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勢不兩立
王齕走後,項少龍把荊俊喚來,告訴他王齕答應與王陵去為他向鹿府提親,喜得小子連翻幾個跟鬥,呼躍去了。
項少龍與滕翼兩個當兄長的,欣然相視而笑。
滕翼眼中射出思憶的神情,項少龍見他虎目內隱見淚光,知這鐵漢又想起慘死的妻兒、親族,也覺淒然。
滕翼歎道:“若非當日之禍,小俊亦沒有今天的風光,老天爺的意旨令人無從測度。但無論如何,我們五兄弟之情,確可比照日月。”
項少龍暗忖或者老天爺並非無從測度,隻是沒法改變吧!自己現在便是活在絕對宿命的過去曆史裏,但卻半點不明白為何會是這樣的。
滕翼忽道:“三弟還是回家休息吧!這裏的事有我打點就成,鹹陽除仲父府的人愛鬧事外,治安一向都算好的了。”
項少龍記起周良兄妹在市場內被人追打,搖頭歎道:“管中邪其身不正,如何治好下麵的人,待本大人後天把他順手革職,由你或小俊去管都衛,那就真的天下太平。”
滕翼失笑道:“若讓那些認定你會輸給管中邪的人聽到這番話,保證他們會聽得目瞪口呆,以為三弟大言不慚,隻有我這領教過你那把百戰寶刀的人,才明白你是如何謙虛。”
項少龍想不到滕翼這麽富幽默感,大笑而起,道:“要在世上愉快點做人,少做點功夫都不行,到目前為止,先後有與連晉和王翦的兩次比武,每次都改變了我的生命,隻不知後天的決戰,又會為我帶來怎麽樣的命運?”
滕翼站起來,陪他步往署門,邊走邊道:“該說少點智慧都不成,真不明白少龍怎能設計出這樣可怕的兵器來。在牧場的時候,那天你自己去了外麵練刀,我和嫣然、琴清她們談起你,均覺得你深不可測,似有透視未來的能力。記得那晚到琴府的事嗎?琴清隻說了呂不韋因嫪毐對她無禮要處罰他,你竟一語道破呂不韋的陰謀,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猜得出來的。”
項少龍心叫慚愧,苦笑道:“隻是靈機一觸吧!二哥莫要當作是什麽一回事了。”
到了署門,項少龍一拍滕翼肩頭,笑道:“多謝二哥提醒,我現在先去琴清的香懷內打個轉,際此冰天雪地的日子,沒有比美女的懷抱更溫暖的地方。”
荊善等早牽來疾風,在大笑聲中,項少龍翻身上馬,迎著北風,馳上行人稀少、鋪滿積雪的大道,往琴府的方向馳去。
滕翼看著項少龍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這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不但改變了周遭所有人的命運,還正在改變著整個天下的大勢。
見到琴清,後者神色凝重道:“太後身懷嫪毐孽種一事,恐怕項太傅是不幸言中,昨天太後遣人往雍都,據說太後準備搬到那處的大鄭宮去,不用說是怕將來給人看破秘密。”
猜想歸猜想,事實歸事實。當想法間接被證實時,項少龍心神劇顫,頹然坐了下來。
這時代的婦女,若不想為男人生兒育女,會藉山草藥的土法避孕,所以朱姬在邯鄲這麽多年,終日應付趙穆、郭開等人,仍無所出。現在她竟心甘情願為嫪毐生子,可知她完全被這奸賊操縱。
也可說她已斷了對小盤的母子之情,以後將一力扶持嫪毐,希望他取小盤而代之。
琴清知他心情,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項少龍沉聲道:“雍都在哪裏?”
