潔滑柔亮,心中一熱,忍不住探出另一手,把琴清的纖手也緊緊掌握。
琴清嬌軀再顫,低頭白他一眼,掙紮兩下要把手抽回去,但接著便放棄,整塊俏臉火般燃燒起來。
項少龍感覺自己忽然間擁有了整個美麗星夜,一切像夢般實現。
想起初抵戰國時代的慘痛遭遇,受盡趙穆等惡人的欺淩,全賴自強不屈的奮戰精神,不但培育了個秦始皇出來,還得到這時代最美麗的幾位女子的芳心,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對二十一世紀認識他項少龍的人來說,他是早已命喪黃泉,誰猜得到他竟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享受著另一段生命。
這算否是另一個形式的輪回呢?或者死後正是這麽在時間和空間中循環往複,隻不過他因那時空機器而能保持著身體和記憶的完整吧!
紀嫣然微嗔道:“為何你們兩個人都不說話?”
琴清再掙了一下,知道無法脫離項少龍的魔爪,輕聲道:“不知為什麽,現在我懶得什麽都不想說。”
項少龍忍不住衝口而出道:“這叫夜半無人私語時,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女同時一震,低下頭來望他。
紀嫣然歎道:“這兩句話的意境真美,很貼合現在的情景,再沒有更美麗的形容。”
琴清顯然動了真情,反手把他抓緊,低聲道:“再作兩句給琴清聽聽好嗎?”
項少龍自知胸中墨水少得可憐,知道的都是從中學國文課本學來的東西,且很多時是硬湊出來,苦笑道:“這隻可以是妙手偶得的東西,要特別作出來腦筋便會不靈光。”
琴清動容道:“‘妙手偶得’四字已道盡作詩的竅訣,唉!項少龍,你的腦袋怎能這麽與眾不同?”
紀嫣然笑道:“若項少龍平平無奇,清姊也不肯這麽坐在他旁邊,連他邀你陪他共眠賞星,亦沒有怪他冒犯了。”
琴清立時玉頰霞燒,嬌吟道:“嫣然妹你真是的,誰答應陪他……啊……人家不說了。”
紀嫣然催道:“夫君啊!快多說兩句美麗的情話給清姊聽,我也想看她為你心動的樣子哩!”
項少龍本想念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旋又想起這是趙雅病逝前念念不忘的詩句,立即心如刀割,說不出口來。
琴清正細看他,訝然道:“項太傅是否不舒服?”
項少龍坐起來,大力喘幾口氣,壓下因思憶趙雅而來的悲痛,搖頭道:“沒有什麽。”
紀嫣然挨貼過來,柔情似水道:“現在除我和清姊外,不準你再想其他東西。”
項少龍腦內一片空白,茫然看著遠近被灑遍銀白月色的山野,點了點頭。
琴清道:“嫣然若有帶那枝玉簫來就好哩!”
紀嫣然笑道:“我現在隻想聽項少龍說的迷人詩句,清姊不想聽嗎?”
琴清大窘嗔道:“項少龍欺負得人家仍不夠嗎?還要多了你這可惡的紀才女。”
項少龍心情平複下來,靈光一閃,吟道:“‘何處高樓無可醉,誰家紅袖不相憐?’我項少龍何德何能,竟能同得當代兩位才女垂青,故可作此豪言壯語。”
兩女同時動容,眸光像被磁石吸攝般移到他臉上去。
此時荊俊的聲音由後方傳來道:“找到他們了!”
接著是烏廷芳和趙致來尋夫,嚇得琴清忙把手甩開。
那晚項少龍和田貞、田鳳同帳,隻是相擁而眠。際此處處危機的時刻,實不宜太過風流。
翌晨天還未亮,項少龍醒了過來,田貞兩女仍熟睡得像兩頭可愛的貓。項少龍小心翼翼離開香熱的被窩,披上外袍,摸黑而出,鑽入琴清的芳帳內。漆黑的帳內,傳來琴清均勻的呼吸聲。
不過項少龍瞬即發覺不妥處,原來腹部抵著一把匕首,耳內傳來紀嫣然的低喝道:“誰?”
琴清的呼吸屏止片刻,顯是給驚醒過來。
項少龍大感尷尬,低聲道:“是我!”
