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天魔大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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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時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漢南,近碼頭處泊滿船隻,卻是隻見有船折返,卻沒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駛去。

船家去打聽消息,卻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強盜封河劫船,有人說竟陵城給江淮軍破了,甚至有謂水鬼在河道中鑿船,總之人心惶惶,誰都不敢往前頭開去。這船家當然不會例外,無論許揚等如何利誘,總不肯冒此風險。

最後船家道:“不如我把這條船賣給你們,你們自行到竟陵去吧!”

許揚等麵麵相覷,皆因無人懂得操舟之技。寇仲這時“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金歡天喜地走後,寇仲說道:“我們的行李物資,全留在襄陽,現在既到漢南,不如先入城購備一切,最好能買十來把強弓,千來枝勁箭,一旦有事,不致處於挨打的局麵。”

又說道:“還有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戰我最在行,以火攻為上,故不可不備。”

男裝打扮的商秀珣懷疑地說道:“你真的在行嗎?”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難道未聽過我大破海沙幫的威猛戰績嗎?若在水戰上沒有一點斤兩,怎能大破海沙幫呢?”

梁治虛心下問道:“究竟還要買些什麽東西呢?”

寇仲見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聲“有何好笑?”逐一吩咐各人須買的東西。

陳言、駱方等洗耳恭聽罷,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購物去了。

寇仲見閑著無事,提議先到碼頭旁的酒家吃一頓。

梁治搖頭道:“現在時局不好,這艘船又是得來不易,你們去吧!我負責看守此船。”

商鵬和商鶴亦不肯上岸。商秀珣見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軟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說想回房歇歇,卻給寇仲一把扯著去了。

商秀珣步入酒樓,立即眉頭大皺。原來裏麵擠滿了三教九流各式人物,把三十多張台子全坐滿了。商秀珣掉頭便走。

寇仲扯著她衣袖道:“場主放心,屬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珣甩開他的手道:“要我和這些人擠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擠你們去擠個夠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說你可以放心的了。場主的脾性我們自是清楚,先給我幾兩銀子吧!我立即變個雅座出來給你看看。”

商秀珣沒好氣道:“你自己沒有錢嗎?”

寇仲嬉皮笑臉道:“算是有一點點,但怎比得上場主富甲天下呢?”

商秀珣忍著笑,抓了三兩銀子出來放到他攤開的大掌上。寇仲取錢後昂然去了。

商秀珣移到負手一旁的徐子陵處,輕柔地說道:“我還沒有機會謝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並肩作戰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難忘的回憶,該我謝你才對。”

商秀珣“噗嗤”嬌笑道:“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真不明白你們怎會混在一起的。他可把小事誇成大事來說,你卻愛把大事說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子陵說道:“平時他會是你說的那種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時卻絕不胡鬧。或者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另一麵吧!”

商秀珣忽地俏臉微紅,低聲道:“我忽然感到很開心,你想知道原因嗎?”

徐子陵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訝道:“場主究竟為了什麽事開懷呢?”

商秀珣嬌俏地聳肩灑然道:“根本沒有任何原因。自我當了場主後,還是首次不為什麽特別開心的事而開心,這情況在小時候才有過,想不到今天重溫兒時的感覺。”

徐子陵點頭道:“場主這番話發人深省。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賞之下,被收買的夥計特別為他們在靠窗處加開一張小台子,既不虞有人來搭坐,又可飽覽漢水碼頭的景色。點了飯菜後,夥計打躬應地去了。

商秀珣滿意地說道:“你倒有點門道,不過以三兩銀子買來一張空台,卻是昂貴了點。”

寇仲微笑道:“隻是一兩銀子。”

商秀珣愕然道:“另外的二兩銀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會用來結賬吧!你現在扮得像個身嬌肉貴、臉白無須的貴介公子,這類付賬粗活自該由我們這些隨從來做。看!又有好那道兒的盯著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珣整塊俏臉燒起來,狠狠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能不能說話正經和斯文一點?”

徐子陵失笑道:“場主中計了!他是故意說這些話來分你心神,好讓你不會逼他把中飽私囊的銀兩吐出來,剛叫的酒菜何需二兩銀子那麽多呢?”

商秀珣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幫我哩!”

轉向寇仲攤大手掌嬌嗔道:“拿回來!”

寇仲一把抓住她嬌貴的玉掌,低頭研究道:“掌起三峰,名利俱全!”

