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竟陵之戰
戰鼓震天。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頭,江淮軍從四方八麵發動一波接一波的攻擊,喊殺震天。不但截斷護城河的源頭,還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門外的一大截護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負傷的馮歌登上城樓,敵人大軍正緩緩注到城牆和漢水間的平原中,書有“杜”字的大旗在中軍處隨風飄揚,軍容鼎盛,威勢逼人。
當矢石勁箭像雨點般投下,粉碎了江淮軍的另一次攻勢後,敵人重整陣腳。
寇仲和徐子陵頭腦發脹地瞧著布在城外由三萬人組成的龐大兵陣,茫然不知所措。他們雖是智計過人,但麵對這種千軍萬馬,對壘沙場的局麵,卻是不知該如何應付。
馮歌在兩人間頹然坐下。若非經兩人出手替他療傷,他恐怕仍要躺在**。但現在還是氣虛力怯,隻是勉強支持,俾能在參酌權宜下把指揮權交到兩人手中。
七名守城將領來到三人身旁,均是滿臉疑慮。這批將官是獨霸山莊次一級的頭目,無論經驗實力,均遜於命喪剛才與婠婠血戰的將領。可是現在蜀中無大將,廖化亦要拿來充數。就如同在一般情況下,怎輪得到寇仲和徐子陵來作守護竟陵的總指揮。
四周全是馮歌的親信將兵,以免秘密外泄。
馮歌沉聲對七人道:“你們聽到現在我要說的話,絕不許大驚小怪,以免驚動軍心,明白嗎?”眾將點頭應是。
馮歌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將官,德高望重,頗得人心,此時惟他能鎮壓大局。
馮歌勉強挺直腰板,輕描淡寫道:“莊主已被陰癸妖女婠婠殺了。”眾將登時色變。
馮歌把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手掌翻開,露出從方澤滔屍身處解下的軍符,正容道:“莊主臨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莊,但值此兩軍相對的時刻,莊主的噩耗,絕不可泄出,否則軍心難穩。”
眾將悲憤交集,卻又無可奈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澤滔之死,首先已動搖了這七名將官的心。
馮歌勉強振起精神,道:“由於我也受了點傷,所以難以親自主持這關係到竟陵存亡的一戰,隻能從旁策劃,有關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負責,他們的命令,如老夫親發,違令者斬,明白嗎?”
眾將心亂如麻,六神無主,又知兩人智計超群,神勇蓋世,無不點頭答應。
有人問道:“錢將軍方麵如何發落呢?”錢雲本是馮歌的頂頭上司,但若論才能德望,均在馮歌之下。馮歌眼中閃過殺機,淡淡說道:“這事我自會處置,你們立即返回崗位,等候命令!”眾將領命去了。
馮歌臉色由青轉黑,駭得兩人忙推動真氣相助,片刻他才恢複過來,但比之剛才更為虛弱。一陣晨風吹來,馮歌打了個寒噤,嚇得兩人忙把他攙進城樓去。
馮歌把一名叫馮漢的將校召進樓內,此人是馮歌的親侄,可以信任。揮退其他手下後,又命馮漢關上木門,對寇徐兩人歎道:“隻要莊主噩耗傳出,整個竟陵將會亂成一團,人人爭相逃命,竟陵將不攻自破,兩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聲問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馮漢代答道:“山莊本身兵力達三萬之眾,若加上臨時編整入伍的壯丁,足有五萬人。”
徐子陵奇道:“那豈非比城外的江淮軍還多出兩萬人?”
馮歌辛苦地咽了一口氣,道:“剛才所見,隻是江淮軍的主力部隊,他們尚有數支隊伍,在攻打其他城門,合起來兵力達七至八萬之多,且他們的士卒無論訓練、武器和經驗各方麵,都優於我們。”
馮漢接口道:“我們山莊部隊共分七軍,以莊主的親衛部隊人數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間,其他每軍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領一軍,其他領軍的都給那妖女宰了,必須重新委任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大如鬥,麵對的是於群雄爭霸中縱橫無敵的杜伏威,而己方則人心惶惶,亂成一團,此仗不用打已輸了。
馮漢歎道:“若大叔沒有受傷,尚可穩定全局,跟敵人打上幾場硬仗,但現在嘛,唉?”
