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攻寨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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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尚未有想清楚自身處境的時間,在完全迷失了方向下,被**的急流,帶得往暗無天日的山底岩洞,在不到大半盞熱茶的短時間,越過以裏計的距離。

眾人除運功護體外,還可以做的,是保持身體與水流平行,以免因翻滾不休致碰撞受傷,同時手往前伸,作前線探子。

水洞出奇地暢順,該是日子有功,在瀉下湖水的長期衝刷下,磨掉了洞壁巖巉不平的稜角利邊。身體失去了重量,仿如在絕對的暗黑裏自由滑翔飛行,隻要壓得住對幽閉的恐懼,感覺實在非常棒。

前方現出一點光蒙,旋即芒光漸盛。

下一刻,符太第一個完成壯舉,給水舉上水麵,還要隨流而去時,龍鷹的手探過來,將他拉離水流。

源於山上深潭的湖水,朝西奔瀉四、五裏後,於此離狼山不到半裏的山中高地冒出地麵,形成另一個隻有母潭五分之一大小的山中潭,至湖的西南邊潭水往下瀉溢逾丈成激水,自此水流層層跌落,相激濺起水花雪濤,形成連串水瀑,轟聲如雷。

濺起的水花,在往下落去的太陽映照下,如碎玉摧冰,晶瑩透澈。

眾人在最高一層的水潭,於潭的西緣各自覓得舒適的奇岩怪石坐下,欣賞著水流朝下流瀉險峻雄奇的旅程。

心裏那種九死一生,最後逃出生天的寫意和滿足,於山窮水盡疑無路處,打出活路的動人感覺,絕非任何言詞可形容其萬一。

除疊疊低去的水流外,周遭盡為高插上天的懸崖峭壁、原始植被,尤顯得後方的一泓清潭,惹人喜愛,周遭的環境倒映潭中,湖光山色,令人迷醉。

符太籲出長長的一口氣,歎道:“現在離日落尚有個許時辰,我們還要走多遠的路,才抵達狼寨?”

龍鷹用手比比前方,道:“在我們看不到的下方,水瀑一分為三。左邊的瀑流,折東而落,最後從猛狼石南麵瀉下,形成飛瀑,也是狼寨立寨其地的主因。立寨豈可無水?”

桑槐大喜道:“如此隻要我們沿水瀑往下走,將似下梯階般直接走進狼寨去?”

龍鷹欣然道:“稟上桑槐大哥,正是如此。當日小弟就是這般的潛往猛狼石的崖壁去。”

又道:“依我猜估,小半個時辰,我們可抵達狼寨。”

宇文朔道:“我們尚有半個時辰,回氣休息。”

接著饒有興致地問道:“鷹爺是如何醒過來的?”

龍鷹歎道:“是錯有錯著,背上的包裹不知碰上什麽,將我震醒過來,否則背著大包東西從水瀑落往狼寨,天才曉得有何後果。”

管軼夫道:“怎麽會呢?當日你能從水瀑緣壁藏在猛狼石下,笑納默啜的奉獻和拜祭,今次當然可以如法施為。”

龍鷹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今次的情況是不上不下,說是由魔種主事嗎?並非這樣子,因我仍然曉得與身體有關的事,例如踏的是石頭還是澗水,但又模模糊糊,如在醒不過來的夢裏,會否糊塗至隨水掉往狼寨,老天爺方清楚。”

符太道:“至少比起一無所知,是個進步。對嗎?”

龍鷹頷首認同,伸展手足。

符太訝道:“老博!平時這麽愛說話,為何這刻不發一言?”

博真仍凝望水瀑層層下跌所形成的水階,道:“老子正享受眼前的感覺。”

虎義笑道:“自尋得寶藏後,大個子整天嚷著感覺。”

博真欣然道:“在尋得寶墓的刹那,我豁然而悟,人生追求的,正是不同的感覺,而在諸般感覺裏,最動人就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將你完全攫抓,忘掉一切。”

桑槐問道:“現在又是怎麽樣的一番感受?”

博真答道:“現在的感覺,是剛才感覺的延續,當從高崖跳潭的一刻,有種從所有經曆、負擔和憂慮解放出來的痛快,無人無我,下一刻不知發生什麽事,但你已豁出去,不能回頭。”

龍鷹深有同感,博真的話,勾起他對無回峽的記憶,當與萬俟姬純連著筏子,衝出百丈高崖往下掉,正是博真剛描述的情況。

眾人沉默下來,心裏咀嚼博真的話。

符太沉吟道:“我們現在是否該轉而追求攻下狼寨那一刻的感覺?”

宇文朔道:“這麽難得才尋到此處來,攻寨有望,我們必須謹慎行事,機會隻有一次。”

容傑道:“我們何不想想,在怎樣的情況下,我們將功虧一簣?”

