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環境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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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可以壞龍鷹大計者,莫哥是也。

他帶領的是另一組高手,與默啜的一組實力相若,又清楚管軼夫失去行動的能力,隻要能路過而不理,循遠處傳來的打鬥聲追去,將令符太和宇文朔陷入險境。

符太和宇文朔絕不放過一傷再傷的拓跋斛羅。此突厥宗師級的人物,潛力之龐大,天下間除身具“種魔大法”的龍鷹外,怕無人可與之比擬。不管城之戰裏,龍鷹和符太早領教過他在這方麵如何厲害,全賴柔然族第一高手皇甫常遇殺至,將他逼退。

當時還以為沒有幾年光景,拓跋斛羅休想複原,甚或永不能痊愈,豈知今次重遇,拓跋斛羅不單沒事人似的,還像更有精進。如非被“沙爆”狠創,龍鷹能否在與他硬撼後,迅快恢複,尚為未知之數。

符太和宇文朔就趁拓跋斛羅被龍鷹魔氣侵體的良機,務要將拓跋斛羅趕盡殺絕,能否成功是一回事,至少纏得他難以分身,沒法追趕遠去的荒原舞等三人,又或掉過頭來收拾龍鷹。

拓跋斛羅太厲害了,他對付哪一方,那一方的人肯定遭殃。

外圍的封鎖線名存實亡。

以萬斤計的沙粒,從天而降,人也挺不住,何況馬兒,不被活埋,亦被逼瘋,沙子刺眼,更是戰馬也受不起的損傷苦楚,兼之馬兒早筋疲力累,何堪如此可怕狂暴的打擊?

雖未能目睹,卻可以想象,當時馬兒發狂跳蹄,東倒西歪,將背上主子拋下馬來的情況。於沙塵蔽天的慌亂裏,還不知多少人被倒斃前亂跳亂奔的戰馬踐踏受傷。

現時餘波未了,仍然風沙障眼,遍地傷殘,在這樣的情況下,敵我難分,金狼軍自顧不暇,休說尚要去攔阻敵人。

故現時唯一能左右大局的力量,就是莫哥一組十四人,勝敗係於他一念之間。關鍵在龍鷹是否能營造出一種形勢,使莫哥沒法路過不理。

此時龍鷹傾斜至所需的角度,魔氣的積聚同時攀上峰頂。

彈射!

龍鷹噴空而去,迎上淩空撲至的“紅翼鬼”參骨,卻非正麵硬拚,而是依現時兩方的空中路線,他們將在離開一丈的位置,錯身而過。

參骨將撲一個空,龍鷹則投往默啜下一刻移至的位置。

龍鷹在逼參骨改變。

刹那後,龍鷹後發先至,於離地二丈處,與參骨隔丈相遇。

參骨咽喉裏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竟淩空翻動,滾往龍鷹的一方,刀光打閃,誅神刀劃過來,疾斬龍鷹肩頸的位置,凜冽的刀氣,罩龍鷹一個結實。

此人武技之高,實不在默啜或莫哥之下,如此淩空有去無回的當兒,仍能臨危變招,且勁道十足,天下間沒多少人辦得到,但肯定參骨沒想過,龍鷹在“擇肥而噬”。

此仗之艱難,尤過校場之戰,近乎不可能。徒逞勇力,任龍鷹如何強悍,可挨多少個照麵?然而不利的條件雖遠過校場之戰,有利他的條件亦俯拾即是,最清楚分明的就是敵人的戰力、士氣,均受沉重打擊。可肯定的,默啜一方處於戰場中央位置的所有人等,到此刻仍不明白這場聽所未聽的“沙爆”是如何來的,於實質的創傷外,還加上精神上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於深信鬼神而不疑的突厥族,影響力不可忽視。

另一有利的條件,且是關鍵性的,就是將沙丘化為碎沙送上天上後,落下來形成凹凸不平的沙麵,比之校場的積雪,更具擾敵、亂敵、傷敵的威力,絕對地對寡的一方有利,特別是龍鷹這個最擅運用地利的魔門邪帝。

