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大鬧青樓

字體:16+-

寇仲、徐子陵兩人到達春在樓,又改了一副樣貌,隻像兩個普通的武林人物。這是雲玉真的提議,若發生了什麽意外事,隻要事後扮回米商,可以掩藏身份。在陳老謀的妙手下,寇仲變成個年紀在三十五、六間的小胡子,徐子陵被加濃了眉毛,塗黑皮膚,好遮蓋他出眾的文秀之氣。又黏上五綹長須,即使熟人都難把他認出來。

像他們這種普通樣貌的武士,每天出入於青樓的不知多少,所以初時把門的龜奴一點不在意,到寇仲塞了錠金子到他掌裏,才知來的是大闊客,忙打恭作揖地恭迎他們進客堂內。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這次的運道會好一點。”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想起以前每逛青樓,總沒有一次是有好結果的。

龜奴拉了個眉開眼笑的鴇母白娘來招呼他們,此回寇仲加重出手,塞了兩錠金子給她,說道:“我們今天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來,白娘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兩位大爺出手這麽闊綽,奴家怎都會識相的!不過琪琪每晚忙得不暇分身,奴家要想盡辦法,或可使她過來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爺們的心願。”

寇仲哪還不會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塊金子給她,說道:“若隻是匆匆過場,實在太沒味道了,不如白娘給我和琪小姐預約明晚……”

白娘“啊喲”嬌呼,截斷他道:“明晚不行,奴家更沒有法子。你也不知琪琪多麽紅,若奴家不是見兩位大爺這麽好人,怎肯挨罵地要為你安排呢!”又道:“兩位先在這裏喝口熱茶,待奴家為大爺在內院找間體麵的別院,為兩位挑幾位聲、色、藝俱佳的標致人兒,再來領兩位大爺進去。”

在鬧哄哄客堂內的一組桌椅坐下後,接過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蠻有興趣地溜目四顧。堂內靠壁處擺了十多組桌椅,坐滿了人,人人惟恐聲音不夠大的樣子,吵得喧聲震天,有如市集。

寇仲啜了幾口熱茶,歎道:“身在此間,誰想得到中土正戰火連綿,生靈塗炭。”

徐子陵低聲道:“你要小心,靠門處有兩個人正盯著我們。”

寇仲皺眉咕噥:“照計我們該沒有露出破綻,有什麽好看的。我們又不是青樓的紅阿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曉,其中一人正朝我們走過來。”

兩人詐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來到桌子對麵坐下,裝作醒覺地朝來人望去,一見下立時魂飛魄散,差點起身就跑。竟然是扮成男裝的東溟公主單琬晶。她玉臉含霜,狠狠盯著兩人說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認得出你兩個小賊。”

寇仲驚魂甫定,想起自己的確偷了她的東西,給她罵作小賊實難以反駁。尷尬地說道:“公主你好,許久不見,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還更成熟了。”

東溟公主單琬晶眼中滿盈殺機,沉聲道:“死到臨頭還敢貧嘴,隻要我大叫一聲寇仲或徐子陵,保證你們永遠離不開這所妓寨。”接著目光射向徐子陵,語帶諷刺地說道:“想不到高傲自負的徐公子不但是賊,還是個**賊。”

徐子陵凝神瞧著她的瓜子臉兒,嘴角溢出一絲苦笑,聳肩道:“公主愛把我當什麽就當什麽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別在意我這位兄弟,所以連罵都沒小弟我的份兒。”

單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閃過令人難辨的複雜神色,然後沉下臉來,說道:“我的確在意你們,不過卻是你們兩條狗命。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被我揭**份,一是隨我出去把我們間的問題解決。”

寇仲恢複賴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隨從呢?”

單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兩個小賊,還須人幫手嗎?”

寇仲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公主自問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

單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什麽跋情郎,你們……”

徐子陵淡淡說道:“我們確曾與跋兄交過手。且請問公主此趟來九江,有何貴幹?”

單琬晶似氣得七竅生煙地說道:“我的事與你們何關?你沒有資格過問。”然後狠瞪寇仲,氣鼓鼓道:“跋鋒寒隻是個談得來的朋友,絲毫不牽涉男女之私,你莫要胡言亂語。”

寇仲攤手道:“那李閥的李小子又是否隻是你另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這問題是我代小陵問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單琬晶的微妙關係,企圖度此難關,故不以為忤,隻是默不作聲。

單琬晶嬌軀微顫,氣得玉臉鐵青,咬牙道:“滿口胡言亂語,我今天若不宰掉你們,誓不為人。”

寇仲陪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們須看後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敵為友,就是好事;我承認偷東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後果能弄死昏君,你的另一位好朋友李小子又有爭霸天下的機會。就由壞事變作好事。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賠罪好了。”

單琬晶默然半晌後,輕輕說道:“任你舌粲蓮花,今晚休想脫身。由現在起,十息內你們若不隨我離開這裏,我會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會變出什麽好的後果來。”

兩人立時頭皮發麻,卻沒有半點應付的辦法。若說堂堂東溟公主沒有隨員,殺了他們仍不會相信。但這尚非他們擔心的原因,他們最頭痛的是此戰隻能挨打,難道他們可恩將仇報地擊傷東溟派的人嗎?七息、八息……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決定博他一博的眼神。九息!十息。

單琬晶雙目精芒爍閃,驀地嬌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這兩句話含勁而發,聲震大堂,傳到每一隻耳朵內。大廳倏地靜至落針可聞,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三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地哈哈大笑,長身而起道:“原來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小子在這裏鬼混過,但兄台又何必要撐大喉嚨大叫大嚷呢?”