人人動容。

桑槐讚道:“小容這個思考的方式,別開生麵,非常實用,是實事求是。”

管軼夫道:“我會說,假設莫哥在寨內,我們將以失敗告終。”

虎義道:“即使沒有莫哥,假設狼寨的兵力在一千人以上,我們勢難得逞。即使對方非是金狼軍,而是老弱殘兵,怎都可挨至己軍來救。”

容傑苦笑道:“如果是金狼軍,一百人足可頂我們好一陣子。”

龍鷹微笑道:“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今天敵人尚未攻打我們的河陣。”

宇文朔一怔道:“這表示昨夜為應付我們,敵人已傾巢而出,故無力於接著的早晨,再發動另一場戰爭。依此推算,敵方現時在後套的總兵力,該在一萬五千人到二萬人之間。”

容傑同意道:“合理。”

宇文朔續道:“可是為阻截我們返河陣去,對方卻不能歇下來,一邊在河陣四方布圍,另一邊則封鎖河寨和山寨以東的交通,同時將投石機運往至可攻擊河陣的位置,忙足一天。”

虎義道:“大河這麽寬,敵人如何防我們偷潛回去?”

桑槐道:“他們隻須由河寨至河陣這段河道,沿途於兩岸設置崗哨,再加巡筏,如負責的是人人武功高強的金狼軍,我們八個人於水底潛遊,在陽光充沛的大白天,定難瞞過他們耳目。晚上則以火炬照明,除非我們不用冒出水麵換氣,否則必敗露行藏。”

由東端的敵方河寨,至西麵東岸的河陣,等於整個河灣,以水程計超過三十裏,除龍鷹一人外,沒人可以在水底耽這麽久。

容傑道:“讓我們成功返河陣又如何,結果仍沒有分別。”

符太嘿嘿笑道:“當然有分別,隻因我們岔遠了。換言之,就是莫哥要保持優勢,此刻該仍是傾巢出動,狼寨空虛。今夜還要爭取時間休息,以在明早全麵進攻河陣,免得夜長夢多。請鷹爺擇時。”

龍鷹欣然道:“攻寨的成敗,係乎三大因素。首先,是能否以快製慢,攻敵一個猝不及防,措手不及。由於敵我兩方實力懸殊,故我們須挑選敵方最脆弱的時刻發動,避其強,取其弱,凡此種種,均非如現在般的紙上談兵辦得來。”

宇文朔問道:“敢問第二個因素?”

龍鷹悠然道:“第二個因素,就是奪寨的同時,須處理敵方回頭施援的部隊,隻要其中有幾個與參骨同級數的高手,我們的奪寨勢變為自投羅網。”

他的話無可反駁,除非守狼寨的,全是鬥誌不強、戰鬥力弱、被強逼做兵奴的外族人,否則怎都有一番激戰。狼寨下的西岸,對麵就是河陣,故成敵人重要據點,必有高手重兵,隨時渡河攻陣。如發覺後方狼寨出現異常情況,掉頭趕上山坡,不用半刻時間可抵寨,那時將輪到龍鷹等有難。

龍鷹續道:“第三個因素,是如何保持戰果,至乎進一步擴大。”

符太道:“當然是河陣的兄弟,全轉移至狼寨來,那這場仗勝負已定,惟看我們可收割多少敵人的首級。”

容傑道:“要完成三大目標,立在猛狼石上審度形勢變化,掌握最佳時機便成。”

眾人齊聲喝好。

桑槐像首次認識他般,訝道:“原來小容這麽聰明。”

容傑灑然道:“各位大哥有所不知,剛才我在水洞內,差些兒氣絕,忽然間,腦袋內充塞著千奇百怪的東西,包括很多早已遺忘的記憶,例如第一次和女人相好,那是在草原的一個營帳內,就於此時,忽然冒上後麵的小潭,呼吸救命的一口氣,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感覺一新。對!是感覺。”

最後兩句,是向博真說的。

容傑續道:“那種感覺像掙脫了以前的束縛,腦筋不受控製的馳想,想到很多平時沒想過的東西。”

虎義道:“這該叫開竅。”

容傑不迭點頭道:“正是這樣子。”

桑槐喃喃道:“缺氣原來有此奇效。”

符太笑道:“大個子也給開竅了,故少了很多話,因曉得是廢話。趁天尚未全黑,是否應趕點路?”

