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三章 公主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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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第一個離開,留下宗楚客和田上淵繼續說話。

今趟的“和頭酒”,無論如何,即使是假象,仍大幅紓緩了與田上淵劍拔弩張的關係,下次碰頭,可扮作老朋友。

故此,田上淵若沒有十足把握,不會向他下手,以免有把柄、話柄落入龍鷹手裏。對殺“範輕舟”,任田上淵如何自負,怕也感氣餒吧!

唯一可殺“範輕舟”的方法,是陷其於沒可能脫身的絕境,再以眾欺寡,方有望辦得到。這個責任,該已落在被老田脅迫的宗楚客肩頭,故由宗楚客以“和事老”的身份說出來,讓“範輕舟”留京至江舟隆第一艘船抵達京師的那一天,算為“和頭酒”的成果,暫時擺平了兩人間的紛爭。

宗楚客會否犧牲“範輕舟”?

夜風從躍馬橋一方徐徐吹來,有秋寒的滋味。

武延秀映入眼簾,他在雅居對街,與兩人聚著說話。

另兩人一為等候他的夜來深,另一竟是樂彥,遠近還有影影綽綽十多個該是宗楚客的親隨高手。

三人目光同時朝“範輕舟”投過來,反映出他們對“和頭酒”結果的關切,因不歡而散的可能性同樣的大。

與武延秀這麽的打個照麵,心內起個突兀。

今夜的武延秀,再沒絲毫那晚到秦淮樓買醉的影跡,一身西少尹的軍服,配起他魁偉的體型,威風凜凜的,很夠精神,若告訴人他兩天前的頹唐失落,肯定沒一個相信。不過,他一雙眼神卻多了以前沒有的凶戾之色,並不顯著,隻是逃不過龍鷹無差的法眼。

龍鷹心忖武延秀該是認命了,與以前的自己切割。

隨著武三思滿門遭戮,不知多少武氏族人一夜間化為冤鬼,武延秀僥幸避過大難,麵對的是兩個選擇。一是保著眼前榮華富貴,一是退離西京這個政治權力圈。明顯地,他選擇前者,隨安樂一起沉淪。

那天他往訪閔天女,聽到關於安樂的惡行,執行者大可能就是武延秀,此亦為安樂捧武延秀登上西少尹之位的用意,可做她的幫凶打手。

想起在洛陽公主府初遇安樂的情景,怎想到刁蠻浪女,最後竟變成禍國殃民的人。在無止盡欲望的驅使下,人的某種劣根性,逐漸顯露,又因沒有製約,最後任何可令人發指的惡行,於其變得理所當然,非成為是的一刻,這個人將無可救藥。

安樂、武延秀均如是。

相隨心變,龍鷹因而發現武延秀氣質上的變化,察覺他眼神裏的凶光。

龍鷹隔著車馬道,向三人打出一切安然的手勢。

他們頓時輕鬆起來。

在現今不明朗的形勢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則有得他們煩惱。

武延秀笑道:“公主今早才對延秀說,為何不見範大哥來找她?”

樂彥和夜來深現出不屑之色,錯非龍鷹仍在狀態,會忽略過去。從兩人神情,可知武延秀人前人後,開口閉口,都祭出安樂來,惹人生厭。

龍鷹來到三人麵前,微笑道:“拜會公主,是個早或晚的問題,淮陽公請給小弟代為問安,說幾句好話。”

不容武延秀說話,先向夜來深打個眼色,著他愈快脫身愈好,然後向樂彥道:“沒想過你的老板今晚這麽的好相與,令小弟又喜又驚。”

他是要通過樂彥,警告老宗、老田,他非沒防範之心。由於夜來深在老田和他之間,較傾向“範輕舟”,大概不會將此刻的閑聊轉告老宗。

在西京玩政治,必須因人而異,因事製宜,明白人與人間微妙的關係。

果然樂彥追問道:“範當家驚的為何事?”

龍鷹悠然道:“這是一朝被蛇咬的後患,走過山野之地時,不可能不格外留神。可意會,不可言傳,樂兄勿問了。”

目光改往夜來深投去。

以為夜來深乘機領他脫身,豈知夜來深苦笑道:“淮陽公守在這裏,是要請範當家到公主府去。”

說畢現出個無奈的神情。

龍鷹不由記起昨天宗楚客千萬個不情願,仍要去見安樂的情況。今時不同往日,在京城,怕除韋後外,沒人敢逆安樂之意。

心叫糟糕,今夜讓無瑕“偷聽”他和宗楚客對話的大計,豈非泡湯?

