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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兩閥相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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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層的上艙,對麵另三間艙房則是蕭大姐、香玉山的寢室。尚有一個艙房,香玉山則沒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聖。

素素經過這些日來的折騰,早挨不住勞累,宴後飯氣上湧,立即回房睡覺。

寇仲則到了徐子陵房中說話,說道:“這下糟了,看來素姐對香小子頗有意思,真不明白她連劉黑闥都看不上眼,卻會對這個終年臉青唇白像沒有一餐吃得飽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說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無疑。隻不知他兩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使素姐對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們絕不可讓素姐愛上這個身世不幹淨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們立即離開,否則這種事我們很難插手,不過這麽一走了之,先不說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報仇的機會。難道我們自己可拿賬簿去攔輿喊冤嗎?兩刀就給宇文化骨宰了我們。”

徐子陵道:“你信得過香小子嗎?若肯信他的話,幹脆就把賬簿交他,由他去處理好了。那我們就可抽身去洛陽找李大哥,總好過終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哂道:“什麽愁眉不展,你不見香小子剛才哄得她多麽開心。不過你的提議倒可考慮,若在江都撞著宇文化骨,我們就小命難保哩!”

徐子陵搖頭道:“都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該由我們親手去報,若因一點困難而假手於人,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氣道:“橫是你說的,直也是你說的。我順著你的語氣和議,反過來卻似在怪我。”

徐子陵陪笑道:“算是我理虧哩!嗨!那**大姐似乎對你很有意思,說不定今晚會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嚇了一跳道:“不要亂說,若給她發現我是青頭小子,事後給我一封開光的紅封包,我還有臉做人嗎?我們衣錦回鄉後,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間天仙樓,找那裏最紅的玉玲小姐陪酒,憑我們的人品,說不定可一親芳澤。”

徐子陵絲毫不感興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萬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訝道:“你何時轉了性,以前不是比我還想到青樓胡混嗎?”

徐子陵猶有餘悸般道:“我們到青樓有哪趟是好收場的,你沒膽要找人陪請找香小子,天仙樓說不定又是他家開的。”

寇仲睜眉弄眼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賣包子貞嫂的主意,小子你壞透哩!”

徐子陵氣得差點要動手教訓寇仲,怒道:“我是那種人嗎?貞嫂是老馮的妾侍,你再胡說我以後不再和你說話。”

寇仲笑道:“大爺息怒,我隻不過見你太不夠朋友,故意氣氣你。明知到青樓是那麽危險,仍任得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冒險,你算是我的兄弟嗎?”

徐子陵拗他不過,無奈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吧!千萬莫要讓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說道:“我們橫豎學了點易容術,到時扮得樣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沒有見過我們,就算當麵遇上,包保他不會為意。”

此時敲門聲響,香玉山的聲音道:“兩位大哥仍未睡覺嗎?小弟可否進來聊兩句。”

兩人眉頭大皺,隻恨找不到拒絕的話,隻好讓他進來。

香玉山舒適地坐在他們對麵,笑道:“我習慣了夜睡,不到三更絕睡不著,真羨慕像素素姑娘那麽有睡福的人。”

寇仲離開臥榻,在靠窗兩張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著香玉山道:“難怪你整天臉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臉色不好看,卻非因睡眠不足,而是兩年前練功岔了氣,寇兄誤會了!”

徐子陵訝道:“原來如此,究竟是練什麽功夫出了問題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們聽過人稱‘陰後’祝玉妍這個人沒有。”

兩人茫然搖頭。

香玉山道:“難怪你們沒聽過,陰後祝玉妍乃陰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說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幫派,非常邪門,與同是秘不可測的慈航靜齋乃是死敵。每隔一段時間,兩派會派出門下傑出弟子,作生死決戰。據說若哪一方敗了,以後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入江湖半步。幸好連續百年慈航靜齋均為勝方,否則若讓陰癸派出世作惡,真不知江湖會發生什麽慘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確無奇不有。

徐子陵道:“祝玉妍定是很厲害了?”

