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卷十八 第一章 緊急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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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魔種、道心之別,前者比後者至少高上一個層次,也因而兩者仍未到同流合運的至境。

台勒虛雲現身因如賭坊後院門對街商鋪二樓平台處,此鋪乃下鋪上居的格局,平台寬敞,放置一張小圓桌和三張太師椅,台勒虛雲麵街坐著,蹺起二郎腿,頭戴帽,拉低至蓋過眉毛,與沒點燈火平台的暗黑融渾為一,難怪龍鷹一時看漏了眼。

下層的鋪子是間押店,以押店言之屬中等規模,門麵普通,不惹人注目。

難道這就是台勒虛雲宿處?

整件事令龍鷹對魔種有進一步的了解,魔種非是無所不曉,便像自己般,也可以誤入險地,不過卻的確比自己平常的道心神通廣大,於進入台勒虛雲的視野內前,懸崖勒馬,把主事權交回他手裏,而當時他仍懵然不知,差些兒鑄成恨事,讓台勒虛雲知道他懷有異心。

同一時間,他不單曉得即使無瑕是到因如坊來,找的也不是台勒虛雲,而他除非掌握到無瑕是到坊內後院哪幢樓房去,否則今夜的竊聽行動,將以失敗告終。

台勒虛雲宿處的押店,下有秘道,連接賭坊後院。

自古以來,舉凡皇宮或權貴之家,設有可供逃生的密道,屬常規而非例外。不能飛天,便要遁地。

大唐開國前,魯妙子為楊素設計建造的“楊公寶庫”,連接著可通往皇宮的隧道網,庫內藏有武器物資,足供絕地反擊之用。不過由於坐上帝位的是有份參與的楊廣,寶庫因而沒派上用場,然得“楊公寶庫”,可得天下的傳言,流傳開去。

針對地庫、地道的問題,太宗李世民即位後,明令長安城不準挖地,休說地道,可是台勒虛雲一方怎會理會。

押店正是賭坊秘道的出入口。

此鋪所在位置,為北裏北緣最後一排店鋪,後麵是漕渠由西轉北的河段,過另一裏坊崇仁與龍首渠交匯,水陸都那麽方便。若因如賭坊被圍,坊內的人可輕輕鬆鬆的從地道開溜,對香霸乃攸關其小命的事。

押店的出入口,亦提供了秘密進出賭坊的方便。像今晚,如無瑕要到賭坊內,可神不知、鬼不覺的經由秘道入坊,不知情的龍鷹,等也是白等。

計算時間,如無瑕真的到了這裏來,現該在後院內,龍鷹錯失時機。一個無瑕,已令他生出極大顧忌,不敢進去逐屋搜尋,犯不著冒此風險。

暗歎一口氣,悄悄離開,找宋言誌去。

龍鷹來到無瑕香居,落在天井。

剛才依弓謀指示,到離賭坊崇仁裏龍首渠北岸的民宅夜訪宋言誌,卻撲了個空,宅內仆人均已安眠,宋言誌的臥室、書齋,前者被鋪折疊整齊,且有洗潔氣味,後者顯然沒伏案辦公的情況,該是宋言誌已遠行,令他們緣慳一麵。

事實如何?須找弓謀了解。

離開時,早過三更,然來個夜訪獨孤美女,正其時也,可惜非不願,是不能。他還有必須在天明前弄妥的事。

若無瑕尚未回來,他仍有時間找獨孤倩然。

究竟他希望見到無瑕,抑或情願無瑕不在家?他自己亦弄不清楚。

今趟重返西京,情緒的波動比以往大,易喜易悲。如今夜般,竊聽無瑕和與宋言誌碰頭,連續兩個任務都無功而還,立即將他的情緒推往穀底,這是以前不會發生的事。看來該與無瑕有關,她像端木菱般,可以影響無影無形的魔種,直指其心。

著地的一刻,他感應到無瑕。

計算時間,她沒和台勒虛雲說話,否則不可能安坐廳堂裏。

龍鷹從後門進入前廳,嗅到無瑕浴後的香氣,進一步堅定他的想法。

另一想法來了。

今天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頗多,無瑕為何不向台勒虛雲報告,至少該告訴他有關田上淵長街刺殺行動的失敗。以無瑕之能,不可能察覺不到內藏刺客那輛馬車的異況。

他想到的一個可能性,是無瑕早前非是到賭坊去,而是往會柔夫人。

看來符小子即晚與柔夫人共度良宵的心願如他今夜的行動般,落空了。

無瑕坐在靠窗的一組幾椅,月兒透窗而入,在沒燃燈的暗黑廳堂,以朦朦黃光勾勒出她優美的形態,秀發金光爍爍。

龍鷹仿如回到家裏,坐入隔幾的椅子,籲一口氣,道:“馬車內的高手,是何方神聖?”