商秀珣赧然縮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無禮?”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剛才場主讓小陵拉著手兒談心,現在我看看掌相都不行嗎?”

商秀珣大窘道:“人家哪有啊!”眼角掃處,見徐子陵啞然失笑,醒悟過來,跺足道:“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計,快把侵吞的銀兩吐出來。”

言罷自己卻掩嘴笑個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這俊秀無倫的公子哥兒瞧來。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掃視全場,嚇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珣笑得喘著氣道:“若你寇大爺急需銀兩,十錠八錠金子我絕不吝嗇,何須偷搶拐騙地去謀取區區二兩銀子呢?”

寇仲籲了一口氣,伸個懶腰微笑道:“攤大手掌討錢的男人最沒出息,用心用力賺回來的才最有種。”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動。

這兩句話最能總括寇仲爭霸天下的心境,唾手可得的他不屑為之,愈艱難愈有挑戰性的事他卻愈是興致勃勃。否則當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難以拒絕的提議。

商秀珣顯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計較。這時夥計端上飯菜,兩人伏案大嚼,她卻瀏覽窗外,瞧著從漢水那邊折返的船隻說道:“誰能告訴我竟陵發生了什麽事呢?”

寇仲嘴中塞滿食物,卻仍含糊不清地說道:“一錠金子!”

商秀珣失聲道:“什麽?剛才那二兩銀我還未和你計算,現在又想做沒有出息的討錢鬼嗎?”

寇仲一本正經地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很公平啊!”

商秀珣見他怪模怪樣的,忍俊不住下橫他一眼,掏出一錠金子來,嘴上惡兮兮地道:“你倒說得輕鬆,一兩銀子買張空台,一錠金子買個鬼消息,還不知想賺金子的人是否胡說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長歎道:“錢是用來花的,不花的銀兩隻是廢物。這是一個以錢易物的社會,假設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彩,還可為你賺得到名利和權勢,甚至皇帝小兒的寶座。”

商秀珣動容道:“原來你想學人爭做皇帝,不過你現在花的是我的錢了!”

徐子陵旁觀者清,見寇仲施展渾身解數,逗得商秀珣樂不可支,大大減少了與兩人間的距離,正是他爭取這美女他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長身而起,高舉金子,大喝道:“誰能告訴我竟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錠金子就是他的。”

他的聲音含勁說出,立即把囂嘩吵鬧得像墟市的所有聲音壓下去。人人目光射來,當見到他舉在半空那黃澄澄的金子後,七成的人嚷著“知道”,且轟然起立,場麵哄動。

“錚!”寇仲拔出井中月,輕輕一揮,寶刀閃電般衝天而起,刀鋒深嵌入橫梁處。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顫震不休,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鳥頭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亂語來騙我,又或說的是人人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的卵蛋。”

這幾句話說出後,登時所有人又坐了回去,再不吭聲,就在此時,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漢油然站起來,說不盡的從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們繼續吃飯,大爺不喜歡給人望著!”

眾座客噤若寒蟬,各自埋首飯桌,談笑的聲音也大大降低。

寇仲指著那中年儒生道:“你過來!”接著大馬金刀地坐下,向笑得花枝亂顫的商秀珣道:“有趣吧!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

商秀珣白了他嬌媚的一眼,低罵道:“滿身銅臭的死惡霸。”芳心同時升起異樣的感覺。

一向以來,她在飛馬牧場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說被人捉弄或逗玩,連想吐句心事話的人都找不到。偏是眼前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難分,確是新鮮動人的感覺。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動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來到台旁,夥計慌忙為他加設椅子,還寇爺前寇爺後的惟恐侍候不周。

夥計退下後,寇仲將金子放在儒生眼前,淡淡一笑道:“先聽聽你憑什麽資格來賺金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虛行之,乃竟陵人士,原於獨霸山莊右先鋒方道原下任職文書,今早乘船來此,請問寇爺,這資格還可以嗎?”此人說話雍容淡定,不卑不亢,三人不由對他重新打量。

虛行之大約是三十許歲的年紀,雙目藏神不露,顯是精通武功,還有相當的功底。長得眼正鼻直,還蓄著五綹長須,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度。

寇仲點頭道:“資格全無問題,請說下去吧!”

