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三章 花燭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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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龍鷹所言,船上可供藏身處,沒多少地方。

最可能的藏身之所,首推位於兩桅帆間的主艙。

主艙在甲板上樓起兩層。上層是艙廳、望台和兩間“上房”,由符太和宇文朔各占一間,後者既奉旨保護太醫大人,當然不可離其左右。

下層一律艙房,左、右兩排,每排十間,共二十間,中有走道貫通,連接船頭、船尾。

甲板下尚有兩層,第一層仍是供住宿的艙房,最底層為儲物的空間。

主艙外有副艙,設於船尾,共兩層,一半在船麵上,一半藏甲板下,提供宿位,也可儲物。

此外便是位在船頭四個密封的暗格,收藏船上常用的工具裝備和武器,例如弓矢。

今次隨船回去的竹花幫眾,共六十四人,加上鄭居中、宇文朔、符太、小敏兒和龍鷹,共六十九人,是全船爆滿,無瑕可以藏到哪裏去?

既然一切如常,符太隻好乖乖地返上房讓小敏兒侍浴,鄭居中到甲板打點,龍鷹則和宇文朔走出艙廳前麵向艦首的望台,察看月夜下漕渠兩岸的景況,也好讓符太安心洗澡。

無瑕乍然現跡,威脅到龍鷹四人每一句說話,所有舉動。

渠風迎麵吹來,衣袂飄拂,獵獵作響。

船首甲板上把舵行舟的兄弟,神態悠閑,沒絲毫忙碌之態。

視野及處,共有五艘同樂會的戰船在前、後方遠處和左、右兩側護航。雖說北幫在戰船的數量上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如於漕渠發難,在漕渠的寬度限製下,未必能發揮以眾淩寡的優點,且必須麵對具規模的水戰,龍鷹等見勢不妙,可輕易登岸脫身,故北幫不理其他原因,絕不犯此大錯誤。

龍鷹請陳善子幫忙,護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覺下,將竹青號上的人轉移。

龍鷹正要說話,忽又現出個“痛不欲生”的表情。

宇文朔以眼神詢問,龍鷹苦澀點頭。

輪到宇文朔驚訝至瞪大眼睛。

剛才在艙廳內說話,隻要躲在樓下的一層,運功竊聽,是已晉升先天真氣級的高手可辦到的事,宇文朔自問即使在底層,隔著三塊層板,仍能收聽個一清二楚,皆因艙廳本身和層板均有震**回響的情況。

當然,聚精會神的竊聽,非常損耗功力和精神,不能長時間持續,但像剛才隻偷聽一至二刻鍾的對話,於宇文朔並非難事。

可是在艙外的望台說話,完全屬另一回事,聲音在渠風下即生即散,仍可竊聽者,實大幅超越了一般先天高手的能力,由此可知龍鷹和符太的忌憚,非是沒有根據。

無瑕尚未聽夠?

宇文朔為龍鷹頭痛,還有何密話可供應,以滿足“玉女宗”的首席玉女?

龍鷹沉聲道:“有個問題,小弟一直想問宇文兄。”

宇文朔猜不到龍鷹心內乾坤,確好奇心起,欣然道:“請範兄不吝賜教。”

龍鷹道:“大家既成戰友夥伴,小弟不客氣了!”

接著正容道:“太醫大人看破田上淵在獨孤善明的滅門慘案使的是混毒的手段後,宇文兄有否就此作過調查?有否特別的行動?”

宇文朔明白過來,心中叫妙,此雖秘密,但無損大局,屬可透露的東西。

龍鷹偕宇文朔到望台,一副說密話的模樣,正是要測試無瑕是否仍在船上。以無瑕的敏銳,不用運功竊聽,如在下一層,憑足音可知各人的動向。

龍鷹的艙房就在下一層,無瑕芳蹤何處?呼之欲出。

宇文朔略一沉吟後,道:“我曾將太醫指出用作混毒的小花朵,采集後分送關中幾位擅用毒的名家,求他們的意見。我們已非常小心,該不會泄露出去。”

龍鷹歎道:“事實就是泄露了,才有今天太醫和宇文兄同乘一船的後果。”

宇文朔為之色變,並非裝出來的,而是心裏震駭。

龍鷹道:“你猜對了!太醫因從符太處學懂混毒,故此成為韋後和宗楚客必須除去的人,你也因此而受累,這叫殺人滅口,又可方便他們日後行事,不虞被悉破。”

宇文朔怒道:“好膽。”

龍鷹道:“萬勿動氣。”

宇文朔道:“太醫知道了嗎?”

龍鷹道:“明天找機會和他說。晚了!早點登榻休息,養足精神,出關後和田上淵見個真章,讓他明白箭技在水戰裏可起的作用。”

說畢掏出兩卷《實錄》,著宇文朔為他保管。

龍鷹拾級下階,往下層去。

隱隱裏,他感覺無瑕不會這麽輕易離開,否則之前無須口口聲聲要自己負責任,又指來日方長。

他必須下個決定,方可揮灑自如應付眼前的大災難。

他可以有選擇嗎?