兩人並騎而行,朝曲江池的方向走,武延秀的十多個親隨前呼後擁,與上趟到秦淮樓去的淒涼傷情,令龍鷹很難把眼前的武延秀,兩個情景聯想在一起。

此刻的武延秀,神情帶點興奮,喜上眉梢的,更使龍鷹百思不得其解,猜不到何事可令他如此雀躍。

而即使開心,亦不必擺在臉上,至少該扮扮仍在哀悼守喪的模樣。

訝道:“淮陽公心情很好呢。”

武延秀朝他瞧來,壓低聲音道:“公主答應了!”

龍鷹聽得沒頭沒腦的,愕然道:“答應了什麽?”

武延秀沙啞著道:“娘娘答應了我們的婚事,隻待皇上敕批。”

龍鷹差些兒不相信自己一雙耳朵。

公公、丈夫屍骨未寒,安樂竟改嫁武延秀,韋後又肯答應。

此刻的武延秀一點沒想過諸如此類的問題,被隨駙馬爺身份而來的榮耀、權力衝昏了腦袋,續道:“公主說,她會央皇上和娘娘,以皇後大典的規格,在宮內舉行盛大的婚禮,今天已過了娘娘的一關。”

武延秀最風光之時,是奉女帝之命,到突厥迎娶默啜之女凝豔的時候,卻樂極生悲,默啜悔婚,武延秀遇上人生最大挫折,還被默啜扣留包括他在內的整個迎親團,過著軟禁的屈辱日子,到龍鷹向默啜以天石藏訊,展示實力,默啜權衡輕重下,終於放人。

自此武延秀在女帝眼裏的價值大幅滑跌,其在武氏子弟中,也因老爹武承嗣的地位大不如前,而一落千丈。到李顯回朝,武承嗣病歿,其他武氏子弟如武崇訓等,因娶得安樂等意氣風發,又在武三思打壓排擠下,武延秀獨自憔悴。

際此失意之時,刁蠻**的安樂看上了武延秀的俊偉,與之私通,其他人莫奈之何,然而,始終名不正,言不順,偷偷摸摸。

於武延秀來說,武氏子弟幾死光,曾為好友的李重俊遭梟首示眾,乃人生低穀。其西少尹的軍職,全賴安樂扶持,安危看安樂對他的態度,毫不實在,比起夜來深,姻親關係而來的委任,使他怎都有矮半截的感覺。在韋氏子弟前,更抬不起頭來做人,是苟且偷生。

剩看武延秀不敢幹涉韋捷對秦淮樓的欺淩,清楚他如何忍氣吞聲,又不得不成為宗楚客迫害香霸的棋子,隨風擺柳,像傀儡多於像個人。

可是嗬!若最得李顯夫婦寵愛的安樂改嫁予他,那武延秀以前失去了的,一把贏回來,地位比之韋捷有過之,無不及,且成為了韋後的“自己人”,武延秀喜形於色,有其前因後果。

不過,剛讀過“燕欽融上書”的李顯,如何反應?

此刻,龍鷹早把今晚原本誘無瑕來偷聽他和宗楚客說話的得與失,拋諸腦後,隨遇而安。

問道:“娘娘向皇上提出這件事了嗎?”

宮廷鬥爭的複雜,令人頭昏腦漲。假若韋後曉得了燕欽融上書的內容,依道理怎都有點避忌,不該在這非常時期去惹李顯。

武延秀於喜色裏透出掩不住的憂慮不安,道:“這正是公主急於找範兄商議的原因。”

龍鷹大奇道:“我可以幫哪方麵的忙?”

武延秀苦笑道:“坦白說,延秀弄不清楚,既沒想過公主這麽快和娘娘說我們的婚事,亦不知道娘娘和公主說過什麽,知的是公主回來,立即著延秀找範兄。”

龍鷹計算時間,韋後應是在得宗楚客知會,曉得“範輕舟”被收買,投往他們一方後,方動念頭,由與“範輕舟”關係良好的安樂執行。

所為何事?無從估計。

是試探自己嗎?還是應付燕欽融上書的手段?

至糟糕是李顯今天曾找自己去說話。

問道:“淮陽公因何認為此時和娘娘說,早了點?”

武延秀老實答道:“公主正為李重茂的事煩惱,想不到仍可分神。”

龍鷹記起進入雅居前,早不想,遲不想的,竟忽然想到李重福、李重茂兩兄弟,首次深思兩人能起的作用,可知沒一件事是偶然的,是因魔種超乎常理的靈應。

禁不住頭痛起來,做臥底絕不容易,給卷進安樂的皇太女、皇太子之爭,冤哉枉也。

問道:“李重福呢?為何獨提李重茂,李重茂是幺子,李重福該比他更有令公主煩惱的資格。”

武延秀顯然不願透露這方麵的事,搪塞道:“我不大清楚。”

龍鷹心忖有機會成為駙馬爺的武延秀,再非邀他一起到秦淮樓喝酒的那個人。正如他以前可背叛李重俊,現在也可以因私利出賣他的“範輕舟”。

道:“李重茂多少歲?”

