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寸步難行
項少龍睜開眼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晝夜,頭腦則昏昏沉沉,還想繼續睡下去。
他是被別人說話的聲音驚醒過來的,初時大吃一驚,以為有人來搜捕他。及見地道毫無異樣,聲音隻來自密室一角,才恍然大悟,聲音是由銅管傳下來。
那枝銅管既可監聽密室的動靜,那上麵的聲息自可由銅管傳下來。
項少龍打著了所餘無幾的火熠子,點燃其中一盞油燈,銅管赫然入目。它被裝在入口側,閃閃生輝。
項少龍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到銅管旁,把耳朵貼上去,冰涼的感覺和人聲同時傳入耳內。
隻聽一陣男聲**笑道:“你的身材愈來愈豐滿,難怪昨晚大王都目不轉睛地打量你。”
一名女子的聲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給大王,奴家情願自盡好了。”
項少龍心中叫絕,此女深明男人心理,就算明知並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予別人,仍要表現得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果然上麵房內傳來親嘴纏綿的聲音。
女子撒嬌道:“君上不是得去赴晚宴嗎?竟偏要在這時刻逗人家。”
項少龍一聽下大吃一驚。假若現在是晚宴的時刻,那自己豈非睡了半夜加整個白天,少說也有十個時辰亦即是二十個小時。怎會這樣渴睡?
一時間他忘記去聽上邊男女的對話,徑自苦思。旋即醒悟過來,知道地道雖有通氣口,但始終是空氣不流通,自己若非給驚醒過來,說不定會因缺氧在睡夢中茫然死去。
忽聞“項少龍”三字傳入耳內,忙又傾神細聽。
那君上道:“現在滿城風雨,什麽大宴小宴都給項少龍鬧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窩藏項少龍或知情不報者,均要抄家滅族,哈!沒有一條死屍比項少龍更值錢了,隻屍首就可得賞五百塊金子,累得人人在找尋這家夥。”
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離城遠去,否則為何整個大梁給翻轉過來,仍找不到他半根寒毛?”
又歎道:“這人真了得,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都莫奈他何。”
那君上陪她歎一口氣,道:“他走得輕鬆容易,卻累死城守範大人,這趟抓不到項少龍,所有罪責都落到他的身上去。剛才他還來央我向大王說情,現在大王在氣頭上,我才不會笨得為他惹禍上身。”
旋又道:“項少龍來得真不是時候,害我錯失欣賞鳳菲精彩表演的機會,明天她便要起程到齊國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項少龍這才知道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刻下正在大梁,心中一動,再無心聽下去,離開寶庫,溜出地道,藏到宅後的山林內,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外麵果然是日暮時分,還下著綿綿細雪。吸入大量新鮮的空氣後,項少龍腦筋回複靈活,仔細思量。
現時大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條地道,但若再給人發現,便休想脫身。
龍陽君顯然仍未將見到他的事泄露出來,否則剛才那君上不會不提。不過盡管如此,對他仍沒有什麽幫助。
他又想起鳳菲。這位風格獨特的美女,若肯幫忙,說不定可帶他離城。但由於他們隻有一麵之緣,交情淺薄,她會否冒生命之險來救他呢?
最頭痛是自己根本不知她住在何處。縱是知道,要偷到她閨房去亦非易事。
一時想得心亂如麻,突有犬吠聲自後院處傳來。
項少龍嚇了一跳,急忙鑽回地道去,憑記憶猜度上麵屋舍的形勢,由其中一個出口闖上去,來到一座四合院中間的花園裏。
這座四合院隻前堂亮起燈光,東、西、後三廂黑沉沉的。項少龍估計巡宅的惡犬這時仍關在後院未放出來,遂安心活動。
憑著鉤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氣越過數重房舍,避過幾起婢仆,先到膳房趁沒有人時偷取足夠的食物,又倒了一壺熱茶,才溜回地道裏,醫好肚子後,鬥誌回複旺盛。
無論地道或大梁,都是不宜久留,問題在他仍沒想出可安全離開的辦法。當魏人在城內、城外遍尋他而不獲,定會猜到他是在某一隱蔽處躲起來。
魏國不乏才智之士,龍陽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遲早會想到這幢他項少龍曾逗留過的信陵君故宅,亦會想到宅下會有未曾被發現的地道。自己偶爾潛出來偷一餐半餐菜肴或點心果腹,該不會出問題,但長此下去,定會惹起懷疑。
有了這兩個顧慮,他下了決定,必須在兩日內離開大梁,否則可能永遠都不用走。
肯定寶庫上的臥室無人後,他又偷了上去,翻開箱子,取了一套禦寒的鬥篷及厚袍衣物,正要離去,房外麵足音傳來,接著是有人在廳中坐下談笑的聲音。
項少龍心中一動,移到門旁,拉開少許,透過隙縫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驚。
外麵坐了三個人,另有近十名似是親隨一類的人物,人人隱透緊張神色。
其中一人赫然是龍陽君,他臉色蒼白,驟然間似若老了幾年的樣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嬌豔欲滴”;另兩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將軍,一為大夫服飾的中年男子。
那將軍首先發言道:“這次我們來找平丘君,是為了搜捕項少龍的事。”
項少龍心中一寒,知道龍陽君已猜到自己躲到這裏來。
平丘君大訝道:“範將軍找項少龍,為何竟會找到我這裏來呢?”