無瑕微嗔道:“你累人家泄露行藏,還如何去跟蹤?”

龍鷹朝她瞧去,沒好氣道:“這叫‘惡人先告狀’,勿跟得那麽貼近,範某人什麽場麵未遇過?這方麵,大姐比任何人清楚。”

無瑕受責似的輕垂螓首,道:“人家關心範爺嘛。”

龍鷹說不出話來。

無瑕柔聲道:“範當家夤夜來訪,當是來告訴人家與宗楚客會麵的情況。”

龍鷹聳肩道:“來找大姐陪睡覺不可以?”

無瑕欣然道:“好嗬!奴家立即伺候範當家梳洗寬衣,上床就寢。”

龍鷹泄了氣地苦笑道:“你怎知小弟是唬你的?不過有些事不可以開玩笑,說不定弄假成真。”

無瑕悠然道:“無瑕根本不怕和範爺上榻子,是範爺自己怕而已。有說錯嗎?”

龍鷹恨得牙癢癢地道:“勿和小弟玩火。”

無瑕岔開去,道:“既不是來睡覺,所為何事?”

龍鷹知今天在渠濱,沒親她嘴兼大摸幾把,被她掌握到自己對她忌憚,趁機看風使?,改為進一步探察虛實。始終鬥她不過。往往看似占得上風,卻是下一個劣勢的開始。

不過!情趣就在這裏,使他屢敗屢鬥,樂而不厭。今夜來找無瑕,正是鬥爭的延續,揭開新的篇章。

龍鷹大吐苦水,道:“宗楚客那頭老狐狸,逼我明晚在福聚樓喝他為我和老田擺的和頭酒。苦況尚不止此,和頭酒後,他還要我到大相府見他,肯定是怕我陽奉陰違,不肯奉行談妥的事。”

無瑕秀眸閃亮,想到什麽似的。

龍鷹心忖美人兒你還不中計。

此招厲害處,是任無瑕智比天高,仍不可能測到是計,且鐵定落入圈套,原因是不曉得龍鷹意外掌握到,她有可進出新大相府的水下秘道。

秘道一回事,能否探聽到消息另一回事,故此,無瑕曉得“範輕舟”到新大相府與宗楚客密話,實屬機會難逢,且一舉兩得,既可弄清楚宗楚客的策略,又可進一步掌握範輕舟的立場,豈肯錯過。

此正為龍鷹夜訪的目的。

無瑕若無其事地問道:“宗楚客憑什麽說服範當家與田上淵講和?”

龍鷹坦言道:“他答應我,一天北幫仍在,陸石夫揚州總管之位,巍然不動。”

無瑕點頭道:“這是很大的讓步。”

往他望來,道:“範當家言下之意,宗楚客決定放棄田上淵。對吧?”

龍鷹道:“大姐欲問的,是小弟又憑何說動宗楚客。”

無瑕“噗嗤”嬌笑,白他一眼,道:“範當家多疑了!若到今天,宗楚客仍未看透田上淵的野性難馴,就勿要出來混。”

又瞄他一眼,道:“比起上來,範爺當然比較老實可靠。”

龍鷹心內一陣不舒服,無瑕話裏有骨,說的似欣賞讚美,其實點出了他一個大漏洞,就是他始終如一的態度。對“龍鷹”如是,對竹花幫、寬玉亦如是。

從這個方向作出判斷,“範輕舟”與大江聯從敵對化為夥伴,實耐人尋味,怎知非是像對以前的武三思,現在的宗楚客般,乃權宜之計。

幸好,明晚無瑕的疑惑,將有“水落石出”的機會。

正因如此,無瑕現在沒興致聽他的一家之言。

龍鷹趁機告退,無瑕並未挽留,不然便須陪睡。

回到花落小築,再撐不住,連靴子倒往榻子,不省人事。給足音驚醒過來時,天色大白。坐起來,一把接著符太擲來的“報告書”。

雖薄薄的十多頁,然釘裝工整。

龍鷹愛不忍釋地把玩著,笑道:“小敏兒為你釘裝的,對吧?”

符太神情輕鬆地在靠窗的幾子坐下,不置可否地說道:“給你這家夥累得老子沒覺好睡的。”

龍鷹道:“小敏兒有一對巧手。”

符太喝道:“快讀。”

龍鷹給他喝得在半睡的狀態清醒過來,記起自己是他這場情戰的軍師,而看符太如此著緊,挑燈夜寫報告,顯然極重成敗,忙道:“讀!讀!立即讀!不過,先洗個臉才讀,請太少賜準。”

符太道:“這還差不多。”

龍鷹坐言起行,符太隨他下樓,道:“我們真命天子的事,有點眉目了。”

龍鷹喜道:“這麽快!”