香玉山籲出一口涼氣道:“還用說嗎?老一輩的人更推她為邪門第一高手。根據我們的情報,陰癸派出了個近百年最傑出的高手,極有把握在下一仗擊敗慈航靜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風風雨雨的江湖將多了很多難以預估的變量。”

寇仲好奇問道:“這人是男是女,年紀有多大。”

香玉山道:“這個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陰癸派其中一個長老有點淵源,消息是由那長老處聽來的,但隻限於這麽多。凡是陰癸派的人,入派時均須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內之事。那長老酒後一時失言,事後非常後悔,囑家父絕不可告訴別人他說過的話。”

寇仲奇道:“既是如此,為何你現在卻毫無顧忌地說出來?”

香玉山憤然道:“因為就是他害得我練壞了身體,他臨走前寫了一篇練功秘訣給家父,著他練習,家父自問不是練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將功訣交我練習,怎知那竟是害人的東西,若練功者不禁色欲,必會經脈氣岔而亡。而且一旦開了頭,便會上了癮般勤練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這人一向懶惰,又不愛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後經先幫主耗元施救,不致成為廢人,你說我該否為這種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來,才知世上竟有這麽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對香玉山同情起來。

寇仲幹咳一聲道:“原來你不愛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尷尬道:“不是不愛女色,而是不愛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歡的人。練岔了氣後,我的功力大幅減退,否則成就怎止於此?”

徐子陵道:“你現在是否完全複元了呢?”

香玉山頹然道:“若複元了,我的臉色就不用這麽難看了。每逢刮風落雨,大寒大熱,我渾身疼痛,難受得想自盡,那老賊真是害人不淺。”

寇仲道:“治不好的嗎?”

香玉山歎道:“我也不知給多少人看過,最後的結論是除非有人同時具有至寒至熱的先天真氣,為我打通奇經八脈,否則難以複元。”

寇仲心中一動道:“兩個人不可以嗎?”

香玉山道:“並非不可以,但寒熱必須同源才成,唉!凡人練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熱。而最要命是這兩者又必須是先天真氣。這樣的高手,要找一個都困難,何況是一個人要同時擁有寒熱二氣呢?我早就絕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齊聲笑道:“小子!你有救了!”

翌晨大船駛過陳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艙廳共膳時,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來精神了許多呢!”

香玉山神情興奮道:“不關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糾纏了我兩年的宿疾,給兩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於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沒氣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盤,一晚我已累得差點沒命,今晚還要再來嗎?”

徐子陵亦猶有餘悸地說道:“原來香兄的內傷這麽嚴重,我最少要休息兩天才行。”

素素問清楚了是怎麽一回事後,說道:“救人須救到底嘛!你們今天好好打坐練功,若恢複了精神,自應一鼓作氣地為香公子治好傷勢。”

香玉山又感激又過意不去地說道:“休息兩天是應該的。”

寇仲沒好氣地說道:“到時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問你獨孤閥為何和宇文閥鬥得這麽厲害,照理獨孤閥乃楊廣生母獨孤氏的係統,跟帝室關係比宇文閥親近多了,為何卻像宇文閥占盡上風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這事說來會像一匹布那麽長。楊堅的五個兒子,都是皇後獨孤氏一人所生。當時楊堅還沾沾自喜,以為五子同母,嫡親兄弟,不會有爭權奪位之虞,豈知老二楊廣殺兄弒父,又奸汙了楊堅的寵妃陳夫人,**宮闈,此事獨孤閥的人知之最詳,故深為楊廣所忌。遂轉而培育宇文閥以製獨孤閥一族,其中當然還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細節,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現在獨孤閥有什麽人在朝裏當官?”

香玉山道:“最受楊廣信任的是獨孤閥的第二號人物獨孤盛,他是楊廣的護駕高手,有楊廣在的地方,就可見到他。”

寇仲乘機問道:“這人的武功比之獨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論,當然以尤楚紅稱第一,較之她的閥主兒子獨孤峰還要高明,接著就輪到獨孤盛和獨孤霸兩人。照我看怎都該是獨孤盛比獨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現在楊廣身旁究竟還有些什麽人呢?”