琴清答道:“雍都乃我大秦舊都,與鹹陽同在渭水之北,位於鹹陽上遊百裏許處,船程三天可達。雍都極具規模,城內有大鄴宮和蘄年宮,更是宗廟所在之地。”
項少龍倒入琴清懷裏,頭枕上她動人的**,仰望絕世佳人典雅秀逸的臉龐,歎道:“嫪毐怕快要變成另一個呂不韋了。”
琴清怨道:“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
項少龍滿肚子苦水。試問他怎可告訴琴清,因為早知命運如此,所以隻有順水推舟,任由嫪毐坐大,好像曆史所記載般牽製呂不韋呢?
事情確由他一手造成,一切進行得很理想,但由於他對朱姬深厚的感情和歉疚,感覺卻絕不好受。
一時間他欲語無言。
反是琴清安慰道:“對不起!我語氣太重,說到底並不關你的事,你隻是因勢乘便。若嫪毐事事聽從呂不韋吩咐,那包括你在內的很多人早送掉性命。”
項少龍伸手勾著琴清粉頸,逼得她俯下俏臉,享受她香唇甜吻後,伸個懶腰道:“今晚我在這裏不走哩!”
琴清正羞不可抑,聞言嚇了一跳道:“這怎行呢?”
項少龍早知她不肯如此明目張膽,隻是開她玩笑,聞言坐起來,抱著她柔聲道:“不是說過任我為所欲為嗎?”
琴清赧然道:“至少也該待項大人決戰之後嘛!否則嫣然她們會怪我哩!”
項少龍喜道:“就此一言為定,若琴太傅到時食言,莫怪我給你一招‘霸王硬上弓’。”
琴清訝道:“霸王硬上弓!噢!你這人壞透了!快滾!我不再和你說話了。”
看到她既窘且喜的動人神態,項少龍陰霾盡去,再占她一番便宜後,神舒意暢地走了。
離開琴府,見天色尚早,順道入宮找李斯,把小盤欽定他做九卿之一的廷尉這消息告訴他。
本以為他會失望,豈知李斯臉露喜色,道:“小弟其實心中本渴望當此一職,但卻怕爭不過馮劫,現既如此當更理想。”
項少龍自知很難明白這類有關官職權力的事,但總知道李斯將來是秦始皇統一天下的大功臣,所以理該官運亨通。
李斯感激地道:“李斯之有今天,全拜項兄所賜,我不知該說些什麽,方可表達出心中感激之情。”
項少龍謙虛道:“珍珠無論到哪裏都是那麽光亮,我充其量隻是把蓋著珍珠的禾草挪開,而李兄正是這麽的一顆珍珠,將來儲君一統天下,正因有李兄之助。”
李斯苦笑道:“項兄太抬舉李斯了,我大秦自簡公推行租禾之政,獻公行改革,孝公用商鞅變法,惠文王再加鞏固,大秦無論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均有長足發展。際此天下久亂思治的時刻,我們實比以前任何時間更有統一天下的機會,唯一的障礙是儲君尚未真正掌權,事事均要太後蓋璽允準。但隻待儲君行了加冕典禮正式登基,以儲君氣吞山河的雄才大略,必可完成史無前例的壯舉,李斯隻是給儲君提提鞋兒,牽牽衣袂吧!項兄休要捧我了。”
項少龍歎道:“隻是李兄不居功的態度,難怪可以得儲君器重。”
說到這裏,忽有所覺,轉頭往入門處望去,赫然見到昌平君正陪著小盤站在那裏,後者雙目異采連閃,顯是聽到李斯這番話。兩人嚇得下跪施禮。
小盤大步走進來,扶起李斯,感動地道:“李卿勿怪寡人不請自來,若非如此,便聽不到李卿的肺腑之言,李卿隻要盡力辦事,寡人定不會薄待你。”
李斯卻是汗流浹背,若剛才錯說半句話,就一切都完蛋。
項少龍與昌平君一道離宮,均讚歎李斯鴻運當頭,這麽一番話,將使小盤對他推心置腹,而項少龍更從曆史中知道,小盤這秦始皇一生人均對李斯言聽計從,原因說不定就因這十來二十句話。
兩人並騎馳出宮門,轉入鹹陽大道,過了宮牆護河,兩旁盡是王侯、公卿、將官的巍峨大宅,其氣勢確非諸國能及。
不禁歎了口氣。
昌平君油然道:“少龍剛到過楚國,應知該地的情況,南方富饒,更勝我大秦,若非我們得到巴蜀之地,根本沒有比較的資格,但亦正是楚國之‘富’,害死楚人。”
項少龍聽得大感興趣,放緩馬速,訝道:“富總好過貧,為何偏是禍而非福?”