保著“範輕舟”的身份,由始到終占據最重要的位置,一旦“範輕舟”被揭穿是龍鷹,後果之不堪,牽連之廣,難以想象。

那時台勒虛雲可輕易毀掉他,至乎根據蛛絲馬跡,藤連瓜,瓜牽藤的,將李隆基也揪出來,就嗚呼哀哉。

這是個碰不得的選擇,可是若依原定計劃,與江龍號會合,以無瑕的玲瓏,荒原舞等人又沒有防範之心,肯定出岔子。

隻是荒原舞、博真等人的出現,足令無瑕懷疑自己是龍鷹,也不用說其他了。

另一直截了當的方法,是借故與無瑕翻臉動手,同樣不智,且自問做不出來。唉!

剩下的唯一辦法,便是繼續扮“範輕舟”,即是改變“空船計”之策,全體留下來,原船應付田上淵的伏襲。

本信心十足的事,變成一場賭博,自己辦得到嗎?這個險值得冒嗎?

倏忽間,他狠下決定,因若還三心兩意,徒令無瑕心生疑惑,看穿他的處境。

他的艙房位於靠船尾最後一間,尚差十多步,水響聲從他的房內傳出來。

我的娘!

“玉女宗”的第一高手,首席美人兒,竟在房裏用小敏兒燒的水入浴?

這是個多荒誕的人間世?

龍鷹輕推艙房門子,一板之隔外是與船上任何一處地方有別的異境,展現眼前是個氤氳空蒙的天地,在榻子旁靠近艙窗幾椅的位置,擺放著齊腰高的圓浴盆。

絕色美女背著他,坐在木盆裏,邊欣賞窗外美景,邊以浴巾溫柔地拭抹晶瑩閃亮的凝膚。

熱氣從盆內騰升,將她包裹在水霧裏,濕潤的秀發烏黑閃耀,垂貼下來遮著大半香背,卻讓龍鷹得睹她兩邊**的肩胛,隨她的動作輕柔的聳動。

熱水的氣味,與她動人的體香完美無瑕地結合為一,撲麵迎接他的大駕,令他跨過門檻後,幾疑已遠離人世。

門關。

龍鷹渾忘人世所有煩惱,隨手脫掉外袍,一揮,外袍一片雲般往榻子飛去,蓋在無瑕寬衣解帶脫下來的羅衣上。

我的娘!

榻尾還有個小包袱,顯然是美人兒簡單的行裝。

無瑕像不曉得有人闖進來瞧她美人沐浴,仍沉醉迷失在自我的天地裏。

霧裏看花,格外誘人。

何況是精通媚術的“玉女宗”第一高手?如非龍鷹準備十足,肯定失守。但她的**力太強大了,龍鷹的心神全被眼前的無限勝景占據,明知不該,仍無從脫身,耽溺難退,心房“霍霍”躍跳。

仿似失陷在最深最甜的夢域,沒可能是真實的,偏又是那麽令人血脈沸騰,如此探手可觸。

縹緲優美,如雲似水。既是瞬間即逝,也是永恒不滅。

踏足艙房異域的刹那,置身於氤氳空蒙,雖小卻是無限的天地內,龍鷹生出一種宿命的、被注定了的奇異感覺,就是不論日後與無瑕的發展朝往哪個方向,終沒法走出去,也不願走出去。

無瑕眼角不瞥半眼龍鷹拋往榻子上的外袍,也沒轉過頭來,輕輕道:“範爺回家了。”

龍鷹挨往後麵的門,抱著雙手歎道:“無瑕姐何不早點說,須負的竟是這樣的責任,也是小弟樂意和優而為之的事。”

無瑕像背後長上眼睛似的,淡淡地說道:“勿動,站在那裏。”

龍鷹正欲舉步,聞言半途而廢,訝道:“若如隻有遠觀,緣何大姐卻到小弟的陋室沐浴?大姐也根本不該在這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弟又非正人君子,大姐不給我說出個道理來,休想小弟隻作壁上觀。”

無瑕保持優雅悠閑的動作,“噗嗤”笑道:“勿唬無瑕了!你雖然非是正人君子,卻是色膽小如耗子之徒,要強來早強來了,人家拒絕過你嗎?”

龍鷹為之氣結,卻乏力反駁,苦笑道:“我不是正人君子,大姐亦非良家婦女,擺明在色誘小弟,竟要人用眼而不準用手,算什麽娘的道理?”