虛行之仰首望往橫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軍情為先。寇爺可否多添一錠金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商秀珣再掏出一錠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你說的不值兩錠金子,我會割掉你一隻耳朵。”

虛行之哈哈一笑,把兩錠金子納入懷內,夷然不懼道:“諸位放心,這兩錠金子我是賺定的了。”

寇仲有點不耐煩地道:“還不快說!”

虛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現在是外憂內患,外則有江淮軍枕重兵於城外,截斷水陸交通;內則有傾城妖女,弄至兄弟鬩牆,互相殘殺。”

寇仲等立時色變,同時感到兩錠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聲道:“妖女是否叫婠婠?”

這回輪到虛行之大訝道:“這位是徐爺吧!怎會知道婠婠此女呢?”

商秀珣道:“這些事容後再說,你給我詳細報上竟陵的事,一點莫要遺漏。”

虛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錯,小姐當是飛馬牧場場主商秀珣,才會這麽關心竟陵,出手更是如此闊綽。”

三人再次動容,感到這個虛行之絕不簡單。當然商秀珣頤指氣使的態度亦泄漏出她慣於發號施令的身份,隻是虛行之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又為何你竟知婠婠是妖女?因為表麵看她卻是個仙子呢。”

虛行之苦笑道:“打從她裝睡不醒,我已提醒方爺說此女來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爺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隻沉迷於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難道不知婠婠是方莊主的人嗎?”

虛行之歎道:“這正是我要提醒方爺的原因。妖女和方爺間發生過什麽事誰都不清楚,但結果方爺卻被方澤滔所殺。幸好我知大禍難免,早有準備,才能及時隻身逃離竟陵。現在方澤滔手下再無可用之將,兼且軍心動搖。若我是商場主,現在最上之策是立時折返牧場,整軍備戰,同時聯係各方勢力,以抗江淮軍的入侵。”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勢劣至此。原本穩如鐵桶的堅城,卻給婠婠弄得一塌糊塗,危如累卵。

寇仲說道:“杜伏威那邊的情況又如何?”

虛行之答道:“杜伏威親率七萬大軍,把竟陵重重圍困,卻偏開放了東南官道,以動搖竟陵軍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誌,確是高明。竟陵現在大勢已去,城破隻是早晚間事。”

商秀珣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虛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離開,寇仲虎目射出銳利的寒芒,微笑道:“虛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虛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廣東避難,但又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決定。”

寇仲試探道:“像先生這等人材,各路義軍又正值用人之時,先生何不四處碰碰運氣?”

虛行之歎道:“若論聲勢,現今當以李密為最;但以長遠計,則該以李閥憑關中之險最有利。可是我卻不喜歡李密的反骨失義,又不喜高門大族的一貫官派作風。其他的不說也罷。”

商秀珣訝道:“李淵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廣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門閥頹風,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評?”

虛行之道:“李閥若能由李世民當家,一統可期。問題是李淵怯懦胡塗,竟舍李世民而立長子建成為儲君。李建成此人武功雖高,人卻剛愎自用,多疑善妒。罷了,看來我還是找處清靜之地,作個看熱鬧的旁觀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於此世,若不轟轟烈烈地創一番事業,豈非有負胸中之學。若換了是我,與其屈誌一生,不如由無到有地興創新局,縱使馬革裹屍,也勝過鬱鬱悶悶、逐月逐年地挨下去。”

虛行之愕然道:“原來寇爺胸懷壯誌,但天下大勢已成,還有何可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處,容後再談。假若我寇仲命不該絕於竟陵,就和先生在洛陽再見。”

虛行之色變道:“你們仍要到竟陵去嗎?”

商秀珣正容道:“畏難而退,豈是我等所為。”

虛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細打量寇仲好一會後,斷然道:“就憑寇徐兩位大爺刺殺任少名的膽色,我在洛陽等兩位三個月的時間。”

當下約好相會的暗記,欣然道別。

取回梁上的井中月後,寇仲等匆匆趕回船上,待所有人相繼歸後立即啟碇開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茫茫細雨中,船兒彎彎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地往下遊開去。漢水靜若鬼域,就像天地間隻剩下這艘無比孤獨的船兒。徐子陵、梁治、駱方、吳言四人,每人手持長達三丈的撐杆,每遇船兒驚險萬狀要撞往岸旁去時,四杆齊出,硬是把船兒改朝往安全的方向。另外一眾戰士則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協力搖櫓,操控風帆,忙個不亦樂乎。商鵬、商鶴兩個亦到了甲板來,準備若船翻時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珣站在船麵的望台之上,狠狠盯著正手忙腳亂在把舵的寇仲,沒好氣道:“你不是誇耀自己把舵技術了得嗎?什麽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專責救船,這條船早撞翻十次了。”

寇仲陪笑道:“美人兒場主息怒,我的情況是跑慣大海,所以一時未能習慣這種九轉十八彎的小河兒,看!”