香玉山道:“現時楊廣身邊最紅的兩個人,是內史侍郎虞世基和禦史大夫斐蘊兩個奸佞小人,他們最令楊廣歡喜的地方是報喜不報憂,將所有告急文書全部卡著。”歎了一口氣續道:“此趟楊廣避往江都,手下隨行兵將達十五萬之眾,若能下詔罪己,激勵士氣,非是沒有作為。可惜他仍是荒**如故,做其縮頭烏龜,令人難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蘊該是文官,不知武功厲害的有什麽人?”

香玉山答道:“獨孤閥有我剛才說的獨孤盛,宇文閥則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兄弟,然後輪到與刻下在洛陽的王世允齊名的高手禁軍統領司馬德戡,若非有這四個人護著那昏君,楊廣早給人刺殺了。”

徐子陵道:“我們有一事不明,表麵看來,他們和巴陵幫仍保持良好關係,為何身為皇族影子刺客的楊虛彥竟會聽宇文閥的話來刺殺貴幫主呢?”

香玉山歎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在獨孤和宇文兩閥的鬥爭中,先幫主是偏幫獨孤閥的,故為宇文閥痛恨,要去之而後快。”

寇仲更是糊塗,皺眉道:“楊虛彥怎會介入這場鬥爭裏?”

香玉山道:“楊虛彥為何會與宇文閥勾結,至今仍是一個謎。而據我們的秘密情報,楊廣對楊虛彥行刺先幫主一事並不知情,確是耐人沉味。”

素素道:“到了揚州後,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樣幫你們對付宇文閥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問得好,我準備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見昏君。”

三人大吃一驚,失聲齊道:“什麽?”

蕭大姐的笑聲在艙門處響起道:“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煙視媚行、**入骨的美女帶著一股香風,婀娜多姿地舉步走入艙廳,來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探手親熱地按著兩人肩頭,俯身在兩人耳旁笑道:“現在宇文化及把《長生訣》一事全推在兩位身上,我們索性將計就計,由兩位親自向那昏君奏稱,《長生訣》實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來,再加上賬簿一事,昏君不對宇文閥起疑才怪哩!”

寇仲籲出一口涼氣道:“楊廣出名殺人不眨眼,一個不好,幹掉我們兩人怎麽辦哩!”

徐子陵則道:“千萬不要讓昏君見到素姐,否則後果難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兩位放心,我們已有周詳計劃,楊廣最寵愛的兩名妃子中,朱妃是我們的人,早向楊廣大灌迷湯,指出《長生訣》一事另有內情,所以現在是昏君下旨要見你們,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這個險是值得的。”

蕭大姐放開兩人,坐到寇仲左側,欣然道:“有獨孤盛在旁說話,怎到楊廣不信,我可包保兩位公子無驚無險。”

寇仲囁嚅道:“但我們和獨孤閥的關係不太好呢,前幾天小陵才因遇襲傷了獨孤霸。”

香玉山和蕭大姐難以相信地瞪著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說了出來,蕭大姐道:“這該沒有什麽問題,何況獨孤霸刻下不在揚州,就算在那裏,大利當前,誰會笨得去計較私人恩怨。”

徐子陵頭皮發麻道:“我們進了宮後,豈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兩位亦不宜到處走動吧?”

蕭大姐道:“一切須看形勢的發展,我們曾與獨孤盛商量過,到時他會詐作愛才,在楊廣麵前收你們兩人作徒弟,兩位公子有了身份後,局麵將迥然不同哩!”

寇仲點頭道:“看來此舉頗為有趣,這回定要讓宇文化及吃不完兜著走。”

素素擔心道:“昏君喜怒無常,不會有事吧?”

香玉山道:“沒有人比朱貴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準備了一堆說辭,通過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說出來,隻要哄得他高高興興,說不定還可得一官半職,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難怪你這小子這麽誠心和我們合作,原來是有此一招。”

香玉山叫屈道:“兩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會害你們呢?如果你們有什麽事,我香玉山就自盡謝罪。此事有天為證,若有違諾讓我不得善終。”

蕭大姐此時亦看出香玉山的臉色好看多了,追問下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訝道:“《長生訣》竟是武功秘笈,此事真讓人難以相信。”

寇仲提防道:“大姐不是對《長生訣》意動吧!”

