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三章 雁行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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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蕎俏臉如花地在湖橋迎接,看樣子是要直接送他上長寧的馬車,該為兩女間的協定,即使李隆基會意,亦被逼得袖手旁觀,一籌莫展。

霜蕎一手挽著他臂膀,半邊嬌軀挨過來道:“妾身非常感激,太醫大人的說戰精彩絕倫,永留佳話。”

不待符太回應,湊在他耳邊道:“剛才相王垂問,邀妾身和小瑾到相王府去彈琴唱曲,妾身忽發奇想,何不到興慶宮去為太醫獻藝,以報太醫之情,太醫尚未聽過妾身的琴嗬!休息一天,後晚如何?已和相王約好了。”

又壓低聲音道:“此事必須保密,萬勿傳開去,以免妾身為難,最怕是騷擾了興慶宮的清靜。”

符太根本沒拒絕、甚或說話的機會,因湖橋已盡,道賀者蜂擁而來,令他應接不睱。

他更是心不在焉,暗呼厲害。

看來台勒虛雲沒半步落後於形勢,如他們般掌握到李重俊一方發動兵變的時刻,故以此保著相王之命。

相較而言,興慶宮比之相王府,有強大得多的防禦力,且若老田已有攻打相王府的周詳計劃,這般的臨時變陣,勢令老田陣腳大亂,難以發揮原本的攻擊力。起碼,多出了醜神醫這個頂尖級的可怕高手。

瞧來,台勒虛雲並不認為田上淵會派人突襲興慶宮,自己的醜神醫亦非老田要清除的目標。

若然今夜一切,確屬台勒虛雲精心設計下的安排,包括以說書吸引李旦到來參加雅集,赴會的延遲,致錯失聽到霜蕎、都瑾的琴和曲,借此不著痕跡的手段,令李旦逃過殺身之禍,對台勒虛雲的才智,不得不心服,難怪大混蛋這麽顧忌台勒虛雲。

糊裏糊塗下,與霜蕎離開臨湖平台。

唉!今晚如何避過長寧的糾纏,不用望、聞、問、切,為她治病?

坦白說,如與高雅的長寧來個一夜纏綿,他拒絕的意誌非常薄弱,剛才的車程,至此刻仍非常回味。問題在這類宮廷的亂事,一旦開始,勢欲罷不能,自尋煩惱,更是自己鄙厭的生活方式。

香風吹來,刁蠻的安樂公主出現身旁,不避嫌、肆無忌憚將玉手穿入他另一邊的臂彎,挽著他,嬌呼道:“大人說故事的本領原來這麽高,裹兒要大人說故事給人家聽。”

符太自然而然往霜蕎瞧去,眼神交接,霜蕎現出愛莫能助的神情,卻令符太看到“一線生機”。

這個刁蠻公主,恃寵生嬌,橫行霸道,誰都拿她沒法,包括長寧。

所有賓客仍留在平台上,主堂內隻有列隊送客的十多個婢仆、把門的家將,感覺有點似霜蕎在江南的家當、家業,轉移到西京來。內情當然不簡單,代表著大江聯在西京設置另一據點,由八麵玲瓏的霜蕎主持。

今趟符太的說書,等於為她在西京打下半壁江山,另一半須靠她自己爭取,對自己的感激,該是來自她的真心,因今次送他出大門的依傍,比說書前送他到說書亭,熱情多了,身體更自然柔軟。

若長寧先一步到外麵廣場,躲在馬車上等候霜蕎將自己這尾魚送入羅網,那安樂的“狙擊”便是故意為之,破壞乃姊的好事。

符太暗忖所想的,該非自我安慰,以安樂為人,她尚未到手的東西,豈容他人覬覦,先拔頭籌,應是曉得醜神醫既與長寧一道來,現在長寧又先行一步,加上霜蕎親自押解醜神醫出門,猜到長寧的手段。

霜蕎何等精明老練,對安樂的意圖一清二楚,故而眼現無奈之色,為辦不到長寧的事心存歉意。可是,她的愛莫能助,卻給予了符太擺脫長寧的希望。

不過,這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改坐安樂的馬車,結局將好不到哪裏去,何況安樂是**女,對“守身如玉”的怪醫不會客氣,登車後立即搞個烏煙瘴氣,想想也心寒。

而這般改上安樂的座駕車,以長寧的身份地位,不但是變心,且為變節,難以善罷。

最佳選擇,是不上任何一個公主的馬車,那長寧實難怪他。

安樂的聲音在耳邊嚷道:“太醫啞了嗎?”