商秀珣瞧往前方,一個急彎迎麵而來。寇仲叱喝連聲下,帆船拐彎,無驚無險地轉入筆直的河道,就像經過了漫長的崎嶇山道後,踏上康莊坦途的動人感覺。眼前河段豁然開朗,漫天細雨飄飄。眾人抹了一額汗後,齊聲歡呼,連商鵬、商鶴都難得地露出如釋重負的歡容。

寇仲歎道:“終於出師了,以後無論汪洋巨海,大河小川,休想再難倒我了。”

商秀珣仍是背對著他,麵對風雨淡淡說道:“剛才你喚我作什麽呢?”

寇仲愕然想想,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號,‘美人兒場主’這稱號雖長了點,但既順口又貼切,”

商秀珣低聲道:“你覺得我很美?”

寇仲大為錯愕,奇道:“場主你難道不知自己長得美若天仙,實乃人間絕色嗎?”

商秀珣聳肩道:“會有誰來告訴我?”

寇仲第一次感到商秀珣的孤獨。她在牧場的情況類似楊廣在舊隋的情形,沒有人敢對他說任何真話。明明吃了敗仗仍當自己可比擬秦皇漢武。而商秀珣則不知自己的美麗。牧場中的人當然隻能暗地裏對她評頭品足,卻不敢宣之於口。

商秀珣有點羞澀地求教道:“我美在什麽地方呢?”

寇仲歎道:“你的美麗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愛看你吃東西時的嬌姿妙態,無論輕輕一咬,又或狠狠大嚼,仍是那麽使人心神皆醉。”

商秀珣轉過嬌軀,歡喜地說道:“你說得真好聽,像你弄的酥餅那麽好吃。”

寇仲還是首次見到她這種神態,看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商秀珣忽又恢複平時的冷漠,淡淡說道:“尚有個許時辰抵達竟陵,假若敵人以鐵索把河道封鎖,我們怎麽辦好呢?”

寇仲第一次感受到商秀珣對他的信任和倚賴;更覺察到兩人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心中禁不住湧起異樣的感受。

若論豔色,商秀珣絕無疑問可勝過李秀寧一籌,但為何總不能像李秀寧般可觸動他的心弦?無可否認美人兒場主對他有龐大的吸引力,卻未強大到能使他不顧一切地投進去,把什麽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他會以一種權衡利害的態度,來調整自己與她的距離,不希望因她而破壞了他與宋玉致間的微妙關係。

商秀珣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你在想什麽呢?”

寇仲驚醒過來,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氣陡生道:“若我寇仲出來爭霸天下,場主可否賣戰馬裝備給我呢?”

商秀珣想也不想地皺眉道:“人家當然要幫你!但你這麽窮困,何來銀兩向我買馬兒?即使我是場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賠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紛爭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兒場主可否暫停所有買賣,並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便可帶足夠的金子來見你。”

商秀珣沒好氣道:“你和我有命離開竟陵再說吧!”

寇仲見她沒有斷然拒絕,心中大喜。

商秀珣別過頭去,在甲板處找到正和駱方、梁治說話的徐子陵高挺瀟灑的背影,芳心生出另一種沒法說出來的感覺。

風帆不斷加速,往下遊衝去。綿綿雨絲中,兩艘戰船在前方水道並列排開,守在一條橫過河麵的攔江鐵索之後。把舵者已換了徐子陵,寇仲則傲立船首,頗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氣概。商秀珣一眾人等,散立在他身後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勁箭,簇頭包紮了油布,隨時可探進布在四方的火爐中,燃點後即成火箭。

商秀珣離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嗎?”

寇仲正瞧著敵船上因他們突然來臨而慌忙應變和移動的敵人,聞言回頭露出一個充滿強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別忘了這是通靈的神刀,這一招包保沒人想到,就算親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頓了頓又哈哈笑道:“你看他們現在連風帆都未及升起,我們眼下便衝破封鎖,直抵竟陵,讓他們連尾巴都摸不著,那才有趣。”

梁治擔心地說道:“若你斬不斷鐵索又如何呢?”

