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互相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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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石夫悠然道:“我問他,清楚範輕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嗎?”

龍鷹饒有興致地道:“小弟也想曉得在別人眼中,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陸石夫道:“他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

鄭居中抓頭道:“沒道理,他不但認識範爺,還在馬球場上與範爺交過手。”

陸石夫道:“正因他認識太深,反不知如何形容,換句話說,就是仍沒法摸得著範爺底,沒法掌握範爺,遂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之慨。明白嗎?同樣的問題,鄭堂主如何回答?”

鄭居中立告瞠目結舌。

陸石夫向鄭居中笑道:“看!認識又如何,這就是範爺厲害處。”

轉向龍鷹道:“他對你有很大的懼意。”

龍鷹點頭,續問道:“這是你在他一輪說辭後的開場白,接下的一句又如何?”

陸石夫啞然笑道:“我接著以朋友的身份告訴他,範爺非常震怒,決意通過武三思,要求覲見皇上,向皇上麵稟,希望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若他仍不清楚,可問宇文破,好知道當日在神都,範輕舟見皇上時是如何的一番光景,還在皇上其中一間寢宮睡了一覺。此事之外,範爺是當時唯一肯為八公主挺身而出,對抗二張的人,且因此被聖神皇帝限三天內離城。他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龍鷹豎起拇指讚道:“陸大人厲害,最難擋是搬出武三思來,不被他落井下石才怪,收入牢裏的肯定沒一個人能活命,他們的頭子都脫不開關係。”

鄭居中聽得對龍鷹的“範輕舟”刮目相看。不過直至此時,仍弄不清楚兩人的手段和目標,隻知是占盡上風。

陸石夫道:“季承恩立即氣焰全消,低聲下氣請我勿報上去,為他來向範爺說幾句好話,希望大事化小,由他賠罪了事。”

兩人靜待他說下去。

陸石夫道:“於是我問他,是否隻要向範爺說出季承恩三字,範輕舟會忍氣吞聲?”

龍鷹叫絕道:“肯定他啞口無言。”

陸石夫笑道:“扮好扮醜的,說我盡力穩住範爺,讓他們有斡旋的時間,提出讓範爺可接受的條件,當然不可隨便找個人來,而是必須‘德高望重’,能令範爺須考慮開罪他是否劃算。”

接著道:“午時是期限,逾時不候。”

龍鷹叫絕道:“陸大人了得,爽脆利落。”

轉向鄭居中道:“我們並非有風使盡,而是留有餘地,好一舉解決無謂的紛爭,孤立皇甫長雄。”

陸石夫道:“竟敢視我的警告如無物,理虧在先,亦可看出背後撐他們腰的人,不懼武三思,我們偏要將他揪出來。”

鄭居中思索道:“誰人可不怕武三思呢?”

龍鷹道:“此人是誰,呼之欲出矣。”

敲門聲響。

陸石夫和鄭居中麵麵相覷,竟來得這麽快。

龍鷹傳音道:“是熟人,小弟和他有密話說。”

接著道:“門沒上閂,河間王請進來。”

鄭居中和陸石夫找借口離開,河間王收回望向陸石夫背影的目光,坐入龍鷹身旁的椅子,道:“要令陸石夫為範兄奔走出力,並不容易。”

對楊清仁他不敢怠慢,說錯一句話,會招來難測的後果,裝作漫不經意地道:“河間王何有此言?”

楊清仁從容道:“到西京後,陸石夫等於升官,武攸宜坐上京兆尹的肥缺,陸石夫為兩少尹之一,專執巡治之責,左右街使、六街巡警全歸他管轄調度,範圍囊括西京和京畿二十一縣,人稱之為‘關內總巡捕’,得他照應,範兄可以無憂。”

龍鷹訝道:“我還以為他仍是城衛副統領的位子。”

楊清仁道:“是個職權擴大了十倍以上的城衛副統領,隻是他為人樸厚踏實,可能因此沒解釋清楚。”

龍鷹道:“河間王很留心他。”

楊清仁沒有隱瞞,道:“任何掌實權的人,入我關心之列。他之能坐穩此位,靠的是實力,幾是無可替代,以前是這樣子,現在仍然如此。”

又問道:“範兄如何認識他?”

龍鷹坦然說出張柬之通過陸石夫找他去說話的情況,問道:“武懿宗給調到哪裏去?”

楊清仁道:“暫時未有著落,由於武攸宜當過長安總管,熟悉關中風土人情,他當京兆尹,較被接受。關內、關外是兩個不同的天地,以前一套,已不合時宜。”

此子春風滿麵,顯然仍縱橫得意,對龍鷹的有問必答,且與他所知的沒有出入,非常滿意。

龍鷹贈多幾句,道:“武三思一直著陸石夫留意小弟何時抵京,故就在船至西京的當夜,他找上了我,也使我能將香怪保出獄來。河間王清楚香怪嗎?”