話尚未完,單琬晶一掌隔台印來,強烈的氣勁,像箭般刺向寇仲寬闊的胸膛。寇仲保命要緊,顧不得泄露身手,遊魚般滑到徐子陵身後。大廳仍是鴉雀無聲。現在隻要在江湖上走動的人,或多或少聽過兩人的事;不單因頭上有兩張追殺令,更因盛傳他們知悉楊公寶藏的秘密。

徐子陵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著東溟公主單琬晶,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些什麽事?”

接著一掌拍在台麵,整張堅實的楠木桌立時寸寸碎裂,木屑撒遍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哪個要取我兄弟頸上人頭的,過來動手,否則就請出去,免得我兄弟誤傷旁人。”

當桌子“砰”地一聲變成碎粉時,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內,三個當事人全嚇了一跳。徐子陵所以大吃一驚,是他原本隻是想拍一掌以泄出心中憤恨。因為單琬晶這麽一句話,不但使他們立陷險境,最可恨的是等於把他們整個刺殺大計破壞了,偏是他們又不能下手教訓單琬晶。哪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厲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張楠木台粉碎。寇仲大吃一驚,一方麵是因徐子陵突如其來的掌勁,另一方麵卻是從沒見過徐子陵發這麽大脾氣。一時間反將因身份暴露而引起的種種問題拋到一旁,暗中比較杜伏威當日掌碎酸枝台的相似情景。東溟公主單琬晶芳心劇震,除了從沒想過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猛無儔的氣勢深深震撼著。惹得徐子陵反應這麽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許後悔。一時間三人呆看著地上的木屑,徐子陵和單琬晶還對坐椅內,隔著碎屑,情景怪異之極。大堂內占了大半是來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時還有人對擒殺兩人頗為意動。到徐子陵露了這石破天驚的一手,登時人人噤若寒蟬,接近三人的幾桌客人均紛紛避往遠處。

寇仲首先回過神來,指著單琬晶哈哈笑道:“各位!這位是女扮男裝的東溟公主單琬晶,她此趟到九江來是要刺殺‘青蛟’任少名。”

單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說什麽?”

寇仲眨眨眼睛低聲道:“你可以胡言亂語,我們自亦可以胡言亂語,這事公平得很。不拖你下水挨挨麻煩是正蠢材一個呢!”

堂內眾人聞得“刺殺任少名”之語,無不色變。膽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仆首先惶然散逃,接著是那些江湖人物,誰都知接著會發生什麽事,不想牽涉其中。半晌工夫,本是鬧哄哄的大堂雞飛狗走,人去堂空。隻剩下一個人獨坐在近門一桌處。此人身型雄壯如山,容顏俊偉,青色勁裝外加披風,有種說不出的懾人魅力,正是近來轟動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這才記起當日傅君瑜說跋鋒寒約了單琬晶,原來見麵的地方竟是這風風雨雨的九江城。

跋鋒寒長身而起,大笑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強橫,今晚與兩位兄台有緣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極。”

寇仲“鏘”地一聲拔出雲玉真送他的精鋼長刀,以刀鋒點了點跋鋒寒,豪情萬丈道:“相請不如偶遇,更難得跋兄這麽好興致,讓我兩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

單琬晶眼中閃過奇異的神色,嬌叱道:“寇小賊你當我不存在嗎?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跋鋒寒殺機大盛,表麵仍是帶著微笑,淡然道:“現在不隻是琬晶想宰掉你們,跋某更忍不住手癢,琬晶請讓小弟打頭陣好嗎?”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們稍後自有交代,但跋兄實是欺人太甚……”

單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們卻是人多欺人少,算什麽英雄好漢?”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們對付跋鋒寒的唯一方法,是聯手之術,假設單琬晶硬要插在其中,先不說單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隻是不能對她痛下殺手這要命的一點,已可注定他們必敗無疑。

徐子陵完全冷靜下來,淡淡說道:“既是如此,讓我和跋兄單打獨鬥一場,看看是誰欺誰好了。”

單琬晶完全沒法掩飾她的玉容微變,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給她破壞了刺殺任少名的美夢,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機,故作詫色道:“這豈非大達公主心意嗎?”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早說過公主表麵恨你,其實心中卻是向著你的。”

“鏘!”

單琬晶長劍出鞘,繞過徐子陵,化作點點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寇仲見她劍法既精妙絕倫,又是淩厲之極,哪敢怠慢,倏地退開。

單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後,把寇仲逼在大堂的另一邊,叱道:“徐小賊你既不知天高地厚,就給本公主去送死吧!”