馮歌待要說話,忽然強烈咳嗽起來,噴出點點鮮血,怵目驚心。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氣運血,豈知他兩眼一翻,就那麽昏倒椅內。三人你眼望我眼,亂了手腳。好一會後,寇仲斷然道:“馮兄你立即持此軍符出去,任命各軍將領,然後再回這裏共商對策,馮老交由我們照顧好了。”馮漢欲言又止,最後仍是依命去了。
寇仲為躺在椅內的馮歌把脈後,放下他的手,鬆了一口氣道:“他已能自行運氣,在這情況昏迷下要比清醒少受點苦。妖女真厲害,說不定寧道奇都殺不了她。”
徐子陵惻然道:“他們死得真慘。”
寇仲默然片晌,細聽從城樓外傳來的馬嘶戰鼓之聲,低聲道:“不知飛馬牧場的人能否安然離開呢?”
徐子陵移到狹長的垛孔處,往外窺探,背對他道:“理該沒有問題。因杜老爹故意留出缺口,好逼竟陵城民由那個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們。哼!除非老爹親自出手,否則以商場主和梁治的功夫,應可安全帶同駱方和許揚離去。”
寇仲來到他身旁,從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見到江淮軍仍在遣軍布陣,心中泛起無能為力的感覺,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們太過順利呢,所以今天得到了這麽個報應,現在我痛苦得想自殺,甚至有點憎恨自己的無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哪方麵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從沒有想過世上竟有像婠婠那麽狠毒厲害和狡猾的對手,眼巴巴瞧著她殺掉我們的戰友,偏又毫無辦法去阻止,於是連自己都恨起來,深怨自己的無能。假設你不能恢複鬥誌,我們休想有命離開這裏。”
寇仲苦笑道:“你有鬥誌嗎?”
徐子陵虎目電芒一閃,點頭道:“當然有!大不了不過一死。還記得白老夫子教下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嗎’?”
寇仲立時挺起胸膛,肅然聽著。
徐子陵神光電閃的眼睛往他瞧來,續道:“現在我們正在生命的轉折點上。試用你仲少的大腦袋想想,我們剛與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槍打了一場硬仗??”
接著指著垛孔外滿山遍野的江淮軍道:“而外麵則是有機會統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們能與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對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
寇仲立時大眼放光,精神抖擻道:“我明白了,就以剛才婠婠不但殺不了我們,還落得負傷逃走,我們已經很了不起。不過以人多勝人少,並非那麽光彩。”
徐子陵搖頭道:“爭霸天下,哪同江湖爭鬥,豈有什麽公平可言!還要千方百計製造不公平的形勢呢。婠婠自幼受訓,又有名師指點。而我們則是半途出家,還要盲目摸索,這便是不公平之極。現在我們要爭取的是時間,在婠婠殺我們前把她殺掉,明白嗎?”
寇仲一聲“明白”,旋即有些兒泄氣地道:“無論我們多麽有信心,但現在擺明是敵強我弱之局,隻要方澤滔的死訊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潰。你教讓我怎麽辦呢?”
徐子陵皺眉道:“你定要改掉這容易興奮,又容易沮喪的缺點,才有望能成就大事。男兒身處亂世,大不了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有什麽令人害怕的。”
寇仲沉默不語,一對虎目卻逐漸亮起來。
徐子陵伸手抓著他肩頭道:“在戰場上,雖千萬人衝鋒陷陣,但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死亡更是無比的孤獨!想想那種在千萬人中獨自奮身廝殺的寂寥感覺,你便不會再為外麵千軍萬馬的場麵所惑。仲少你不是要爭霸天下嗎?眼前的城外正有塊試金石,我為的是竟陵無辜的子民,你為的卻是要鋪出爭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每句話如暮鼓晨鍾般直敲進我的心坎裏。不過我對竟陵子民的憐憫心和你並無二致。”
此時馮漢旋風般衝進來,叫道:“不好!錢雲被他的手下救走了,莊主的死訊隨時會泄漏。”
寇仲完全恢複了往昔的決斷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沒有?”