所以這是一場環境之戰,目標在牽製敵人,讓荒原舞等三人逃至敵人難在短程內趕上的位置,成功逃脫。

尚未離地,他的思感早以波動的方式,鎖緊參骨的波動,當快在空中錯身而過,參骨欲淩空滾轉的一刻,體內真氣轉換,立即觸動龍鷹撒往他的感應網,使龍鷹能分毫不差的拿捏時間。

參骨一刀斬至,龍鷹反手祭出掛背的荒月弓,揮打對手,後發先至,從上而下,不是格刀,而是恃著荒月弓比誅神刀長上半尺的優勢,砍往參骨握刀的手腕。

參骨戰鬥經驗豐富,遇慣大風大浪,卻從未想過有人蠢得將遠程射器的長弓,用來作埋身搏擊的武器,偏在這刻遇上,心裏毫無準備。若在平地,進退自如,應付之法任他選擇,但雙方均在無處著力的虛空,應付手法有限,就是格擋或不格擋。如刀勢不變,勢於刀及對方之前,被龍鷹重擊手腕,那時連能否仍握得住誅神刀,尚是疑問。

龍鷹正是要營造出參骨沒得選擇的形勢,這麽一招收拾他是不可能的,但隻要令他沒法成為阻止他對默啜施計的攔路虎,又一時間難以插手破壞,已達目的。

參骨冷喝一聲,從橫斬改直挑,迎向從上方閃電落下荒月弓的彎背。

參骨在此等情況下,盡演橫行塞外大邪人的功架,刀勢非但沒減弱,還借勢增強,從稍有保留,變得毫不保留,不求後續變化,但望一刀挑斷龍鷹的荒月弓,至不濟亦將龍鷹震離直通默啜的空中捷徑。

默啜一方的人,受沙塵障目,距離又在六十多步外,見到的是兩道人影以高速在半空相遇,刀光打閃,接著就是參骨悶哼一聲,慘被龍鷹來個淩空擊落,重重墜下。

參骨這個大虧吃得冤枉,非戰之罪,是中了龍鷹的計。

原來眼看誅神刀挑中荒月弓的當兒,龍鷹反著的手,改為平手,本以弓背先行,變成擊中誅神刀時是弓弦的一邊,不但令參骨再沒法變招的一刀用錯力度,且時間上差上一點點。高手相爭,豈容半分誤差。

參骨尚未掌握,而掌握了仍難明白的,是龍鷹以弓弦製敵,暗藏玄虛。

以荒月弓論,本身已是剛中帶柔之物,充盈彈性。弓弦更是柔中之柔,恰可補龍鷹此刻的不足。

不論龍鷹應付拓跋斛羅,或箭傷鳥妖,用的始終是魔種之氣,“至陽無極”;構成其整體的另一部分“至陰無極”,仍處蟄伏階段,沒法伴之作戰。可是!當正大剛猛的魔氣,用於剛中帶柔、柔裏含剛的荒月弓上,魔氣隨物轉化,以致剛入駐弓弦的陰柔,成為參骨造夢未想過的奇器。

誅神刀於刀勢未去盡的要命時刻,給弓弦揮打個正著,其力道似鞭非鞭,已難受得要命,豈料刀、弦相觸的刹那,弓弦竟急彈兩下,下下椎心,彈得參骨血氣翻騰、眼冒金星,重重朝下方直墜。

參骨撞往沙麵後,再滑前三、四尺,方止得住跌勢,揚起一蓬塵土時,龍鷹勢子不變的,飛臨默啜前方兩丈許處。

默啜怎想得到自己最有資格的護駕者,一個照麵竟被淩空擊落,此時不由後悔有點走得太前,也顯示其為龍鷹的威勢所懾。

平時,默啜肯定不會因單獨麵對龍鷹生出絲毫畏怯,不過正值“沙爆”的突變之後,眼前一切尚未恢複正常,猶有餘悸之時,忽然變得與龍鷹麵對麵,大有為其所乘的恐懼,心膽壯如默啜,亦不由收止腳步,以靜製動。