“鏘!”跋鋒寒亮出長劍,登時生出一股強大無匹的勁氣,朝兩丈外的徐子陵直衝而去,把他籠罩劍勁之內,使對手想退縮亦有所不能。徐子陵心中卻是靜如井中之月,沒有生死勝敗之慮,更沒有任何雜念,把真氣提至極限,對抗著跋鋒寒驚人的氣勢。兩大青年高手,終於到了決一生死的局麵。

單琬晶緊咬銀牙,強忍著回頭一看的衝動,隻希望事情能盡快結束,而事後則努力把一切徹底忘掉。她自己也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個怎樣的位置。寇仲卻是心念電轉,想著如何利用腰間的長鞭,好一舉製著單琬晶,那就有機會和徐子陵去掉跋鋒寒這個勁敵。跋鋒寒的心神全貫注在徐子陵身上,沒有半絲波**,手上則不斷催發劍氣,無孔不入地尋找他的弱點。可是對方在他的強大壓力下,仍是站得穩如山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氣吞河嶽、無隙可尋的氣勢,一時間竟不敢輕率出手。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動手,一時間四人分作兩對,均是對峙之局。驀地破風之聲由四方八麵響起,顯示正有大批好手朝這裏趕來。

跋鋒寒正要趁這間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出奇地單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鋒寒,嬌叱道:“我們走!”

寇仲大喜,衝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們也走吧!”

跋鋒寒無奈下收回勁氣,由於他掌握了主動,故能收發自如。門窗人影連閃,鐵騎會的高手蜂擁而至。四人分作兩組,同時衝天而起,撞破屋頂,到了瓦麵之上。四周火把處處,也數不清包圍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後會有期了。”向徐子陵打個眼色,橫過空中,兩人一先一後朝後院方向投去。他們對春在樓的形勢了如指掌,逃起來當然非常方便。

另一邊的跋鋒寒和單琬晶,知道若不趁敵人未完成包圍,陣腳未穩時逃走,勢成力戰而死的結局。豈敢怠慢,朝反方向殺去,落荒而逃。兵器交擊之音連串響起,接著是追逐之聲,逐漸遠去。

當晚鐵騎會和守城的楚軍在全城展開逐家逐戶的搜索行動。寇徐等人置身的興發隆亦不能免。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賄贈,終能平安過關。

敵人走後,香玉山斷然道:“這回事情敗露,任少名已有防範,我們再無機會,最要命是他已看破我們意圖於春在樓下手這一招。”

眾人心中明白,除非在像春在樓那等公眾場所,又能精確把握時間與地點,否則根本沒法進行刺殺。

雲玉真歎道:“我們明早立即離城,此地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險。”

陳老謀正為寇仲包紮逃走時傷了少許皮肉的右臂,點頭道:“能安全離開,是很幸運的了。”

徐子陵淡淡說道:“你們明天走,我和仲少留下來。”

卜天誌愕然道:“這絕不是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總之我們一天未死,仍有成功機會。”

香玉山苦笑道:“大家都不走好了。幸好暫時我們的身份不會有問題。”

徐子陵斷然道:“不!你們明天定要離開,我們則裝作留下來談生意。若你們不走,我們一旦要溜起來會有很多顧忌。”

雲玉真臉色轉白,沉聲道:“這個險值得冒嗎?和送死有何分別。”

寇仲哂道:“美人兒師傅,你看我們是肯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嗎?乖乖地回巴陵等待我們的捷報吧!”

雲玉真咬著下唇堅決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誌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幫主一眼後,說道:“兩位公子不如把計劃說出來,假若幫主認為可行,而她又知道離開會有利兩位的行動,說不定肯先一步離開。”

這番話合情合理,寇仲歎了一口氣道:“原因很簡單,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顧忌我們,也絕不想讓別人知道,又或讓手下曉得。所以他必會裝作絲毫不介意地仍到春在樓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當然啦!當他和霍琪上床,必會把那對流星錘塞在枕底,這樣的枕頭倒是怎麽睡呢?”

徐子陵不理眾人有何反應,續道:“在刺殺行動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須全體離開,因為我們必須利用現在的身份行事。”

香玉山皺眉道:“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惡僧豔尼必會貼身保護主子,你們或許有下手的機會,可是絕傷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點頭道:“任少名的手下更會大幅加強保安,如此情況下,恐怕你們根本沒有接近的機會。”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險至此,我們怎須費盡唇舌勸你們先走一步呢?”

