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九章 計中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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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無瑕分手後,不到半個時辰,龍鷹部署妥當,於碼頭區一角和符太會合。

碼頭區從沉睡裏醒過來,泊岸的三十多艘大小船隻,開始上貨落貨,離岸處船來船往,在錨泊的逾百艘船間穿插,陽光斜照裏,船帆染上金黃的色光,充滿清晨的朝氣,不動的桅帆和移動中船隻的風帆,互映成趣,然其熱鬧和規模,始終差上身為天下水路交匯樞紐的洛陽一大截。

不住有載貨的馬車進入碼頭區,處處忙碌著的船伕挑伕,提供了兩人隱蔽行藏的方便。

龍鷹指著眾船裏其中一艘,道:“這就是老田的賊船,虧他想得到藏身船上。”

符太道:“我們有否被老田的眼線發現?”

兩人蹲在一個放滿貨物的竹棚旁邊,指點說話。

龍鷹答道:“該尚未有。剛才我故意被一隊巡碼頭的街衛發現,其中有人還是老相識,和我打招呼,不知多麽客氣。”

符太讚道:“好小子!和範爺你打過招呼後,肯定立即飛報武延秀或夜來深,加上高小子向韋後打小報告,這般的雙管齊下,如老宗仍未醒悟,他以後不用出來混。”

又道:“老田真乖,肯這麽便宜我們。”

龍鷹道:“怎到他不乖?跟蹤他的是新一代的女鳥妖無瑕,操鷹之技直追鳥妖,保證老田今趟連怎樣栽的亦弄不清楚。”

符太道:“若我是老田,關防一開,立即走人,幹手淨腳。”

龍鷹道:“你想得容易。現時風頭火勢,雖說解除了宵禁令,可是城關絲毫沒鬆懈下來,老宗點頭都沒用,名義和實際上由新的京兆尹話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對!誰代替死鬼武攸宜?”

符太道:“是甘元柬那滿肚子壞水的家夥。”

龍鷹愕然道:“他不是武三思的人嗎?”

符太糾正道:“休奇怪!這家夥極得韋婆娘寵信,亦絕不存與武三思複仇的雄心壯誌,懂順風轉舵之道。韋婆娘非是不想由她韋家的人坐上此位,而是連她自己都說不過去,又不想被老宗的人占據,因而便宜了官至鴻臚卿的甘元柬。”

又點頭道:“你說得對!若離城前給水防的城衛派人上船查看,兜一轉,發覺載的是麵目猙獰、個個賊相的突騎施惡漢,還有人傷重臥床,那即使是北幫船仍沒麵子給,通通交官查辦。”

龍鷹點頭道:“要走,須從陸上走,賊船提供的是吃飯休息的處所。咦!船來哩!”

快船駛至,撐船的是幹舜,宇文朔坐在船尾。

就在登船前的刹那,台勒虛雲的聲音傳音入耳鼓內道:“昨夜我親自監視田上淵,除參師禪天亮前乘小船離開外,其他突騎施高手和田上淵全體留在船上,輕舟小心。”

龍鷹和符太並肩坐在船中間,接過宇文朔遞來遮陽的竹笠,掩蓋麵目。

宇文朔道:“昨夜娘娘仍不服氣,偕安樂來見皇上,據高大所言,今次是施軟功,又喊又哭,從安樂出身的艱辛說起,逐一和皇上計數算賬,隻差未真的上吊。”

幹舜默默操舟,在泊於漕渠上的船隻掩護下,左穿右插,不住接近目標的賊船。

龍鷹道:“君無戲言,一切已成定局,還有什麽好說的?”

符太道:“你對李顯那麽有信心?”

今早離開獨孤家,龍鷹趁天未大白,以他可達到的最快速度,趕往興慶宮,知會符太今天的行動,再由符太遣人通知在大明宮伺候李顯的高力士,發動計劃。其時萬事俱備,獨欠田上淵藏身的位置。

從無瑕處得悉此最關鍵的情報後,龍鷹與符太在西市門碰頭,對付田上淵的陽謀遂告全麵展開,做出相關的部署。

最重要是讓宗楚客曉得“範輕舟”到了碼頭區。

宇文朔冷然道:“問題在皇上清楚此步絕不可退,退!他的李家天下便完了。連像韋捷般的小子,亦不把他的聖諭放在眼內,是可忍,孰不可忍。”

符太問道:“結果如何?”

宇文朔道:“皇上沒說,隻著高大找範當家去見他。幸好不論如何變,仍變不動河間王,他的右羽林軍大統領之位坐定了。”

符太哂道:“老宗可以將他架空。”

龍鷹伸個懶腰,道:“老宗可架空任何人,但絕不是老楊。兄弟們!到哩!”