馮漢被他的鎮定感染,平靜下來,答道:“這個已沒有問題。”
寇仲仰天一陣長笑道:“好!讓我和老爹來打一場硬仗,看看我們誰的拳頭硬。”
馮漢愕然道:“誰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馮漢你立即派人將你大叔送往牧場,還要派兵疏散城內婦孺到城外安全地點,若城破的話,就命他們投靠飛馬牧場,商秀珣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接著瞧往寇仲。寇仲仰天再一陣長笑,透露出鋼鐵般的鬥誌和信心,領頭走出城樓,到城牆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站立牆頭,城外是軍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軍,人數增至四萬人。
杜伏威的中軍布在一個小丘上,以騎兵為主,重裝備的盔甲軍為副。前鋒軍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組成,配備了檑木、雲梯、樓車等攻城的必須工具。左右側翼軍每軍五千人,清一式騎兵。中軍的後方尚有兩枝部隊,既可防禦後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員。
此時太陽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爍爍生輝,更添殺伐的氣氛。戰鼓敲響。七十多輛專擋箭矢的鐵牌豎車,開始朝竟陵方向移動,每輛車後隱著十多名箭手,隻要抵達適當距離,可以從豎高達兩丈的大鐵板後往城頭發箭,掩護其他人的進攻。隻要想想江淮軍可攻克曆陽那種堅城,便知這些看來全無美感隻像一塊塊墓碑般的鐵牌車不是鬧著玩的。
樓車開始推進,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們移來。在樓車上的戰士,由於高度與牆頭相彷,故不但可以把整個城頭籠罩在箭矢的射程內,當靠近城牆時,戰士還可直接跨上牆頭,攻入城內去。號角聲大起。數以百計的投石車在以千計的工事兵的推動下,後發先至,越過樓車,追在擋箭鐵牌車之後。四萬江淮軍一齊發喊,戰馬狂嘶,令竟陵城外風雲變色。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後,提氣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單獨鬥上一場!”
他的聲音遠遠傳開,千萬人的發喊聲仍不能將其蓋過。
守城的竟陵軍民正被對方有係統和組織嚴密的大舉進攻嚇得心膽俱寒,聞聲均士氣大振,齊聲呐喊,震天動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懷,也感熱血沸騰。
杜伏威拍馬而出,現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莊主能保證在仲兒你輸後,竟陵城便拱手讓我,則杜某不吝一戰。小兒無知,竟把萬軍對壘的沙場,看成兒輩戲耍之地,可笑啊可笑!”
聲音高而不亢,傳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內,仍餘音嫋嫋,可見其功力之精湛,實在寇仲之上。最厲害是他把握機會運用心理戰術,強調薑是老的辣,經驗淺薄的寇仲絕不會是他的對手。挺進的江淮軍一齊為主帥的豪言壯語喝彩,登時又把竟陵軍民的呐喊聲壓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婠妖女定是受傷甚重,故必須就近覓地療傷,來不及通知杜伏威一聲。若我們能在她複元前找上她,說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遙望杜伏威,像聽不到他的話般低聲道:“這下糟了,小陵快想辦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明白過來。
足音響起,馮漢和十多名親兵來至身後,馮漢道:“撤退的事辦妥!”
果然杜伏威的聲音傳來道:“方澤滔你是否啞了?”