昌平君惋惜地道:“楚人既得海鹽、銅礦之利和雲夢之饒,又有皮革、鮑、竹、金、珠璣、犀、玳瑁、果、布之富,且因地廣人稀,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墮蠃蛤,不待賈而足,地沃饒食,無饑饉之患,故人人耽於安逸,欠積聚而多貧乏。遇上戰爭,兵無戀戰之心,故勢大而不強,否則天下早是他們的。”
項少龍心下同意,李園便是文采風流的人物,卻絕非刻苦耐戰之士。順口問起自己最熟悉的趙國。
自己當年曾以南馬、北馬對楚、趙作出生動的比較。
不知為了什麽原因,昌平君心情頗佳,侃侃而談,道:“趙國土地亦廣,但山多地高,北部近林胡,民多強悍,像定襄、雲中、五原,本是由戎狄搶回來的土地,人民好射獵而不事農商。至於位於原晉國的邯鄲、太原、上黨等地,又多舊晉的公族子孫,愛以詐力相傾,矜誇功名,生活奢靡。像趙君的後宮妃嬪以百數計,婢妾被綺緞,酒肉有餘,而民則褐衣不完,糟糠不厭。故雖有天下無敵之精兵,上卻無懂得運用之人,又妒嫉人才,否則就不會有趙括代廉頗而引來的長平之失。”
項少龍想不到昌平君如此有識見,刮目相看,道:“這番話對趙人確是一針見血,其他列國的形勢又如何?”
昌平君得項少龍稱許,意氣飛揚,道:“燕國地處東北,窮山僻壤,僅薊都似點樣子,可以撇開不論。韓國環境惡劣,人民大多居於山區,想積點糧貨也有心無力,若非有趙、魏在背後支持,早給我們亡掉。”
項少龍未去過燕、韓都城,不知詳情,但想起韓非當年到大梁借糧一事,知昌平君非是虛語。
昌平君續道:“魏國一向是我大秦的勁敵,當年起用吳起為河西郡守,我們隻有吃敗仗的份兒。又廣泛結盟,硬阻我們東進。到遷都大梁,已擁地千裏,帶甲三十餘萬。幸好魏人給勝利衝昏頭腦,竟恃強拔邯鄲,遂與趙人交惡,更犯眾怒,致有桂陵之敗,連大將龐涓都給俘虜,自此一蹶不振,否則現在當非這番局麵。”
項少龍記起趙人間流傳“魏人最不可靠”之語,又想到魏安厘王派人假扮馬賊,肆虐趙境,暗忖魏人之敗,實是咎由自取。
點頭道:“東方諸國給君上道盡虛實,隻剩下齊國了。”
晶平君想了半晌,故作神秘地道:“少龍知否齊人除了荒誕空談外,最流行的是什麽東西?”
項少龍哂道:“我怎會知道呢?說吧!”
