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第一章 舊計新用
黃昏。
龍鷹心舒神暢的返金花落。
小敏兒和小方在大門外說話,見龍鷹到,恭敬施禮。
龍鷹來到兩人身前,尚未說話,小方報上道:“小人奉皇上之命,送來培元養氣的人參湯。”
龍鷹啞然笑道:“皇上變了太醫嗎?怎知大人會否虛不受補?”
小方代李顯解釋道:“皇上是為表對太醫關懷的心意。”
小敏兒道:“今天娘娘兩次派侍臣來,代她慰問太醫大人,敏兒奉大人之令,給他擋駕。”
龍鷹問道:“憑何借口?”
小敏兒含笑道:“太醫大人在睡覺嗬。”
小方趁機告退,返大明宮向李顯交差。
龍鷹偕小敏兒入樓,問道:“他真的在睡覺?”
符太睡覺,毫不稀奇,天才曉得他和柔夫人昨夜的戰情,裝病在家,閑著無事下,睡個不省人事。
小敏兒不敢與他並肩,落後一步跟著他,道:“隻在早上睡過一陣子,起來後便在臥室內練功,很可怕。”
龍鷹問道:“如何可怕?”
小敏兒道:“很熱!在樓下也感到一陣陣的熱浪,房子也似在晃動抖顫。”
龍鷹咋舌道:“這麽厲害!”
小敏兒擔心地說道:“會出事嗎?”
龍鷹道:“上去一看便清楚,可知他是否仍四肢無缺、首身尚在。”
符太的聲音喝下來道:“勿嚇唬小敏兒,給老子滾上來。”
龍鷹哈哈一笑,和小敏兒拾級登樓。
符太除下醜麵具,擱在身旁,盤膝坐在榻子中央。
小敏兒自然而然坐到榻緣去,龍鷹坐入靠窗那組幾椅,麵向符太。
符太乍看神色如常,沒特別處,不過落在龍鷹魔目裏,卻掌握到他的精、氣、神,較前內斂深藏,臻至“真人不露相”之境。
究竟是因與柔夫人的“合籍雙修”,還是因初窺“至陽無極”之境,令他可在一天之內做出突破?
該是兩方麵均起作用。
更關鍵性的,是“河曲之戰”的開花結果。
“河曲之戰”影響的深遠和全麵,至今仍方興未艾,但是,恐怕永遠不可能作出精確的評估,例如龍鷹之所以敢和大才女達至某一程度的諒解,正因有大捷墊底,不虞大才女像以前般三心兩意,令龍鷹可為她未來的消災解難,鋪路搭橋。
而可見的成果,充分體現在龍鷹和符太身上,千真萬確,毫不含糊。
河曲之戰,為“鷹旅”前所未有的遭遇,劇戰連場,九死一生,每段路程、每場戰爭,夜以繼日的,莫不是對意誌和體能最嚴苛的挑戰與考驗,“玉不琢,不成器”,正是戰爭的千錘百煉,令符太和龍鷹兩個經曆過死亡洗禮的超卓人物,得到舍此之外再無他途、火中取栗的艱苦修行,進一步提升。
可以這麽說,從修為的角度觀之,戰後的符太和龍鷹,再非戰前的那兩個人。
突破就在眼前,就看由什麽東西觸發。
龍鷹便因之掌握到“至陰無極”的竅門,再經仙子提點,可傳諸於法明和席遙,至少有了起步的方向。
小敏兒怯生生地問道:“惡人今夜真的來?”
符太解釋道:“一定來,且必然是今夜,遲上一天,怎曉得本太醫會不會已自行解除她的毒?”
小敏兒囁嚅道:“隻是來看看?”
符太柔聲道:“當然不隻是看,而是趁本太醫中毒病危,下手奪命,還會幹得無痕無跡,令人以為老子得急病忽然一命嗚呼。”
小敏兒駭了一跳,花容失色。
符太啞然失笑道:“怕什麽?比惡女更可怕的兩個人都在你身邊,怕的該是她,假若她清楚今晚是什麽的一回事。”
龍鷹心忖符小子對小敏兒確與眾不同,鍾愛有加,收起平時刻薄言詞,出奇地有耐性、溫柔。
道:“她是怕你一時糊塗,給人害死。”
符太沒好氣地罵道:“去你的。”
小敏兒道:“敏兒該做什麽?”
龍鷹和符太交換個眼色,察覺對方心中所想。
小敏兒必須留在符太能保護她的範圍內,那就是不可離開臥房,九卜女鬼魅似的迅快身法令他們大有顧忌,怕救小敏兒不及。
但如何引九卜女到樓上來,卻煞費思量,怎知她有何手段?
符太皺眉思索,好半晌後,道:“從用毒的角度,殤亡之毒的關鍵既在以人傳毒,即為男女**,理該配合**,以生催情之效,令被下毒的男女樂此不疲。我想到了!”