寇仲搖頭道:“不會的!我定可斬斷鐵索。”

這時離攔江鐵索隻有丈許,是眨眼即至的距離,二十多丈外兩艘敵船上的情況已清晰可見。兩艦上的江淮軍全進入戰鬥的位置,勁箭石機,全部蓄勢待發。但這均非眾人心係之處。看著那條粗若兒臂的鐵索,眾人頭皮發麻,想象著寇仲失手後,船兒撞上鐵索的可怕後果。隻有寇仲冷靜如常,似乎一點想不到會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三丈?寇仲衣衫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一股無形的渦旋氣勁,繞著他翻騰滾動。

立在望台處把舵的徐子陵雙目神光閃閃,凝視有如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湧起滔天豪情。這鐵索或者正代表寇仲爭霸天下的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隻要能衝破封鎖,駛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內軍民之心,激勵士氣。

他更隱隱覺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壯舉,將可把飛馬牧場上下人等爭取過來,支持寇仲爭霸天下的大計。

此一刀隻可成不可失。不但可顯示出他驚人的實力,更重要的是申明了他對自己準確無誤的判斷。

敵艦開始升帆。三丈!寇仲狂喝一聲,衝天而起,朝鐵索撲去。這出人意表的一招,連敵人都被震懾,人人瞪目靜觀,忘了發石投箭。

商秀珣猛咬銀牙,嬌叱道:“點火!”

寇仲橫過虛空,背上井中月離鞘而出,化作厲芒,往下方鐵索狂劈而下。

在這一刻,寇仲像完全變了與平時不同的兩個人。“當!”井中月化成的黃芒像一道閃電般打在鐵索上。粗如兒臂的鐵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響的當兒,卻倏地中分斷開,墜入江水去。商秀珣嬌叱道:“放箭!”火箭衝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兩艘敵艦射去。飛馬牧場人人士氣大振,充滿信心鬥誌。船兒疾若奔馬地衝過剛才鐵索攔江處,往下遊衝去。

到火箭臨身,敵人如夢初醒,呐喊還擊。

寇仲在空中一個翻騰,穩如泰山地落回剛才所立船頭的原位處,一副睥睨天下的氣概。

刀回鞘內。

恰好此時兩塊巨石橫空投來,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竄起,乘著餘威硬以拳頭迎上巨石。“砰!砰!”石頭頓成碎粉,散落河麵。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剛好倒在商秀珣立足之旁。

商秀珣見他拳頭全是鮮血,駭然道:“你沒事吧?”

寇仲爬不起來,全身虛脫的樣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轟!”船身劇震。眾人阻截不及下,一塊巨石擊中左舷甲板,登時木屑橫飛,甲板斷裂。船兒側了一側,又再恢複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諸位兄弟,我們過關了!”眾人齊聲歡呼。

回頭瞧去,兩艘敵艦起了數處火頭,不要說追來,連自己都顧不了。

商秀珣和寇仲來到在看台上掌舵的徐子陵身旁,徐子陵從容一笑道:“商場主,尚有五裏水路可抵竟陵,這是探看敵情的千載良機,看!那山丘上有數十個軍營。”

兩人循他指示瞧去,果然見到左岸數裏外一座山丘上,布滿了軍營,至少有七、八十個之多。

寇仲裝作大吃一驚地抓著徐子陵肩頭,故意顫聲道:“你該知道自己還是徒弟級的舵手,竟不集中精神,卻在左顧右盼,萬一撞翻了船,豈非讓揚州雙雄英名盡喪。”

商秀珣啞然失笑道:“人人此時緊張得要命,你卻還有心情開玩笑,小心如此托大會壞事呢。”

蹄聲在右岸驟然響起,七、八名江淮軍的騎兵沿岸追來,對他們戟指喝罵,使本已繃緊的氣氛更見緊張。

徐子陵的目光由船上嚴陣以待的梁治、許揚等人身上,移往兩岸,見到農田荒棄,村鎮隻餘下瓦礫殘片,焦林處處,一片荒涼景象,心中不由湧起強烈的傷感。

貨船轉了一個急彎,敵騎被一座密林擋住去路,拋在後方。待再駛進筆直的河道,竟陵城赫然出現前方。入目的情景,連正趾高氣揚的寇仲也為之呼吸頓止。

城外大江的上遊處,泊了三十多艘比他們所乘貨船大上一半的戰船,船上旗幟飄揚,戈矛耀目,氣勢逼人。而岸上則營寨處處,把竟陵東南麵一帶圍個水泄不通,陣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

商秀珣嬌呼道:“還不泊岸!”