符太心中一動,暗忖今次還不是送上門來,指指喉嚨,沙啞著聲音,辛苦的道:“公主看得準,鄙人說至失了聲,怕要開藥給自己醫治喉頭,方能為公主說故事。哈!”

安樂跺足不依時,三個踏出大門。

救星出現了。

李隆基。

長寧公主的馬車在左方,隨駕人員準備就緒,待醜神醫登車後立即駛離。

長寧正掀起車廂簾子的一角,瞧著符太被安樂挾持著走出來,也如霜蕎般無計可施,難道可以向妹子直言,今晚要醜神醫和她共度春宵?

安樂的車隊在右方,與長寧的車隊形成打對台的古怪形勢,已拉開車門,恭候安樂及其俘虜的大駕,確險懸一發。

別的不行,勾心鬥角,宮廷諸貴女均優而為之。

李隆基的座駕車則橫互長階之下,連禦者寥寥三人,遠及不上長寧、安樂十多人的威勢,但符太卻清楚,三個人的實力,不在兩位公主所有好手從衛合起來的戰力之下。

他立在敞開的車門前,與亦趕著離開的紀處訥交頭接耳的密斟著,擺出要離開時,被奸鬼紀處訥扯著說話的姿態,不予人半點攔截的意味,巧妙至天衣無縫。

如何登上李隆基的避難所,須由符太做主動,否則李隆基將同時開罪長寧、安樂,乃西京沒人承受得起的後果。

李隆基和紀處訥停止交談,先向安樂和霜蕎請安。

後者道:“大人醫術如神,想不到說書的功力一點不在醫道之下,教人驚歎。”

李隆基附和道:“到聽過太醫大人的描述,隆基方曉得河曲大捷的成果如此地得來不易,驚險萬狀,稍有錯失,將是另一回事。”

一來要走下台階,二來被兩人灼灼的瞧著,霜蕎首先放開符太,接著是萬般不情願的安樂。

符太回複自由,登時變得龍精虎猛,不忘沙啞著聲音,道:“獻醜!獻醜!”

先向窺視他的長寧打個眼色,配以表情,然後向安樂道:“待鄙人治理好喉頭後,再和公主說故事。”

又朝霜蕎請辭,再問李隆基道:“臨淄王是否打道回府?”

他的手段,是根本不予安樂反對的機會。

李隆基應是後,符太搶先一步鑽進他的座駕車去。

龍鷹看得頭皮發麻。

台勒虛雲的手段鬼神莫測,非他龍鷹能想像,現在事後回顧,其高瞻遠矚,似能洞悉未來,如此近乎無懈可擊的對手,怎可能被擊倒?

幸好!他的計算仍有遺漏,故此武三思被宰掉,令台勒虛雲屈處下風,差些兒輸掉全局,直至龍鷹抵京,為楊清仁得右羽林軍大統領之位。

失誤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低估田上淵的實力,茫不知他有大批來自突騎施的生力軍;其次,是不曉得給九卜女混進大相府,以混毒大幅減弱大相府高手的戰力。

武三思肯定是老田的主目標,有他在,豈容宗楚客予取予攜,擺布一切,故突襲大相府的行動,由田上淵親自領軍。

龍鷹亦認同台勒虛雲的看法,符太的醜神醫非為宗、田的清除目標,皆因要在興慶宮殺“深不可測”的醜神醫,成敗計算非常困難,也犯不著分薄實力,而做好殺武三思、李旦和太平三件事後,再對付醜神醫,可不費吹灰之力,一道命令,立將醜神醫調往千山萬水之外。

可以想像,霜蕎、都瑾到興慶宮向李旦、符太獻藝,不會隻兩個人來,而是有硬手隨行,必要時可保李旦之命,至於其他人,於台勒虛雲而言,給幹掉更好。

霜蕎對符太的“醜神醫”,與對他的“範輕舟”,態度明顯有分別,熱情多了。

在龍鷹的印象裏,霜蕎一向比妹子沈香雪老練,內心冰冷無情,屬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

她為何對符太另眼相看,不吝嗇色相,符太對她有何利用價值?

旋又恍然,要保著李顯的龍命,又或延長他在位的時間,醜神醫是關鍵人物。

此時美麗的小敏兒又來了,說晚膳準備好。

龍鷹心切完成讀《實錄》的大業,告訴她待符太回來一起進膳。

打發了她,龍鷹投身到符太的天地去。

符太讚道:“老兄聰明絕頂,曉得老子須靠你打救。”

馬車駛出院門,將符太所有解決不了的難題、煩惱拋諸車後,得到了自登上長寧車子以來,未有過的輕鬆。

那是一種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後,油然而生的安樂和自在。

李隆基苦笑道:“你不向我使眼色,我也要找你拆苦,今回慘哩!”

