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事前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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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明親自動手,為龍鷹易容改裝。

林壯是沙場上的猛將,可是玩人與人間的遊戲、耍手腕手段,卻非其所長,須龍鷹親身上陣。

樓船清晨離開汴州,朝洛陽開去。

今趟是濟濟一船。

吐蕃兄弟、漢族兄弟,加上博真、虎義、管軼夫、君懷樸、桑槐、容傑、權石左田一眾外族高手,共五百三十人,還有席遙、法明、龍鷹、符太,以此實力,即使正麵和北幫硬撼,鹿死誰手,未可知也。

荒原舞尚未歸隊,隨龍鷹征伐河曲的部分兄弟,亦趁空返鄉慰問家室,在未來若接到號召,會立即趕來助陣。

小敏兒有份趁熱鬧,皆因符太舍不得讓她與鄭居中等往楚州去。符太對小敏兒鍾愛日增,乃旁人皆見的事。

那晚定好策略後,鄭居中放出信鴿,通知在楚州的吐蕃和親團,著他們立即動程北上,龍鷹等將和他們在途上會合。

護航的八艘鬥艦,由王昱的心腹將領荊蒙統一指揮,掩護龍鷹等幾個人秘密登船,易似反掌。不容有失下,任何微細處,沒人敢輕忽大意。

荊蒙三十多歲的年紀,巴蜀人,奮發有為,是由王昱一手提拔的新一代將領,對王昱忠心耿耿,由於清楚西疆情況,像王昱般曉得今次和親的成敗,關於巴蜀的安危,又知道朝廷奸佞當道,而唯一能打開困局者,唯有“範輕舟”,遂一條心執行王昱的密令。

從此亦可看出掌巴蜀軍政大權的王昱,因朝廷有上官婉兒照應,又要應付西疆和南詔的形勢,在朝政混亂的大形勢下,成為繼郭元振後,另一異軍突起的邊防大將,坐擁重兵,並栽培出自己的班底。

此為必然之勢。

女帝將首都從關中遷往洛陽,建都於中土的中央位置,四通八達,為天下運輸樞紐,連接大運河,更擁出海之便,邊疆、地方有事,集中天下兵力的洛陽可快速派兵往援,就如征伐契丹之戰,海運發揮出龐大戰效,故能對地方如臂使指。

從洛陽遷返長安,此一地理上的優勢,立告**然無存。過度開發的關中,更無力支撐龐大的軍隊兵員,兵力遂從中央逐漸轉移往地方。以兵力論,郭元振麾下北疆部隊,兵力實不在關中之下。

在這樣的形勢下,囂狂如韋後、宗楚客,亦不敢公然奪取皇權,須按部就班,戰戰兢兢,一步一步地走。

博真現身銅鏡,來到龍鷹身旁,先向法明打招呼,然後將一物置於鏡台上,道:“是給宗晉卿的大禮。”

法明道:“這是天玉夜光杯,乃夜光杯的極品。”

龍鷹亦讚道:“其他不論,隻看龍形把手,栩栩如生,雕工精細之極,當得上鬼斧神工的稱譽。”

輪到博真大訝道:“真的會發光嗎?可是怎麽看,都不像可發光。”

龍鷹問道:“是否來自‘大汗寶墓’的寶貝?”

博真應道:“我們的東西,變賣的變賣,多被換成黃金,方便攜帶,即使仍存一件半件,亦不可能隨身帶著。幸好、幸好。”

龍鷹道:“幸好什麽的娘?”

博真道:“幸好林壯等一眾兄弟,想變賣亦沒有買家,曉得今趟前來中土乃唯一脫手的機會,於是將收藏的寶物全帶來,在揚州已賣了不少。”

又道:“揚州富人真多,還有從廣州等地來的富商,一擲千金色不變,有桂幫主為我們穿針引線,我們又價錢老實,買賣雙方不知多麽融洽。現在拿得出來見人的東西已不大多,如非想到抵西京後須送禮,早賣個精光。”

龍鷹歎道:“希望你們沒將聘禮也變賣了。”

博真笑道:“放心!林壯這人很認真的,若動他吐蕃王送來的禮,定和你拚命。”

又忍不住再問法明,道:“這東西如何放光,是否價值連城,須否找另一件較次的來代替?最怕是宗晉卿不識貨。”

法明道:“所謂夜光,須傾酒入杯,對月照映,方顯其夜光之效。天玉之不同處,表麵看來不過色呈勻白,與一般夜光杯分別不大,可是當月光夜照時,可隱見杯內美酒現出霞彩,非常神奇。論價值,則為無價,明白嗎?”

博真想都不想的一手取回夜光杯,道:“我去倒酒試試看。”

龍鷹喝道:“放回去!”

博真現出痛不欲生的表情,極不情願地將夜光杯放回原處。

龍鷹道:“送給周利用的,又是什麽好東西?”