昌平君笑道:“我雖當了左丞相,卻半點威嚴都沒有,人人均像你這般對待我,哈!但我卻歡喜這個樣子。”
項少龍知他生性隨和,啞然失笑。
昌平君道:“現在臨淄最盛行的是高利貸,最富有的是一個放高利貸叫仲孫龍的大奸商,他比以前的呂不韋還要富有,看來沒有多少人能和他比身家。由此可知齊人是多麽驕奢**逸,上麵的人終日吹竽鼓瑟,鬥雞賽狗;下麵卻是生活困苦,流亡者眾。否則以齊人漁鹽之利,商賈之盛,怎會給燕人差點亡掉。若非出了個田單,齊國更是不堪。”
項少龍衷心道:“這叫‘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揀了你這小子做左丞相,看來是誤打誤撞碰對了。”
昌平君大笑道:“少龍竟來耍我,不過知道大妹因你一番話肯嫁給楊端和,就是你揍我幾拳,我也隻好乖乖消受。”
項少龍終明白他為何心情大佳,正要說話,道旁忽地一陣混亂,行人爭相走避,原來竟有兩幫人持劍追鬥。
昌平君大喝道:“給我把人拿下!”
十八鐵衛和昌平君的三十多名親兵紛紛下馬,蜂擁而去。
打鬥的兩幫人,人數相差頗遠,一邊是三十多人,另一邊隻有五個人,但教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是占上風的竟是那五個人。
而他們之能逼得對手狼奔鼠竄的原因,皆因其中一名大漢身手驚人。
此人年約二十五、六歲,長得高大俊朗,閃移時步法如風,劍法狠辣,幾乎每一出劍,對手不是兵器被磕飛,就是中劍負傷。這種對手如何可以對抗?殺得人數較多的那方大漢狼狽不堪,隻有逃命的份兒。
而那五人卻不肯放過對方,咬著尾巴追擊敵人。不過他們下手頗有分寸,敵人中劍者隻是倒地受傷,失去移動的能力。
長街上兩組人且戰且走,街上留下一個個倒地呻吟的大漢。
荊善等搶到纏戰處,那五個人傲然收劍,雖見到來的是軍兵,卻是夷然無懼。另一邊尚未倒下的十多人聚在一處,人人雙目噴火,怒瞪著那五人。
項少龍和昌平君對望一眼,均看出對方心中駭然之意。
看人多那邊的人的衣著服色,知是仲父府的家將,那五人究竟有何所恃,竟不畏懼仲父府的權勢?
昌平君凝望身手最厲害的俊朗漢子,籲出一口涼氣,道:“此人劍法,怕可與管中邪一較短長。”
項少龍微一點頭,策馬衝前,喝道:“當街廝鬥,王法何在,給本統領報上名來。”
俊朗大漢卓立如山,自具不可一世的高手氣勢,向項少龍微微施禮,顯示出他並不把項少龍放在眼內,淡然自若道:“本人韓竭,乃內史府的人,這批人公然打著仲父府旗號,在酒樓上強迫賣唱女陪酒,本人看不過眼,故出手教訓。”
荊善等見他神情倨傲,本要喝令他跪下,但聽到是嫪毐的人,忙把話吞回肚內去。
昌平君來到項少龍旁,低聲道:“這韓竭來自韓國,是嫪毐在韓時的朋友,有‘韓地第一高手’之稱,果是名不虛傳。”
項少龍亦想起小盤曾提過此人的名字,與另一個叫令齊的一武一文,均是朱姬要舉薦為官的人。
仲父府家將裏走了個帶頭的出來,眼閃怨毒之色,卻連禮都免了,昂然道:“項大人和左相明鑒,韓竭隻是胡言亂語,我等兄弟正喝酒取樂,他們內史府的人卻來橫加幹涉,此事我等必會奏與管爺,由他主持公道。”
韓竭冷哼一聲,寒聲道:“手下敗將,何足言勇,我們走著瞧吧!”
再向項少龍兩人微一躬身,掉頭走了。
仲父府那群大漢像鬥敗公雞般,扶起傷者,垂頭喪氣地離開。
荊善等人你眼望我眼,呆立一旁,皆因項少龍和昌平君兩人沒有發出指令。
項少龍首次嚐到呂不韋和嫪毐兩人府將的目中無人和霸道,卻是無可奈何,唯有耐心等候黑龍出世的一天。
但亦心中暗喜,呂不韋和嫪毐的對抗,終至勢不兩立的地步。
怕自己都該有些安樂日子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