楊清仁道:“到前天方清楚,在一宴會場合,首次聽人提起香怪,說他加盟了範兄的來京團。在座的全為西京有頭有臉的人,對範兄擺明來京霸地盤,均不以為然,隻我肯為範兄說幾句好話,並暗示他們勿惹你老兄,否則將如我般在馬球場上,不住的吃驚。哼!敢不聽我的金石良言,現在碰個焦頭爛額,悔之恨晚,可以怪誰?”

龍鷹笑道:“河間王曉得昨夜的事哩!”

楊清仁微笑道:“範兄一鳴驚人,現時消息稍靈通的,均清楚此事,隻差未上達皇上和娘娘,然而紙終包不住火,武三思知道,等於他們知道。”

龍鷹好整以暇地道:“此事可大可小,看武三思如何陳情,幸好武三思會很有耐性,就看對方能打出怎樣的一副牌。”

楊清仁歎道:“我沒看錯範兄,到哪裏都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範兄是怎樣辦到的?”

和楊清仁說話,該說什麽,隱瞞哪一方麵,非常費神。

龍鷹岔開道:“在此之前,已有人來夜襲刺殺,沒猜錯的話,此人就是田上淵。”

楊清仁沒有震驚,點頭道:“即是範兄搬到西市後的首個晚夜,田上淵想不到的是,竟然空手而回,如果肯問我意見,我會警告他勿要這般愚蠢。”

龍鷹笑道:“他不是空手而退,而是收禮而回,是小弟贈他的小禮。還有後果是他尚未察覺的,就是在武功上露了底,顯示出與眾不同的手上功夫,任何人驟然遇上,會頓陷險局,陶過就是這麽死的。”

他這番話,是要試探楊清仁對他的信任度,是否沒有隱瞞,若然如此,理該告訴他田上淵用的是“血手”。

楊清仁沉吟片晌,道:“範兄這個消息,非常有用,解開我們很多疑團。”

龍鷹心忖不論自己的利用價值有多大,棋子始終是棋子,屬外人。

趁分了他心神,方接回他先前的問題,道:“事有湊巧,敵人以為我和香怪到了秦淮樓去,偏是香怪身體不適,我們折返時,剛好遇上敵人來犯。”

楊清仁半信半疑,卻無法找到漏洞,也不可能尋得破綻,除非能鑽入龍鷹的腦袋內去,因與表麵的事實不相背。

打量著前鋪寬廣的鋪堂,道:“這個物業很大,四個這般的物業加起來,香安莊也瞠乎其後,難怪皇甫長雄如此著緊。香怪是皇甫長雄非常顧忌的人。”

龍鷹沉聲道:“除他外,還有何人要對付小弟?”

楊清仁輕描淡寫地道:“是宮城、皇城所有有資格不歡喜你的人。多隻香爐多隻鬼,朝廷遷返長安,搞亂了整個局,很多人的利益受影響,現在等於重新洗牌,田上淵實在過分,對黃河、洛陽兩幫趕盡殺絕,惹起關中各大勢力的恐慌,也令北幫在長安內處處受掣肘,不是所有事均能憑武力解決的。就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範輕舟忽然大駕光臨,否則憑皇甫長雄一人之力,何德何能煽動各方勢力聯手施威,隻沒想過逞威變失威,在範兄手上鬧個灰頭土臉,不知如何收科。”

龍鷹乘機問道:“有沒有黃河幫的消息?”

楊清仁道:“黃河幫始終是有百年基業的大幫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聽說黃河幫少幫主逃往幽州去,托庇於郭元振。於黃河兩岸,對北幫仍有零星的反擊,北幫的傷亡很重,故對西京顯得力不從心。”

龍鷹喜道:“這是個喜訊。”

終放下點心事。

楊清仁道:“眼前的事,我不宜插手,亦相信你胸有成竹。其他方麵,盡管開聲。”

龍鷹問道:“小可汗在這裏嗎?”

楊清仁苦笑道:“連我都不曉得,因何忽然問起他?”