博真從懷裏掏出一把半尺長的匕首放在桌麵,把手處銀光閃閃,竟是純銀所製,刀鞘則是精鋼,然一瞧便知鋼質極佳。

龍鷹訝道:“這東西為何賣不出去?”

博真尷尬道:“又給你拆穿。”

他剛才所說,是因想留下十多件來送禮,一副非常懂大體的樣子。事實卻因買家不識貨,得不到他們青睞。

博真將匕首從鞘內拔出來,連接銀芒閃爍的刀身,竟然黑黝黝的,賣相並不討好。

龍鷹道:“竟是天石打造出來的,最好給周利用用來自盡。”

法明道:“成了!包保沒人認出你是範輕舟。”

龍鷹看著銅鏡的影像,粗聲粗氣地說道:“鄙人穆爾沒,乃吐蕃王座下紮論,見過宗總管。”

博真不相信自己一雙耳朵地說道:“怎可能連吐蕃口音也學過來,這家夥肯定是怪物。”

龍鷹道:“眾兄弟在哪裏?”

博真道:“你的順風耳失靈了嗎?聽不到他們聚在艙廳鬧酒。”

龍鷹長身而起,向法明道:“我們去找天師。”

法明沒陪他去找席遙,龍鷹獨自去。

艙房內,席遙倚窗而立,看著窗外落日的美景,深情專注。

龍鷹記起在洛陽,到席遙位處郊野的道觀見他,席遙當時立在後山危崖俯瞰遠近。那時怎想過,席遙腦袋內轉動著的,竟然是兩個輪回轉世碰撞而產生的情懷。

席遙亦令龍鷹聯想到台勒虛雲,他也很喜歡“看”,似是“看”本身已是最終極的目標。

龍鷹移到他旁,衝口而出道:“天師很愛看!”

席遙微一頷首,悠然道:“從這個輪回夢醒來之後,最濃烈的感覺,是展現眼前的天地,日出月沒,至乎一草一石,都不同了,就像一個無窮無盡的謎,‘看’可令我感觸到物象背後某一深意,每次看都有新鮮動人的感覺,也令我不感孤寂。”

龍鷹心忖台勒虛雲“看”的心法,極可能與席遙的“看”殊途同歸,均可從物象的表麵,透視其後暗藏的真理。當然!欠缺了席遙積聚兩輩子前世今生的超常體驗,台勒虛雲趨向無奈和悲情,席遙則有明確目標,就是力圖超越輪回,出乎生死之外。

席遙別過頭來瞥他一眼,道:“法明的易容術確有一手,令我明明曉得是你,觀感上卻是另一個人。順便提醒你一句,事前的工夫固然重要,善後亦不可輕忽。”

龍鷹不解道:“善後指的是哪方麵?”

席遙道:“老弟認為宗楚客肯讓你的護航水師,直抵西京嗎?”

龍鷹怵然道:“對!我真的沒想過此點。”

席遙道:“不但八艘護航水師須掉頭回航,樓船的人員也被宗晉卿的人代替,若發覺有前後不符處,例如少了你老弟,將令對方生出懷疑,這就是善後的工夫。”

龍鷹抹一把冷汗道:“多謝天師提醒。”

以宗楚客的小心縝密,絕不會於此關鍵時刻,讓一批有戰力又忠於李顯的兵員抵達京師,為韋宗集團添煩添亂。

席遙灑然道:“我曾是晉朝末年天師軍的最高領袖之一,比起當世任何人,可算是爭霸爭雄的老祖宗,自自然然地從功利的角度計算每件事。何事有利?何事不利?”

龍鷹頷首受教。

席遙道:“在大婚前的這段日子,宗楚客將借我們‘兩大老妖’之名,令京師關防處於最嚴密的戒備下,也等於牢牢控製西京。任何人想進西京,須經檢查和批核,故而樓船有多少吐蕃人員,便是多少人,休想在事後加插幾個,對方這個措施,不可不防。”

龍鷹頭痛道:“豈非隨我們去偷襲練元者,沒人可以歸隊?”

席遙道:“歸隊來幹什麽?除非你想李顯駕崩之時,與韋宗集團來個大火並,那顯非老弟所願也。”

龍鷹愕然道:“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何我偏沒想過?”

席遙道:“現在樓船上不計我們幾個,共五百三十人,稍有點眼力的,瞥一眼便知人人武技強橫,合作有素。宗楚客正處於‘杯弓蛇影’的心態,會疑慮叢生,必以種種手段將和親團安置在城外,隻準林壯和幾個隨員入城,那時好事勢變壞事,是個很壞的開始。”

又道:“況且內中混雜了不少你的漢人兄弟,在洛陽該不致出事,可是遇上西京關防,主事的看慣了人,很易出岔子。”

龍鷹斷然道:“如此全體漢人兄弟和博真等塞外高手全在抵洛陽前下船,覓地藏身,等待我們的消息。”

席遙提點道:“最好找法明商量,他對北方形勢了如指掌,更清楚洛陽城外何處為藏身的安全之所。”

龍鷹點頭同意,然後問道:“天師需要的,是怎麽樣的一個機會?”

