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錯就錯
逾一百三十枝雷火箭,二百多個火球,聯合起來的威力有多大,龍鷹一方沒人想過,也想象不到,遑論敵人。
龍鷹的火熠子準確無誤地落在堆積似小山,隆起在筏首的雷火箭堆上,由於火球是易燃物,立即熊熊起火,烈焰衝上離筏麵丈許的高度,一時尚未有動靜,一如燃著篝火,箭枝的幹身成了柴枝。
龍鷹在筏尾靠北的一角投河,雙腳卯足魔勁猛撐一下,來個臨別秋波,令本已有**之勢的被棄戰筏,產生往右旋的力度,當龍鷹入水的一刻,戰筏再非往前直放,而是首尾不分地打著轉,朝敵陣旋過去。其時雙方距離不到三十丈,幾是龍鷹入水,戰筏已撞上對方前排首當其衝、有參骨坐鎮的大排筏。
順流水猛,加上宇文朔和龍鷹聯手的二度發功催速,戰筏一旦打著轉,如陀螺般勢難休止,更非人力能逆轉,除非動力經連番劇烈碰撞,否則在一段時間內,不會消退。
筏旋再加火焰,濃煙如脫韁野馬般往四麵八方噴射,倍添威勢。
在敵方筏陣上的火炬光照射下,戰筏如從黑夜裏撲出來、擇人而噬的猛獸,血盆大口猛噴煙霧,聲勢洶洶地放流旋來,對方曉得不妙,卻是無從閃躲。尚未想清楚,火筏的一角重重撞擊參骨所在的大排筏。
包括參骨在內,全體狼軍立足不穩,往北岸一方傾跌,撞擊力令整個大排筏宛如沒重量的浮萍般,打著轉旋開去,猛撞在北麵最接近的另一艘友筏去。
下一刻,戰筏來到第二線的排筏陣前方,勢如破竹。
十多枝長鉤竿從敵筏探出,希望將戰筏煞止。
這一刻的戰筏,已燒著了筏央兩邊的擋箭牆,烈焰衝天,濃煙以旋轉如龍卷風的方式急促擴散,大河中央方圓五十丈,盡被波及。
爆炸就在這一刻發生。
“轟!轟!轟!轟!轟!”
一時間其他所有聲音全被沒收了,隻剩下如雷貫耳、連續不絕的“轟隆”。
戰筏的左右擋箭牆化為火星、火屑,彈上高空。
整個戰筏實時解體,組成的木幹化為水麵檑木,朝所有方向急滾,一些且給震得彈離河麵。
爆炸核心處如盛放的煙花,燒著大串爆竹,不過規模大上百千倍,產生的震波,激得四周河水噴發上三、四丈的高空,隨爆炸波而去的是大量毒煙、薄鐵片,且是像龍卷風般往敵陣所在的大片河區擴散。
前後最接近的七、八個大排筏,本是氣勢如虹,陣容鼎盛,有攔河之威,此刻卻如玩偶般硬給掀離河麵,筏仰人翻,有若狂風掃落葉,刹那間七零八落,潰不成陣,筏上戰士無一幸免墜進冰寒的河水裏去。
較遠的排筏全受波及和影響,不是被激浪拋擲於河麵上,就是給在水麵滾過來的“水檑”撞擊,同時被毒煙吞噬。
以金狼軍的本領,如此毒性薄弱的煙霧實難奈何他們,但確可障眼,且可令眼睛生痛,大大影響他們的應變能力。
敵人自顧不暇下,一時哪來能力去管水底內的事,更無從組織構想攔截龍鷹等於水中的艱巨任務。
龍鷹入水後,準確無誤地追上活命木的幹尾,兩手前探,十指陷進幹身逾寸,抓個結實,免去幹體不住轉動之憂。
事實上活命木早穩定下來,除符太以雙腳夾著木朝前的一端,其他人都以手抓指陷的方法,掛附長達二丈的木體上。
活命木等於他們在三門峽闖關的“水底戰筏”,成為將他們團結起來的寶貝,生死與共。
符太駕輕就熟的兩手運勁,加上各人背弓帶兵合起來的重量,帶得活命木深潛往離水麵達二十丈的河床,水的壓力令人人耳鼓疼痛,幸而各人功力深厚,運轉內勁,瞬即複常。
不過!眾人武功參差,如龍鷹、符太和宇文朔,精擅內呼吸,可長時間潛行水底,區區一裏、半裏,不成問題。博真、虎義和管軼夫,亦具長時間閉氣之能,可是功力遜上一、二籌的容傑和桑槐,在深水之下,頂多能挨上一盞熱茶的工夫,便不得不到水麵換氣。幸好通過活命木總攬眾兄弟情況的龍鷹,已從各人真氣的波動,掌握情況。
龍鷹借木傳訊,知會打頭陣的符太。
有了三門峽的水底經驗,符太立即醒悟,就在筏頭觸底的刹那,符太兩手按往河床,活命木立即往上翹起。
此時輪到龍鷹雙足踩上河床實地,雙腳魔氣爆發,來個水內彈射,活命木仿如會飛的大魚,從深水處斜斜衝上水麵,驀地裏,符太已離開水麵,活命木才再往水麵拍下去。