龍鷹道:“來此途上,遇上湘君碧,她說小可汗要見我。坦白說,現在我有點失去了目標和方向,不知走哪條路方正確。”

楊清仁道:“什麽都不用理會,一切待在西京站穩陣腳再說。”

龍鷹道:“我想見小可汗,是想問和你們合作,於我有何好處,或許問你並無分別。”

楊清仁凝視他片晌,道:“以範兄的才智,怎可能猜不到?不過,現在去談這麽遠的事,言之尚早。首要是求存,我們會不惜一切扶持你,當建立起信任,再論其餘。”

稍頓,正容道:“範兄北上的一著,看得極準,南方的事,是在這裏決定。世易時移,大家均須重新適應。範兄現在做的,不但為了江舟隆,也為了江舟隆的兄弟,至乎竹花幫的存亡。一俟北幫複原過來,而範兄又沒準備好,將悔之晚矣。”

龍鷹聽得心內佩服,楊清仁是有非凡魅力的說客,然而說到底,就是利用他牽製田上淵。於其來說,最理想的效果,是兩敗俱傷。

那時不論範輕舟、田上淵,都難以為患。

楊清仁道:“我不宜久留,遲些再找範兄。”

楊清仁去後不久,陸石夫回來了。此乃必然的事,離午時不到半個時辰,對方再沒反應,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陸石夫劈頭道:“我們立即起程,到福聚樓去。”

龍鷹隨他出門,陸石夫的手下牽著兩匹空騎,供他們代步。

龍鷹牽著陸石夫衣袖,扯著他退返鋪內,道:“說清楚情況,我要作一個決定。”

陸石夫沉聲道:“武三思召我去見,說韋溫親去找他,說有人請他出頭,希望擺平這場小風波。他奶奶!這叫小風波。”

龍鷹道:“武三思是否生出怯意?”

陸石夫道:“他的嘴皮子仍很硬,卻是色厲內荏,因知最後仍奈何不了韋溫,韋後頂多罵韋溫幾句,不過韋溫下麵的藤牽瓜、瓜牽藤,會有一大串人獲罪,罪名大小,由武三思操控,即使可大可小,也因而與韋溫成水火不容之勢。與其如此,武三思何不向韋溫賣個人情?”

龍鷹欣然道:“原來背後的主使者,竟然是韋溫,故連老哥亦不放在眼內。韋溫是否曉得我和武三思的關係?”

陸石夫道:“韋溫並非武三思,對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也沒深究的閑情。事實上當權的韋族外戚,因娘娘而有恃無恐,目空一切,給人幾句話捧了上天,又急於立威,爭著為關中的高門世族出頭,同仇敵愾似的,也不知‘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到出了事,方驟然驚覺,硬著頭皮去向武三思說話。”

龍鷹道:“宗楚客肯定在背後煽風點火。”

陸石夫道:“宗楚客奸狡處,比武三思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論事情如何發展,絕不會牽連他。”

又道:“武三思做好做醜的,向韋溫點出八公主和範爺的密切關係,昨天還為範爺舉行洗塵午宴,又得皇上寵愛,然而卻非他的手下,吃軟不吃硬,韋溫方知闖禍。”

龍鷹訝道:“他懂得反省?”

陸石夫道:“韋溫怎會反省?韋後曉得起用族人犯忌,故千叮萬囑韋溫等人,勿要給人抓著把柄,故韋溫最怕此事傳入娘娘耳內。我這邊返官署,季承恩已在等著我,說請出韋溫來做中間人,在福聚樓擺下和頭酒,與今次事件有關或無關的幾個人,均會出席,請範爺賞臉。範爺的手段真厲害,竟能逼得對方低聲下氣地來求和。”

龍鷹道:“季承恩該見過宇文朔,隻他才想得出教小弟不得不就範的方法,韋溫去見武三思,也是宇文朔的主意。唔!他算肯幫忙了。”

陸石夫道:“宇文朔有參與嗎?”

龍鷹道:“宇文朔不是這種人。”

陸石夫道:“弄清楚情況了!範爺有何決定?”

龍鷹淡淡道:“立即將易果然等人全體釋放,送韋溫一個大禮,讓他放下心頭大石。”

陸石夫道:“豈非失去與他們談判的籌碼?”

龍鷹道:“這個人情是賣給韋溫的。說到底我和他並無嫌隙,鬥生鬥死何苦來由?小弟到西京來是做生意,不是動刀動槍。”

陸石夫點頭同意,召來手下,吩咐放人,見龍鷹仍在思索,沒動程之意,奇道:“範爺在想什麽?”

龍鷹道:“我在想著,是否該來個以柔克剛,同時借機推廣我們的香料大業?有趣!有趣。”

陸石夫莞爾道:“範爺奇人奇行,隻是,合香仍未製出來嗬!”

龍鷹道:“香怪會有辦法的。福聚樓離這裏很近,準午時到便成,尚有時間,也好讓韋溫等知道我們放人了。”

陸石夫佩服道:“雖未能親睹範爺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縱橫無敵的雄姿,但看範爺此刻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法,可推想到範爺的用兵,有鬼神莫測之機。”

龍鷹摟著他肩頭,談笑著返工場去,心忖自己少時總愛妙想天開,今天竟派上用場,那時怎想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