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煮酒論酒
是夜烏府大排筵席,慶祝荊俊說成婚事。順帶恭賀項少龍一戰成功,狠狠挫敗呂不韋的詭謀。
除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有昌平君兄弟、王齕、王陵、桓齮、李斯、楊端和等人。最妙是鹿丹兒偷偷溜來參加,自然成為眾人調笑的對象,倍添熱鬧。
酒酣耳熱之際,烏應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贏了一筆大錢,對怎樣花掉它頗為頭痛,各位有何提議?”
王齕笑道:“這是所有賭徒的煩惱,有錢時隻想怎樣花錢,囊裏欠金時卻又要苦苦張羅,當然哪!烏爺富可敵國,自是隻有前一項的煩惱。”
眾人哄然大笑,隻有桓齮抿嘴不笑。
項少龍見狀心中一動,道:“不若把這筆錢花在小齮的速援師上去吧!”
眾人齊聲叫好,又覺得有點不妥當。
昌平君問道:“小齮尚未有機會說出見呂不韋的經過呢!”
桓齮歎道:“說到玩手段,我哪是這老奸巨猾的對手。我雖應允他明早朝會時提出須增添兩名副將,他仍借口為建鄭國渠,隻允逐步增加速援師的經費,擺明是要留難和控製我。”
眾人大感頭痛,由於呂不韋抓緊財政開支,等若間接把軍隊控製在他手上,任何軍隊的增添裝備或遠程調動,沒有他點頭,就難以實現。
李斯最熟悉國家的財務,提議道:“烏爺不若把這筆贏來的大財獻給儲君,再由儲君納於廷庫之內,那麽有什麽特別開支,就可以不經呂不韋而直接應付各種需求。”
烏應元豪氣幹雲,道:“這個容易,我還可另外捐獻一筆錢財,那廷庫就相當可觀。隻要能令呂不韋奸謀難逞,我烏應元是絕不會吝嗇的。”
眾人齊聲叫好。
再商量妥當行事的細節,興高釆烈時,王齕歎道:“我王齕一生隻佩服三個人,就是白起、廉頗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沉,但若說到用兵如神、高深難測者,仍以李牧為首,趙國縱去了廉頗,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輕言亡趙。”
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興高采烈,老齕你為何忽然生出如斯感歎?”
王齕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為我剛收到由魏國傳來的消息,安厘王病倒了,故聯想到廉頗時日無多,才心生感觸。”
荊俊不解道:“聽說安厘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頗,若他去世,對廉頗該是有利無害才對,為何他反變為時日無多?”
陶方亦訝道:“廉頗現正寄居信陵君府內,顯然與無忌公子關係密切。安厘王若去,信陵君便成為魏國最有影響力的人,水漲船高下,廉頗的行情隻有向好而不會變壞,為何大將軍竟有此言?”
王齕見眾人一頭霧水,惟紀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說物傷其類,我與廉頗雖屢屢對陣沙場,仍對他落得如此收場心中惋惜。至於我為何有此看法,紀才女必已有悟於心,有請才女代為說出來吧!”
人人均知紀嫣然曾在大梁長居過一段時間,深悉大梁情況,目光都轉到她身上去。
這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淒迷之色,香唇輕吐道:“安厘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頗既失靠山,唯有離魏投楚。楚人雖有李園,卻慣戀偏安之局,故廉頗再難有作為了。”
眾人這才恍然而悟。
以魏安厘王的性格,必會在病逝前施辣手先逼死信陵君,否則就怕魏太子王位難保。這種權力、王位之爭,絕沒有人情可講的餘地。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他是太子增的一黨,可想而知因安厘之病,使龍陽君正陷身激烈的鬥爭中,那是全勝或是全敗之局,其中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桓齮正容向王齕請教,道:“王老將軍剛才說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許,不知為何會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戰無不勝,三十七年揚威沙場,攻取城池七十有餘,料敵應變,層出不窮,未嚐一敗,長平一戰,采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策略,更是一戰功成,使趙人由強轉弱,何人尚能與其爭一日之短長?”
桓齮顯然對白起這前輩名將非常崇拜,故忍不住出言為其爭辯。
王齕眼中射出緬懷之色,徐徐道:“當年長平之戰,白起為主將,我王齕為裨將,此事在當時乃最高機密,其時先王有令:‘有敢泄武安君白起者斬’,故趙人初時並不知主持大局者,實是武安君,此正為白起一向慣用的手段,為求成功,不擇手段。”
項少龍心中生出頗為特別的感覺。以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到古戰國時代裏,聽著王齕此一代名將娓娓敘述那最關鍵性和最慘烈的一場攻防戰,這種滋味,確是難以言宣。
長平之戰可說是當時最為人討論的話題,除趙人不願提起此傷心往事外,其他人反而樂此不疲。但耳聽王齕這位當年曾參與其事的秦方大將親口說出來,眾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是意趣盎然。
王齕歎道:“廉頗確是老而彌堅,知道我強他弱,稍一失利,立采築壘固守、疲憊我軍的戰略,看似保守,其實卻是明智之舉。要知長平坐擁天險,實是無可比擬的堅固要衝。在長平一戰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略,先攻韓國,由白起攻占韓、魏交界的軍事重鎮野王,老夫則北向攻擊上黨一帶,貼逼長平,而在此時坐鎮長平的廉頗已有先見之明,下令構築防禦工事,準備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
王陵點頭道:“廉頗確是有謀略的人,弄到我方大軍不但麵對堅城而無用武之地,還因其不斷派人擾亂我們的糧援部隊,使我方出現軍需補給困難的危機,當時就是由我負補給後援之責。反之廉頗卻是以逸待勞,在長平城東側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陣地,鞏固防軍和首都邯鄲的聯絡,使我們陷於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趙孝成王年輕氣盛,以為廉頗老而怯戰,遂中了武安君反間之計,改以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趙括代廉頗,敗的大有可能是我們。所以長平之勝,敗因在於趙孝成王陣前換將的錯著,武安君的運籌帷幄隻屬次要。”
王齕解釋道:“老夫對白大將軍也非常欽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當年先王打從開始便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長起,隔兩年已升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沒有令先王失望,領軍的第二年,在伊闕之戰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鐵騎衝鋒軍,憑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舉攻破韓、魏二十四萬聯軍,擒殺其帥公孫喜,使魏國西方五鎮全部淪陷,接著的一年更連續攻占魏人舊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強大的魏國隻落得苟延殘喘的份兒。”
昌文君雙目射出崇敬之色,歎道:“如此功業,世所罕有,為何仍及不上李牧?”