就在此刻,活命木搭載的八個人,一起目擊戰筏在敵陣中央處激爆的盛況。
敵陣已破,再沒有能力阻止他們闖過死關,即使對方高手力能攔截,卻須先應付符太最能在水裏發揮威力的“血手”。
下遊離第三座河寨兩裏處的大河南岸,伏著他們八個人,都是筋疲力盡,急待回氣。
突圍到這裏來,非是順風順水,而是不斷受對方水內能手的攻擊,全賴打前陣的符太“血手”逞威,令擋者披靡,龍鷹又尋空覷隙的屢施彈射,才成功逸離水下的重圍。
以當時河麵的情況,筏上的敵人,不可能做出如此有效的水下攔截,唯一能解釋當時情況的,是這批敵人早潛伏筏陣的另一邊,防止他們借順水之勢遁逃。
想及此點,人人心呼慶幸,若沒有雷火箭,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未能將雷火箭帶回去作守陣之用,可是在剛才生死懸於一發的關口,其他計算隻好全撇往一旁。
號角聲從北岸陰山高處鳴響,又在調兵遣將。
連最不在意的符太,也現出猶有餘悸、不敢小覷的神色。
龍鷹在淺灘坐起來,豎耳聆聽。
憑魔種異於凡常的特性,他最早恢複過來。
博真雙手雙腳攤在濕泥上,成“大”字形,長長籲出一口氣,道:“尋寶舒服多了。”
他肩頭給敵人水刺挑中,衣服破裂,深可見骨,此時雖已止血,傷口仍令人觸目驚心,博真卻不以為意,像給蚊子叮了一口般不礙事。
活命木載來的八個人,人人多少受了點內傷、外創,如非集中勝分散,肯定他們裏有人沒命到這裏來呼吸河風。
宇文朔兩手撐後,勉力坐起,朝河寨方向遙望,道:“煙散了!河寨的大火被救熄了。”
符太冷哼道:“西寨肯定完蛋,中寨則隻燒掉半邊牆、幾個營帳。我們今晚不住將目標調低,先是三座河寨,接著是抬兩箱雷火箭走,現在則連家都可能回不去了。”
虎義是第三個坐起來的人,道:“竟沒人追來。”
桑槐道:“追來不但徒勞無功,還多此一舉,敵人隻須將我們的河陣重重包圍,不到我們不去硬闖,那時收拾我們方是上策。”
符太從淺灘彈起來,舒展筋骨,向龍鷹問道:“有感應嗎?”
龍鷹朝仍躺在身邊的桑槐道:“希望老兄沒將卷煙隨身帶著。”
桑槐微笑道:“明知很大機會落水,怎會這麽蠢?”
龍鷹這才答符太,悠然道:“是否達致目標,現時言之尚早。”
接著仰觀夜空,淡然自若道:“離天亮有個半時辰,足夠我們幹很多事。”
符太堅持道:“有感應嗎?”
龍鷹答道:“一眾兄弟的精神波動,非常強大,顯然成功粉碎敵人從大河來的強攻。現在敵人並沒有停下來,正調軍遣將,策動對河陣的攻打。不過他們亦非鐵鑄的,怎都要稍作休息,故此天明前理該不會發動。”
又道:“我沒立即答你,因需一點時間,將靈覺提升。”
宇文朔道:“‘道心種魔大法’果然不同凡響。”
管軼夫坐將起來,見人人臉露關注之色的瞧他,笑道:“放心,我的內傷早好了,賴的正是鷹爺的‘種魔大法’。如隻憑己力去療傷,可能到現在仍爬不起來,又或舊傷複發,此刻卻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強大。當日鷹爺不住將魔氣送入我經脈內,唯恐不夠,那種感覺怎都形容不了,除兄弟之情外,還充盈勃勃生機,使我曉得絕不會一命嗚呼。”
龍鷹奇道:“老哥當時不是昏迷了?”
管軼夫道:“是半昏迷,部分腦袋仍然清醒,隻是失去手腳的感覺。”
桑槐和容傑先後坐起來,後者道:“還有多少休息的時間?我看老博最不濟,沒一個半個時辰,肯定爬不起來。”
博真歎道:“小容你真不是明白人,我現在不是休息,而是在享受劫後餘生無與倫比的感覺。老子回到戰場來,追求的正是這麽的刹那光景,清楚享受到活著的滋味,明白生命的難能可貴。”
虎義喝道:“說得好!想起我們三大暴發戶花天酒地時,渾渾噩噩的,似造夢多過活著,現在方是有血有肉,且心裏充滿恐懼,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純為害怕不知天亮後,敵人有何手段。”
桑槐訝道:“老虎竟然害怕?”
