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七章 先禮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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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一方晝夜不息的輪番努力,翌日清晨,完成第二重的兩道外坑,開始著手挖東、西兩道內壕,寬達丈二、三,是外坑的雙倍,深六尺,卻隻外坑深度的一半。

假設博真的方法奏效,內壕將被沙泥漿填滿,若敵人踏足其上,又或從後麵的牆頭跳下來,陷足泥漿,勢受影響,難逃弩箭穿心的絕運。

從第二重外壕掘出來的沙泥,全被運往內坑靠城牆的一邊,摻入石塊,於進入十二座馬麵牆堡前六尺許的距離、位置,築起一道矮牆,省去門門築牆的工夫,卻又防禦力大為增強,因可在土石牆後結陣迎敵,輔以盾牌,潑水難入。

水井就在西城浮壕內靠近隔牆的位置,以木蓋封著,開戰前鋪上沙泥,變為內壕的部分,除非敵人能看穿地麵,否則休想發現玄虛。置之於護牆外而非其內,正是“欲彰彌蓋”的手段。

龍鷹天明前返西南角樓第五層的“帥房”倒頭大睡,外麵吵翻了天仍沒絲毫影響,因實在他奶奶的太疲倦了。

小睡個半時辰醒過來,下去水井梳洗,內壕已具雛形,成功在望下,人人特別起勁。他們采的是三更製,每更四個時辰,好讓各兄弟得到充分的休息。

龍鷹捧著幾個熱騰騰的饅頭,邊吃著,邊登上西南角樓的頂台,丁伏民、宇文朔和符太三人對著遠方長丘,指點交談。

丁伏民見龍鷹上來,喜道:“鷹爺來得好,我們沒法想得通,敵人該已抵達丘後,可是昨夜我們放哨的兄弟,仍未見敵蹤。”

符太咕噥道:“至少該趁黑派探子來觀察情況。”

龍鷹吞下手上最後一個饅頭,問道:“確是情況異常,伏民有何打算?”

丁伏民道:“我想請太少到那邊看看。”

龍鷹道:“中計哩。”

宇文朔道:“中什麽計?”

龍鷹道:“中了對方‘請君入甕’之計,敵人之所以按捺得住,就是和我們鬥耐性,誘使我們派探子去,事實則為在土丘上我們看不見的位置設伏,讓我方探子自投羅網,抓著我們的人,比派多少個探子來隔遠瞧瞧有用多了,立即可弄清楚我們是何方神聖,兵力、裝備、部署,盡落入對方掌握之內。”

丁伏民道:“我亦心有懷疑,所以央太少出手。”

龍鷹道:“太少能脫身回來,等於泄出我們有特級高手的秘密,兼之這小子沒戴麵具,給人認出是他太少,可立即猜到有小弟在這裏主持大局,得不償失。”

符太摸摸長出來的須髯,道:“老子現在是半個‘範輕舟’,不是那麽易認吧!”

龍鷹笑道:“太少勿認真,我是隨口說。這是個比耐性的遊戲,由此可看出對方的主事者乃有智計之士,說不定就是你老兄提過的狄高寒,看他們能忍到何時。”

符太道:“有感覺嗎?”

龍鷹道:“當然有,還非常強烈,對方士氣高、鬥誌強。不過!哼!當我們連續粉碎他們多輪攻勢後,他們將永遠不能恢複過來。”

黃昏,敵蹤乍現。

來的絕非偷偷摸摸的探子,十多騎出現南丘之頂,沒遲疑的馳下丘坡,大模大樣、有恃無恐的朝小長城馳來,踢塵土,迎風沙,還在馬背上談笑自若,自有一股不懼爾方千軍萬馬的豪雄姿態,令人不敢小覷。

其中一人,紅色的披風在背後隨風沙拂揚,特別矚目。

龍鷹一眼掃去,雖仍距裏許遠,已辨清十八來騎,馬背坐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神態各異,或豪勇威猛,或從容淡定,或冷漠悍狠,但沒一個顯露絲毫畏怯情狀,視己方守城者如無物。

龍鷹等立在牆頭,遙察來敵。

荒原舞道:“穿紅披風的,該就是傳聞中‘紅翼鬼’參骨,此人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名震漠北,一向獨來獨往,幹盡人神共憤的事,想不到竟成為默啜的走狗,此人絕不易應付,所用之刀名‘誅神’,使得出神入化,生平未嚐敗績。”

符太冷冷道:“打完這場仗就不是了。”

虎義道:“領頭戴著狼形頭盔的,該為默啜的大將莫賀達幹,此人以前與軍上魁信、丹羅度並稱突厥三大狼帥,現在三大狼帥隻剩下莫賀達幹一人。”

龍鷹問符太道:“誰是狄高寒?”