紀嫣然“噗嗤”嬌笑,收起匕首,倒入他懷裏,喘著笑道:“對不起!嫣然實罪無可恕,竟破壞夫君大人竊玉偷香的壯舉。”
琴清雖一聲不響,但項少龍卻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好永遠躲在裏麵。
天剛亮眾人拔營起程。
琴清一路上離得項少龍遠遠的,項少龍心中有愧,與荊俊趕在大隊前方,全速趕路。
午後時分,終抵牧場。隻見所有高處和戰略地點,均有堡壘式的暗哨,守衛森嚴。
滕翼正指揮精兵團在各處出入口設置陷阱和障礙,項少龍和荊俊加入他們,紀嫣然和諸女則徑自返回牧場的宅院去。
滕翼領著兩人巡視牧場的防禦布置,邊策騎徐行,邊道:“由於牧場太大,要防衛這麽長的戰線,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所以我把力量集中在院落的防守上,因無險可守,隻好加強圍牆的堅固度,增設哨樓,和在圍牆外加設陷坑等障礙物,至於畜牲則趕往別處避難,隻留下數百頭擺著做個樣子。”
三人馳上一座小丘之頂,俯視廣闊的牧場。
“隱龍別院”坐落牧場院落之內,牧場建築物由最先十八組擴建至六十多組,四周圍以高牆,就像一個具體而微的小城。但若以兩千人去防守這條足有兩裏長的戰線,實嫌不足。
敵人自是有備而來,到時隻要揀一、兩處狂攻猛打,便可輕易攻進來。
項少龍把想到的說出來,最後提議道:“今趟我們必須從《墨子補遺》裏偷師,就給他們來一招‘攻守兼資’,若我們在外麵布下奇兵,事起時裏應外合,必教他們措手不及。”
滕翼皺眉道:“我也想過這方麵的可能性,問題是若蒙驁親自來攻,此人深悉兵法,必不會把所有兵員全投進攻擊裏,而會把主力布在高地處,派人輪番進攻,那我們在外的奇兵,反變成孤軍,形勢會更不利。”
項少龍胸有成竹地道:“那高地必就是我們現在立足之處。”
回首指著山腳一片廣闊的雪林,道:“若能造一條地道,由樹林通到這裏來,我們可一舉動搖敵人的主力。”
荊俊咋舌道:“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休想可建成這樣的一條地道。”
項少龍暗責自己糊塗,改口道:“那就不如建一個可藏人的地壘好了。”
滕翼苦笑道:“若隻藏十來人,根本起不了作用,且以蒙驁的精明,說不定會給他一眼看破。”
項少龍大動腦筋,剛好看到牧場處炊煙嫋嫋而起,靈光一現,叫道:“我想到哩!”
兩人愕然望向他。
項少龍凝望著炊煙,油然道:“隻要我們在丘底處設幾個隱蔽的地坑,裏麵堆滿火油柴枝和耐燃的東西,最好能發出惡臭,燃點後釋放出大量濃煙,其中總有幾個會準確地隨風向從下方送上丘頂來,在敵人驚亂下,我們再配合奇兵突襲,保證敵人陣腳大亂,不戰自潰。”
荊俊和滕翼同時動容。
項少龍暗忖這該算是古代的化學戰,續道:“敵人自該於晚上來襲,隻要我們的人小心一點,點火後應可趁亂脫身,屆時以濕巾敷麵,就可不怕煙嗆。”
荊俊興奮道:“我曾在附近見過一種叫‘毒橡’的樹,燒起來會發出很難聞的氣味,現在我立即去砍他娘的一批來!”言罷策馬去了。
滕翼驚異道:“三弟真是智計百出,我們亦可在關鍵處多設幾個……嘿……幾個這種煙霧機關,到時再看風勢該點燃哪幾個好了。現在我立即找人設計機關,你先返別院休息吧!”
當晚吃飯時,滕翼仍在外忙著。
項少龍和烏廷芳到主宅陪烏應元夫婦進膳,琴清則由紀、趙二女相陪於隱龍別院。
項少龍返來時,紀嫣然和琴清正在琴簫合奏,他對音律雖所知有限,仍聽得悠然神往。
紀嫣然忽然提出由項少龍陪琴清到處走走,意料之外,琴清竟然答應。
項少龍大喜過望,知道琴清沒有怪他今早“偷營”之舉,忙伴著佳人出宅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