徐子陵、寇仲和馮漢同時色變。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當老爹你被擒到莊主駕前時,莊主自會和你談心事的。”一陣長笑,不讓杜伏威說下去。
推著雲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開始移動,後麵跟著的是衝撞城牆城門的檑木戰車。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練,不對方澤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馮漢低聲道:“護城河已被填平,敵人可直接衝擊城牆,我們能挨過今晚,戰果已相當不錯。”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場,我隻要留下最精銳的山莊戰士就成了。”
馮漢道:“杜伏威的目的隻在攻陷竟陵,再以之為據點從水陸兩路攻打漢水沿岸的城市,以作進軍洛陽的捷徑。現在既填平了這邊的護城河,其他軍隊都會調過來,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他城門安然出城,隻要有三天時間,所有無關人等都可遠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們就守三天,看看江淮軍厲害至什麽程度。”
馮漢臉現難色道:“隻怕軍心不穩,錢雲一向與大叔不和,定會借此機會奪取兵權。更怕是莊主死訊傳出,人人無心戀戰,那時要守上一個時辰都有問題。”
寇仲斷然道:“人望高處,水望低流。現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是能撤往飛馬牧場,而隻有我們才可在這方麵為他們作出保證,而非是錢雲這種小人。讓我們先和老杜狠拚一場,增強眾將士的信心,再曉以利害,我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團結一致,為自己的生命和親族的生命奮戰。我怎樣才可發出命令呢?”
馮漢大叫道:“馮青何在?”
一名年輕大漢搶到三人前下跪敬禮,答道:“馮青在!”
馮漢說道:“這是我親弟馮青,寇帥有什麽指示,通知他便可執行。”
寇仲首次被人喚作寇帥,大感飄飄然,一名衛士倉皇奔上城牆,報告道:“不好了!錢雲將軍領著數百親兵,正朝這裏走來。”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帥負責,錢雲由我應付便成。”說罷扯著馮漢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擋箭車正逐漸接近投石機的投程內。
馮青提醒他道:“寇帥,快可以發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讓他們再走近一點,石頭箭矢會更有勁道。”
馮青忙吹響號角,以訊號通知守城軍士不可輕舉妄動。
寇仲大喝一聲道:“隨我來!”
大步沿城牆而行,馮青和一眾親兵慌忙追隨其後。
寇仲邊行邊撫慰眾守城士卒並為他們打氣,眾人知他神勇無匹,雖弄不清楚為何他會忽然代替了方澤滔的位置。但是見他雙目電閃,身形筆挺雄偉,走起路來龍行虎步,聲音透出強烈的鬥誌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氣派,故所到處引起陣陣致敬和喝彩聲,士氣為之大振。
走了近半裏的城牆,寇仲又掉頭往回走,並大聲喝道:“你們聽著,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眾將士隨他一起喊叫,聲衝霄漢,把敵人的衝刺喊殺聲全蓋過去。
馮青佩服道:“莊主從來不懂學寇帥般激勵我們。可以投石放箭了。”
寇仲從容不迫地朝江淮軍瞧去,果然其先鋒隊伍已進入百丈的範圍內,微笑道:“還可以等一下。”
馮青還想勸說,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機旁,凝立不動。
敵人繼續挺進。
錢雲領著三百名支持他的衛兵,氣衝衝地沿著城門大道往主門趕來。現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這裏,隻要他能殺死馮歌,控製權將會落到他手上去,那時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遲。正想得心花怒放時,勁氣壓頂而來。戰馬首先失蹄跪地,把錢雲拋擲往前。
錢雲墜地時往上瞧去,隻見徐子陵從附近的樓房頂往自己撲來,想拔劍時,胸口劇痛,慘叫一聲,當場斃命。