徐子陵道:“隻有全無後顧之憂,我們得手後方有機會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地說道:“別忘了我們是逃生的頂尖高手,否則已不能坐在這裏勸你們好好合作。”

卜天誌同意道:“我們明白了。”轉向香玉山和雲玉真道:“我們不如移到上遊等待兩位公子,隻要他們回到船來,可安然離去。”

雲玉真無奈下怏怏道:“你們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言罷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雲玉真的支持,隻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細節後,各人回房休息。

寇仲追著徐子陵入房,搭著他肩頭笑道:“你那一掌是怎麽弄出來的,嚇得整個大堂的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這事真奇怪,像當年在學藝灘那無意的一擊,事前想不到,事後怎也難以重複;我們肯定仍有潛力未發揮出來。”

寇仲歎道:“你與風濕寒對站作勢時亦非常精彩,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還敢否小覷我兩兄弟。”

徐子陵奮然道:“終有一天我會擊倒風濕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這麽著重勝敗的。為何對跋鋒寒卻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來,沉吟道:“或者因為我覺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對麵坐下,俯前低聲問道:“真半點與單琬晶沒關係嗎?”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沒有關係,我從來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額道:“臭公主若聽到你這句話,必會傷心欲絕。她對你可是愛恨難分,否則不會硬插到你兩人中間,好逼跋鋒寒鳴金收兵。”

徐子陵有點心煩地說道:“入夜了!我們該休息哩。”

寇仲無奈地起身離開,到了門前轉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對付任少名,我就隻有隨大隊回去一途,那將成為一個永不能彌補的遺憾。”推門去了。

徐子陵彈滅燈火,整個人融入了房內的黑暗去。蹄聲不斷從街外傳來。明晚此刻,他們是否仍能好好活著呢?

次日城內的氣氛仍然非常緊張,街上時見鐵騎會的戰士和林士宏的楚軍策騎來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與把守城門的將領關係良好,故而雲玉真、香玉山等一眾無驚無險的離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鬆了一口氣。

牛方才回來後,取出九江城的形勢圖,向兩人細說其詳,說道:“九江處於南北交通的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從水路乘船至此舍舟登陸,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碼頭有南船北馬之譽,非常興旺。”

寇仲道:“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張揚在九江結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時向南北諸雄展示實力之意。爭天下真非簡單的事。”

牛方才續道:“九江南連洞庭,北係大江,水道縱橫貫穿,主要部分是舊城區,城牆高十五丈,設四座城門和三道水門。我的興發隆和春在樓同在舊城區內,不過一南一北,分處北門大街和南門大街之端,而兩條大街則被位於城心的院署鎮江樓分隔。”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麽高的牆,得靠勾索一類的輔助工具才可攀過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慮從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雙重的鋼閘,非常牢固。兼且三個水道口均特別設有監察的崗哨和定時有人巡邏,想預先破壞亦難以實行。”

徐子陵問道:“牛叔知否城軍巡邏的時間和崗哨更換的時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這正是我們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紀錄,他們共有十個不同時間表,每五日換一次,周而複始。”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說道:“隻要我們準確掌握更班和巡邏的時間來進行刺殺行動,可在敵人發現前,破閘而出,這當然須有特別的工具。”

牛方才皺眉道:“定會驚動哨崗的守衛的。”

寇仲道:“那就順手幹掉他們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崗在城牆之上,若能到達那裏,不如翻牆逃走好了。可是城牆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離,兩位公子若現身在這範圍內,立即會給發覺,隻要他們居高臨下向兩位放箭,已極難應付。”

徐子陵道:“這個倒不成問題,我們可長時間在水底不用換氣,索性由水道潛過去,從水底破閘而出。”

牛方才同意道:“若兩位確有這種通天的潛水能耐,確是可行之計,因為敵人不會想到你們可長時間藏在水內。”旋即又歎道:“最大的問題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園而不被發覺。這當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會到裏去找霍琪呢!”

寇仲沉聲道:“我們改在他赴春在樓途中下手。”

牛方才搖頭道:“任少名因殘忍好殺,致仇家極多,所以從不采取相同的路線到某一地點去,此法絕難實行。”

寇仲靈光一閃道:“春在樓外不是有幾顆老榕樹嗎?我們在樹上來個**秋千,借力越過那三十丈許的距離,來到春園的瓦背上。不過逃走就非那般容易。”

徐子陵淡淡說道:“世上總難有兩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樓那張圖軸,在桌麵攤開,先指著春園外西南麵的一棵大樹,接著指頭移到靠北照比例該是五丈許外的另一棵樹。興奮地說道:“假設我們能在這兩棵樹的樹頂處係上一條又韌又有彈力的繩索,逃走時借力彈起,再假若我們能多布下這麽樣的幾條高空借力索,不是可來去如飛嗎?唯一要擔心的是會給敵人先一步察覺。”

牛方才動容道:“這確是妙想天開但又切實可行的方法,繩索由我想辦法,隻要兩頭綁上包了布的鐵鉤,又染為黑色,加上遠離地麵,希望沒有人能發現。剩下的問題是如何可瞞過敵人的耳目去作這些布置,還有是兩位公子能否毫厘不差地認準落腳點呢?”

