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八章 難念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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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先生!”

陸石夫來不及答龍鷹的問題,與龍鷹一起朝來騎瞧去。

七、八騎馳至馬車後,散開,三騎續往前走,越過馬車,到車頭前的位置勒停,餘騎留在車後,其中一人飛身落馬,自有股趾高氣揚的意態,赫然是久違了的武延秀。

看他春風得意的神態,龍鷹立即聯想到太子李重俊的日子並不好過,因如李重俊得寵得勢,將輪到武延秀噬臍莫及,悔恨當初舍李重竣投公主的不義行為,致與李重俊反目。

同時頭痛起來,為應付**女公主煩惱。在西京,安樂是絕不可以開罪的人之一,否則他的賣香大計,立即泡湯。

武延秀神氣地來到兩人身前,抱拳道:“範先生到西京來,怎可以不知會延秀,讓延秀可盡地主之誼。”

又向陸石夫道:“陸大人好!”

武延秀這個過氣的“神都小霸王”,比前成熟,盛氣而不淩人,至少保持著表麵的客氣。

從他的態度,可知視陸石夫為他武氏的人。

龍鷹將橫懸心裏的問題,現時的大宮監究是何人暫擱一旁,收攝心神,正要說話,陸石夫搶先他一步道:“淮陽公是湊巧路過,還是特來找範爺?”

龍鷹暗讚陸石夫機靈,怕他不曉得武延秀從“王”給降至“公爵”,故意說出來,避免雙方尷尬。

沒想過武氏子弟仍未恢複以前的爵位,不過虛名虛位有屁用,看張柬之等五王的遭遇便清楚。

武延秀道:“今早從大相處得悉範先生到西京來,立即報上公主,公主知道後非常歡喜,著延秀立即來請先生往芙蓉園去。”

芙蓉園是曲江池東南的園林勝景,皇室的禦花園,看來已被安樂“占領”。當年龍鷹到長安,入住曲江,對芙蓉園印象深刻。黃河幫陶家的芙蓉莊,位於芙蓉園邊緣,是太宗李世民贈陶家的大禮,以表彰黃河幫扶持他登位的大功,芙蓉莊之名肯定是李世民改的,否則怎敢犯“芙蓉”兩字之忌。

太平公主的“望江山莊”,位於池北高地,景觀極美,盡覽曲江之勝,昔日長安之行,龍鷹與小魔女主婢入住,度過了幾天甜似蜜糖的好時光。

龍鷹道:“淮陽公千萬勿與小弟計較,輕舟前天才到,人生路不熟,不是不想向你老兄請安問好,而是求見無門,須安頓好後再想辦法。”

武延秀笑道:“怎敢怪責範兄,大家老朋友嘛!”

接著訝道:“想不到陸大人與範兄是舊識。”

陸石夫從容答道:“在洛陽時一見如故,今次是奉大相之命,請範爺與大相會麵。”

龍鷹心裏求神拜佛,希望武延秀聞武三思之名,放他一馬,遲些去見安樂,怎都比立即去見**女好,拖延得多久,就拖延多久。

武延秀為難地道:“大相若曉得是因公主之故,該不成問題。延秀保證範兄與公主說話後,立即送範兄到隔鄰的大相府去。”

名位和實權,武三思揀選了後者,連府第也稱為“相府”,可見他威權之盛。

知無法推辭,武延秀弦外之音,即使是武三思,亦須讓安樂一步。

與陸石夫交換個眼神,點頭道:“依淮陽公的意思辦。”

武延秀可以交差,喜動顏色,使人讓出一騎,讓龍鷹代步。

馳出一段路後,武延秀墜後少許,與跟在後方的龍鷹並騎而走。

街上人多車多,特別近西市這段路,故跑得不快。

武延秀客氣地道:“延秀有個感覺,範兄乃吃軟不吃硬的好漢子,如範兄不高興,未必請得動範兄,那公主會很不開心。”

龍鷹可想象安樂多麽難伺候。

他愈來愈不明白武延秀和安樂的關係,當年在飛馬牧場,武延秀表現出正常的嫉忌,現在則連呷醋的能力似都失去了,還不知多麽因自己肯答應去見公主而欣慰。武延秀比任何人更清楚安樂的荒**,因他自己本身正是公開的情夫,安樂且為他的堂嫂,是筆糊塗賬。

凡事有弊亦有利,瞧你從哪個位置看。

當日為安樂出頭,應付二張的挑釁,組織馬球勁旅,成為了台勒虛雲發動陰謀的千載良機,慘痛收場,扭轉了政局。

可是純從與安樂和武延秀的關係看,“範輕舟”忠肝義膽、不畏強權,敢在安樂孤立無援的一刻,伸出援手,是患難見真情,至少安樂和武延秀都是這麽的想。

於苦難裏建立起來的交情,牢不可破,“範輕舟”因而付出代價,被逐離城。現在安樂成為韋後、太平公主外最具影響力的女人,龍鷹得以收割成果。

唯一願望,是安樂的報酬非是奉上她的**女之軀,否則他將比符太處於更不利的位置,無從拒絕。

龍鷹邊動腦筋,邊道:“勿要抬舉小弟,我隻是個出來混的江湖人,看不過眼的事就去管,不曉得秤自己的斤兩。”

武延秀笑道:“範兄謙虛吧!看範兄在馬球場上指揮若定,進退合度,掌握精微,便知範兄有勇有謀,豈是一般江湖漢。”

武延秀的看法,是安樂的看法,更代表大部分看過他縱橫馬球場者的瞧法,給定了型。

武延秀道:“公主曉得範兄來了,立即有了個新主意,就是辦一場馬球賽。”

龍鷹心忖還未想到如何應付安樂,這刁蠻公主又有新點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當然沒問題,因無所事事,難為自己因她忽然興起的念頭,疲於奔命。

“對手是哪一方的人馬?”