徐子陵落到眾兵之間,又騰躍而起。四周衝出過百箭手,把隨錢雲來的士兵包圍起來。馮漢高舉軍符攔著前路,大喝道:“棄械者生,反抗者死。”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眾兵見錢雲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之下就此了賬,知大勢已去,紛紛投降歸順,一場內戰,就這麽化解了。
寇仲撿起一塊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擋箭車成什麽樣子?”再暴喝一聲,運足全力,把大石往衝到離城牆隻有十七丈許的擋箭車擲去。大石先升高丈許,接著急旋起來,疾往擋箭車的豎板投去。城外城內的人都瞪眼看著,但若如此可以用一塊石頭把擋箭車砸毀,則誰都不肯相信。但寇仲的確表現出驚人的神力和準度。“轟!”大石正中豎板,還把豎板砸成粉碎。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擋箭車不往後退,反往旁傾跌,“砰”地一聲頹然傾倒,壓傷了十幾個人。眾人均看呆了眼。守城將士爆出震天彩聲。寇仲知時機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呐喊聲中,分布在長達一裏的牆頭上,以百計的投石機彈起的巨石,與無數勁箭,雨點般往攻來的近萬敵人投去,一時車仰人翻,慘烈之極。攻防戰展開了新的一頁。
寇仲低聲對馮青道:“成了!現在就算他們知道你的莊主已死,都不會有問題。”馮青眼中毫無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當徐子陵趕返牆頭,竟陵軍粉碎了敵人的第一波攻勢,留下以百計的屍骸,十多具破爛的擋箭車、樓車、無數弓箭和兵器。由城民組成的工事兵不斷把矢石滾油等運往牆頭,補充剛才的消耗,牆頭滿是來回奔走的軍民。寇仲發出的每一道命令,將領毫不猶豫地遵行。江淮軍戰鼓交鳴,殘兵才退,另一組五千人的軍隊又開始往城樓推進,務使他們應接不暇。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錢雲已解決了!”
寇仲卻像沒有聽到般,指著百多架正往城牆移來的投石車道:“這些笨家夥很厲害,剛才撞塌了我們幾處牆頭,還砸死了數百人,若這麽下去,我們恐挨不到明天。你有什麽辦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會,道:“不如由我帶人出去衝殺一陣如何?”
寇仲皺眉道:“那會有什麽作用?若讓人截斷退路,恐怕除你外誰都不能活著回來。況且這些笨東西又不是可以輕易毀壞的。”
徐子陵道:“隻要我們時間掌握得好,一批人負責斬殺和驅散敵人,另一批人負責往這些什麽樓車、擋箭車、投石車淋上火油,而牆頭上的人則負責發射火箭,保證老爹隻有幹瞪眼的份兒。”
寇仲拍牆叫絕,當下忙命人點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調度,到城門處作準備。
“轟!”
石碎激濺,一塊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牆頭處。寇仲大喝道:“放箭!”牆頭箭垛發出數千勁箭,朝蜂擁而來的敵人射去。
兩輛樓車,直衝過來。車未至,十多人騰身躍起,淩空掠至。寇仲知對方高手來了,幸而見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聲,跳上牆頭,井中月化作一股厲芒,朝來敵卷去。兩人應刀拋飛。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兩個踏足牆頭的敵人立即濺血墜下城牆去。但仍有七名敵人成功登上城牆,殺得守城兵士人仰馬翻。
寇仲遊魚般閃到正與敵人交手的馮青身旁,井中月閃電般朝那以雙斧往馮青砍劈的五短身材的壯漢劃去。螺旋勁起。“當!”井中月破入雙斧之間,倏又收回。那矮漢雙斧墜地,額際現出血痕,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掄刀的敵人揮斬。“叮”地一聲,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拉朽地硬生生切斷,駭然退後,寇仲底下飛出一腳,把那漢子踢往城外去。寇仲再撲入另三名敵人中間時,矮漢的屍身才剛著地麵,可見他的行動如何迅快。
眾守城兵將精神大振,劍矛齊出,把尚餘下的五名敵人逼往牆角處。
寇仲殺得興起,刀刀均似是與敵偕亡的招數,見敵殺敵,鮮血飛濺中,餘下兩人見情勢不對,就那麽躍下牆頭,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牆頭上,舉刀狂呼道:“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
眾戰士齊聲響應,一時天搖地動。