快船從鄰近的另一艘風帆繞過來,離目標敵船不到十五丈,快船加速,於甲板上敵方放哨者的喝罵聲中,斜斜橫過水麵,朝敵船筆直射去。

於快船撞上船體前的刹那,四人躍離快船,落往敵船船首甲板上。

在甲板上放哨的五個北幫徒眾,從甲板不同位置,拔出兵刃,毫不猶豫撲過來,同時發聲示警。

“砰!”

快船撞上敵船,發出悶雷般的響聲,雖未能撞破堅固的船頭,仍令敵船劇震。

龍鷹好整以暇的朝船艙入口的位置走過去,符太的“醜神醫”、宇文朔和幹舜從他兩邊搶出,五敵兩三個照麵即被撂倒,給擊中要穴,一時沒法爬起來。

“停手。”

田上淵一馬當先的領著七個手下,從船艙入口處出來,麵寒如冰,冷然叱喝。

符太、宇文朔和幹舜退返龍鷹左右,成對峙之局。

田上淵背靠船艙而立,七個手下在他身後散開,全為氣度沉凝的高手,遠非放哨的北幫嘍囉可比,卻沒一個似是來自突騎施的好手。

田上淵目光掃過四人,最後落在龍鷹的“範輕舟”處,於恢複一貫深邃莫測前,掠過驚疑之色。

若非熟悉對方,龍鷹絕不能從其靜似淵海、不露絲毫波動的情緒,憑田上淵眼神瞬間的變化,掌握到他心內的想法。

今次成功攻田上淵之不備,田上淵的震駭理該如此。

如無瑕所言,他們一方差些兒被田上淵擺脫,沒法追蹤至對方藏身的這艘船上,故而他們能尋到這裏來,在田上淵意料之外。

不過,最令田上淵摸不著頭腦的,是他們四人這般找上門來尋晦氣,可以起何作用。

於田上淵般的才智超絕之士來說,想不通的事,最能令他們心生懼意,故此驚疑不定。

田上淵的目光又從龍鷹處移離,審視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的五個手下,知他們穴道被製,無一人被重創後,揮手示意,後方的手下將人移入艙內。

龍鷹等四人神態悠閑,沒有阻止。

田上淵目光返回龍鷹身上,冷冷道:“範當家,這算什麽意思?”

龍鷹微笑道:“我們能尋到這裏來找田當家,田當家該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少說廢話。”

田上淵冷哼道:“對寒生來說,範當家現在說的,全為廢話。國有國法,範當家若要將江湖那一套,搬到西京來,就是目無皇法。”

符太啞然笑道:“你來和我們講皇法,是荒天下之大謬,你認也好,不認也好,新仇舊恨,這盤帳和你算定了。”

在田上淵言之,醜神醫的“新仇舊恨”,舊恨不外三門峽的伏擊,新仇或許指昨夜狙擊範輕舟一事,卻不知符太的舊恨,遠溯至符太仍是大明尊教內一個微不足道的徒眾之時。

宇文朔從容道:“眼前兩條路,一是一起上,或來個單打獨鬥,任田當家選擇,我們莫不奉陪。”

田上淵雙目閃過不屑之色,“明暗合一”大成後,他壓根兒不把他們放在眼內,否則豈敢在三門峽的中流砥柱,以一人之力攔截他們,縱未成功,原因不在他武功的高下,而是被人擾亂,致功虧一簣。

昨夜之未能得手,在乎“範輕舟”策略得宜,溜得夠快,令他空有絕世神功,無從發揮。

於他而言,是恨不得有單打獨鬥的機會,讓他可憑一場決戰,看天下水道誰屬。

唯一不解者,是範輕舟沒理由不曉得他的厲害,竟肯這樣便宜他?

龍鷹等四人,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現時輪番說話,意在拖延時間。

田上淵啞然笑道:“禦前劍士言下之意,是否寒生可在你們四人裏,任挑一人進行決戰?放心!你們雖一意與寒生過不去,寒生卻沒絲毫怨怪之心,雖然尚未了解誤會出在何處,可肯定的是遭人陷害,故此寒生點到即止,以免誤會加深。”

他的策略,也是唯一可采的策略,是矢口否認,否則宗楚客和韋後聯手,仍保他不祝

幹舜淡淡地說道:“田當家敢否讓我們搜艙?”

田上淵大奇道:“為何寒生要讓幹兄搜艙?搜什麽?”

