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百裏靈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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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龍鷹、符太、小敏兒和席遙,隨荊蒙的水師船隊離開洛陽,一進一出,不留絲毫痕跡。洛陽乃北幫地盤,不容疏忽。

黃昏前,龍鷹、符太、席遙在武涉附近離船,小敏兒則隨船到揚州去,交給桂有為好好安置。一個傳訊,立可把小敏兒送返符太身旁。

對於“醜神醫”未來的行止,尚未決定。

眼前當務之急,就是“擒賊先擒王”,殺死在水戰上與向任天齊名的高手,擊垮北幫在關外的主力船隊,殘局可留待竹花幫和黃河幫的聯軍收拾。

法明和鷹旅一眾兄弟見他們回來,又知掌握線索,士氣登上頂峰,人人摩拳擦掌,隻看如何進行“屠練大計”。

眾領袖聚在一起商議。

聽畢從宗晉卿處挖得的情報,博真嚷道:“這麽近!”

法明道:“練元既以神出鬼沒橫行一時,自有一套在水道潛蹤匿跡的方法,一般的搜索未必有效,何況汴州乃水道集聚之處,湖澤眾多,隱蔽點數之不盡,範圍又大,想在短時間內找到練元,並不容易。”

君懷樸提議道:“我們可舍難取易,尋得北幫在汴州附近船隊隱藏處狂攻之,若能燒掉大部分的船,對北幫的打擊效果相同。”

法明搖頭道:“那就要看作為統帥的練元是否懂水戰,會否讓我們有火燒連環船般的機會。”

容傑道:“對!雖說在汴州附近,卻可分散在不同的隱藏點,有必要時空巢而出,會合成師。”

虎義頭痛地說道:“如此豈非所得重要情報,不起作用。”

桑槐開始卷煙,手勢嫻熟。

龍鷹用靈鼻一嗅,喜道:“煙料很香。”

桑槐笑道:“中土貨,格外不同。來!點一根,包保靈思泉湧。”

龍鷹接過,叨在嘴角,桑槐打火點燃後,深吸一口,歎道:“果然立即靈思泉湧,找到技術在哪裏。”

接著把煙遞給身旁的符太,後者接過不吸,轉讓予權石左田,道:“技術是否在我們的天師身上?”

眾人聚在廟堂一角,圍油燈團團坐著,雖一時未有答案,可是人人好整以暇,皆因如此情況,曾屢屢經曆,最後仍可從沒辦法裏,尋得解決的辦法。

何況今趟有僧王、天師助陣,兩人均為老而成精、宗師級不可一世的超卓大家,論謀略、手段,不在龍鷹之下。

他們不知道的,是席遙的上世輪回,乃數百年前天師道的二把手人物,曾轉戰天下,對水道了如指掌。其水戰、陸戰的經驗,不知該如何計算。

所有人的目光,因符太的話,全落在席遙身上。

席遙欣然道:“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就是北幫通訊的方法。”

不論官府或江湖的大幫大會,不外快馬驛傳,又或飛鴿傳書。前者有人有馬便成,後者則須花時間訓練信鴿,非是一朝一夕可建立。兩者均為定點傳遞消息。

鳥妖的飛鷹傳書,更為穩妥快捷,不大受天氣、距離影響,然此不世之技,該已隨鳥妖的逝世失傳。

風過庭的神鷹,也可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偶一為之,卻非神鷹之所長。

龍鷹深吸一口氣,說出向任天對這方麵的看法。

席遙恍然道:“原來用的是‘百裏靈鴿’之術,這個鳥妖,奇人也。”

眾人大喜。

法明笑道:“天師懂此異術嗎?”

席遙道:“我才沒閑情花這個工夫,因自有手下的人去做,花的不隻時間、心血,還要有極大的耐性。”

管軼夫不解道:“天師現有手下精通此術?”

符太道:“你最好不要問。”

除龍鷹、法明外,人人不明所以。

席遙道:“先說此法的幾個特點。”

眾人洗耳恭聆,感覺像在聽江湖秘辛,皆因聞所未聞,匪夷所思。

席遙續下去道:“練此術者,本身須為在這方麵有特別稟賦的人,能和鴿子有奇異交感,不是可以練回來的。”

法明道:“聽說在雲貴一帶,有人可借神術驅鳥獸,是否確有其事?”

席遙道:“天下無奇不有,幾乎沒什麽我未聽過,不過盡為旁門左道的小技小術,不能登大雅之堂。可是‘百裏靈鴿’,確為用於水戰的傳訊奇術,運用得宜,可決定成敗。”

博真又拋漢學,道:“望文生義,‘百裏’兩字,指的是否距離的限製?”

席遙答道:“百裏、千裏,隻是好聽的形容。據我所知,靈鴿傳訊的距離,離百裏有很大差距,且須有河可依,還須是靈鴿熟悉的,或清楚分明的主河道,方辦得到。”

法明歎道:“明白了!”