符太道:“是莫賀達幹左邊的高大小子,長得頗神氣。”

虎義倏地雄軀一震,跪了下來,朝晴空喃喃念著沒人聽得懂咒語般的話。

眾人呆瞪他。

虎義令人更想不到的,是雙目湧出熱淚,道:“感謝沙神,‘鐵額’烏薄格是我的。”

君懷樸道:“烏薄格與‘三目狼人’紇缽吉胡齊名,並稱狼軍內兩大猛將,二人秤不離砣,合作無間,為默啜倚重的將領。看!那個額箍狼紋環,袒胸露臂,外貌猙獰可怖的彪形惡漢,肯定是他。‘鐵額’烏薄格既在,‘三目狼人’紇缽吉胡也該在隊伍裏。”

宇文朔道:“是否走在最後的一騎,到戰場如若來赴宴,穿金戴銀的,又於印堂處點著一點血紅色的標誌?”

虎義立起來,並不拭掉淚痕,聲音如從牙縫間刮出來的寒風,沉聲道:“不是畫上去的,而是天生的紅色胎痣。”

敵騎來至半裏的距離,放緩馬速,停止說話,改為朝牆頭的他們望過來,如電的淩厲光芒,在眾人身上來回梭巡,不時現出驚異之色。

虎義續道:“‘鐵額’烏薄格是殺我族人的主凶之一,手上沾滿我父母兄弟的鮮血。”

眾人早猜到與虎義的血仇有關係,但聽著他說出來,仍禁不住敵愾同仇。

博真探手摟他肩頭,道:“我們定玉成你老兄的心頭大願。”

荒原舞道:“莫賀達幹一邊是狄高寒,另一邊穿著牛皮革冑的人該為‘殘狼’燕拔,此人眇去一目,非常易認,他掛在背上的,名為‘鐵盾’,配合掛附馬背摻金料打製的長戈,合為‘金戈鐵盾’,在戰場上縱橫無敵,人人聞之膽喪。今趟敵陣高手盡出,可知對方猜到我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輕敵。”

符太道:“有可能對他們先來個下馬威,殺幾個狼軍名人來祭旗?”

龍鷹道:“想也勿想,此正為對方求之不得的事,我們則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認得的六個人,全為突厥族出類拔萃之輩,擅長在馬背上與敵周旋,認不出的尚有十二人,觀其氣度,全屬武技強橫之輩,我們這麽一盤散沙的撲下去,對方以馬陣與我們交鋒,一旦給對方將某個兄弟隔離孤立,肯定在數招下橫死當場。”

符太略一沉吟,頹然道:“確是如此!”

來騎在二十丈外勒馬停定,看似隨意,可是散布的位置自然有著能互相呼應的張力,隱含陣勢。

莫賀達幹以漢語發話,道:“爾等何人?既無旗幟,又不穿軍服,著主事的來和本人說話。”

“霍霍”兩聲,“紅翼鬼”參骨的紅披風忽然朝後勁拂兩記,發出懾人的破風聲,顯示出其氣功已臻借物傳力之境,隻這個功夫,龍鷹一方的高手團裏,便非人人辦得到,登時大添莫賀達幹詰問的威勢。

牆頭立著的,除丁伏民和權石左田外,其他高手盡出,以應付對方恃強撲上牆頭的險著。

龍鷹從容道:“爾又何人?一副上戰場的模樣,這裏可是與世無爭的統萬古城,不屬任何族的領土。”

莫賀達幹左後方,一個坐在馬背上仍使人感到長得很高,高至有點屈肩駝背,一頭蓬鬆的白頭發,卻沒絲毫弱態,馬臉上兩隻眼睛射出電芒般的冷酷目光,好整以暇地說道:“在我大狼軍的鐵蹄下,天下之土,豈還有你我之分。閑話休提,今趟我們南方大部領莫賀達幹,肯來和爾等對話,是尊敬你們的勇氣,若仍冥頑不靈,下次再見,就是動刀子而非動口了。”

符太道:“你又是誰?”

