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玉女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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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渠。南岸。

龍鷹、無瑕並肩坐在岸坡,厚重的雲層低垂,秋風呼呼,似在醞釀一場風雨。

一路從北裏走來,他們沒說過話,氣氛卻是融洽的,無瑕似對龍鷹消去某些疑慮,龍鷹則察覺到她因之而發自真心的喜悅,大感受用。

眼見為憑。

任龍鷹對奪回五采石一事說得天花亂墜,然所有事均建基於巧合之上,“兩大老妖”的出現更令人難有著實的感覺,本身雖可自圓其說,說服力卻軟弱無力,無瑕隻是拿他沒法,心內肯定不信他半句鬼話。

可是,當無瑕跟蹤田上淵到城外北幫的秘巢,目睹“兩大老妖”驟然出現,攻擊有田上淵為九卜女療傷、泊在小碼頭的船,謊言變為現實,不可能的變為可能,勝過龍鷹再說千言萬語。

無瑕最重要的,也是不宣自明的任務,是負責監察“範輕舟”與大江聯合作的誠意,並施盡渾身解數拴著他的心,令他甘為大江聯所用,至少保持合作的關係。

龍鷹將楊清仁送上大統領之位前,台勒虛雲對“範輕舟”一直有保留。此事後,他們的關係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卻非風平浪靜,仍在多方麵磨合著。

龍鷹說出來的得石經過,一點沒說服無瑕,直至此刻,也去除了兩人間的障礙。

無瑕所描述兩大老妖逞凶的過程,說的痛快,聽的痛快。

那艘船就像用紙糊出來的,兩大老妖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視堅實的艙房、甲板、船身如無物,就那麽穿牆破壁的強攻,守在船上的北幫高手,如被洪水破堤,兩三個照麵已潰不成軍,死傷枕藉,岸上分壇內的北幫幫眾,在做出反應前,船兒早破木橫飛,甲板碎裂,艙不成艙,破洞處處,給方閻皇和康老怪兩個無人不聞之色變、中土魔門碩果僅存的兩大元老級可怕人物,攻入艙內去。

無瑕不能透視艙壁,見到的是透過破洞的人影晃動、木碎激濺,和悶雷般響個不絕的勁氣交擊。

龍鷹首次看到台勒虛雲震撼的神色。

如敘述者非是無瑕般級數的高手,台勒虛雲會認為是誇大了,可是無瑕的描述精確細致,將所見一絲不差的重現台勒虛雲腦際,其震撼力確難以描擬。

龍鷹亦聽得為之咋舌,因超乎想象之外。天師、法王聯手,當然威力無儔,但是臻至“至陽無極”之境的“黃天大法”和“不碎金剛”,如何厲害,龍鷹並不知道,隻能想象。

據無瑕的判斷,幾下吐息後,船上隻剩下田上淵和九卜女兩人在頑抗,一向不可一世的田上淵,承受了兩大老妖絕大部分的攻擊,九卜女首先借水遁,接著是田上淵,兩大老妖沒有追進水裏去,隻傳音入水,限田上淵在三天內將五采石交出來,然後從對岸施施然離開,攻擊至此結束。

龍鷹終明白他們之計,就是令田上淵在未來幾天一籌莫展,誠惶誠恐,還要集結高手,以應付兩大老妖另一輪突擊,遑論去攔截李隆基。

此乃“圍魏救趙”之計。

此事進一步證實龍鷹所言屬實。九卜女被符太重創後,躲到田上淵的座駕舟養傷,也是適逢其會。

九卜女在複原未竟全功之際遇襲,甚或一傷再傷,對她會有多大損害?

“在想什麽?”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這兩個老不死確厲害至令人難以置信,難怪當年硬闖東宮,陷身天羅地網仍可全身而退。”

無瑕點頭道:“他們是一次比一次厲害。”

龍鷹知她說漏了口,指的是曾因《禦盡萬法根源智經》,與自己扮的“康老怪”交手一事。又或更之前追殺“醜神醫”,誤犯“康老怪”。

訝道:“大姐和他們交過手嗎?”

無瑕道:“人家指的,是比之東宮之戰而言。”

龍鷹道:“對上他們,老田沒一次不落荒而逃。”

又問道:“勿隱瞞,大姐有否到小弟所說的老田秘巢實地觀察?”

無瑕懊惱道:“何須隱瞞?去過了!死小子!不信人家。”

雖給責怪,心裏甜滋滋的,無瑕尚是首次以這種聲調語氣和他說話。

挨近道:“有何感受?曉得小弟是個老實人,對吧?”