符太忍著笑道:“是名副其實的皇帝不急,急煞太監。李旦解禁之日,原來高小子已著手做工夫。”

龍鷹進入澡房,取水梳洗,見一旁放著折疊整齊的香潔衣物,訝道:“誰這般的伺候周到?”

符太在一旁的小凳子坐下,伸個懶腰,道:“除小敏兒外,尚有何人?她使人來收集你的髒衣,拿去洗濯,然後送回來,更著老子監督。記緊換上。”

龍鷹道:“知道了!勿瞧著小弟洗澡。”

接著將整個頭浸入注滿清水的桶子裏。

符太失笑道:“這叫洗澡?”

龍鷹心裏湧起生活的溫暖感覺,把頭拔出來,任由冰冷的水從發、臉瀉回桶子內,道:“我們的高大如何首著先鞭?”

符太道:“對這類宮廷內的事,高小子有他的一手,竟是向那毒婆娘下工夫,待她稍下氣後,建議她借此事與皇上修補關係。”

龍鷹仰頭,任由水滴從頭瀉落頸裏衣上,道:“那婆娘怎下得這口氣?像她那般唯我獨尊,又一向霸道慣了的人,隻會認為錯的是別人,非她的問題。”

符太道:“憑的是一句話。”

龍鷹訝道:“什麽話可打動她?”

符太道:“順水人情。”

龍鷹明白過來。

此為一家便宜兩家著。李顯既解除皇弟的軟禁,沒人敢反對下,等於脫罪,如此李旦五個兒子重返西京一事,已成定局,在於早或遲。

韋後或宗楚客的立場,愈可將皇族人員拒之於外,愈為有利,可是,亦等若與李旦、太平等皇族成員對著幹,還把李顯推往他們的一方,加上右羽林軍大統領之位落入也是“皇族”的楊清仁手裏,際此韋宗集團陣腳未穩之時,嫌隙擴大,對之有害無利。

韋後狠毒有餘,智計不足,遇上這類事情,當找老宗來出主意。

於老宗而言,謀一域者,須先謀全局,如在時機未成熟下,與因楊清仁進占要職而實力驟增的太平起衝突,將得不償失,即使他隨時準備來另一次廷變,亦須緩和與李顯等皇族繃緊的氣氛,權衡輕重下,唯有在李旦五子一事上,放一馬。

符太淡淡地說道:“高小子高明處,在乎深悉那婆娘的性情,曉得她絕不會告訴老宗,此為高小子的提議,而當作是她的主意和功勞。換過我們,想十輩子都想不到解鈴者可以是那婆娘。”

龍鷹讚道:“高小子對宮廷之事愈來愈駕輕就熟,也想到娘娘定去找老宗商量。”

符太沉吟道:“此事若成,代表老宗仍未察覺到我們真命天子的存在,於我們大大有利。故高小子有意無意間,為我們向韋、宗來個投石問路。”

龍鷹同意道:“如果高大確拿此事作試金石,那高大的心計與胖公公差不了多少。”

又不解道:“聽你的語氣,似是老宗理該對我們的真命天子生出警覺。”

符太沒好氣道:“竟還沒讀完老子的《西京下篇》?”

龍鷹認栽道:“今天讀,不用我到大明宮便成。”

符太罵道:“事有緩急,你不看老子的緊急報告,如何為我拿主意?”

龍鷹取巾抹頭,哈哈笑道:“終明白我這個軍師的作用,乃情場戰場上不可或缺。放心!這麽十多頁的‘奏告’,小弟邊醫肚邊讀,保證一個早膳的工夫可以啃完,然後想出送柔美人到你榻子上去的大計。”

又問道:“下一個約會,定於何時?”

符太神氣地說道:“打鐵趁熱,當然不等一年半載。”

龍鷹盯著他看好半晌,道:“太少昨夜似大有斬獲。”

符太斬釘截鐵地說道:“勿問!自己讀!”

龍鷹拿他沒法,亦急於知道他和柔夫人昨夜發生過什麽事,匆匆換衣後,偕他到廳子坐下。

桌上擺著小敏兒為他們準備的美食,分量足供三、四個人吃飽。

龍鷹嚷道:“這麽多。”

符太道:“還有禦前劍士,這家夥隨時到。”

又催道:“快讀。”

龍鷹將急奏置桌麵,另一手取饅頭,瞧著符太道:“太少很著緊。”

符太坦然道:“本來不大著緊,可是!這女人太有味道了,原已日漸淡褪的印象,忽然變得火紅起來。”

龍鷹道:“這叫舊情複熾。可以這麽說,你們是最不可能的一對,竟又是那樣的天作之合。信老子吧!不論本軍師出的主意如何糟糕,到最後,亦變為曠世妙計。今回是‘情網不漏’。”

揭開急奏的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