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搜索行動

字體:16+-

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到真正行動又是另一回事。

三人一貍,離開南驛門,麵對著從那個方向瞧去,仍是物與物間沒有明顯分界的冰雪世界,際此風高月黑、寒風陣陣的時候,稍有偏差,將“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雖說有“天網不漏”為後盾,仍怕造化弄人,根本是一場誤會。

伏在雲蒂肩上的雪子毫無動靜,似好夢方酣,又或懶得不願張開一雙小眼睛。

雲蒂則是有郎萬事足,能依傍著荒原舞,到哪裏都是勝地樂土。

龍鷹朝荒原舞瞧去,問道:“我們該以何處作搜索的起點?”

荒原舞朝東麵的山區望過去,黑壓壓一片的,還有不住被大風刮起的雪粉,確令人茫無頭緒。

荒原舞苦笑道:“這句話,該由我問你才對。”

龍鷹道:“很奇怪!剛才走出大飯堂,我仍心中踏實,若有絕對的把握,可是現今立在這裏,竟變得一片空白,無主孤魂似的,因此想到,或許老天爺在這個緊張關頭,是要由你來拿主意。”

夜風從右後方刮來,吹得三人袍服飄揚,“獵獵”作響。

荒原舞聞言,露出深思之色,沉吟好一陣子後,忽有所得,道:“鳥妖曾來過嗎?”

龍鷹斷然道:“肯定來過,侯夫人也隨他到過邊城驛。逃亡的大忌是找人生路不熟的地方,太多不測的因素了!今趟鳥妖被逼舍涼州,取邊城驛,正因邊城驛是鳥妖和侯夫人均熟悉的舊地,一句話大家可曉得會合的地點。”

荒原舞道:“由於練鷹的關係,鳥妖極可能是天下最熟悉山川地理的人,到過的地方,一切了如指掌,鷹爺對此有何聯想?”

雲蒂依偎著他,秀眸熠熠生輝,顯然愛聽荒原舞說話的聲調節奏、表情神態。她令龍鷹想起初遇美修娜芙的情景,他無從抗拒,一向拒絕與女性有長久關係的荒原舞,似乎並不比他好上多少。

龍鷹因乃妹花秀美的關係,比其他人了解荒原舞,曉得少時令他們兄妹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戰爭,影響著他們日後的成長,使他們感到人生的無常,充滿悲情,過去是沉痛的回憶,對未來不抱希望。花秀美寄情歌舞,荒原舞則到處流浪。後來默啜挾恩逼他們為其效力,更添他們灰黯的想法。

荒原舞在邊城驛遇上尼婆羅美女高手雲蒂,是天作之合,一見鍾情,誰都拒絕不了,妙若天成,非人力能抗衡。

龍鷹欣然道:“我可以有何聯想?全靠老兄你了。”

雲蒂“噗嗤”嬌笑,道:“範當家很聰明。”

荒原舞失聲道:“什麽都沒想到,還說他聰明?”

雲蒂笑臉如花地說道:“範當家聰明在曉得你胸有成竹,故懶得動腦筋。聰明的人,是懂躲懶的人嗬!”

龍鷹笑道:“有道理。小弟該有何聯想?”

荒原舞道:“你的聯想,該是鳥妖在這方麵的本領,可與領我們來的魔種並駕齊驅。”

給荒原舞一言驚醒夢中人,龍鷹大喜道:“對。”

計算時間,鳥妖起步的地方,比他們近,又早了一天半天,魔奔怎樣快,鳥妖頂多落後一至天半,大有可能是更短的時間。

他們上一個晚上入黑後抵達邊城驛外緣山區,休息了大半晚,清晨入驛,現在是另一晚的三更時分,鳥妖幾肯定已抵此處。以鳥妖的謹慎狡猾,會來至最接近邊城驛的安全地點,眺望觀察,當發覺暗哨處處,心生疑惑下,躲入山區,再以他們不曉得的方式,通知侯夫人來會合,然後決定下一步如何走。

荒原舞的意思是,鳥妖會如魔種般,選取同一的眺望點,就是邊城驛東南方山區內那隱蔽的溪流。

此事可實時證實,隻要到那裏去,讓雪子嗅嗅,立告清楚分明。

早上風雪起時,他們有個想法,是可延誤鳥妖到邊城驛的行程,不是說鳥妖怕風雪,而是他的靈鷹受不住,不過,如當時鳥妖已抵附近不大遠的山區,自可將鷹兒留下在能避開風雪如岩洞的處所,獨自一人來探看情況。

龍鷹道:“我們去。”

雪子動了。

白光一閃,從雲蒂香肩竄下來,魚兒回到水裏般在積雪上走動,下一刻無影無蹤,該是鑽入雪裏去。

龍鷹和荒原舞欣喜欲狂,知尋對了搜尋鳥妖的起點,忙奔上雪坡,來到早上遠眺邊城驛的位置。

雪子蹤影杳然,找它肯定比找鳥妖困難。

荒原舞和龍鷹你眼望我眼時,雲蒂低吆道:“隨人家來。”

美女展開腳法,一溜輕煙的深入山區,過溪流,朝東疾走。

如龍鷹所想,若鳥妖從河套朝邊城驛逃來,在附近留下鷹兒,便該是離這裏不大遠的山區。

遇林過林,逢山過山,抵著西北吹來時強時弱、有時風勢全消的陣陣寒風,急趕小半個時辰後,兩人隨雲蒂攀上一座較周遭低緩的山高上近倍的山嶺。

難道鳥妖藏身山上?