席遙不厭其詳的解說道:“接著是選鴿,勿以為容易,有時在數千頭的鴿子裏,揀不到一頭,且必須在鴿子出生時立即收養,長成的鴿子,訓練起來事倍功半,若如練武,幼時開始,遠優於半途出家。”

博真咋舌道:“剛出生的雛兒,隻隻羽翼未豐,如何可分辨優劣?”

符太沒好氣道:“稟賦第一,明白嗎?”

君懷樸道:“這樣的情況下,訓練成材的‘百裏靈鴿’絕不多,對嗎?”

席遙道:“北幫能有三至四隻,已非常了不起。”

容傑道:“汴州的北幫船隊,必有一隻。”

君懷樸頭痛地說道:“可是如他們分多處隱藏,我們如何曉得靈鴿在哪艘船上?”

席遙微笑道:“懷樸的煩惱,是以為我們須跟蹤靈鴿,從而尋出練元藏處,然此法似是可行,實際上絕行不通,除非靈鴿是在陸上以直線飛行。”

眾人聽得似明非明。

席遙接著道:“現在我們來到關鍵之處,就是一般信鴿和‘百裏靈鴿’的分別,前者乃定點飛行,來回於兩個地方;靈鴿屬非定點飛行,是搜尋式的飛行,讓靈鴿有個大致的方向,它會朝那方向飛去,搜尋數十裏內的河道、湖澤。”

桑槐抽一口煙,歎道:“難怪天師說難以追躡,它忽然飛過湖澤,我們隻能徒呼奈何,坐看其振翼遠去。”

席遙道:“靈鴿為搜尋目標,將飛至其高度的極限,更添追蹤的困難。”

符太抓頭道:“豈非得物無所用?”

博真糾正道:“是‘入寶山,空手回’。”

符太罵了一句。

法明笑道:“天師之計,豈是你們幾個毛頭小子猜得到的。”

龍鷹向席遙道:“練元今次死定了,對嗎?”

席遙微笑道:“確實如此,殺練元後,我們來個兵分多路,一路由我們‘兩大老妖’負責,神出鬼沒的攻擊北幫水陸兩路的目標。表麵上是報複田上淵在關中對我們的盛情款待,實則為北征的聯軍開路,弄得他們應接不暇,傷亡慘重。”

君懷樸讚道:“北幫群龍無首下,定經不起衝擊。可是,如何殺練元?”

法明代席遙答道:“鳥兒最大的本領為何?”

博真道:“是會飛。”

符太道:“此為基本功,僧王問的顯然非這個。”

法明道:“是鳥眼,可同時看兩邊,視野廣闊,俯瞰遠近,隻須訓練它認懂某種特別顏色的旗幟,可找到傳訊的目標,也就是練元的座駕舟。”

眾人叫絕。

就是這麽的簡單。

席遙道:“此旗幟高高豎起,方便鳥兒,晚間則亮著特別的色光,須搜尋的範圍,離汴州附近的北幫艦隊該不過五十裏的距離,如此隻要尋到北幫艦隊的位置,可大概推測練元座駕舟所在,大大縮小須搜索的範圍。”

法明道:“若練元藏身河灣、湖濱的密林區內,我們從陸上望去,未必看得到,隻有從高處看下去才能發現旗號、燈號。我們總不可能逐裏逐畝的搜尋,動輒驚動敵人。”

龍鷹鼓掌道:“技術就在這裏!”

龍鷹睡醒,精滿神足。

吃過早飯,與一眾兄弟說話,道:“我想到最後的方法,就是向鳥妖偷師,複製出他創造的鳥衣,我曾親眼瞧著穿上鳥衣的鳥妖,在我前麵飛得輕鬆寫意,靈活自如,令人羨慕。”

君懷樸動容道:“確沒有更好的選擇,鳥衣乃鳥妖經無數次試驗,千錘百煉下精製而成的獨門絕活。”

權石左田道:“鷹爺將鳥衣的圖樣畫出來,並列出所需材料,我們可到武涉購買,回來後立即動工。”

容傑取來紙、筆,讓龍鷹畫出圖樣。完成後,人人嘖嘖稱奇,細致準確。

符太來了,道:“小鷹,頭子著你去。”

眾人錯愕,好一陣子方會過意來,起鬨嚷鬧。

龍鷹隨符太走出廟堂,到離廟百多步遠處,見席遙和法明各拿著一根樹枝,在泥地上比畫著。

龍鷹趨前俯頭一看,原來他們在泥沙地上畫出山川形勢的簡圖,並討論其準確度。

法明以樹枝在一條較粗深的河道加上一道淺淺的支流,欣然道:“終完成汴州的大小河道、湖泊、山林,大致是這個樣子,雖不中,不遠矣。”

龍鷹蹲下來,用神觀看。

席遙道:“此戰絕不可操之過急,機會隻得一個,必須一矢中的。”

法明道:“不但須謀定後動,還要做好知敵的所有準備工夫,關鍵在掌握整個敵人的形勢後,敵人仍給蒙在鼓裏,我們方能以奇兵襲之,令敵人永無翻身之望。”

席遙道:“我們現時的戰略,是基於練元的河盜特性和過往作風設計,等若將所有籌碼全投在他身上,一旦猜錯,我們將進退失據,至或走入歧途。”

龍鷹點頭道:“對!”