王齕搖頭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有此史無前例的戰果,皆因手段之殘酷亦是史無前例,每次戰勝,必盡屠對方降軍,以削弱對方實力。這雖是最有效的方法,卻非其他人辦得到,且有傷天和,遠及不上李牧之從容大度,故比起上來,仍是差了一點。”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在王齕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
而李牧能使敵方大將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了得了。
李斯歎道:“長平一戰,實是我大秦強弱的轉折點,誰想得到當年曾大破我軍的趙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濟。趙奢那一戰該是武安君唯一的敗績。”
桓齮赧然道:“我一直沒有把該戰當是白起的敗仗。”
王齕向項少龍語重心長地道:“老夫今趟向儲君提議升少龍做大將軍,就是針對李牧而發,眼下環顧我大秦諸將,隻有你和王翦可與李牧爭一日之短長,我和蒙驁名分雖高,卻缺乏了你那種能使將士效死命的本領。”
項少龍心中苦笑,對著其他人還可說,若對的是李牧,縱使能硬著心腸,怕也難以討好。可恨這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昌平君點頭道:“大將軍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牧最近殲滅匈奴十餘萬騎兵,又降服東胡、林胡多個部落,趕得匈奴王單於狼狽北竄,短期內再無力犯趙,際此天下大亂的時刻,無論晶王後和郭開如何猜忌李牧,亦逼得要把他調回來守衛西疆。”
李斯淡淡道:“本來趙國除李牧外,尚有司馬尚和龐煖兩大主將,故現時郭開雖全力壓製李牧,可是當司馬尚和龐煖兩人都吃敗仗時,應是李牧出馬的時刻了。”
項少龍心中愈發景仰李牧,隻要看看王齕這等猛將,說起他時仍頗有談虎色變之感,可見他確是英勇不凡。
各人再談一會兒後,興盡而散。
次晨醒來,項少龍先苦練一輪刀法,才與紀嫣然一起出門,後者是領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為黑龍出世預做安排工作和預演,否則若出了差錯,將會變成天下間最大的笑話。
由於早有李斯通知小盤關於烏應元獻金和桓齮的速援師須做財政和人事上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見小盤,而是直接往赴朝會,省掉不少時間。
項少龍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自莊襄王被害死後,先是田獵,接著是到楚國去,還有前日的決戰,好事壞事,一波接一波地洶湧過來,教他應接不暇,連喘口氣也有困難。但在這一刻,壓力大大減輕。
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沒有什麽特別傷腦筋的事。
自己也算可憐,除了初來甫到時與美蠶娘一起過的那段日子,他從未試過全心全意去享受在這古時代裏自己那種奇異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間,後方蹄聲驟響。
項少龍和十八鐵衛同時回頭望去,原來是嫪毐來了,後麵跟著韓竭、令齊兩人和大群前後開道的親隨。
隻論氣派,項少龍確是瞠乎其後。
嫪毐轉瞬來到他旁,笑道:“項大人昨晚設宴歡飲,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
項少龍大感尷尬,藉與韓竭和令齊打招呼,爭取到少許緩衝時間,匆匆想好答案,微笑道:“那算什麽宴會,隻是昌平君臨時要為我弄個祝捷宴,還把兩位王大將軍似拉伕般拉來,吃的卻是由我提供的酒菜,占盡便宜,所以嫪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
嫪毐、韓竭、令齊和其他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大聲哄笑起來,氣氛至少在表麵上融洽了很多。
嫪毐停不了笑地喘著氣道:“項大人的詞鋒可比得上蘇秦和張儀,教小弟再難興問罪之師。順道向項大人道個歉,前晚邱日升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已給小弟嚴責,希望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項少龍暗中叫好,知道嫪毐因認定呂不韋是頭號敵人,所以才這麽卑躬屈膝地來向自己修好,笑道:“下邊的人有時是不會那麽聽話的,對了!為何仍未見國興來向我報到呢?”
後側的韓竭笑道:“這事問我就最清楚,沒有十天半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綬等物,他怎敢妄去報到呢?”
此時宮門在望,嫪毐出其不意地道:“長話短說,醉風樓最近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項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風樓歡醉一宵,若是推搪就不當我嫪毐是朋友了。”
項少龍心中暗道老子從沒把你當過是朋友。當然不會表露心聲,苦笑道:“若項某人的嬌妻因在下夜歸而揍我一頓,要惟內史大人是問了。”
嫪毐啞然失笑道:“原來項大人說話這般風趣,唉!真恨不得快點入夜,好能與項大人把盞言歡,今晚黃昏小弟在醉風樓恭候大駕。”
項少龍暗叫倒黴,他的希望剛好和嫪毐相反,是希望永遠是白天,那就不用和嫪毐虛情假意地磨它整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