寇仲高喝道:“開城!”吊橋降下,徐子陵領著三千戰士,策騎衝出,見人殺敵。敵人的攻城隊伍哪想到竟陵城竟敢開城,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開。
另有兩千人持著裝滿火油的罈子,將火油傾灑在敵人的攻城戰車上,又忙即放火點燃,更添聲勢。
寇仲瞧著城下火頭處處,心中卻是冷若冰霜,一絲不漏地察看敵我形勢。
戰鼓聲起。江淮軍兩翼的騎兵隊伍從左右兩方殺來增援,一時蹄響震天。
寇仲卓立牆頭處,狀若天神,舉劍叫道:“收軍!”馮青忙鳴鑼和吹響號角。徐子陵衝散了敵方一組近千人的盾牌步軍後,押著陣腳退返城內去。牆頭萬箭齊發,射得對方的騎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難作寸進。“砰!”吊橋關閉。不再待寇仲吩咐,城牆上軍民同聲高呼“竟陵軍必勝!江淮軍必敗!”歡聲雷動。
寇仲看到對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樓車、擋箭車和投石車陷在火海裏,舒了一口氣後下令道:“我們輪班休息,怎都可以挨過這三天的。”
馮青等此時對他已是心服口服,同聲答應。
“轟!”檑木像怒龍撞擊在城門處,發出震耳欲聾的一下巨響。敵人又猝然發動另一次狂攻。在牆頭一角倦極而眠的徐子陵醒了過來,睜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牆頭露出一個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火把光,耳內貫滿喊殺聲、投石機的機括聲、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的尖響、石頭撞到地上或牆上的隆然震聲。
“嘩啦啦!”徐子陵不用看也知這一聲是滾熱的油傾倒到城牆下的聲音。長身而起,左手一揮,撈著一枝不知由哪裏射來的冷箭,沿牆頭朝主城門方向走去。
守城軍民正在來回奔走抗敵,人人眼睛血紅,腦中似是隻有一個簡單的目的,就是以任何手段把來進犯的敵人堵住和殺死。牆頭上伏屍處處,殷紅的鮮血不斷添加在變得焦黑的血跡上,但誰都沒空閑去理會。天上密雲重重,星月無光。牆頭火把獵獵高燃,染得一片血紅,眼前所見有如人間地獄。
假若沒有記錯的話,現在該是江淮軍大舉攻城後的第八天。敵人的兵力不斷增加,又對其他城門假作佯攻,以分散他們的兵力。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揮著這場慘烈的護城之戰,到剛才實在支持不下,假寢半刻,豈知一下子就睡著了。
戰鼓驟響,他已有點分不清楚來自何方。“轟!”這次又是檑木撞在城牆的聲音,腳下似是搖晃了一下。“砰!”一座樓車剛在前方被推得傾跌開去,連著上麵的江淮軍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傷壓傷多少人。
他終於看到寇仲。
這位好兄弟筆挺地傲立牆頭,俯視城外遠近形勢,不斷通過傳訊兵發出各種命令,一派指揮若定的統帥氣度。他身上染滿鮮血,恐怕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是來自敵人的。
箭矢雨點般交射著。
徐子陵來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來,眼內滿布紅筋,把他扯往一旁道:“這次糟了,恐怕挨不過今晚。”
指著遠處道:“那邊的城牆被撞破了一個缺口,我們全賴沙石堵塞著,犧牲了很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親自出手。”
徐子陵皺眉道:“婦孺不是全離城了嗎?我們為何還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這麽多軍人你說要走便走得成嗎?不要看現在人人奮不顧身,隻要撤退命令發出去,包保他們爭相逃命,亂成一團。更何況我們和江淮軍已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在他們乘勝追擊下,我們隻有全軍覆沒的份兒。現在隻有比比韌力,看誰挨不下去,怎麽看都是我們挨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縱目四望,守城的竟陵軍民,在對方日以繼夜的猛烈攻勢下,已變成傷疲之師,若一旦被敵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內,由於雙方仇怨甚深,敵人勢必見人便殺。在這種情況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們而逃的事來,最後結局是一起壯烈殉城。寇仲的話正是這麽個意思。
寇仲再湊到他耳旁低聲道:“這大概是命中注定了呢!第一次當統帥便完蛋大吉。哈?噢?”接著咳個不停。
徐子陵助他搓揉著背脊道:“你受了內傷?”