幹舜哂道:“正是要看是否一場誤會,昨夜有人行刺範當家,給範當家直跟到這艘風帆來。範當家已將此事稟上皇上,皇上大為震怒,立即下令禦前劍士手持‘尚方寶劍’,隨範當家來擒拿欽犯。”

宇文朔接下去道:“豈知登船後,竟發覺田當家在船上。幹世兄是為田當家好,怕田當家在不知情下,犯上窩藏欽犯的殺頭大罪,所以田當家該感激幹世兄才對。”

田上淵的目光不由落在宇文朔掛在腰間的佩劍去,隻恨他像龍鷹、符太般無知,不曉得“尚方寶劍”該是何製式模樣,如此隨便掛著,是否合乎規法程序。

他終曉得對方有備而來,且掌握情況,清楚他的一方潛進一批突騎施高手,如被根查,他跳進黃河仍水洗不清。

田上淵目現殺機,冷笑道:“實在欺人太甚!不論何事,自有寒生擔當。諸位一是離開,一是動手。”

龍鷹歎道:“田當家是否出來混的?小弟早有言在先,著你老兄少說廢話,偏無一句不是廢話,最後還不是須動手見真章?”

說話時,他的感應全麵展開,監察艙內情況。

田上淵的七個手下,把五個受創者送返艙內後,並沒有回到甲板上,可知這些高手,乃田上淵親信,曉得他們一方的破綻弱點,在乎不可暴露身份的突騎施高手,而唯一應變之計,是立即作鳥獸散,不被當場逮著便成。

剛才田上淵向手下們做出的手勢裏,其中一個必隱藏著緊急應變的暗號,隻待田上淵進一步的指令,否則好該回來助陣。

早前符太等三人,雖然下手有分寸,沒弄出人命,但下手頗重,令五人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恢複過來,增加敵人的牽累。

在龍鷹魔種的靈奇感應下,以清晰度言之,艙內敵人,可分為四組。

第一和第二組為五個傷者和曾現身的七個高手。另兩組均處於潛藏的狀態,一組比一組厲害,顯示出武功修為的高下。

此兩組共十三人,其中八人逃不過龍鷹的掌握,雖蓄意隱藏,卻瞞不過龍鷹的靈應,至乎能掌握他們每個人的位置、武功的高低。可是,另五個人,是在龍鷹思感範圍之外,乃一等一的高手,龍鷹憑直覺感知對方,如一個個模糊的影子,藏在暗黑裏,若隱若現。此五人,才是他們今次的目標。

龍鷹的知敵,關係到今次行動的成敗,若誤中副車,拿下的非是突騎施高手,勢被田上淵反將一軍,吃不完兜著走。

現時的處境,絕不利於田上淵,而他必須將形勢扭轉。扭轉之法,唯有動手。

如此形勢,正是龍鷹等四人一手營造出來。

他們逼田上淵先動手。

田上淵聞言,沒絲毫被龍鷹激怒的表情或內在的情緒波動,反變得深沉了,雙目閃動著奇異的芒采。

符太哈哈一笑,道:“田當家有種,竟是要將我們四人一手包辦。”

田上淵雙目立現掩藏不住的驚駭之色。

龍鷹、宇文朔和幹舜的駭異,實不在田上淵之下,田上淵微妙的轉變,三人隻以為他在提聚功力,茫然不覺他氣場上的變化。隻是瞞不過符太,由此可見“明暗合一”大成後的田上淵,其氣場如何與眾不同,連龍鷹也著了道兒。

下一刻,田上淵動手了。

他先是雙手收往後背,接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像個大鍾般從上覆蓋而來,把四人籠罩其內。

來得如此突然,事前不現半分征兆聲息,確為一絕。

三人雖得符太預警,仍然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同一時間,以龍鷹之能,亦微僅可察的感應到五個突騎施高手,從艙尾離開,投水遁逃。

忽然間,主動權盡入田上淵之手。

他的氣場不單將四人牽製,還使他們耳目失靈,若非龍鷹不受任何力量約束的魔種靈覺,將掌握不到五個突騎施高手的動靜去向。

田上淵背著他們的一雙手,打出了應變行動的訊號。

田上淵此著最厲害處,是反過來逼四人動手解其氣場之困。

誰先動手?將成事後問罪的罪證。當然,那是指龍鷹一方未能活捉至少一個突騎施高手的情況下。若有人證在手,動手的先後,不關痛癢。

符太動了。

“醜神醫”冷笑一聲,忽然旋動,一股奇異的力量,隨他的旋動擴展,若如將罩著他們無形卻有實、覆鍾般的氣場掀起一角,感覺古怪之極。

“鏘!”

就在田上淵氣場轉弱的刹那,宇文朔跨前一步,同時手握佩劍,抽出少許,沒拔劍離鞘,但一股龐大無匹的劍氣,直往田上淵潮衝而去。

龍鷹左右晃動一下,像尾魚兒要掙脫纏身的魚網般,下一刻已脫網而去,朝前彈射,越過田上淵、船艙,往船尾的方向投去。

符太則往後退,此退大有學問,竟能將田上淵的氣場硬是扯往他的一方,如進行拔河的比賽。

幹舜往一邊移開,為宇文朔壓陣。

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