徐子陵搖頭道:“若在這裏泊岸,隻會陷入苦戰和被殲之局,眼前之計,隻有冒險穿過敵方船陣,直抵城外碼頭,方有一線生機。”

寇仲掃視敵艦上的情況,點頭道:“這叫出其不意,看似凶險,其實卻是最可行的方法。”

剛好一陣狂風刮來,貨船快似奔馬,滑過水麵,往敵方船陣衝去。

商秀珣嬌喝道:“準備火箭!”

寇仲見敵艦上人人彎弓搭箭,瞄準己船,而他們卻像送進虎口的肥羊,心中一動,不禁狂叫道:“放火燒船!”

眾人聽得愕然以對時,他已飛身撲下看台,提腳踢翻載有火油的罈子。駱方首先醒悟過來,忙舉起另一罈子,投往船頭處。罈子破裂,火油傾瀉。“砰!”烈焰熊熊而起,整個船頭騰起一片火幕,並吐出大股濃煙,隨著風勢,往敵人船陣罩去。梁治等這才醒覺,忙把雜物往船頭拋去,增長火勢,連商鵬兩個老家夥,也加入放火燒船的行動中。

戰鼓聲響,漫天箭雨,朝他們灑來。

寇仲振臂叫道:“弟兄們,布盾陣。”

“砰!砰!砰!”貨船左傾右側,木屑四濺,不知消受了多少塊由敵船擲來的巨石。眾人此時全避到盾陣後,以盾牌迎擋敵箭。“喇”聲中,帆桅斷折,整片帆朝前傾倒,壓往船頭的衝天大火去。火屑漫天揚起,接著帆檣亦燃燒起來,更添火勢濃煙,往敵陣卷去,情況混亂至極點。“轟!”濃煙烈焰中,也不知撞上對方哪一艘戰船,貨船像瘋狂了的奔馬般突然打了一個轉,船尾又撞在另一艘敵艦處,這才繼續滑進敵方船陣之中。三名牧場戰士被震得倒在甲板上,另兩人則被驟箭貫胸而過,跌下江中。江麵上濃煙密布,火屑騰空,船翻人倒,景物難辨。徐子陵卻是一片平靜,憑著早前的印象,控製著前半部全陷進烈焰中的火船,往下遊直闖過去。

寇仲揮動井中月為商秀珣挑開由煙霧裏投來的一枝鋼矛後,大叫道:“船尾著火了!”

商秀珣往船尾方向瞧去,果見兩處火頭衝天而起,人聲震天。

“轟!”整艘貨船往側傾斜,差點沉往江底。

當貨船再次恢複平衡,已衝出了敵人船陣,來到竟陵城外寬闊的江麵處。徐子陵把火船朝江岸駛去,大喝道:“準備逃生!”

“砰!”船尾被巨石擊中,木屑激濺,本已百孔千瘡的貨船哪堪摧殘,終頹然傾側。商秀珣一聲嬌叱,領頭往岸上掠去,其他人豈敢遲疑,同時躍離貨船。箭矢像暴雨般往他們灑來,由於淩空飛躍而致身形暴露,即使以寇仲、徐子陵、商秀珣等超卓的身手,亦隻能保住自身,登時又有五名戰士中箭墜江,令人不忍目睹慘況。

商鵬、商鶴兩大牧場元老高手,在這個時刻顯露出他們的真功夫,與大執事梁治在空中排成一品字陣形的把商秀珣護在中心處,為她擋住所有射來的箭矢,安然落到岸上。

連同先前折損的戰士,他們隻剩下十一人,足踏實地後立即往竟陵城門飛掠而去。

戰鼓聲起,兩批各約三百人的江淮軍從布在城外靠江的兩個營寨策馬殺出,由兩側朝他們衝來。一時蹄聲震天,殺氣騰空。敵騎未到,勁箭破空射至。

若憑寇徐兩人以螺旋勁發動的鳥渡術,雖不一定可超越商秀珣的提縱身法,要脫離險境卻非難事。但兩人均是英雄了得之輩,早已越眾而出,迎往兩邊擁來的敵人,以免去路被敵人抄截,陷進苦戰的重圍中。