附太心忖怎麽糟糕,亦為將來的事,笑道:“米尚未成炊,我們大可加以破壞,你知否霜蕎和你老爹約好,後晚到興慶宮來,讓她的所謂表妹,可繼續**你老爹?”

李隆基色變道:“那米至少變成半熟,隻差一點柴火。”

符太訝道:“這般嚴重?”

李隆基歎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個美人計絕對是衝著王父而來,都瑾固然是天生麗質的動人絕色,我看在場的所有男人,沒一個不心癢。這還非最難抵擋的,難抵擋的是都瑾的歌喉,唱功差些兒追得上紀夢,更要命的是高音色柔韌清甜,正是王父最愛聽的嗓子。就此可見對方對王父做過調查的工夫,準備充足,靜候時機。”

符太不得不認同,歎道:“太厲害了!”

李隆基有感而發,道:“或許王父因過去長時期不幸的遭遇,對人生的看法悲觀,常說人生是個泥沼,惟有美女天籟般的歌聲,可引領人超脫於泥淖。”

符太訝道:“為何你老爹有這般不類的比喻?”

李隆基道:“那是他聽過紀夢的唱曲後,第二天對我們說的。”

符太愕然,道:“聽說你爹不愛逛青樓。”

李隆基道:“他不是不好青樓的調調兒,而是怕離開相王府。這個習慣早在洛陽時養成,為何他會這樣子,我們五兄弟心裏明白。河曲大捷的消息傳來後,他變了很多,活躍起來。”

符太道:“那你怎知你老爹愛聽唱曲?”

李隆基答道:“因他若曉得有曲貌俱佳的年輕女子,不惜重金亦要聘回來向他獻藝,在這方麵千金不惜。此事不是很多人知道,所以我說對方查得周詳。”

符太比他更想不到辦法,道:“什麽都好,都瑾至少解決了明晚如何誆相王來興慶宮的難題,免去我們的大煩惱。”

李隆基肅容道:“難怪鷹爺多次警告我們,台勒虛雲雄才大略,不可以小覷。”

符太苦笑道:“小覷或不敢小覷,毫無分別,眼瞪瞪瞧他照臉一拳轟來,擋不是,不擋更不是。”

李隆基用神思索。

符太問道:“他是你老爹,真的沒辦法。通過其他人警告相王又如何?例如太平、或上官婉兒。”

李隆基道:“萬萬不可,長公主是對王父最有影響力的人,尤在皇上之上,不過,長公主與楊清仁關係密切,我們又不能直言無忌,一個不好,會泄露我們的機密。”

略一停頓,續道:“上官大家對王父難起作用,她更未必肯聽你的話。”

符太頭痛道:“大混蛋不知何時到?”

李隆基道:“此事須由我們應付,我們沒法製止敵人施美人計,卻可從對方以王父為主目標,掌握到台勒虛雲的未來布局。”

符太道:“對!他在你老爹身上下重注,意圖何在?”

李隆基沉吟不語。

符太道:“任你老爹糊塗,仍不會捧楊清仁,而置你們五兄弟不顧。”

李隆基道:“台勒虛雲的策略,叫‘雁行效應’。”

符太不解道:“何為‘雁行效應’?”

李隆基解釋道:“所謂‘雁行效應’,就是不論如何驟雨橫風,天氣何等惡劣,隻要有領頭雁,眾雁可跟在後麵飛,越過高山大海,朝遙遠的目的地隊形整齊的飛去。”

符太一呆道:“這個比喻很傳神。”

李隆基道:“台勒虛雲看中王父,是因認為王父就是皇上被弑後的領頭雁,其他人都不行。隻要王父領頭飛,將帶起整個皇族和支持唐統的大臣重將、世家領袖等跟在後麵飛,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否置王父於絕對控製下,成為楊清仁能否竊奪江山最重要的因素。”

又道:“當然,他們隻視王父為一過渡時期的人物,通往帝座的橋梁,一隻被利用棋子。”

符太立時對他另眼相看,點頭道:“明白哩!他奶奶的!台勒虛雲看得很遠,幸好你老兄也不太差。”

李隆基道:“不用捧我,隆基差他不止一籌,否則不會陷於被動,明知發展的方向苦無拆解之法。”

符太道:“還有個辦法。”

李隆基喜出望外,道:“什麽辦法?”

符太道:“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覺。”

李隆基失聲道:“這算什麽辦法?”

符太欣然道:“凡人均要睡覺,可見是老天爺的意旨,換言之是天命,明白了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千算萬算,仍算不過老天爺,故此好好睡一覺,乃眼前最佳選擇。”

馬車進入興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