說時朝羞得粉臉通紅、羞不自勝的小敏兒瞧去。
龍鷹問道:“那瓶寶貝到哪裏去了?”
符太探手從枕後取出來遞給龍鷹,後者接過後,下樓去了。
龍鷹轉瞬回來,道:“我弄熄了屋內所有油燈,隻剩下樓下的一盞。此計很妙,可令九卜女以為我們對她的燈油下毒毫無所覺。”
此時整座聽雨樓,除上寢下廳的兩層樓,均處於沒有燈火的黑暗裏,加上九卜女隨時來臨,登時大有鬼影幢幢的陰森氣氛。龍鷹和符太兩人可毫不在意,小敏兒卻嬌體生寒,不由自主地靠近符太。
符太體貼的移前坐到她旁,並坐床緣,向龍鷹微笑道:“隻有在一個情況下,九卜女方會中計,趕上來下致命殺招。”
龍鷹一副不用符太說出來,早清楚符太胸內之策的神態,還瞄了美麗的女宮娥兩眼,含笑點頭。
小敏兒挨貼符太,似欲借此動作,從主子處取得支持和溫暖,又出於女性敏銳的觸覺,隱隱感到與己有關,忍不住低聲問符太道:“大人嗬!敏兒愚魯,究竟是怎麽樣的情況下,那……那九卜女才會走到樓上來動手?”
符太探手摟她的腰,欣然道:“當然是她以為奸謀得逞,再無任何顧忌之時。”
小敏兒給他親熱溫柔的動作弄得霞燒玉頰,卻安下心來,不再惶恐。
符太問道:“殤亡之毒的特性如何?”
龍鷹沉吟道:“該屬慢性之毒,即使不住吸入,沒一個半個時辰,無法在體內積聚足夠的分量。厲害處是無色無味,我之所以能察覺有異,純憑魔種的直覺,感到忽然室內多了種說不出來的邪惡。”
符太放開摟小敏兒的手,點頭道:“這就對了,一盞注滿油的燈,大概可燃燒二至三個晚上。幹刺客的,最重耐性,若九卜女認為老子中毒未夠深,明夜再來可更萬無一失,我們便白耗一個晚夜。小妖怎鬥得過我們兩大老妖?”
又問道:“來了嗎?”
龍鷹搖頭道:“未有感應。”
兩人間的對話,惟他們明白,小敏兒聽得似明非明,好奇問道:“如何令她認為大人中毒夠深?”
符太道:“那就是一切均在她意料之中。”
小敏兒更摸不著頭腦,改問龍鷹道:“範爺留在這裏嗎?”
符太失聲道:“怎麽成!小敏兒想這家夥眼瞪瞪瞧著我們幹活嗎?”
小敏兒終明白過來,羞至無地自容,大窘下一頭栽進符太懷裏去。
龍鷹罵道:“你這小子,口沒遮攔的。”
符太輕撫小敏兒香背,聳肩做出有何問題的姿態。
龍鷹在《實錄》裏讀多了,可是在現實裏,尚為首次看著兩人有親密的行為。小敏兒固然對符太戀棧、依賴極深,亦讓龍鷹看到符太溫柔的一麵。
符太之計,就是當年他用來對付參師禪之計,那時他攜小魔女主婢出來“闖**江湖”,借與青枝親熱,刺激起參師禪對小魔女竊玉偷香的妄念,令小魔女趁機重創之。
現時則是換湯不換藥,裝出符太中了殤亡之毒,壓不住欲火,飲鴆止渴地尋歡。
符太的聲音在耳鼓震響,道:“今趟的技術在哪裏?”
若然隻是為殺死九卜女,非常簡單,符太在最有利的形勢下猛然出手便成,然後由龍鷹攔截,加上追來的符太前後夾擊,看能否置九卜女於死地。
不過,九卜女的九卜,他們隻知兩卜,若其他七卜不在“吹針”和“活毒”之下,能否留下她,實為未知之數。
今夜的機會,得來不易。
九卜女予人的感覺,像一麵沒實質的幻影,雖說龍鷹可憑魔覺感應到她的來臨,但能否在長距離下不追失她,連龍鷹也沒十足把握。
可是,必須從她身上尋出田上淵匿藏的秘巢,以向法明和席遙交差,又為符太可以毒攻毒,必須完成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掌握她的起居行藏。
龍鷹微笑道:“大人理該知道。”
符太搖頭歎道:“是否一如陸大哥之於老田?”