寇仲狠狠道:“剛才又來了幾個高手,給其中一個抽冷子打了一拳,不過他的臭頭卻給我割掉。”
此時有人倉皇來報:杜伏威的主力大軍移動了。兩人心中叫苦,硬著頭皮登上哨樓,馮漢、馮青都在那裏,人人臉色凝重,像是預見到末日的來臨。攻城的往後撤開,讓新力軍作新一波的強大攻勢。城牆外的原野屍骸遍地,似在細訴著這八天八夜來慘烈的攻城戰。廣闊的城野火光點點,漫無邊際。戰鼓號角齊鳴,馬蹄車輪聲,響徹天地。
寇仲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統帥的不易為。
徐子陵陪他來到缺了一角的外牆處,馮漢沉聲道:“杜伏威現在把所有軍力均集中到這邊來,估計兵力達八萬人。而目下我們的人全加起來也不過一萬人間。敵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們,以眼前的形勢,我們很難挨過今夜。”
哨樓頂忽地刮起一陣狂風,吹得各人衣衫飄揚。
寇仲仰首望天,隻見烏雲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作美,下一場大雨,究竟對哪一方有利。”
眾人同時劇震,學他般望向夜空。
馮漢道:“那我們就有救了!”
話猶未已,一道電光劃破天空,照得各人睜目如盲,又再一聲驚雷,把戰場上所有聲音全遮蓋過去。豆大的雨點照頭打來,由疏轉密,不片刻化作傾盆大雨,千萬火把逐一熄滅。
寇仲仰天長笑道:“感謝老天爺,因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隻要我能躲過杜伏威的親身追殺,終有一天竟陵會回到我寇仲手裏來!”
接著大喝道:“這場仗我們已輸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爺押後,拚死保護你們安全離去。”
眾將見兩人義薄雲天至此,無不心頭激動。
徐子陵冷喝道:“還不即走,誰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裏乾坤。”
眾將全體跪下,拜了三拜,領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盡濕,卻仍對視長笑,說不盡的豪情壯氣。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軍士匆匆從北門撤走。
到最後一批包括馮漢、馮青在內的戰士撤退時,眾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著心腸喝道:“走吧!遲些恐不及了!”馮漢也分不清楚臉上的水滴是雨還是淚,悲叫道:“我們一起走吧!”徐子陵堅決搖頭道:“隻有我們兩人才可引杜伏威追來,你們快走!”馮漢大叫道:“他日隻要聽到兩位爺們舉義的消息,而我馮漢尚有一口氣在,定必來投附兩位。”說罷策馬追著隊尾而去,轉瞬沒入雨電交擊的茫茫暗黑處。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策騎並肩緩緩而行,任由風雨打在身上馬上。每當電光閃爍,長街兩旁的店鋪樓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戰場便吃個大敗仗,把整座竟陵城賠出去。真是好笑!我現在整個人麻木了,你曾見過這麽多人在你眼前死去嗎?”
徐子陵仰臉任由大雨傾盆泄注,像是要讓雨水洗去戰袍染上的鮮血和身上十多處大小傷口的血汙,籲出一口氣道:“得得失失,怎能計較得那麽多?你和我隻可盡力而為,在任何情況下做好本分罷了!今天若是你大獲全勝,令你以為得來容易,說不定會種下他日更大的敗因。所以這回算是敗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牽動了各處傷口,旋即變成慘哼,喘著氣道:“對成敗得失,我總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麽灑脫,或許我是天生的俗人吧!!咦!”
兩人猛地勒馬停定。漫天風雨的長街前方,就在閃電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時,現出一道頎長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們也能從他的高冠認出是杜伏威。他終於來了!