蕭大姐沒好氣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練下的武功,否則得到《長生訣》又如何,胡亂去練隻會走火入魔,你這樣看人家,快些賠罪。”

寇仲笑嘻嘻道:“隻是順口說說而已,大姐何必認真,賠罪就賠罪吧!”

蕭大姐橫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眼,低罵道:“沒有半絲真心,將來都不知會有多少可憐女子給你騙苦了。”

徐子陵吃飽喝足,站起來告罪道:“你們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覺了。”

寇仲亦乘機離席,告罪後與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說得不好聽,我們就是變作了巴陵幫和獨孤閥陷害宇文閥的棋子,縱使我們甘被利用,是福是禍,仍是難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們怎都要把素姐帶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給昏君看到她,否則有起事來時,連溜走都不成。這事必須巴陵幫的人先予答應。”

寇仲道:“現在是他們來求我們,怎到他們不答應。香小子臉色好轉了後,看來正氣多了。陰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來邪氣十足似的。”

兩人步入臥艙所在的長廊,隻聞“咿呀”一聲,那不知是誰住在裏麵的艙的房門一開一合,似有人閃進房內去。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感有異。

寇仲低聲道:“看看是誰?”

徐子陵加快腳步,來到那扇門前,舉手敲門道:“我們看到你了!快開門!”

事實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誰,但對方這麽躲起來,自是怕被他們見到的熟人,故出詐語誆騙對方。室內一片沉默,過了好半晌,“咿呀”一聲,艙門打了開來。兩人與對方打個照臉,齊聲驚呼。房內赫然是傳他們鳥渡術的美人兒師傅雲玉真。這美女消瘦了點,但巧笑倩兮,風情則更勝往昔。

她笑臉如花地上下打量著兩人,秀眸閃亮地說道:“我的兩位好徒弟終於長大成人了,看到你們軒昂威武的樣子,為師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兩人不知所措。

寇仲最快恢複過來,笑嘻嘻道:“天下間哪有怕見徒弟的師傅?更沒有害徒弟的師傅。”接著探頭望進房內,故作驚奇道:“為何不見美人兒師傅的情郎獨孤策呢?”

雲玉真歎了一口氣道:“算師傅錯了哩!事後人家曾後悔得想自盡,還因以為你們葬身崖底哭了幾場,不要再算舊賬好嗎?”

徐子陵道:“為何現在又要閃閃縮縮?”

雲玉真伸手抓起兩人的手,把他們拖進房內去,關上門後倚門閉上美目,柔聲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麵對你們,現在好了!不用再躲躲藏藏。”

兩人拿她沒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現在你又要弄什麽把戲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瞞我們,得立即和他拆夥。”

雲玉真張開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隱瞞這事的,剛才我打算出去和你們見麵,不知為何聽到你們的足音,又溜回房裏來。”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說到底你都是我們的美人兒師傅,前事不計,一人親一個嘴算了。”

雲玉真杏目圓瞪,大嗔道:“你說什麽?徒弟怎能親師傅?”

寇仲裝模作樣的捋高衣袖,朝她走過去道:“你以為你真是師傅嗎?那隻是我們兩兄弟賜給你的綽號。”

雲玉真恢複常態,嬌笑道:“親便親吧!好徒弟!難道為師怕了你嗎?”張開玉臂,便要把寇仲摟入香懷。寇仲嚇得連退數步時,雲玉真再一陣嬌笑,啟門溜了出去。兩人對望一眼,齊聲捧腹笑了起來。生命竟會是如此有趣。

敲門聲響,正在**閉目打坐的徐子陵張眼道:“誰?”

寇仲躡手躡足推門閃身而入,關門後還要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籲口氣,來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剛探聽過敵情。”

徐子陵訝道:“哪裏來了敵人?”

寇仲興奮道:“對我們來說,世上有兩種人,就是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而認識的又可細分作兩類,就是朋友或敵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視作敵人。你說義氣山是否我們的朋友?美人兒師傅是朋友嗎?當然不會。所以在未澄清前他們都要暫被視作敵人。探聽他們的事,是否即探聽敵情呢?”