馬臉長人並不因符太的不禮貌動氣,顯示出涵養,不慍不火地說道:“本人‘硬杆子’武迷渙,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龍鷹一方心叫厲害,對方隨便一人,都是厲害人物,難怪狼軍稱雄大漠。武迷渙老實地答,立即反問,符太在情在理,好該回應。

表麵看,對方先禮後兵,來打個招呼,實則凶險暗藏,首先逼得龍鷹一方高手齊出,嚴陣以待。其次,對方隨時可變臉,莫賀達幹打個手勢,對方十八個人立即攻上牆頭,殺幾個人後揚長而去,小長城還如何守下去?

至不濟,敵人對己方實力和部署,該有個初步印象。

可以這麽說,敵人策略高明,不用勞師動眾,足可達致懾敵之效。當然!如曉得眼前狀若天魔般的可怕人物是龍鷹,給個天他們作膽仍不敢憑十八人之力攻城。

可是,假設龍鷹一方是尋常好手,隻他們十八人,可血洗小長城。

龍鷹代符太答道:“大部領有所不知,我們這裏,沒一個是好人來的,原本給關在朔方的大牢內,今次與獄長達成協議,隻要守得住統萬三個月,赦我們的死罪。大部領隻要當我們不存在,我們絕不敢壞大部領的好事。”

又指著符太道:“勿看這家夥年紀輕輕,實為東北最了得的采花**賊,采盡家花、野花,名字絕見不得光。”

符太差些給氣死,偏又拿龍鷹沒法。

眾人苦忍著笑,虧他想出完全不合常理,但又能自圓其說的歪理來。早於孫萬榮之役,確曾由女帝親頒皇令,赦去囚犯罪責,條件是參戰贖罪。

敵方十八人,個個雙目殺機大盛,給龍鷹的搪塞之言惹怒。

龍鷹正是要令對方忍不住攻城,那他們方可利用環境壓製之,例如放幾個上來受死,其他則拒於牆頭外,由角樓和馬麵牆堡射出來的弩箭伺候。

現時對方最接近者,在二百步外,弩箭難及。

“鐵額”烏薄格冷哼一聲,以突厥語道:“該死。”

在十八人裏,他這句話顯出特殊的身份,欺對方聽不懂突厥語,提醒話事的莫賀達幹,立即動手。

最聽不得他聲音的虎義雙目異芒遽盛,幸好博真抓著他臂膀,著他勿小不忍,亂大謀。

莫賀達幹沒理會烏薄格,朝身旁的狄高寒瞧去,以動作征詢他意見,顯示後者是他的軍師和智囊。

這個探敵之計,大可能出自狄高寒。

狄高寒從容道:“你我相安無事的提議,非不可行,可是,貴方必須證明給我們看,有守得住統萬的本領。何不兩方各挑一人,在公平情況下來個生死決戰,如我方的人落敗身亡,立即掉頭走,於三個月內絕不回來。當然!在這段時間內,你們的人不準離統萬半步。”

稍頓後,接下去道:“可是,假若傷亡的是貴方,爾等須立即撤出統萬,朝毛烏素的一方退走,不準回來。”

說到最後三句,話含氣勁,聲色俱厲,氣勢駭人。

龍鷹一方個個心呼厲害,勿說對方主觀認定立在牆頭者沒一人在單打獨鬥下,可擊敗他們派出來的高手,因而立於不敗之地。即使能贏對方,也等於露餡,給對方摸清楚己方最強之人的實力,定下攻城策略。

龍鷹一方輸的話,須拱手讓出統萬城,那對方不費一兵一卒,達至目標。

如拒絕應戰,氣勢、士氣全給賠進去。

龍鷹哈哈笑道:“好提議!”

又啞然笑道:“不過!老子有個更好的提議,就是任對方挑人,這才可顯示真正的實力。又為公平起見,負責挑人的不在被選之列,因自問可吃定對方,方會挑這個人。對吧?”

他的話,連自己一方的人亦大惑不解,如給對方看中己方較弱者,即使挑得對方最不濟的“低手”,仍是鹿死誰手,尚未知也。

狄高寒漫不經意地說道:“一言為定,既然由閣下提出,請閣下說出敝方的人眩”

此人智力之高,應變之速,使人心生寒意。

可是,眾人開始有點明白,論智力,龍鷹高上至少半籌,因狄高寒的反應,該在龍鷹算中。

就在此時,龍鷹暗踢符太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