無瑕歎道:“感受嘛!是不敢相信眼所見到的。那是間堅固的房子,卻變得屋不成屋,就像田上淵的座駕舟,似造出來供他們**般,整麵牆壁朝外噴發,屋內的東西變成碎屑,房頂如被大風掀走,散布方圓二十丈之地,不可能是由武功造成的。”

又道:“他們的意圖清楚明白,行刺李顯,是要報武曌滅門之恨,可是房州、洛陽的兩次功敗垂成,令他們打消此意,改而謀私利,五采石正是天下罕有能令他們心動的事。可是嗬!他們出現的時間、地點,總有巧合至天衣無縫的意味。上趟令你們為妲瑪得回五采石,今趟適值九卜女在船上養傷,使田上淵不得不硬捱他們的聯手合擊,走遲點也沒命。”

龍鷹心忖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不懷疑老子便成。道:“想不通的,莫費精神,能逼死老田更好。嘻!我們很久沒親熱過。”

無瑕立即杏目圓睜,生氣道:“還要說,你這幾天滾到哪裏去了?再也不準提親熱兩字,給過你機會,卻不懂把握,以後都沒有了。”

看她一副舊恨新仇的模樣,龍鷹笑嘻嘻地說道:“那就一切重新開始。”

無瑕把嬌軀轉過來,劈手抓著他襟頭,惡兮兮地說道:“你這幾天到哪裏去了?”

表麵上屬男女間問罪算賬、耍花槍的話,內裏並不簡單。

先前無瑕說過,因接到線報,知田上淵入城,故趕往芙蓉園去,由此可知,大江聯正在西京重整情報網,由無瑕統領,或至少重要的消息須上報無瑕。

大江聯注意監視者,就是像田上淵、範輕舟般的人物。過去幾天,龍鷹為讀《實錄》,大部分時間足不出戶,昨天更是整天在金花落內,於龍鷹乃前所未有的情況,等於在無瑕的探子網上消失了。

無瑕當然不認為他待在家裏,隻認為故意隱蔽行藏,實則去幹些不可告人的勾當。

龍鷹攤手道:“在家睡覺不行?”

沒想過的,無瑕香唇湊上來,送他火辣的熱吻。

唇分。

無瑕輕輕道:“胖公公、方閻皇和康老怪三人間,是否有關聯?”

龍鷹差些兒後悔告訴台勒虛雲胖公公贈《萬毒寶典》予“王庭經”的事,剛才台勒虛雲為向她解釋因何九卜女會在老田的船上,說出昨夜王庭經破了九卜女的其中一卜,順帶道出王庭經在解毒上如此了得的原因。無瑕一聽下立即心領神會,曉得王庭經的真正來曆大不簡單,故有此聯想。

龍鷹一呆道:“怎會忽然扯到胖公公身上去?”

心忖這一關怎都要守住,否則兵敗如山倒。

最明顯的是符太當年憑背後的胖公公,逼香霸交出《禦盡萬法根源智經》,以遂追求柔夫人之願,他的“康老怪”適時出現,還和無瑕爾虞我詐,鬥個不亦樂乎。

隱隱裏,胖公公和“兩大老妖”似有千絲萬縷的瓜葛,亦隻有像胖公公般輩分的魔門元老,可得到兩大老妖的尊重。

遠的不說,說近的。

不論爭奪五采石,或惡鬥九卜女,“兩大老妖”均適逢其會,他們與醜神醫的關係,更是若隱若現。如醜神醫真的與“兩大老妖”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那這個關係,必是因胖公公而來方說得通。

無瑕咬著唇皮,搖搖頭,似要揮掉某些模糊又擾人的念頭。

龍鷹謹記欲蓋彌彰的硬道理,不放心上地吻她香唇。

無瑕柔情似水地反應著。

龍鷹知機地拋開一切,投進去,天才曉得無瑕肯讓自己一吻再吻,是否要借此窺看他內心的真正情緒。

刹那後,無瑕化作一團烈焰,清香四溢,擁抱她,等於擁抱一切,龍鷹生出焚燒的激烈感覺。除她外,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他拋開一切,也拋掉一直對她的防範、克製。

下一刻,無瑕掙脫他的擁抱,坐直香軀,臉紅似火,急促嬌喘著,酥胸不住起伏,驚心動魄至極。

龍鷹回過神來,心呼好險。自己確失控了,魔種失掉提點警示的作用,幸好無瑕好不了多少,但至少該比他高上一線,懂懸崖勒馬。

邪帝、媚後的較量,以不分勝負告終。

“玉女心動”,是否就是無瑕現時的動人模樣?

龍鷹湊過去,親她熱辣辣的臉蛋。

無瑕閉上一雙明眸,呼吸逐漸平複,體香收斂。

到此刻,龍鷹方領受到“玉女宗”第一高手的“媚術”功架。更想到,她雖“玉女心動”,卻仍可保持靈台的一點清明,可知在魔種龐大的衝擊下,仍未能粉碎她的“玉心”。

無瑕輕輕道:“人家給你害苦了。”

龍鷹奇道:“親個嘴,竟就害了你,算什麽娘的道理?”

無瑕張開美眸,朝他瞧來,眼裏藏著龍鷹不明白的神情,微搖首,道:“不是指親嘴,是指你。”

龍鷹大訝道:“小弟有何問題?”