近山巔處當有適合鳥妖跳崖逃生的峭壁懸崖。

前方的雲蒂倏地止步,兩人落到她身旁,原來到了一處可俯瞰邊城驛的高崖之上。

在這個距離,邊城驛像一堆擠到一塊兒的小盒子,散發迷蒙的紅光。

雪子重新現形,圍著雲蒂的腳團團轉。

到此刻兩人尚未明白雲蒂和雪子如何聯係,對她們刮目相看。

龍鷹和荒原舞腳不由自主地移到崖邊,俯察廣闊的空間。

荒原舞道:“鳥妖竟這般知機,早跳崖溜掉?”

龍鷹肯定地說道:“絕不可能,一路尋來,我均處在高度警覺的狀態,若有鳥衣振動的異響,瞞不過我。”

別頭一瞥,續道:“這山頭也沒有可躲避風雪的地方,不適合留下鷹兒。”

荒原舞問雲蒂道:“雪子有何表示?”

雪子回到美人兒香肩去,雲蒂苦惱地說道:“雪子嗅到這裏有最強烈的妖味,那家夥該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然後跳崖去了,令雪子無法繼續。”

荒原舞苦思道:“鳥妖到這高崖來有何目的?”

兩人大惑不解時,雲蒂嚷道:“我想到了!”

兩人喜出望外地瞧著她,心內同時升起異樣的感覺。“天網不漏”的成敗,大可能係於她身上。

雲蒂又急又快、珠落玉盤地說道:“這座山是鳥妖和侯夫人約好的地方。”

兩人明白了。

這是最可能出現在情侶間的情況,如曾把臂共遊某一令他們深刻難忘的勝景,例如他們現時所處高出周遭群山之上,景觀最佳的高崖,不論過了多少年月,提起時肯定仍然印象深刻,不用多說廢話,大家曉得指哪一處。

龍鷹心中一動,朝積雪的山壁舉步,以掌擊碎封著崖壁的冰雪,現出崖壁的真麵目。

荒原舞看得精神大振,喜道:“尋妖圖現形了!”

雪落圖現,壁上被人以利器刻出簡陋的圖形,標示某一位置,還列有“幹、坎、艮、震”等方位,配上數字。

荒原舞道:“這鬼畫符般的東西,你讀得懂嗎?”

龍鷹道:“千萬勿白費精神,依鳥妖的奸狡成性,照表麵的符號去讀,肯定中計。不論鳥妖現時躲於何處,肯定離此不遠,這幅位置方位圖,說的隻可能是以這座山為主坐標附近某處,可大大縮窄我們須搜索的範圍。”

荒原舞精神一振,道:“我們隻尋東北方有廣闊空間的高崖,可進一步收窄搜索網。”

雲蒂指著崖外風聲呼呼的空曠處道:“不用那麽麻煩嗬!我們帶雪子到下麵去,它自會領我們尋得鳥妖。”

兩人聽得啞然失笑。對!雪子既直接嗅過鳥妖的氣味,鳥妖還可逃到哪裏去呢?

雲蒂道:“人家還有個提議嗬。”

龍鷹訝道:“什麽提議?”

荒原舞笑道:“她想範當家飛一次給她看。”

龍鷹探頭下望,倒抽一口涼氣道:“這樣無端端的跳下去,有找死的感覺。”

雲蒂道:“我不是要你表演飛翔的本領嗬!而是要範當家化身為當時的鳥妖,他會怎麽跳呢?”

龍鷹和荒原舞同時動容,雲蒂想法的細膩,是他們沒想過的。

對!隻有設身處地,方有可能掌握鳥妖的去向,如到山下四處盲目地去搜尋,可能天亮後仍沒有頭緒。大白天對鳥妖絕對有利,放出獵鷹,他們勢無所遁形,除非肯放棄追蹤他,找個洞穴或雪林躲起來。

荒原舞道:“風從西北方刮來,即是從右前方吹至,若就這麽跳下去,張衣飛翔,有可能給吹回來撞在崖壁下,所以鳥妖此跳絕不簡單。”

龍鷹移往高崖靠南的一端,道:“肯定是從這裏彈離崖緣,風吹來時,可乘風繞過這座山的南麓,望東飛翔,那時飛得愈遠,愈拉近他安置獵鷹的位置。”