他指的,是當日在北裏布局誘田上淵行刺陸石夫一事,老田被注入魔氣,因此形跡敗露,最終失掉五采石。
舊計新用,功效相同。
龍鷹站起來。
符太提醒道:“那趟老田離城不久即成功排掉你的魔氣,今次可不要重演。”
龍鷹欣然道:“小弟這次的魔氣更精微莫測,近乎無痕無跡,亦是由太醫大人以望、聞、問、切的方式,對症下藥,怎可和那次相提並論。”
趨前舉掌。
符太舉起空出來的右掌,印上龍鷹的魔掌,對龍鷹的贈氣,符太是熟能生巧,且由於其“血手”的血氣,同曾經曆出生入死、水裏火發的提煉,堪稱天下除龍鷹外最能擅用魔氣之人。
龍鷹神情一動,傳音道:“來了!然尚未入院。”
如符太所言,刺客須有遠超常人的耐性,直至最佳時機出現。龍鷹離開聽雨樓的一刻,她仍在院牆外一棵樹上窺伺。
符太裝出消耗大量精元的模樣,不是萎靡不振,而是借身體微妙的動作、步伐的節奏泄露身體的狀態,投九卜女之所好,進一步深化她對用毒成功的信念。
此亦一石二鳥,既讓對方以為毒計得逞,同時加強九卜女續施毒手的迫切性。趁符太的“醜神醫”受活毒嚴重影響、功力減退之際,不願錯失良機。
依九卜女兩次行動的作風,均是覷準時機,大有一矢中的的味兒。故如今夜沒把握,不會輕舉妄動。
龍鷹和符太之計,正是要令她生出萬無一失的錯覺。
龍鷹步出院門,朝花落小築的方向走,不到百步,九卜女消失在他的感應網內。由是駭然驚覺,對九卜女的感應,約五十丈的距離,逾此即無能為力。
以此感應範圍,要在城內緊躡她,絕不可能。以潛蹤匿跡、身法速度而言,九卜女縱使不及,亦近乎無瑕的級數,而龍鷹之所以跟躡無瑕成功,得力於大致上曉得她的目的地。
對九卜女,此優勢並不存在。
正思忖該否掉頭回去,沒想過的,九卜女再次出現在感應網上。不是因他感應的範圍擴展,而是九卜女追躡而來。
心呼僥幸,如被她發現自己掉頭走,今晚布局的努力將盡付東流。不用任何人教他,亦懂乖乖地進入花落小築,一切如常地活動著,直至他到澡房洗浴,九卜女才離開。
龍鷹迅快穿衣,任燈火燃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朝符太和小敏兒的聽雨樓潛過去。
龍鷹不敢托大,於九卜女再次進入他感應網邊緣區停下來,乃他可保持最安全的距離。
九卜女移到兩層樓一側院外一棵大樹上,離小樓約三十丈,與枝葉融合,眼利如龍鷹,自問沒法憑目視察覺她。
龍鷹閉目,魔覺開展,嵌入九卜女所在的枝葉繁茂處。夜空多雲,星輝月色被掩,夜色深沉。
小樓下層仍燃著油燈,樓上沒有點燈。
奇異的聲響,從九卜女藏身處送入龍鷹耳內,一時仍不明所以,到腦袋浮現爆竹、火箭般的物體,鼻端又似嗅到火藥的氣味,恍然而悟。
是火器!
自己確大有進步,在全心全意下,竟能用心靈之眼看到五十丈處視野不及的物件。鼻子根本嗅不到任何氣味,純為錯覺,卻非常管用。
龍鷹不曉得火器威力如何,卻可以想象。如能在入屋殺人前的刹那,火器先行,產生先聲奪人之效,例如碎鐵片橫飛激濺、毒煙彌漫,當然大利主攻者,攻符太之無備也,何況符太還須照顧小敏兒。
即使符太沒中毒,應付起來肯定狼狽。
他終於曉得“吹針”、“活毒”外的另一卜,就是淩厲火器。配以一套出色埋身搏鬥的手法,製敵於猝不及防。對比之下,自己這個刺客便落於“有勇無謀”,純憑魔種的神通廣大。
沒一個時刻,更添龍鷹幹掉九卜女之心,田上淵有她匡助,如虎添翼。
難怪以武三思大相府的高手如雲,仍可給她顛覆,致遭滿府被屠之禍,實因其手法、手段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他敢肯定,大相府遇禍之夜,她被認為早已離開,乃田上淵炮製出來的假象,好讓她可置身嫌疑之外。真正的情況,再不能由活人之口說出來。
對眼前變化,龍鷹大感頭痛。
他絕不可以讓九卜女以此方式發動攻擊。
問題出在哪裏?
一半是因符太過往輝煌的醫績,令九卜女不敢肯定符太已否成功驅毒,或驅除了大部分的毒素;一半是因龍鷹和符太對殤亡之毒並不真的了解,龍鷹的放心離開,落在九卜女眼內,認為符太已穩定下來,不惜采取雷霆手段,即使露出形跡,在所不惜。
試想中毒的情況若是口吐白沬、渾體現黑斑,龍鷹怎可能安心返花落小築睡覺?
既然龍鷹離開,另一卜的殺招,變得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