寇仲道:“這些問題由我們去擔心好了。”接著霍地起立,大笑道:“我們先去察看場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樓,若去了必然沒命離開。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樓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目光同時投往窗外。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馬車同時來往的寬敞街道,然後是麵對酒樓正門的一排商店,占了五間是藥店,可見由於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動輒倚賴藥物的風氣。其他還有糧行、油坊、布行、雜貨店等等。道旁每隔七、八丈植有大樹,遮道成蔭。朝南望去,剛好可見到春在樓後院東北角的高牆,牆後林木間一片片的青瓦屋頂,形製寬宏,頗有氣勢。院內青翠蔥蘢的榆槐老榕,茂葉在清風中沙沙響著,似乎一點不知道今晚即將發生牽涉到天下形勢的生死之爭。

寇仲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們先在街道這邊的大樹安裝一號借力索,到了另一邊街的樹頂處時,安裝可使我們彈進院內的二號索,如此隻需幾個起落就可到達春園,走時依循原路離去便成了。”

這時夥計捧來麵點,寇仲急忙顧左右而言他。

夥計走後,徐子陵邊吃麵邊道:“我們最好能在任少名抵達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園外,不用進屋內動手那麽麻煩,且逃起來容易一點。”

寇仲點頭同意,低首專心用膳,到渴湯時,忽然沉聲道:“假若殺不死任少名,就是我們被殺,不成功絕不走,明白嗎?”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誌,我們是不會成功的。”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其實隻是我的事,不應把你牽連進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麽忽然婆婆媽媽起來?成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挑戰自然就有壓力,以前你有這麽矛盾過嗎?”

寇仲長長籲出一口氣,俯前少許,說道:“這將會是我兩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倘能成功,立時可把整個南方的形勢扭轉過來,同時名震天下。但我卻知道你對這些根本沒有絲毫興趣,隻是為了幫我甘冒生命之險,你說我能不矛盾嗎?”又頹然挨往椅背去,輕輕道:“隻要你一句話,今晚的行動作罷算了。”

徐子陵淡淡說道:“一切依計劃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橫死春園附近,一是雙龍幫完蛋了。而第三個可能性隻能是任少名根本沒有出現。”

兩人離開酒樓,沿街朝春在樓的方向走,不覺有任何異樣的情況。

寇仲恢複了平時的輕鬆,挨著徐子陵笑道:“我沒有說錯吧!惡公主對你很有意思呢!”

徐子陵瀟灑地聳聳肩道:“你忘記她約了風濕寒到這裏來私會嗎?她對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這意思不要也罷。”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心是最難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隻是想借他來忘記你,但到見著你時,什麽濕濕寒寒都拋到腦後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似乎有人在跟著我們呢?”

寇仲亦有所覺,低聲道:“你是否說那穿著青衣的小子,在酒樓門外一直吊著我們。左轉!”

兩人左轉進入一條橫街去,這是次一等的道路,隻供人行,高牆深院,巷道幽深,與熱鬧的大街迥然有異,環境寧靜。

寇仲道:“沒有跟來!”

徐子陵使了個眼色,兩人左右騰躍,分別沒入兩邊院宅的牆內去。不片晌青衣人飛掠而至,風聲左右響起時,進退路都給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後麵的寇仲笑道:“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轉身,低呼道:“終找到你這兩個不知‘死’字怎麽寫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三人步出小巷,來到一座架設在河上的拱橋,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樓那一方流去。兩岸高低錯落的民居鱗次櫛比,河邊條石砌岸,門前踏級入水,景色甚為別致。

但黏上二撇胡子以添陽剛之氣的宋玉致卻是臉若寒霜,在橋上停了下來,沉聲道:“你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無端端鬧得全城皆知你們來刺殺任少名,把我們擬好的計劃給破壞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們的約定是否還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過?”

宋玉致別轉嬌軀,怒氣衝衝地低叱道:“商量過有什麽用?在如今的情況下,誰都沒有機會。”

徐少陵移到橋欄處,低頭凝望河水,隻是默默聽著背後兩人的對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隻要約定仍然有效就成。小姐請立即離城,明早保證有好消息。”

宋玉致沒好氣地說道:“你定是瘋了,想死的話不如投河自盡。”

寇仲笑嘻嘻地湊到她俏臉近處,涎著那粗俗不堪的假臉孔道:“不如再附加一個賭約,假若我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仍能成功,小姐委身下嫁我寇仲如何?”

宋玉致狠狠瞪他一眼,嗔道:“你的假肚腩碰著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擠她一下,這才挪開少許,嬉皮笑臉道:“小姐尚未答這有關你終身的問題啊!”

宋玉致苦惱地道:“你這人為何總愛這麽糾纏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訴你爹已把我許了給人嗎?而且我見到你就又煩又氣,沒許人仍不會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別頭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發瘋嗎?”

徐子陵淡淡說道:“明年今晚將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請立即離城。”

宋玉致對徐子陵的反應大感愕然時,寇仲裝出苦臉道:“原來宋小姐移情別戀看上小陵,我寇仲隻好宣布退出這場爭逐,隻求幹掉任少名……”

“啪!”

脆聲響起,寇仲的臉立時多添了宋玉致纖手的五道指痕,連油粉都給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驚道:“你為何不閃避?”

寇仲撫著痛處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給你刮醒,以後不用害單思病。”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後終沒說話,別過俏臉往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凝立不動,正瞪著河道轉角處一個垂釣的漢子,若有所思。

寇仲見有幾個人朝他們置身的小橋走過來,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說吧!”

徐子陵忽地微顫道:“仲少!釣魚絲!”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們真蠢!這世上還有什麽繩索比這娘的釣絲更夠彈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細釣絲暗算了我們,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路人從旁經過,三人慌忙閉口。

路人過後,宋玉致一頭霧水地道:“你們在說什麽?是否真的瘋了?”