無瑕回頭瞄他一眼,又轉回去,喘息著笑道:“範爺勿動氣,大家有商有量,講道理嘛!嘻嘻!歪理也好,要怪就怪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什麽回鄉祭祖、稟天問地、大紅花轎,聽得人家意亂情迷,貼貼服服地默許終身。豈知範爺說一套,做一套,竟撇下人家一走了之,無瑕隻好不請自來,與範爺私奔。”

說時拿起搭在前麵椅背的幹巾,抹拭秀發,舉高的一雙玉臂,在油燈映照下,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光色,**誘人。

龍鷹知說不過她,女人耍賴起來,特別是像無瑕般乖巧伶俐的美人兒,可徹頭徹尾的無法無天,將任何強詞奪理的話說出來,還理直氣壯,派你的不是。想在這方麵和她爭鋒,張儀、蘇秦複生仍辦不到。

笑嘻嘻道:“善後的粗重工作交小弟去做,包保既舒服,又妥當。”

舉步向無瑕走過去。

說不過她,立即變招。

無瑕隨手橫掌劈來。

龍鷹確沒想過郎情妾意、美滿迷人的氛圍下,花燭之房變為凶地,倉促下單掌迎上玉女隔空劈來的掌勁。

避開很容易,不過後麵那扇門將難逃化作飛灰之劫。

接招亦容易,和她硬對一掌便成,可是勁氣濺激,大好“新房”勢體無完膚,說不定禍及近鄰。

無瑕早猜到他有此一招,不動聲息,在龍鷹無知不覺下,養勢以待,龍鷹到掌風臨頭,方駭然驚覺無瑕是全力突擊,頓陷進退維穀之境。

“啪”的一聲,沒發出兩股勁氣撞擊應有的悶雷之音,因龍鷹照單全收,任對方真氣侵掌而入,到攻進心脈前方運功化掉。強大的推撞力,硬生生將他往後送,難過得差些兒吐血,全身血液似欲冰結。

“砰!”

背脊結結實實撞在後麵的門上,幸好尚未致破門掉往艙廊處。

無瑕嬌笑道:“小懲大戒,範爺是明白人,該知小妹在說什麽。”

龍鷹心中大罵,又無可奈何,反放下心頭大石,且感妙不可言,心態複雜處,連自己也弄不清楚。

無瑕想他明白的,是尚未到洞房花燭的良辰吉時,故眼看手勿動,否則“小妹”雌威一發,有“範爺”的好看。

無瑕確中計了,中的是他們剛才在艙廳和望台上的“對話騙局”。

無瑕絕不是這麽易騙的,現在上當,自有其前因後果。

首先,在台勒虛雲指示下,楊清仁和無瑕分訪“範輕舟”和龍鷹,驗明正身,早解開“範輕舟”或許是龍鷹的疑慮,先入為主。

其次,“魔種”的神通,是包括無瑕在內無從想象的事,超出任何大智大慧者的思考範疇,怎想得到龍鷹能從無瑕竊聽產生的波動,感應到隔牆有耳,且曉得偷聽的是無瑕。

龍鷹等人高明之處,是把謊言夾雜在不大為人所知的秘密裏,無瑕或有所聞,卻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或全然不曉得,因而大大增加龍鷹、符太和宇文朔戮力炮製出來“話局”的真實性。

剛才龍鷹故意試她,隨手脫下外袍,拋在榻子上,無瑕表麵毫不在意,事實則為暗裏留神,察微知著,感覺外袍內藏有何物。

稍清楚龍鷹,均知他渾身法寶,例如“少帥弓”、“袖裏乾坤”、“飛天神遁”諸如此類。

水戰當前,“少帥弓”更不可缺,如果“範輕舟”確為龍鷹。

由龍鷹感應到無瑕開始,兩人暗中角力較勁。

無瑕一直未能釋疑,原因在他們兩人間非外人能明了的至陽與至陰的玄微感應。即使無瑕坦白道出,亦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龍鷹此脫袍、擲袍之舉,正是要釋掉無瑕最後一絲疑慮。

無瑕雖不致因此而割席,但已說得清楚明白,不會讓“範輕舟”碰她,因她有更遠大的目標,就是龍鷹。

龍鷹想得天真,以為隻要令無瑕相信龍鷹不在中土,可使她不再把時間花在“範輕舟”身上,到現在發覺無瑕全無去意,始知大錯特錯。

沒有了龍鷹,還有田上淵。

竹青號再非尋常船隻,而是天下三大勢力爭霸的核心,沒有一個位置,比置身竹青號上,更能掌握形勢的轉變。

竹青號的命運,已與天下的未來,掛上了鉤。

浴巾下垂,圍起了從浴盆站起來的美麗胴體。

“哪有這麽眼瞪瞪瞧著人的,我是女兒家嗬!還不閉上眼睛。”

龍鷹曉得她將借穿衣服,對自己的外袍做最後一次的檢查,他是樂觀其成,裝作心灰意冷地歎一口氣,拉門離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