假若默啜奮不顧身的衝空而起,迎頭痛擊大敵,將變成由他獨力纏死龍鷹,龍鷹將弄巧反拙,陷入苦戰之局。

一去一回,相差的就是生死成敗之別。

由此亦可見,“沙爆”對敵人心誌和戰意上的龐大影響力。

龍鷹心叫僥幸,筆直釘往沙麵,落在默啜前方丈半的位置。

默啜一組十二人,鳥妖受傷、參骨墜地,餘下追在默啜後方的九個人,個個大吃一驚,用足全力從遠遠近近趕來護駕,因而落入龍鷹計算內。

不可力敵,唯有智取。

他的智取是魔種的智取,隻他辦得到。

兩腳著地的一刻,腳前凸起的一堆沙子,如遇暴風的大蓬地給刮起來,迎頭照臉的朝默啜灑過去,趕至默啜後方兩丈內的三個突厥高手,亦給籠罩在內,且是送上來的讓沙子覆蓋。

此為亂敵的必要手段。

默啜亦是了得,不愧突厥族的王者,並沒如常人的反應盲目往後退,而是閃電橫移,好逸出沙子覆蓋的範圍。

龍鷹朝默啜閃移的方向前竄一步,鞋尖破入另一堆凸上來的沙堆去,腳背魔氣濺發,刮起的非是另一蓬沙粒,而是一條沙柱,自下而上,朝默啜即將移至的位置,直搗過去。

此時大蓬沙子將趕上來的三人蓋個正著,包括武功高強的“三目狼人”紇缽吉胡在其中。任他們武功如何高強,一時間亦失去方向,被切斷與沙塵外天地的連接。

烏素落在最後方,離默啜逾十丈之遠。

莫哥的十四人開始重整隊形,從三百步外全速來援。

默啜怎猜得到龍鷹奇招迭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兼被對方精確掌握移動的速度、移往的位置,若給沙柱搗中心窩,那時肯定一命嗚呼。臨急右手離開槍杆,改為以左手持槍,空出來的手運掌封格。

“砰!”

龍鷹和默啜老老實實地隔丈過了一招。

默啜給沙柱蘊含的魔氣撞得踉蹌後退,龍鷹見機不可失,閃電飆前,過處帶起大蓬沙塵,卷往上空,如製造沙暴的異物,隨沙漠吹來的風,加進本已不住緩和的風沙裏去。

沙塵漫空,大地的輪廓再次變得模糊。

亂敵後,更要進一步惑敵,使人多勢眾的敵人,沒法發揮以眾欺寡的優勢。

默啜首當其衝,第一個給卷進新一輪的塵暴裏。

眼所見盡為黃塵,眼、耳、身全受影響,一切隻能憑感覺行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最不吃虧的正是龍鷹。

如默啜般級數的高手,即使以布帛蒙著雙眼,仍能憑氣機感應,掌握敵人的出招收招,進退移動,有如目睹。偏是龍鷹的魔氣,非是尋常真氣,不能以氣機交感鎖緊鎖死,隻能從荒月弓揮舞的破風聲,來個見招拆招。其苦況尚不止此,荒月弓變化萬千,時背時弦,打得默啜叫苦連天、左支右絀,沒絲毫還手之力。

龍鷹繞著默啜狂攻猛擊,乘機踢動沙土,弄得方圓二丈之內,沙塵滾滾的直卷上天,隨風擴散,籠罩的範圍愈來愈大,想對主子施援的,縱然千百個不情願,然唯一選擇,就是投進人為塵暴的深處,尋找聞聲不見人的龍鷹和默啜。