寇仲這時哪還有心情和她纏下去,因為用的若是釣絲,無論白天黑夜,在離地近十丈的高處,一般高手在無心搜尋下絕難察覺。那他們就可趁早做些手腳,遂笑道:“宋小姐請移玉駕到城外,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宋玉致忍無可忍地說道:“不!你們兩個立即隨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來宋小姐這麽關心我們。”

宋玉致忽然恢複了一貫清冷的神態,柔聲道:“當然關心呢!若楊公寶藏落到任少名和林士宏手內,整個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來你對我那麽好。算了!現在各走各路,但別忘了協定,否則我和你宋家以後沒完沒了。”

宋玉致聲寒如冰地瞧著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嗎?”

寇仲虎目精光電閃,決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說道:“那你們就去死吧!”拂袖去了。

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春在樓的高牆內傳來一下清脆的鳥鳴聲,寇仲看過左右無人,忙以鳥鳴作出回應。

徐子陵翻下牆來,與寇仲掠到遠處一道橫巷內,止步道:“一切布置妥當,依計劃在院內指定的樹頂處拉起了五條天蠶釣絲,你那方麵的情況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說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先到今早到過的館子坐坐,吃少許東西,然後依計行事。”

鬧哄哄的館子裏,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話題自離不開寇仲、徐子陵和東溟公主昨晚大鬧春在樓的事件。

寇仲豎高耳朵細聽片晌,眉飛色舞道:“原來我們在江湖上的口碑這麽好!”

徐子陵沉聲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寇仲點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好,很易得意忘形。對了!不知風濕寒和臭公主躲到哪裏去呢?若是躲到一間小房裏,臭公主必然貞操不保。”

徐子陵若無其事道:“現在哪還有閑情去想這種事,我反而在擔心宋玉致沒有知機離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歎道:“看來你真的一點不把單琬晶放在心上,否則聽到我這麽說,神情怎都該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罵道:“好小子!竟對我動機心加以試探。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兩人結賬下樓,踏出街門,同時色變。又大又圓的明月在東方天際剛露出仙姿,夜空萬裏無雲,月色遍灑九江城,與昨夜的層雲蔽天,完全是兩回事。

寇仲失聲道:“糟了!在如此明月當頭之下,隻要有人抬頭賞月,我們就完了。”

徐子陵低聲道:“人多耳雜,到別處再說。”

片刻後兩人翻入了一戶大宅人家的院子裏,脫掉外衣偽裝,又抹去臉上粉漿,露出真麵目,裏麵穿的是黑色的緊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裏的大刀和鞭子取出來,佩戴好後,苦笑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兒這麽快鑽出來呢?”

徐子陵道:“怨也沒用,我們先去看看形勢,若明知不可為,隻好乖乖由水道離開算了。”

兩人竄高伏低,不一會到了剛才那座酒樓的瓦背頂,朝春在樓遠眺細察。

寇仲大訝道:“奇怪!為何完全不見明崗暗哨一類的東西呢,難道任少名怕死不敢來了。小陵你有什麽感應?”

春在樓後院專用為款待貴賓的十座別院均燈火通明,隱有管弦絲竹之聲傳來,由於時間尚早,隻偶有婢仆在園中走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有很不安的感覺。”

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是否該鳴金收兵呢?”

徐子陵緩緩搖頭,虎目射出寇仲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假若我們未知虛實就臨陣退縮,此事將會在我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縫補的缺陷和疤痕!使我們永遠不能達至登峰造極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們仍恐懼死亡。”

寇仲重重籲出一口心中狂湧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說得好!縱使敵人張開羅網恭候我們兄弟兩人,我們仍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須,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徐子陵瞧著那道朝春在樓流去的小河,說道:“這道河橫穿春在樓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潛入春在樓的捷徑,所以我們絕不可從水裏去。”

寇仲歎道:“問題是任少名來或不來?若來的話,春園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從空中去,則隻有在地上行,如此實難避免陷入重圍力戰而亡的結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橫係於兩樹間的釣絲嗎?”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許外,春在樓後院外橫跨兩棵老榕頂上的空間,由於受樹蔭月影的影響,運足目力仍難見到自己親手係上的釣絲,遂搖了搖頭。

徐子陵道:“我曾作過試驗,隻要你朝上衝去,到近約一丈的距離時,會覺察釣絲微僅可見的反光,便可準確把握到釣絲的位置。”

寇仲慶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繩索,在這樣月色下,必然無所遁形。”

徐子陵冷靜地道:“我們必須改變計劃,當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園內,以雷霆萬鈞之勢,硬闖春園。一擊不中,立即借釣絲遠颺而去。此必大出敵人意料之外,讓他們摸不著我們的衫尾。”

兩人又研究了硬闖的路線和方法,藏好身形,輪流監視春園的情況,靜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駕。

寇仲一邊遙遙觀察漸見熱鬧的春在樓,一邊輕輕道:“我們打一開始便想到洛陽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此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該否到洛陽打個轉呢?”