星夜下,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瀑頭,從側攀上猛狼石,伏身於猛狼石的巖石堆裏,俯瞰猛狼石腳下的狼寨,寨外斜坡、大河和隔岸的河陣,一覽無遺。

眼睛遙掃,個個心呼好險。

河陣對岸固是燈火通明,火炬處處,南岸河原,亦火光點點,將河陣重重圍困,顯示敵人完成了對河陣的封鎖,是壓著來狂攻猛打。

投石機均已到位,布置在河陣的東麵,分成三組,每組約十部投石機,一旦發動,河陣任何一個時間,均遭投石機不間斷的遠轟,形勢之劣,可想而知。

河陣也沒令他們失望。

時間不容河陣的兄弟建立木寨,他們就把筏子疊高,五個一疊的,置於四周,形成阻擋敵騎衝擊和避箭的堅固障礙物,高逾腰腹。

最妙是於六丈見方的河陣中央處,搭建起沙筏加大排筏的避難所,三排疊高的沙筏,其上蓋著四個大排筏,隻要躲進筏營裏,可避矢石。由於筏營比外圍的矮筏牆加多了兩個沙筏,也高出三尺多,本身遂可作為禦敵的高台,大幅增強外圍的防禦力。

四個大排筏,當然來自敵方。

可想象前夜敵方的大排筏駛至河陣,遇上己方兄弟的伏襲,二百多張弩機驟然發動,射得對方筏仰人翻。敵人慌忙跳水逃生時,被他們將棄下的排筏據為己有。

這邊岸的情況更動魄驚心。

敵人正驅使兵奴重建箭樓,七座已完成其三,另四座在趕建裏,看來今晚可全部完成,等於他們沒燒過箭樓。

箭樓屬狼寨的寨外防禦,守狼寨的第一道防線,緊扼渡河區域,在河原大戰裏,能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二十座投石機,從狼寨移往箭樓間和兩邊去,排成陣地對著另一邊河岸。

河麵寬達四百丈至五百丈,投石機彈出的石彈,能否遠及河陣,是個疑問。可是,若河陣的兄弟被逼跳水逃生,又或闖往這邊岸來,將成活的石靶。

須知如自家兄弟被逼投水,那河陣肯定已被敵人占領,為躲避追殺者勁箭,不得不離岸遊往河道中央的位置,那時投石機將有可用武之地。

二十多個大排筏,係於岸邊,隻要一聲令下,狼軍可登筏渡河,攻打河陣。今次有備而去,絕不重演前夜的情況。

莫哥今早不匆匆發動,乃明智之舉,欲速反不達,怎似如現在般,萬事就緒,隻欠一個命令。

沿岸處豎立三組營帳,每組約三十座,提供戰士休息睡覺的方便。

敵人的戰馬集中往對岸的河原區,此理所當然,因這邊岸為山區,多林樹,少牧草。且不論攻打河陣、追殺龍鷹等被隔離者,又或接應默啜撤退的大軍,在在需馬。故此原本在狼寨內的戰馬,全被送往對岸。

狼寨中門大開,敵人進進出出,多為將物資送往下方營地。

寨內的兵奴,大多到了對岸負責搬運、後勤的工作,留守寨內的狼軍,眼所見隻六十至七十人,在牆頭和沿牆頭的四座箭樓瞭望守衛。寨內後方的營地,不見人蹤。

狼寨隻有一重寨牆,皆因已足夠有餘。牆頭上堆滿檑木,拋幾根滾下斜坡,千軍萬馬也要潰不成軍。

符太道:“下麵的肯定不是金狼軍,有人見到莫哥嗎?”

龍鷹答道:“在最右邊箭樓靠河一方的位置,和他在一起的,還有‘紅翼鬼’參骨,他的紅披風特別礙眼,現時正和莫哥說話的,是‘殘狼’燕拔。”

眾人聽得倒抽涼氣,莫哥既在,其他高手亦應在附近。而僅是龍鷹提起的參骨和燕拔,加上莫哥,已有足夠實力粉碎他們劫寨的行動。

宇文朔歎道:“我們想得過於樂觀。如論指揮全局進退,莫如在狼寨的牆頭上,大白天還可以打旗號,其他地方都不行。”

桑槐失聲道:“那我們豈非沒有機會?”

符太苦笑道:“如果莫哥掉頭走上來,就是回狼寨休息睡覺了。”

虎義道:“我看到‘三目狼人’紇缽吉胡了!他與三個人從營帳走出來,該是養足精神,由他代莫哥等人守夜。”

容傑沉聲道:“機會就在眼前,隻要奪得牆頭和寨門,我們便有機會。”

博真緊張地說道:“老虎猜得不錯,紇缽吉胡正朝莫哥、參骨等人的方向走過去。”

符太喝道:“鷹爺!”

龍鷹道:“太少和宇文兄負責對付寨內箭樓上的敵人。老虎、老博和老管三大暴發戶,奪門關門,然後死守大門。桑槐和容傑搜寨,見一個劏一個。”

符太一呆道:“牆頭呢?”

龍鷹道:“交由小弟處理。”

宇文朔道:“是一起發動,還是先後有序?”

龍鷹道:“問得好,先奪門,吸引注意後,攻箭樓。到我攻打牆頭之際,引得所有人從各處趕出來,桑槐兄和小容方發難,之後全集在牆頭上。兄弟們,是勝是敗,還看今夜。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