局已布成,主宰的將是龍鷹。

痛哼、悶哼,在塵暴中央的戰區此起彼落,如魚得水的龍鷹縱橫塵域,以遊鬥的方式避強擊弱,又鎖定默啜,不容他脫身,且繼續踢起塵土,又不時以沙柱攻敵,到參骨趕回來加入塵戰,仍難將局勢扭轉過來。

至少創傷對方六個人後,莫哥一組十四人終於殺至。

此時塵暴籠罩的範圍,達方圓半裏之地。

默啜最慘,至少給龍鷹分以弓背、弓弦和弓端掃打、刺中三次,雖無一可造成對他的嚴重傷害,但已令他氣得暴跳如雷,失去高手的冷靜。

龍鷹這時亦抵耗盡體能之況,後勁不繼,心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對方弄清楚他已離場之時,龍鷹早去遠了。

龍鷹所有事都猜對,唯獨錯估了自己。

如他所料,封鎖線再不存在,戰馬伏屍處處,大多被半活埋,隻部分馬體露在沙外,有些仍垂死掙紮,情況令人不忍目睹。他們的主子當以為遇上突如其來的可怕大沙暴,逃往沙丘區外避禍去了。

沙暴發生時,稍有沙漠經驗者,亦知須離開沙丘林立的險地。

龍鷹不曉得沙丘區有多大的麵積受影響,清楚的是朝北奔跑,所遇最高的沙丘殘骸,沒一個高於一丈,且丘不成丘,隻是一堆殘沙。

疾奔近十裏後,忽感背後的荒月弓和箭筒沉重若千斤重擔,心叫不妙,兩腿一軟,朝前仆跌。

一時心裏仍不明白是什麽一回事,平時神通廣大的靈覺,似收縮到腦袋之內,給打回原形,返祖為以前的那個小子,比之在荒穀小屋的他,仍有不如。

此刻才懂內察己身情況,立即心叫糟糕。

體內魔氣一滴不存,本已弱無可弱、至陰的道勁更是無影無蹤。

依以往的經驗,既然陽盡陰幹,好應入死出生,恢複過來,今次卻不靈光。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忽然間,龍鷹明白過來。關鍵在於今次耗盡的非是魔氣,而是“弱不禁風”的道勁,至陽無極裏那點真陰。孤陰不長,獨陽不生,以前的所謂耗盡,並非真的耗盡,隻是退藏往魔氣的最深處,打個轉回來,帶動魔氣的重生。今次卻真的耗盡,因為已經曆過陽極陰生,未成氣候的至陰無極,尚未恢複的當兒,他卻竭盡全力地去耗用魔氣,令所餘無幾的至陰逐絲逐分的消耗。狂奔這段路後,終支持不住,頹然倒下。

事實上,整個“道心種魔大法”的精義,正是以道心駕馭魔種,道心正是至陽裏那點至陰,當至陰煉至與至陽並駕齊驅,就是“道即魔、魔即道”的大成之境。

隻恨到這刻才真正明白,悔之已晚。

接著可怎麽辦?如何可恢複過來?怕老天爺方清楚。

平時雖曉得沙麵很熱,但因有魔氣護體,不以為意。現今趴在沙麵上小片刻,已感灼熱難耐。

幸好已入夜,不過首要之務仍是先爬起身,否則即使不被熱死,也被凍死。

要站起來,須先卸下背負的荒月弓、箭筒和水袋,它們像一座山般壓著他,使他沒法動彈。

龍鷹心忖自己也有今天。

人有三衰六旺,現在走的肯定是最差的運,還不知能否恢複過來,若永遠是這個魔功盡廢的情況,那就寧願死在沙漠裏。魔種的路,是沒有回頭路的。

此時他給沙子熱氣灼得全身冒汗,沾上沙塵,黏著眼、耳、口、鼻,那種難受,怎都說明不了。

足音傳來。

龍鷹正熱得頭昏腦漲,失去分辨方向的能力,心中喚娘,若來的是敵人,怎麽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