徐子陵正仰臥背著春在樓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裏,細數天上的星星,聞言歎道:“不要過分高估自己的運道,且和氏璧還牽涉到慈航靜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著走,累及小弟。”

寇仲苦惱道:“又給你猜中,你可否扮蠢一點呢?”旋即又歎道:“照我看宋玉致對你的印象似乎比對我好多了。你有沒有興趣?她絕不比單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悅道:“你不知她被爹許了男家嗎?”

寇仲哂道:“老子從來不信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況隻是口頭說說的婚約?不過真奇怪,她怎都該有十八歲,為何仍未過門呢?其中定有點問題。”

徐子陵淡淡說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何用找這麽多借口?”

寇仲忽低呼道:“任少名來了。”

徐子陵翻過身來,爬到寇仲身邊,探頭出瓦坡頂,往春在樓春園的方向瞧去。隻見人影幢幢,雖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總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則哪來這麽多隨從。十多人魚貫進入春園,還留下四名保鏢模樣的守在門外。寇仲和徐子陵麵麵相覷。難道任少名一點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會否是個陷阱呢?不過說不定他真以為我們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隻有求老天爺保佑,去吧!”

兩人翻落瓦麵,迅若鬼魅地飛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著河旁的草樹潛到春在樓的外牆處,舍下麵的入水道不入,翻過高牆,落到春在樓後院的花圃,半點不停留地竄上了附近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居高臨下察看形勢。十座別院均傳來歡笑絲竹的聲音,隔了一座別院的春園更是特別喧鬧。除了守在正門的四名大漢,春園四周不覺有護衛保鏢。

徐子陵特別再一次點出釣絲的位置,然後道:“我們分頭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伏暗處,然後在春園後那棵大樹上碰頭,到時再決定怎麽下手。”

寇仲點頭答應,兩人立即分頭行事。一刻鍾後,他們先後抵達春園後那株比別院尚要高上丈許的榆樹上。

徐子陵歎道:“這是不合常理的,縱然任少名不擔心己身安危,他的手下亦不會這麽疏忽的。”

寇仲瞧著下方春園的瓦頂,苦笑道:“我也覺得很不妥當,不過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們這樣退兵,說不定錯失了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瞞不過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分由左右撲入春園去,一見額上紋有青龍的麻臉壯漢,立即撲殺。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門突圍,記著七號救命釣絲就在離大門十五丈處兩棵大樹之間。”兩人下了決心,疾掠而出,無聲無息地落到瓦麵上,分左右翻下去,破窗而入。

“砰!砰!”窗碎裂。兩人同時進入春園的大堂裏。刹那間他們的目光遍覽全廳,立知中計。廳堂內正門對著的那一端設有兩張椅子,坐了十多名大漢,不但見不到長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樣的人,連青樓姑娘和婢女都沒有半個,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正嚴陣以待。寇仲和徐子陵觸地彈起時,敵人蜂擁撲來。兩人在廳中會合,正想先一步在給敵人纏上前硬闖正門,風聲驟響,一朵彩雲由正梁處投往兩人頭頂去,令兩人想騰躍而起,亦有所不能。同一時間春園外亮起了無數火炬,照得外麵明如白晝,卻不聞任何喊叫之聲。隻是片刻時間,兩人立即由神出鬼沒的刺客,變成了網中之魚,陷身重重圍困之內。

尖銳陰寒的氣勁,壓頂而至。寇仲大喝一聲,大刀朝上搠去。徐子陵則雙掌上托,右掌如舉千斤重石,左掌卻是飄忽無定,令人生出怪異之極的感覺。彩雲間忽現出一個禿頂的美女,正是豔尼常真。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如絲的細眉下眼角朝上傾斜,顴高鼻挺,粉紅的嘴唇配著整齊的雪白牙齒,逼人的豔光,像太陽般照耀著兩人。

“砰!”玉臉隱去,彩雲疾壓而下。寇仲但覺長刀刺中處軟綿綿無法著力,駭然下抽刀退往大門。徐子陵帶著沉雄掌勁的右掌,亦給對方色彩燦如雲霞的長衣化去,反是左掌發出的陰勁與對方硬拚了一記。陰柔得似有若無,偏又是能奪人魂魄的邪異真氣透掌而入,徐子陵駭然下滾倒地上,借翻滾之勢消解對方的氣勁。

“豔尼”常真更不好受。她本就看不起兩人,欲一舉製勝,豈知兩人一寒一熱,真氣迥然有異,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幸好她的“銷魂彩衣”乃師門秘技,不但能千變萬化,還最擅化解內家真氣,不致當場受傷。但與徐子陵左掌的交鋒卻因同屬陰柔,無從化解,遂隻好硬拚一記。常真嬌哼一聲,整個人往上拋起。