席遙道:“從宗晉卿處,我們竊得北幫最重大的情報,就是練元在汴州,所有情報均以信鴿送往汴州,由此而推測,北幫的主力戰船隊分布在汴州以南的多個秘密基地,而練元則藏在附近某處,我們這個估算,該錯不到哪裏去。然而,不怕一萬,怕萬一,故我們須有應變的計策。”

符太靠著龍鷹蹲下來,向龍鷹道:“聽到了嗎?這才是真正的運籌帷幄,與你憑直覺的戰法不同。”

法明道:“仍然要倚仗他的魔種,至今仍所向無敵,天下沒人能與之爭鋒。不過,今趟要求的,是一仗定勝負,徹底擊垮北幫在關外的戰力,故不可魯莽出手。可以這麽說,是我們要營造出最有利的形勢,讓龍鷹可將他的魔種發揮得淋漓盡致。”

席遙接下去道:“不得不防者,宗晉卿大有可能派出洛陽水師,直接參與這場大水戰。”

龍鷹動容。

席遙說得對。

現由於李顯昏庸,皇權幾被架空,韋宗集團已成隻手遮天之勢。奪位之計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際此非常時期,韋宗集團將不惜一切,保持其獨大之局。

“範輕舟”的忽然南下,敲響他們的警號,又在大運河揚楚河段北幫慘敗的前車之鑒下,韋宗集團豈容類似情況再一次發生,幹涉乃必然的事,問題隻在如何幹涉,是暗助還是明幫。

法明道:“洛陽水師乃天下三大水師之一,實力不在揚州和洞庭湖水師之下,戰力則在數倍北幫之上,且訓練有素,艦種眾多,支援處處。”

稍頓,續道:“如在正常情況下,遇上洛陽水師,竹花幫和黃河幫的聯軍肯定吃不完兜著走。在現今的形勢裏,宗楚客隻須隨便找個借口,例如指我們的聯軍為大江聯,可將責任推個一幹二淨,故而洛陽水師的參與,我們必須計算在內。”

席遙接下去道:“即使對北幫水道力量的分布,我們曉得的,唯有汴州,且尚待派人實地掌握,至於其他地方,一無所知,此為水戰的大忌,一旦船隊從四通八達的水道網開來,將徹底顛覆我們的計劃。”

符太站起來,點頭道:“對!光殺掉練元仍未足夠,至少須殲滅北幫在關外過半的戰船,始能起作用。”

龍鷹長身而起,佩服道:“天師和僧王想到小子沒想過的事。”

法明笑道:“我隻是附在天師驥尾,天師才真的是算無遺策。”

席遙感觸甚深的歎道:“以前和我周旋的,是南朝的水師船隊,我慣了全局設想,這個習性怎改得掉?”

符太笑道:“幸好天師改不掉。”

龍鷹虛心討教,道:“我們該怎麽辦?”

席遙微笑道:“第一步是知會我們的聯軍,著他們大舉北上,此為引蛇出洞之計,我們則在旁默默監察,從而掌握北幫和官府水師的戰力布局。”

符太嚷道:“好計!對方定以為我們的老範抵楚州後,立即率聯軍大舉北上,卻沒想過我們暗伺一旁。”

龍鷹問道:“該采何路線?”

席遙道:“就是大運河的路線,因河道寬闊,有利船多的一方。憑著北幫在揚楚河段一戰損失大批戰船,實力被嚴重削弱,故而聯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北上,理所當然,為的是逼北幫來個水戰大對決。”

大運河的路線,是從楚州循泗水西行,至泗州後轉北入汴河,朝西北行直抵汴州。於茫不知北幫得到大批戰船補充,又不曉得洛陽水師將插手幹涉下,如此戰術合情合理。

席遙道:“當聯軍駛入汴河,將在敵人心裏形成有去無回的錯覺,勢全麵調動,布置殺局,此時我們的機會來了。采最靈活的戰法,避重而就輕,針對敵人之短,發揮我們之所長。”

又道:“然而萬變不離其宗,最初的想法,仍然是最佳的策略,就是擒賊先擒王,先幹掉對方最擅水戰的練元,時機最關鍵,過遲、太早均為不及。”

符太摩拳擦掌地說道:“該來到實際行動的細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