徐子陵差點狂笑,苦忍著道:“你若不是吃錯藥,該是患了失心瘋。隻不過偷聽了別人說話,竟可興奮到語無倫次。”又輕拍他肩膀,低喝道:“聽到什麽?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偷聽到一個女敵人的喘息聲。”

徐子陵一頭霧水道:“女敵人的喘息聲?是雲玉真還是蕭大姐?她兩個都似愛喘息的那種女人。”

寇仲拍腿叫絕,不過卻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後合道:“愛喘息的女人,虧你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來。令聞者不由生起行雲布雨的遐想。”

徐子陵劍眉緊蹙的搓揉著被拍痛處,咕噥道:“你這小子這回是真的瘋了。”

寇仲移到他旁,摟著他肩頭道:“我剛才摸了美人兒師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裏?”

寇仲昂然道:“她的纖纖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還以為是什麽重要位置。她讓我們鳥渡術時不也摸過我的手嗎?早先她說任你親嘴,你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這回是本少爺主動,自不可一概而論。給我摸了後,她卻裝作若無其事地躲入房中,給我功聚雙耳,立時追聽到女敵人竟倚門喘息,可知我對她的吸引力是多麽厲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的吸引力,這女人會是好人嗎?李秀寧給你的教訓還不夠?現在我們是去為娘報仇……”

寇仲嬉皮笑臉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動氣。你見識淺本少爺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談笑用兵這著兵家最高境界。壞女人有什麽不好?最少是對那些事經驗豐富,可負起對初哥的指導大任。所以當日我改她的綽號作美人兒師傅,可算是有先見之明。”接著歎道:“其實我並非因她的反應而開心,而是為我們兩兄弟而開心。想想當日我們遇到她時是多麽潦倒和自卑,但現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責罵,還能使她覺得我是個有資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見我們已掙得點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發戶,又或不擇手段去求官求財的勢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雙簧般道:“說得最對是不擇手段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擇手段,就是綁手綁腳,不夠人鬥。李密因懂不擇手段,所以坐了瓦崗軍的龍頭位。當然!我的不擇手段隻針對敵人。”

徐子陵哂道:“對不起!我對四字真言的理解卻和仲少有點出入。若要顧及朋友,就非不擇手段!翟讓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戰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擇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發脾氣主要是不滿我去勾結美麗的女敵人。唉!怎說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閨設在天香樓的另一位美人兒師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這回的先見之明比較靈驗點。”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世上我寇仲什麽都不怕,最怕是見到陵少爺發脾氣不高興。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們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你為何會這樣問呢?”

寇仲沉聲道:“我們認識素姐,至少比認識李大哥早了個把時辰,所以該是與素姐親近點。放著素姐這麽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愛護和照顧,我心裏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語無言時,**入骨的蕭大姐來喚道:“快到廳裏來,有要事告訴你們呢!”

艙廳裏,眾人圍坐一桌,除蕭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雲玉真首次參加。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時四目交投,神態親昵。

蕭大姐肅容道:“剛收到最新消息,李密聲稱你們殺了他愛將‘飛羽’鄭蹤,所以頒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兩人的頭顱割下來。凡能用計將你們生擒活捉者,除賞千兩黃金外,李密會用之為軍師;拿頭顱去領賞者,則可封作他的大將。”

徐子陵和寇仲麵麵相覷。鄭蹤乃劉黑闥所殺,卻把賬硬算到他們頭上來,說到底隻是借口要殺他們。

素素最怕李密,色變道:“天啊!”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賬,他已是不知多麽走運,還欺到我們兩兄弟頭上來。”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動氣,李密現在聲勢雄蓋天下,萬眾歸心。這麽公然頒下追殺令,顯有不惜一切對付你們的決心。揚州事了後,小弟會安排兩位大哥避避風頭,切不要意氣用事。”

蕭大姐也道:“李密現在是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人,又懂收買人心,故天下豪傑,莫不以他馬首是瞻。他這麽重賞之下,定有很多盲從之輩來找你們麻煩。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躲上一躲,絕沒有人敢說你們是膽小怕事。”

看到兩人憤怒難平的樣子,比較熟悉他們性格的雲玉真道:“李密頒下蒲山公令實屬不智,因為一天你們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時間愈久,對他的聲譽損害愈大。最好你們能不時在這裏那裏亮亮相,他將騎虎難下。”

這番話管用多了,寇仲點頭道:“好!他想趕絕我們,我們誓與他拚爭到底,讓他睡難安寢,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這件事卻使兩位大哥聲名更盛,現在已有人將你們與跋鋒寒、楊虛彥、‘多情公子’侯希白這幾個人相提並論,認為你們是四閥的世家子弟外,最傑出的後起之秀。”

寇仲大樂道:“香小哥是聽誰說的?你曾上岸四處去偷聽別人說話嗎?”