荒原舞精神大振,道:“對!鳥妖像我們般,都是自東而來。”

雲蒂一把拉著荒原舞的手,道:“我們和雪子先下山,到東麵等待範爺飛下來,在地麵上追趕範爺。”

龍鷹從深沉的坐息天然醒覺,長身而起,在這個高度,特別感覺到風勢的強勁,寒氣逼人。

鳥妖跳崖前立在這個位置的一刻,心情和自己很不相同。他嗅到了危險。

平情而論,鳥妖確小心得過了分。依道理,沒人可猜到他逃到邊城驛來,而在昨天早上大風雪來臨時,他將獵鷹安置好後,冒風雪到山區邊緣位置遙窺驛內動靜,即使發覺吐穀渾人大幅加強防禦力,亦不該因而吃驚,因吐穀渾屬他一方的人,且他大有可能在吐穀渾人加強對外圍區域的監視前,抵達觀察的位置。

事實是他到驛外而不入,還掉頭到這處留下暗記,著侯夫人去與他會合,大有繼續逃竄、遠走高飛的意味。

難道他竟曉得自己能追到這裏來?若然如此,鳥妖將處於最高戒備下,也令他們的追殺大添難度。

他奶奶的!

下一刻他射離高崖,投進茫茫的黑夜去。他並沒有全力施展彈射,而是模擬鳥妖從靠山的另一邊全速奔來,衝崖而出的投崖距離。

龍鷹大字形地張開,外袍鼓脹,將一陣從右前方刮過來的強風,捕個正著。可肯定鳥妖也是覷準風勢風向,做此騰躍。

他失去重量了!

龍鷹以四肢撐開羊皮外袍,將自己變成人造風箏,調校傾斜度,由前衝改為往左方彎過去,耳鼓充盈外袍震**和狂風呼嘯的聲音,以**的驚人速度,倏忽間繞過高山的南麓,並將高山拋在後方,距離在數息間拉遠至逾百丈。

旋又改左彎為朝右下方滑翔,刺激痛快至極。

下方黑壓壓一片,積雪山丘白浪般起伏著,樹林和泥石從高空瞧下去,更難以區分。

他又從右彎改為左旋,因如此才能捕捉到風的能量,合乎天地之理。

他可以飛多遠?

怕飛不了多遠。

問題在他起步的高崖,作為飛翔的躍點,不算太高,離平地不過百來丈。而每次乘風滑翔,都降低了十多丈,故愈飛愈低,但這亦是發生在鳥妖身上的情況。龍鷹最後的落點,與鳥妖的誤差該不超過二至三裏,風勢相若也。

能在邊城驛遇上雲蒂,是荒原舞的福分,也是他們的運數。沒有她,現時能否這樣鍥著鳥妖的尾巴追趕,惟老天爺清楚。

雲蒂和雪子的加入搜妖,代表鳥妖氣數已盡,尼婆羅美女想出由雪子嗅獵鷹的氣味,憑此追蹤鳥妖,妙想天開卻證明是實際可行。唯一不明白的,是像鳥妖般精擅潛蹤匿跡的老江湖,雖因穿的是“鳥衣”,故未能換掉衣服以去除沾上的鷹味,一路逃來又因有鷹伴隨,沾上的鷹味有增無減,可是剛才在他們起步的眺望點,他有充裕的時間,忍一會兒的風寒,將鳥衣和其他衣、帽、鞋、襪等脫下來在溪流裏洗滌個幹幹淨淨,就那麽穿回濕的衣物,再運功蒸幹,令身上再無殘餘的氣味,又收斂毛孔,以息體氣外泄,那雪子的鼻再靈敏多倍,仍沒法追到留下暗記的高崖處。

鳥妖為何不這麽辦?

頂多花他小半個時辰。

他感應到荒原舞和雲蒂,在下方追著自己在空中的影跡,全速奔趕,特別在穿野過林的當兒,樹掛雪積徐徐灑下的異響,清晰可聞,沒被風聲蓋過。

諸般想法湧上心頭,隱隱裏,他有個模糊的意念,卻沒法具體成形,變為腦海內的思想,純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在此刻,在前麵左下方離他七、八裏的地麵,有反光之物,凝神瞧去,原來是個小湖泊。

龍鷹心中一動,身體往左傾側,迎著長風,改向朝小湖飛去。

愈接近地麵,要將他扯下去的力道愈大,此時風的作用,傾向將他刮往地麵去,因此降落前的飛行,風險極大,稍有失誤,將撞個頭破血流,或插進積雪裏去。

雙掌下按。

掌心生出撞力,擊在地麵,激起兩大蓬雪粉,反撞力令龍鷹升高近三丈,飛袍從張開收縮回來,還其尋常外袍的樣兒。

接著龍鷹借風力,淩空連續三個翻騰,最後落在小湖西岸處,揚起大片雪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