虎義苦笑道:“我擔心自己的兄弟。”
眾人沉默下去。
符太在灘岸邊的一塊大石坐下,道:“今晚我們方見識到莫哥的真功夫,確名不虛傳。”
龍鷹深有同感,正因敵人今夜高明的應變,令人人生出懼意。符太慘中莫哥惑敵之計,感受當然更刻骨銘心。
淡淡地說道:“但他犯了個錯誤。”
宇文朔愕然道:“在何處犯錯?”
龍鷹啞然失笑,道:“這個錯誤,他尚未犯,隻是即將犯。”
博真終肯坐起來,抓頭道:“未犯的錯,怎算犯錯?”
符太欣然道:“技術就在這裏!對嗎?”
河水不住衝上岸灘,拍打他們的身體,溫柔可親,河風徐徐吹來,於此激戰後的時刻,周遭似特別寧靜。
宇文朔點頭道:“太少這句話,令我在暗黑裏見到一線曙光,正因我不明所以,恰證明了鷹爺的想法與眾有別,非我等凡人能想象。”
龍鷹道:“宇文兄絕非凡人,若沒有你一句‘三門峽’,我們可能已命喪大河。”
符太不耐煩地說道:“還不說。”
他們現在是邊說話,邊休息,一舉兩得。
龍鷹道:“換過你們任何人代替莫哥的位置,亦要犯同一錯誤,分別在你們是明知故犯,莫哥卻自以為機會難逢。”
桑槐笑道:“仍不脫賣關子的本色,不過確充滿吊胃口的趣味。”
龍鷹向符太道:“想到了嗎?”
符太罵道:“想到就不用問你。技術究在何處?”
龍鷹道:“莫哥雖然沒有告訴我們他會怎麽辦,但眼前馬不停蹄的兵力調動,不啻親口知會我等,他將於天亮前全力攻打我們的河陣,好將我們逼出來。”
稍頓,接下去道:“我所謂的機會難逢,於莫哥來說,就是清楚我們不在河陣內,等於我軍被斷成首尾難顧的兩截,讓他可分頭應付,擊潰我們任何一方,他便穩操勝券,還贏得無比的聲譽。”
宇文朔同意道:“鷹爺沒說錯,換過我是莫哥,定采此手段,卻怎麽想,也想不到有什麽明知故犯的地方。”
虎義拍腿道:“我明白了!”
符太訝道:“老虎明白了什麽?”
桑槐道:“老虎明白的,是莫哥將犯之錯,就是低估了我們河陣的防禦力。”
博真精神大振,道:“對。”
龍鷹插言道:“宇文兄想不到,是因對我們認識始終限於過去的幾個月。太少想不到,因即使大家轉戰千裏,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一人獨闖,且對一眾兄弟漠不關心,到現在才改變過來。”
符太牙癢癢地說道:“你這小子乘機糗我。”
龍鷹道:“是說事實。”
接著向宇文朔道:“為了在絕境裏打出血路,自遠征開始的一刻,各兄弟人人處於精進勵行的狀態,戰場成為他們的練武場,行軍等於你老哥的苦行,最難得是團結和彼此間的默契,故雖隻區區數百人,卻如無堅不摧的利器。”
“懷樸和伏民,乃戰場上的絕配。若是衝鋒陷陣,多我們八個人,或少我們八個人,分別確非常大。但若隻死守一隅之地,又能結木為陣,憑河而戰,肯定可守得穩如鐵桶。唯一可慮者,是對方的投石機,可造成對河陣最大的威脅。”
眾人恢複神采,眼睛芒光爍閃,靜心聆聽,因熟知龍鷹性情,曉得他胸有成竹。
容傑沉吟道:“由敵人河寨到我們的河陣去,有二十至三十裏遠,且河道縱橫,路並不容易走。”
博真道:“用排筏從水道送去,頂多一天工夫。”
虎義道:“仍需時間安置到攻擊點,依我看,最快也要第二個早上,投石機方能運作,投進攻打河陣的行動去。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夠我們做很多事。”
符太道:“看來大家都沒有歸家之意,甚合老子心意。”
博真兜他一眼,哂道:“還用說嗎?趕回家等於給老莫牽著鼻子走,正中他下懷。”
管軼夫歎道:“他們不但低估河陣的兄弟,更低估了我們。”
桑槐提醒道:“萬勿輕敵!”
符太道:“休息夠了嗎?足半個時辰了!天亮前,怎都要殺幾個人來泄口氣。”
眾人齊朝龍鷹瞧去。
龍鷹道:“想先請教各位大哥一件事,如你是莫哥,會否在河寨上防我們一手?”
宇文朔道:“憑早前與莫哥交手的痛苦經驗,他絕不會有此疏忽。”
龍鷹道:“既然如此,那他若要封鎖河陣水陸兩麵的交通,就必須調動山寨的狼軍,渡河作戰。對嗎?”
以符太的膽大包天,亦為之色變,失聲道:“你竟要攻打狼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