素素嗔道:“小仲!說話檢點些好嗎?”

徐子陵歎道:“這小子今天太興奮了。”

寇仲斜瞥了雲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兒師傅對我們那麽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別開心。”

雲玉真俏臉微紅,狠狠回瞪他一眼。

蕭大姐道:“趁尚有點時間才吃晚飯,不若我們商量一下怎樣應付昏君的事吧!”

寇仲卻岔開問道:“侯希白究竟是怎麽樣的人,為何會有個這麽古怪的外號?”

香玉山笑道:“問雲幫主最清楚了!她與侯希白曾有一麵之緣。”

雲玉真秀目掠過複雜的神色,輕輕說道:“我不想提起這個人。”

蕭大姐冷哼道:“什麽多情?隻是處處留情罷了!奇怪是他雖歡喜勾三搭四,事實上卻從沒有人聽過他曾和女子歡好。此人的來曆,比之楊虛彥和跋鋒寒更神秘。”話鋒一轉,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談正事了嗎?”

徐子陵代答道:“蕭大姐請說。”

蕭大姐橫了嬉皮笑臉的寇仲一眼,說道:“要令楊廣相信你們,首先要投其所好,報喜不報憂。”

香玉山接口道:“楊廣的情緒極不穩定,不時會從睡夢中驚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歡時,也不能受半點刺激,下麵的人一句話聽不入他的耳,輕則杖責,重則斬首。所以人人順著他的語氣與喜惡說話。”

素素問道:“他的武功厲害嗎?”

雲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楊堅親傳,當然有兩下子。不過這麽多年被酒色蠶食身心,現在能剩下多少斤兩就很難說了。”

蕭大姐又細心指導兩人宮廷的禮儀,討好楊廣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饌,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昏君真難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會你們記緊為香公子療治舊患。”

寇仲一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徐子陵則爽快地答應了。香玉山自是千恩萬謝。

膳後兩人到了艙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應得這麽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著香小子,讓他不敢胡作妄為的。”

徐子陵歎道:“我隻是為了素姐。”

寇仲不滿道:“難道看不出那小子是為了想我們為他治傷,故意討好素姐嗎?”

徐子陵來到船頭處,手握圍欄的橫杆,深吸了一口沿河吹來的冰涼河風,沉聲道:“若香玉山將來敢負素姐,我徐子陵頭一個不會饒他。”

寇仲見徐子陵說得斬釘截鐵,知道此事再無討論餘地。改變話題道:“我們該怎樣對付李密這狗賊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軍萬馬,否則能拿他怎樣?隻是王伯當這個賤種我們已奈何不了他,何況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現在他是逼到我們頭上來,所以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極力招兵買馬,萬事無財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楊公寶藏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筆錢,有了錢自然好辦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是為了娘才做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錢?”

寇仲大感沒趣,苦笑道:“唉!為什麽近來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

徐子陵伸手摟著他肩頭道:“要賺錢就憑我們的一雙手去賺回來。橫豎有段日子我們要潛蹤匿跡,索性去把我們藏在學藝灘那批私鹽起出來,運往西北發大財,有了錢後買間大屋作為基地,那時你要閉起門稱王稱霸或是怎樣都可以。”

寇仲立時雙目放光,興奮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趁老爹截斷了宋閥的財路,鹽價大起時,我們狠狠地賺他一筆,這回發達了!”

足音從後而至,來的是素素。她擠到兩人中間,探手環抱著他們的腰,低聲道:“是否惱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惱姐姐什麽事?”