寇仲這時已衝至閉上的大門前,舉腳便踢。“砰!”木門應腳破開,四支長矛疾刺而來。外麵人影綽綽,且因受火光影響,一時間竟看不清楚外麵有多少人。背後更現警兆,那是微不可聞的暗器破風之聲。在這一刻,寇仲必須下一個決定,他隻可從闖出門外和應付後麵射來的暗器兩項上選擇其一。隻要他略作閃躲,四名矛手擁殺入來,可能使他永遠失去了闖到七號釣絲的唯一機會。在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爭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問題。暗忖縱是被暗器擊殺,在臨死前他亦能殺出一條血路,讓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線逃走的機會。寇仲一聲狂喝,手中長刀湧起千百道精芒,人與刀似若融成一體,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階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這時滾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見到往後拋飛的“豔尼”常真淩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細針,往寇仲後腦項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本坐在桌旁的十三名大漢,這時亦撲至離他和寇仲不足一丈處,隻要略作停留,立即會給他們纏上,陷入苦戰之局。形勢之劣,尚不止於此。左右兩邊的窗子,同時有人竄了進來,若留在堂內,必是有死無生之局。根本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敵人似是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樣的客人,到了春園附近的別院去,所以春園四周雖看不到伏兵,其實伏兵處處,有起事來便可形成眼下這種包圍局勢。徐子陵彈了起來,兩掌一圈,變魔術地把常真射來的牛毛細針全納入掌間的勁氣裏,再旋了一個小圈,往外猛推。牛毛針化作漫空的光點,把撲來的十三名大漢完全籠罩在內。慘叫聲中,眾漢倉皇躲閃,狼狽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針倒地。徐子陵也不知自己為何可變得如此厲害,更無暇多想,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貼上殺出門外的寇仲,左手閃電探出,握著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劍。內勁狂吐下,兩人噴血飛跌。他再反手擲出刀劍,刺入了另兩個要攻上來的敵人的胸膛裏。他兩人終來到春園正門台階下的空地處,離七號釣絲尚有十三丈的距離。但那卻像是萬水千山般遙遠。

敵人從大門蜂擁而出,使他們再無退路。在無數的火把照耀下,四周是以百計的敵人,使他們陷進一層又一層的重圍中,想移進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勁道,刀過處圈圈芒虹,不是有人應刀跌退,就是把敵人震退。驀地一槍一刀,分從左右兩側攻來,功力十足,顯是敵陣中出類拔萃的好手。寇仲此時不但忘了生死,心靈亦靜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慘烈戰場每一絲的變化。他迅速判斷出在時間上,絕無可能在槍刀觸體前,同時把由兩個不同角度攻來的兵器擋開。換了在平時,仍可借改變位置來應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壓力重重,兼且他一閃開後麵的徐子陵必然遭殃。怒哼一聲,長刀快逾電閃的斜斜劃向敵刀,右肩卻使了一下卸勁,一縮一挺。“鏘”地一聲起處,持刀敵人濺血跌退,寇仲同時亦右肩血濺。敵槍給他卸得往旁滑開時,還欲回槍變化,那人已給他側踢得噴血飛跌。敵陣立時亂了起來,寇仲見機不可失,人刀合一,疾衝而前。

徐子陵接過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勢,令寇仲全無後顧之憂。最厲害處,是每當被敵人反震得氣血翻騰,又或後力不繼時,隻要和寇仲背脊相觸,兩人的氣勁便可互補所需,保持強大的實力。他把真勁貫注四肢,每碰上敵人兵器,立時借物傳力,震得敵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淺者立即頹然倒地。這時兩柄長矛夾擊而來,帶起的氣旋,使人呼吸不暢,可見來攻者絕非一般庸手。徐子陵夷然不懼,無視身上的多處傷口,左手翻旋,右手拍擊,硬攻入對方矛光潮湧處,手法精妙無倫。“啪!”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徐子陵早抓著被撞者的長矛,同時踢中對方小腹。兩人慘嘶倒地之際,徐子陵長矛在手,一邊隨著寇仲退走,同時長矛發出千萬幻影,逼得敵人東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離七號釣絲仍有十丈的距離。

“當!”一下脆響,震徹全場。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內勁透體而來。四周的敵人潮水般往四外退開。徐子陵運功“代”寇仲化去入體的敵人氣勁,又轉身運槍,朝逼得寇仲急退的敵人攻去。“當!”那人操杖掃槍,硬把徐子陵的長槍**開,得勢下杖影重重壓至,逼得兩人同時再退半步。兩人心中駭然時,那可怕的敵人竟不乘勢進逼,反疾退三步,橫杖而立,赫然是個額上戴了個鋼箍,高大凶惡、身穿紅色僧袍的禿頭和尚。

“惡僧”法難。

有他守著逃命之路,他們休想能退到七號釣絲去。此時十多重的敵人,圍成了個大圈,而他們則變成了籠中鳥、網中魚,全無脫身之法。冷哼和嬌笑聲從後傳來。一個妖媚之極的女子聲音道:“法難哥兒啊!你這麽虎視眈眈,一副要把兩個俏哥身兒吞了來吃的樣子,讓他們怎麽回過頭來欣賞奴家呢?”

法難的巨目現出笑意,把重鐵杖扛在肩上,從一側繞過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邊去。兩人緩緩轉身,來不及望向豔尼,終於與威震南方,名氣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齊名的“青蛟”任少名,他們此來要刺殺的目標正麵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