武延秀不得不答,勉為其難,道:“十六歲。”

龍鷹心想原來如此。

狼母、狼女,達成協議。

安樂要做皇太女由來已久,在一般情況下,絕不退讓。

盡管李重俊成為太子,安樂仍然步步緊逼,在三天慶典最後一天舉行的馬球賽,將太子、太女之爭,推至繼承權之爭的最前方,人人矚目。

隻有在一個情況下,安樂方肯做寸讓,就是冊立李重茂為太子,是必須的權宜之計。

殺李顯,成為了韋後、安樂和宗楚客的共識,點著火引的是李顯對燕欽融上書的反應。連串的事件,令燕欽融大爆韋宗集團危害國家社稷的秘密奏章,更具震撼力,動搖的是韋宗集團的根本,就是李顯對他們的態度。

故此,韋後於此最不應該的時候,提出最不該提的事,背後必有老奸巨猾的宗楚客獻計,並不簡單。

眾人馳入公主府去。

公主府美輪美奐,規模宏大,極盡奢華,殿宇樓房,繞著廣闊達百畝不規則的人工池築建,所花人力物力,超乎龍鷹想象之外。

安樂如此,其他公主可以想見。

主府外,還另有官署,在這方麵的開支,已非國庫可以負荷。

武延秀領他入主廳,沒想過的,竟碰上安樂送獨孤倩然離開,雙方在主廳遇個正著。

獨孤倩然首先看到龍鷹,一雙秀眸立即閃亮,幸好武延秀的心神不知是否飛到未來的婚禮大典去,注意不到。

安樂親熱地挽著美女臂彎,湊在她耳邊不知在說什麽密話,一時沒留意武延秀領龍鷹步進廳門。

安樂仍然嬌美,身段美好,華衣麗服襯托下,無疑豔光四射,可是,比起與她站在一起,打扮樸素、淡掃娥眉、清麗脫俗的獨孤美人兒,頓現俗氣。

美麗的公主失去了她以往少女的氣質,放縱**靡的生活,令人聯想到開始因熟透而變爛的果子,再非新鮮可口。

獨孤倩然隔遠凝視他,一雙秀眸透出隻龍鷹明白的灼熱,來自她心裏的“野丫頭”,淑女驟然動情,格外惹人。

龍鷹的心也給點燃了。

此時可以做的,絕對不多,趁安樂和武延秀均不在意,朝美人兒微一頷首,表示今夜必到,希望她明白。

獨孤倩然不單明白,還禁不住地露出掩飾不住的反應,玉頰生霞,避開龍鷹的目光,垂下螓首。

如此有別人在場下,兩人暗通款曲,且是不可告人的私情,又為閨房密約,教她怎吃得消。

龍鷹湧起無比動人的感覺。美人兒香榻上玉體橫陳之際,他反不敢有此非分之想,抑製明目張膽的挑逗,可是,在這一刻,龍鷹被一直苦苦克製的情緒,忽然支配。

同時心叫糟糕。

女人最敏感,特別是安樂般男女經驗豐富的**女,如被她察覺好朋友的異常,然後朝獨孤美女因之而異常的源頭瞧來,發覺“範輕舟”正是來源,不懷疑才怪。

獨孤倩然一向對人、對事,冷冷淡淡,仿如可置身事外似的,現在竟因“範輕舟”臉紅,熟悉她的安樂還猜不到獨孤倩然因“範輕舟”而出事?

龍鷹哈哈笑道:“大江範輕舟,拜見公主,向公主請安問好!”

安樂尚未有時間察覺獨孤倩然的異樣,聞言轉往龍鷹瞧來,歡喜地說道:“範大哥終於來哩!本宮要和範大哥算賬,來了這麽多天,本宮連你的影子都見不著。”

獨孤倩然朝他福身施禮,免被武延秀看到她紅霞未褪的俏臉。

險至極點。

安樂邊說,邊牽著獨孤倩然朝他們走過來。

龍鷹歎道:“唉!公主有所不知,小弟第一天抵京,就被隆重招呼,接著沒一天有好日子過,疲於奔命,剛才如非給淮陽公在門外截著,此刻該在大相府內被訓話。多謝公主援手之恩。”

安樂“噗嗤”嬌笑,白他充滿風情的一眼,盡顯**女本色。

轉向武延秀,吩咐他領龍鷹到她的臨池書院去,待她送走好友,再回來和龍鷹說話。

安樂偕獨孤美女離開,武延秀依言領龍鷹深進府內去。

龍鷹暗歎倒黴,今次陷身公主府,不知又有誰可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