素素垂首道:“惱姐姐逼你們去為香公子治病。他的人品並不是你們想象那麽差的。他還告訴人家少年時鬥蟋蟀的事,原來蟋蟀是有靈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前者趁機問道:“姐姐是否喜歡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紅了,大嗔道:“隻是談得來吧!姐姐說過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劇震道:“有禍了!”

兩人循他目光望去,隻見月照下的前方河道處,兩艘大船由支流駛了進來,攔在前方,來勢洶洶。船上警報驟鳴。香玉山、雲玉真、蕭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幫的好手奔了出來,到了三人身旁,一麵疑惑看著逐漸靠近的兩艘大船。

香玉山皺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這趟他親自來,我們將有天大的麻煩。”

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兩道很吃得開嗎?”

素素責道:“小仲呀?這時候還要說這種話?”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牽涉到爭天下,兒子與老子都沒有人情講,何況我們巴陵幫又與李子通一向沒有來往。”

徐子陵道:“我們也聽過這人,卻知得不夠詳盡。”

雲玉真道:“李子通是東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長白山起義,渡淮後曾擁杜伏威為領袖,後來不知為了什麽原因與杜伏威反目,率眾占據海陵,自稱上將軍,聲勢極盛。”

蕭大姐接口道:“他的竹節銅鞭形如長棒,名列奇功絕藝之林,可軟可硬,專破內家真氣,非常厲害。”又柔聲道:“兩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如到艙內避避,讓我們來應付他們好了。”

寇仲環目一掃,見船上的巴陵幫徒,無不嚴陣以待,豪氣頓起道:“哪避得這麽多,可否借把刀什麽的給我,小陵負責照顧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問道:“徐爺要什麽兵器?”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這才去了。

雲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嗎?”

徐子陵對她沒有半點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時來船離他們隻有十多丈的距離,對方打出燈號,要求他們降帆停船。對方兩艘船的甲板和看台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人多勢眾,讓人心怯。他們那艘船雖比對方大上一半,卻是以運貨為主,戰鬥時不但及不上對方戰船的靈活,還會成為火箭矢石攻擊的顯著目標,因船愈大愈難防守。形勢雖是別人強,但這麽輕易順從對方,又似不智之極。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勢力擴張到這裏來。”接著振臂喝道:“準備突圍!”

巴陵幫徒轟然應諾。

驀地一聲冷哼,竟把百多人的應諾聲蓋過,一個剛勁十足的男聲由敵船傳過來道:“請問是否二當家蕭銑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蕭大姐嬌笑應道:“原來真是李龍頭大駕親臨,蕭環失敬!”

眾人證實果然是李子通來了,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人稱騷娘子的蕭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這回李某人就按江湖規矩辦事,大家留個情麵。”

香玉山知他即會過來,忙吩咐手下不準動手。話猶未已,一個白衣人由敵船甲板騰空而起,越過十多丈的空間,穩穩落在他們船頭甲板之上。眾人定神一望,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間,相貌頗為俊偉好看。偏是兩鬢星霜花白,在河風吹拂下,白衣飄揚,頗有點瀟灑出塵的況味。唯一可惜處是雙目既細且長,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覺,辜負了完美的臉貌輪廓。他們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氣,均感訝異。

李子通負手而立,精光閃閃的眼睛徐徐掃過各人,最後落在徐子陵和寇仲處,旁若無人地說道:“你兩人乖乖隨李某去吧!保證你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這時兩艘敵艦靈活掉頭,一先一後,把他們的大船夾在中間。

雲玉真施禮道:“巨鯤幫雲玉真,向李將軍問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經意地打斷她道:“原來是雲幫主,竟是長得這麽標致,怪不得令江湖這麽多好漢子迷戀不已。”

他表麵說得好聽,其實刻薄之極,暗指雲玉真是**婦,很不客氣,且表明不把巨鯤幫放在眼內,眾人無不色變。

雲玉真俏臉一寒,正要翻臉發難,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輩香玉山,家父香貴,請問李將軍因何事須帶走晚輩兩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語帶嘲諷地說道:“盡管爾父親來,李某仍未須向他請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還是李不通,想要我們聽命,拿點真功夫出來,我兩兄弟怕過什麽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