碼頭和竟陵城間,是一片廣闊達數百丈的曠地。杜伏威於靠江的碼頭兩側處,設置了兩座堅固的木寨,圍以木柵陷坑、箭壕等防禦設施,截斷了竟陵城的水陸交通。

竟陵城牆上守城的軍士,見他們隻憑一艘又爛又破的貨船,硬是闖入敵人的船陣,又能成功登岸,登時爆起一陣直衝霄漢的喝彩聲,令人血液沸騰。不過雖是人人彎弓搭箭,引弩待發,但因交戰處遠在射程之外,故隻能以呐喊助威,為他們打氣,並點燃烽火,通知帥府的方澤滔趕來主持大局。

商秀珣見寇、徐兩人奮身禦敵,便要回頭助陣,給梁治等死命阻止,一向不愛說話的商鵬大喝道:“場主若掉頭回去,我們將沒有一人能活著登上牆頭。”

商鶴接口道:“若隻由寇徐兩位英雄斷後,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商秀珣知是實情,隻好強忍熱淚,繼續朝城門掠去。

寇仲和徐子陵這時冒著箭雨,同時截著兩股敵人的先頭隊伍。

寇仲首先騰空而起,井中月化作一道閃電似的黃芒,朝四、五枝朝他刺來的長矛劈砍過去。寶刃反映著頭頂的太陽灑下的光輝,更添其不可抗禦的聲勢。

領頭的七、八名江淮軍,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是當井中月往他們疾劈而至時,不但眼睛全被井中月的厲芒所蔽,耳鼓更貫滿井中月破空而來的呼嘯聲,再難以把握敵人的來勢位置。接著手中一輕,待發覺手中隻剩下半截長矛,大駭欲退,已紛紛濺血墜地,死時連傷在什麽地方都弄不清楚。一時人仰馬翻,原來氣勢如虹的雄師,登時亂作一團。後方衝來的騎士撞上前方受驚狂躍的馬兒,又有多匹戰馬失蹄翻跌,把背上的主人拋往地上。寇仲就像把衝來的洪水硬生生截斷了般,然後抽身急退。

徐子陵那邊更是精彩。他到了離敵騎丈許的距離,整個人撲往地麵,然後兩腳猛撐,似箭矢般筆直射進敵人陣中,兩掌在瞬眼間拍出了十多掌。每一掌均拍在馬兒身上。掌勁透馬體而入,攻擊的卻是馬背上的敵人,隻見他所到之處,騎士無不噴血掉下馬背,令敵人的先鋒隊伍潰不成軍。十多人掉往地上,徐子陵一口真氣已盡,驟感無以為繼,忙一個倒翻離開敵陣,往已掠至城門處的商秀珣追去。

守城的乃方澤滔麾下的將領錢雲,此時早命人放下吊橋,讓商秀珣等越過護城河入城。城牆上的戰士見寇仲和徐子陵如此豪勇不凡,士氣大振,人人呐喊助威,聲震竟陵城內外,令人熱血沸騰。

商秀珣首先登上牆頭,恰見兩人分別阻截了敵人的攻勢,還殺得對方人仰馬翻,亦忘情喝彩,芳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關切情懷。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已在城門外百丈許處會合,由於剛才耗力過甚,均是心跳力竭,忙齊朝城門方向逃走。敵騎重整陣腳,又狂追而來,戰馬奔騰加進竟陵城頭的呐喊助威聲,頓使天地為之色變。兩人肩頭互碰,頓時真氣互補,新力又生,倏地與敵人的距離從十丈許拉遠至二十丈外。

銜尾追來的江淮軍在馬上彎弓搭箭,十多枝勁箭像閃電般向他們背後射來。城上的商秀珣等駭然大叫“小心”,寇仲和徐子陵像背後長了眼睛般,往兩邊斜移開去,勁箭隻能射在空處。

敵人還待追來,卻給城牆上發射的勁箭和投出的石頭擊得人仰馬翻,硬生生被逼得退了回去。就是這眨眼間的功夫,兩人越過數十丈的距離,登上吊橋,奔入城門,又再惹來震天的呐喊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