無瑕雙眸恢複平常的清澈深邃,烏黑眸珠在雲層低垂的暗天裏熠熠生輝,道:“你令人家很矛盾。”

龍鷹不解道:“我不明白!”

無瑕道:“你不是在人家的位置,當然不明白。每次,人家向小可汗報告你的狀況,不但不敢將心底裏真正的想法坦白說出,即使說一般的事情,總要這處某處的為你修飾,否則有出賣你的感覺,令人很不好受。”

龍鷹心裏喚娘,苦笑道:“原來你一點不信任小弟。”

無瑕幽幽道:“這與信任沒關係,而是對你的感受。表麵上,或該說是事實的表象上,你的敵人或盟友都抓不著破綻,故此不是信你,又或不信你的問題。”

龍鷹抓頭道:“那小弟究竟在哪方麵出岔子,令大姐須為小弟左瞞右瞞,不敢如實道出?”

無瑕挨過來,肩碰肩,湊在他耳邊道:“敢問範當家,怎曉得田上淵在三門峽截擊你們?”

無瑕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如將他送入寒冬,感到徹骨的寒意。懷疑他是龍鷹,該自那刻開始,故有後來無瑕的親身驗證。

這仍是可解釋的。

龍鷹道:“沒這點能耐,小弟不知死了多少次。要殺小弟、王庭經、宇文朔任何一人,必須於絕地布局,三門峽乃出關後到洛陽前唯一險地,老田豈肯錯過?”

無瑕坐回去,仰望低垂著、層層疊疊的雲朵。

一群烏鴉在附近一株老樹上,發出“嘎嘎”爭鬧的叫聲,淒厲刺耳。

無瑕沉浸在當時的情景裏,自言自語的呢喃道:“可是嗬!無瑕真的很享受與範當家共曆生死的感覺,每一刻都沒齒難忘。”

龍鷹開始有些兒明白她芳心內的矛盾,是感情和理智的衝突。

無瑕歎道:“你對人家是有敵意的,因此,當你在入峽前進房來關懷人家,尤令無瑕感動。”

龍鷹心生感觸,她房內出浴,露出**的香背,其線條之優美,乃龍鷹畢生難忘的奇景,多麽希望可每天看一次。

道:“在那種敵我難分的情況裏,大姐又是不速之客,教小弟該如何對待?”

無瑕似沒聽到他的話,徑自說下去,道:“不采人道,采神道,放火焚舟,已超越了一般江湖大豪的經驗和身份,而是計算精確的軍事行動。觀微知著,當人人不解為何你去參與河曲大會戰,並取得驕人戰果,無瑕卻感理所當然。”

龍鷹聽得頭皮發麻,無瑕說的“破綻”,是自己從未想過的,難怪她要走一趟南詔,看龍鷹是否“範輕舟”。

幸好發覺龍鷹正在洱海過著幸福的生活,享受妻兒的天倫之樂,樂不思蜀,此時她芳心內龍鷹的位置已逐漸被“範輕舟”取代,主因該是三門峽之役太過深刻難忘。

龍鷹一時想得癡了。

無瑕有著攝人心神般魅人特質的聲音鑽入耳鼓,悠然響起地說道:“範當家與王庭經、宇文朔的關係耐人尋味。宇文朔為關中世家領袖,屬統領群雄的人物,王庭經更從來不買任何人的賬,可是對範當家嗬!總唯命是從。”

龍鷹苦笑道:“沒那般誇大吧!實情是我們有商有量,最後的決定,是在一致同意下作出來的。”

無瑕道:“如人家先前說的,三門峽之戰,具有軍事行動的本質,不容費時失事的探討商量,需要的是一個能當機立斷的統帥。無瑕一直在旁默默留神,那個人就是範當家。你告訴人家嗬!他們兩人和你究竟是怎樣的關係,純粹因為龍鷹嗎?宇文朔根本與龍鷹不相關。”

龍鷹道:“你問我,我問誰?”

無瑕“噗嗤”笑道:“死小子!又來耍無賴的一套,顯然理屈詞窮,無以為繼。”

接著道:“郭元振為何肯信任你?”

龍鷹真的無言以對。

無瑕喜滋滋地說道:“說不出話了!看!人家為你掩飾得多麽辛苦,漏洞百出。”

龍鷹心裏升起希望的光芒,無瑕這麽說,顯然認為“範輕舟”不曉得她曾到南詔驗證龍鷹真身的事。

她當時的確認為“範輕舟”就是龍鷹,故走一趟南詔。

任無瑕智比天高,仍敵不過老天爺妙手的安排,她並沒如她所暗示的,被感情淹沒理智,且付諸行動,而龍鷹則以毫厘之差的優勢,天衣無縫過此驗證的危關。

看無瑕一副向自己邀功的可愛模樣,龍鷹大鬆一口氣。

驀地整個漕渠南岸大小樹木猛烈晃動,不旋踵,豆大的雨點灑下來。

龍鷹抓著無瑕的手,起來離開,心中不知多麽感謝風雨來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