武延秀冷笑道:“是這裏的所謂高門世族,自視高人一等,看不起外人,在皇上登位的事上立過些小功小勞,恃功生驕,氣焰囂張,我早想教訓他們了。”

龍鷹心忖“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是這個道理,不論情況如何變化,總有在那個情況下的難題。新的情況,新的難題。

故作不解道:“以大相現時的身份地位,誰敢對淮陽公不敬?”

武延秀歎道:“確一言難盡,公主和延秀均視範兄為自己人,才忍不住吐兩句苦水。”

稍頓後道:“問題出在韋溫和韋胥的任命,韋溫被封為魯國公,授禮部尚書之職;韋胥乃韋溫之弟,封曹國公,得授左羽林將軍的要職。”

接著壓低聲音道:“他們是皇後的堂兄弟,本身為關中大族,與其他高門沆瀣一氣,雖然不敢去惹大相,對我們武氏子弟卻頗不客氣。吵上去嘛?總給大相硬壓下來,有時真的忍得很辛苦。忘記告訴你,上個月皇上將成安公主嫁與韋胥之子韋捷,令韋捷焰氣滔天,還找過我幾次碴子。”

韋溫、韋胥、韋捷,代表著李顯在韋後的擺布下,外戚的勢力開始膨脹起來,形成武氏外另一股勢力。

此為必然的事,隻沒想過同屬韋武集團的兩大勢力,互不咬弦,來個籠裏雞作反。

龍鷹心忖任韋捷如何霸道,不看僧麵看佛麵,怎敢來惹有安樂撐腰的武延秀?想到武延秀說起韋捷時咬牙切齒的模樣,知其中必另有玄虛,隻是武延秀沒說出來。

也開始明白陸石夫早前所說,高門大族的勢力在西京盤根錯節,異常複雜,原因在於韋氏一族的興起,加上宇文家進占要職,高門已從弱轉強,可左右政局的發展。

眾騎轉左,過橋,進入貫通西麵延平門、東麵延興門的興平大街,永安渠給拋在後方。

自己亦想得簡單,以為說服宇文朔,可過些寫意日子,現在聽到真實情況,顯然西京的高門勢力,排斥外人成風,也不到任何人說了算。

以皇甫長雄為人行事的作風,肯定大力巴結新冒起的韋氏一族,“範輕舟”真正的對手,勿說自己,恐怕老長安仍弄不清楚,犯了不知敵的大忌。

到此一刻,方比較掌握到陸石夫說話的含意。正因怕他不明白,陸石夫趁往相府的途上,向他解說,隻是給武延秀攔途劫走。

以前女帝在時,一切簡單明白。

換了弱勢的李顯,此消彼長下,異軍四起,再沒有人可全麵掌握。

今天怎都要啃下《實錄》《洛陽篇》的終卷,好去起出《西京篇》,冀能對西京的情況有進一步的掌握。

龍鷹不解道:“不論輸贏,問題並未解決,反使對抗變得尖銳。”

武延秀不答反問,道:“聽聞範兄今次到西京來,是要大展拳腳,對嗎?”

龍鷹好奇心起,道:“有這樣的想法,很初步,淮陽公竟收到風聲?”

武延秀道:“範兄雖然低調,可是範兄駕臨的事已轟傳全城,特別是坐的是竹花幫的船,卻由北幫照拂打點,住的是西市最旺的大鋪,地方勢力則被勸告勿惹範兄,免自取其辱。如此威勢,一時無兩,又令人百思不解,遂成最熱門的話題。”

龍鷹心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更大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想控製,仍控製不來。

騎隊連過朱雀和啟夏大街,在新昌坊前右轉,三坊之外,就是西京最著名的景區曲江池,龍鷹上趟到長安來,這條路走過多次。

大慈恩寺內的大雁塔,在右方遠處冒出群宅之上,其逾二十丈的高度,往上逐層縮小形成角錐狀的塔頂,成為曲江池最觸目的地標。想起在大慈恩寺後園的精舍內,與當時仍是死敵的法明碰頭說話,怎想過有後來的發展。

龍鷹問道:“淮陽公有何提議?”

武延秀道:“這方麵,由大相向範兄說,較為穩妥。”

幾句話,使龍鷹曉得武三思和武延秀的關係大幅改善。該是形勢使然,武延秀因著與安樂的關係,自有一定價值。武氏子弟到西京後,離開洛陽的地頭,感受到“人離鄉賤”的龐大壓力,自然而然團結起來,矛尖對外而非朝內。

曲江池的美景,再現眼前。

龍鷹深吸一口湖風,順口問道:“公主府在曲江池旁哪個位置?”

武延秀指著另一邊的池岸,道:“就在芙蓉園內。不過!嘿!”

龍鷹一怔道:“不過什麽呢?淮陽公為何欲言又止?”

武延秀尷尬地道:“剛才我是撒了個小謊,公主會在畫舫內款待範兄,讓範兄順道遊湖,盡覽曲江池名著天下的勝景。”

龍鷹立告頭皮發麻,差些兒掉頭走。

武延秀這般緊張請動他去見安樂,是有原因的,因安樂正在湖上某艘畫舫等候他。

眾騎在池岸一座屬官家的碼頭前勒馬。

武延秀著龍鷹和他一起踏鐙下馬,朝泊在碼頭的一艘快船走過去。

武延秀若無其事地道:“延秀還有些事辦,待會回來領範兄到大相府去。範兄請登船。”

龍鷹失聲道:“什麽!”

武延秀拍拍他肩頭,徑自離開。

《天地明環》卷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