席遙道:“就是一個接近目標的機會,屆時我將進入‘黃天大法’與天地冥合的奇異狀態,僅能單獨行事,自行尋覓最佳時機,隻要我的手抓著他的頭顱,對方將落在我控製下,什麽都供出來,之後我以控神之術,指令他忘記此事。事後,被施術的對象會一無所覺,失去了這段記憶。”

僅是聽著席遙的形容,龍鷹已心生寒意。從眼前的席遙,可推見當時的盧循如何可怕厲害,亦由此可見燕飛的超凡入聖,盧循怎都鬥不過他,甚至贏得盧循衷誠的欽佩和尊重。

席遙道:“對象不必限於周利用,宗晉卿毫無分別,周利用曉得的,他清楚,而周利用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龍鷹沉吟道:“到洛陽後,即使沒機會,我們仍可炮製一個出來。”

席遙道:“依外交禮節,此為國與國的往來,宗晉卿絕不敢怠慢,特別在收重禮之後,所以在總管府設宴招呼乃必然的事,如此我所需的良機便來了。”

又道:“隻須讓我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總管府內去,我當可完成任務。”

龍鷹心忖幸好席遙沒變成敵人,否則可怕至此的敵手,令人不知如何應付。換成是自己,混入總管府該可辦到,但絕沒法完成席遙負起的秘密任務。

席遙道:“讓我們設想宗晉卿在府內設宴招呼林壯的情況,受邀的,限於林壯和最高級的幾個隨員,老弟的穆爾沒乃其中之一。對吧!”

龍鷹答道:“理該如此。”

席遙道:“其實我們隻得這個機會。要闖入總管府殺人放火,易似反掌,但若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還須在眾多院落裏找到宗晉卿,將難上添難,智者不為也。能接近他是成敗的關鍵,我必須與他有眼神的接觸,始有鎖牢他神魂的機會,至乎令他做出平時絕不做的事。我需要的,不過半盞熱茶的工夫。”

龍鷹思索道:“禮尚往來,我們可否在總管府外設宴,回敬宗晉卿?如此我們可占主場之利,幹什麽都方便些兒。”

席遙同意道:“此為舍難取易,不過須冒很大的風險,與唯一的機會失諸交臂。”

龍鷹明白過來。

席遙意指宗晉卿設宴為林壯洗塵,屬外交禮儀,而林壯的宴請是回禮,發生在官式的洗塵宴之後,若宗晉卿婉言拒絕,那他們將兩邊不到岸,錯失唯一的機會。

席遙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說不定忽然福至心靈,想出解決的辦法。”

龍鷹到隔鄰的艙房,找到法明。

法明著他坐下,道:“我一直在聽你們說話,所以不用重複一次。”

龍鷹問道:“該藏身何處?”

法明道:“今晚半夜時分,我們會路過武涉,抵武涉前,我們可裝作樓船不知碰上什麽東西,須停下來派人入水檢查損壞,那便可在荊蒙和他的親信掩護下秘密登岸。”

又道:“附近有座空置的寺廟,隻有兩個廟祝,屬我的徒子徒孫輩。此廟本是我一個可藏兵的秘密巢穴,終派上用場。”

龍鷹道:“原來僧王真有做皇帝之意。”

法明笑道:“你當我以前說笑嗎?沒什麽事好幹時,沒有比爭天下更刺激有趣的玩意,可令人沉迷不返。現在嘛!俱往矣!即使天下黎民跑至我麵前懇求我登帝位,我仍不屑一顧。”

接下去道:“我到洛陽,起不到作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隨大夥兒下船,領他們到安身之所去。我們還要帶走足夠的糧食,不用到武涉購物,致惹起官府的警覺。”

龍鷹喜道:“有僧王領隊,我可以放心了。”

法明道:“橫豎天師為喬扮康道升,剃掉了他的仙胡,趁還有時間,我就將他變為第二個穆爾沒,可和你的穆爾沒玩個真真假假的遊戲,運用得宜,能收奇效,雖然我仍未想到可如何憑此達到我們的目標。”

龍鷹拍腿道:“這就是靈機一動了,僧王生出這個念頭,背後定有道理。當你說出來時,我腦內似有亮光閃過,很古怪!是三個。”向法明豎起三根手指。

法明長身而起,點頭道:“我會看著辦。時間無多,我們須分頭行事。”

兩人不敢怠慢,法明去幫席遙易容,龍鷹則找眾兄弟商量,告知他們最新的計劃,又要和荊蒙討論,看如何避人耳目的秘密離船。

弄妥一切後,找符太說話,看該怎麽處置小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