他一開腔,項少龍認出他是早先在臥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們不在大廳見麵,反避入內廳,不用說是怕泄露風聲,那等若說他們推斷到自己藏在地道裏。
可以想象這位大梁城守範將軍,必已派人把整個信陵君府重重包圍起來。不過他仍不大擔心,因為地道的出口在後山的密林裏,遠離信陵君府,絕不容易被發覺。
龍陽君歎道:“範將軍敢以人頭擔保,項少龍仍未離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內,那最有可能是藏在這裏了。”
項少龍聽他說得有神沒氣的,知他因為要逮捕自己這個“老朋友”而飽受折磨,不禁心中也陪他歎氣。
平丘君色變道:“沒有可能的。我曾著人把府內每寸的地方都徹底搜查過,若他在這裏,絕瞞不過我們,更瞞不過狗兒靈敏的鼻子。”
範將軍道:“我們問過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證實項少龍當日該是由地道一類的通道逃出這裏,不過卻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何處。”
龍陽君接口道:“平丘君可詢問府內各人,看看有沒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類的事,便可知項少龍是否藏在下麵的地道。”
項少龍暗叫厲害,哪還敢再偷聽下去,忙退回入口,關好蓋子,拉過原先的草席子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後毫不猶豫從後山的出口溜出去。
茫茫雪夜中,隻見魏兵點起火把,把原信陵君府圍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處剛好在重圍之外,否則這次就是插翼也難飛。
不過他並非已脫離險境,而是剛陷進險境內。一隊魏兵正朝他藏身處趕來,火把光和狗吠聲,確令人心膽俱戰。
項少龍把偷來的衣物結成一個大包袱,掛在背上,依以前帶趙倩離開的舊路,朝鄰近的房舍潛去。
邊行邊看,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設下關卡,最要命是屋頂都設置崗哨,監視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況。
項少龍生出寸步難行的無奈感覺,伏在路旁的草叢內。不過他很快便知此亦非安全之計。
一隊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來,以長矛插入草叢,進行水銀瀉地式的徹底搜索。
項少龍無可選擇下,趁火光還未照到身上的時刻,爬往對街,攀上對麵一間房舍的簷頭處。這所房舍由於比附近的房子矮上一截,所以並沒有敵人放哨。
魏兵過後,他正猶豫應否藏入屋內時,馬蹄聲響,一輛華麗的馬車從魏兵遠去的那邊駛來,前後均有騎兵護送。
項少龍觀察形勢,落回地上,閃到路旁一棵大樹處,迅速攀到其中一枝橫伸出路麵的粗幹上,手足緊纏結了冰的幹身。
假若現在不是正下著大雪,他絕不敢冒這個險。
這是一場賭博。隻要那十多名護從有一人抬頭上望,保證可發現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麵打下來的時刻,誰都隻會低頭看路麵。
當他的心跳到咽喉頂的緊張關頭,馬車駛到下方。
項少龍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輕拋到尚差少許才來到正下方的馬車頂上,然後放開雙腳,足尖點在包袱上,鬆手落了下去。
因隔著包袱的關係,他點地無聲地踏足車頂,再伏下身來,完成在一般情況下幾乎難以完成的行動。
馬車在這變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緩緩而行,朝某一目的地進發。他完全不知道馬車會帶他到哪裏去,但卻知暫時離開險地。
經過一處關卡時,魏兵不但沒有問話,還肅然致敬,任由馬車通過。
車內那人的身份必是非同小可,否則怎能受到這種優待?現在連他都很想知道裏麵坐的是什麽達官貴人。
馬車內似有一聲歎息響起。
項少龍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貼到廂頂處,結積的冰雪凍得他立即放棄,改而略撐起身體,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
我的天!原來馬車正轉入禦道,朝王宮的正門駛去。
馬車在護衛前後簇擁下,從放下的吊橋越過護城河,進入主宮門。
在這時代裏,王宮無論規模、設施,均等若一座內城。為君者無不竭盡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宮在各方麵成為一個超級的軍事據點,城堡中的城堡。既是要防範外敵的攻擊,更重要是防止內奸叛上造反。
項少龍這次胡裏胡塗來到王城,要離開就更頭痛了。
他又驚又喜地進入宮門,依然躺在車頂一動不動,任由雪花把他覆蓋,若非如此,城牆或哨樓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瞧來時,他就要無所遁形,但這恰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這麽大的雪並不常有,異日他要重施故技離開王宮,肯定行不通。
他藏在雪底下,頭臉貼在壓扁的包袱上,那可說是目下唯一稍有溫暖的地方。
眼雖不能見物,耳朵仍可聽到聲音,輪聲和馬蹄聲響中,他感到車子在宮內左彎右曲,該是朝內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終於停下來,隨扈紛紛甩鐙下馬,四周足音紛起,隻聽內侍宮娥齊聲叫道:“王後萬安!”
項少龍差點驚呼出來,忍不住略翹起頭顱,偷望下去。
車門被拉了開來。大雪飄飛下,單美美熟悉的動人背影,穿上華麗的袍服,頭戴鳳冠,像一個夢般出現在他眼底下。
內侍一手打起羅傘,一手曲肘橫舉,讓她扶著,緩緩往一座宮殿的台階走去,前後簇擁著十多名宮娥內侍,禁衛則林立兩旁。那種氣勢派頭,教人無法想象她以前隻是在鹹陽任憑權貴采摘的妓女。
項少龍呆看著她的背影盈盈消失在台階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縱是假設單美美不會出賣他,他也難以和現時這貴為王後的美女接觸。
太危險了!而且說不定單美美會像龍陽君般出賣他。
馬鞭揚起,項少龍再繼續免費的旅程。
刻下馬車不用說是朝馬廄駛去,那時拖車的四匹健馬解入馬廄,車子則會送入倉庫,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這之前脫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
項少龍正苦無下車之計時,馬車來到一條兩邊大樹林立的路上。
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起來,夾好包袱。趁駕車的禦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他站了起來。
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灑下時,他已探手抓著一枝橫斜伸出來的樹幹,離開既把他帶出險境,但又送入另一險境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