杜伏威發出一陣震耳狂笑,充滿了殺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聲,冷哼道:“人說虎毒不食子,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須在這雷雨之夜,出手收拾你這兩個不肖子,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寇仲敬了一個禮後,“錚”的拔出井中月,高舉頭上大笑道:“為了爭霸天下,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乃平常不過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懷。”
破風聲從後麵隱約傳來。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知來的是杜伏威方麵的高手。
隻是一個杜伏威已令他們難以應付,若陷進江淮軍高手的重圍內,哪還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請恕孩兒無禮!”猛夾馬腹,朝杜伏威衝去。
寇仲亦策馬前衝,井中月化作厲芒,破開風雨,朝杜伏威劈去。螺旋勁發,風雨被刀勢帶起,化成一束狂飆,隨刀先至,聲勢驚人之極。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個馬位,到離杜伏威隻有丈許,全力一拳擊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這縱橫江淮的霸主擊去。杜伏威哪想得到兩人進步了這麽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勁,不過他身經百戰,一個旋身,卸開徐子陵挾著風雨轟擊及身的怪勁,同時騰身而起,兩袖飛揚。
這兩袖乃他畢生功力所聚,實是非同小可。
“轟隆!”一道閃電,就在不遠處畫過。雷聲震響,長街明如白晝。
徐子陵猛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貼馬側,腳尖踢中他的左袖。寇仲的井中月同時擊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著,其中實包含著極奧妙地說道理。要知杜伏威本以為會先擊上徐子陵,然後輪到寇仲,故此兩袖左重右輕,定計先把徐子陵拂下馬背,再全力對付寇仲。高手相搏,時間與招數的拿捏實有決定性的關鍵作用。豈知徐子陵利用戰馬,不但逼得杜伏威要臨時改變攻擊的角度,還遲緩了一線,無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應付寇仲雷霆萬鈞的一刀,再打不響他本是天衣無縫的如意算盤。
“霍!霍!”兩聲後,接著是“叮”地一聲清響。
徐子陵有如觸電,整個人連著慘嘶的戰馬往後拋跌,駭人之極。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內乾坤的護臂處,立時被震得全身傷口迸裂,滲出鮮血。**戰馬被兩人交擊的氣勁撞得橫移時,他已騰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萬刀影氣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過徐子陵,運起雙袖,全力應付神勇無比的寇仲舍命的一擊。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絕大部分的內勁,在和馬兒一起背脊觸地前,噴出一口鮮血,功行全身,元氣又恢複過來。
此時後麵的伏兵已逼至三十丈之內,正全速趕來。徐子陵知此乃生死關頭,猛提一口真氣,輕按墜地慘嘶的馬肚側處,借力滾地,直朝杜寇兩人交戰處急滾過去。十指勁發,十道螺旋勁氣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雙腳。
杜伏威的第二個失誤,是想不到徐子陵能這麽快作出反攻,故雖心切撲殺寇仲,此時仍不得不先顧著老命,暴喝一聲,騰躍閃躲。
氣勢如虹的寇仲怎會錯過這千載難達的機會,井中月急攔腰掃去,卻任得臉門空門大露,完全是一派進手拚命的招數。
杜伏威提氣升起,變成頭下腳上,右手箕張如爪,抓往寇仲的天靈蓋。另一手戟指點出,勁氣直刺徐子陵背心。
這幾下交手快如電閃,三方麵絞盡心思,各出奇謀妙著,令人歎為觀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計了!”倏地橫移,來到杜伏威下方,雙手握著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兩手撐地,借力斜竄,兩拳齊出,發出一股狂大無比的螺旋勁氣,夾著風雨朝寇仲頭頂上的杜伏威擊去,威猛無儔。
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逼至十丈之內,隻要杜伏威能多撐片刻,寇徐兩人休想有命離開。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當他得到竟陵軍棄城逃走的消息後,由於心切殺死兩人,故隻帶著少數高手全速趕來,把其他手下均拋在後方,又想不到兩人的武功進步了這麽多,這是第一個失誤。第二個失誤是躍空閃躲,變得無法以巧勁應付兩人怪異無比的螺旋勁氣。即使以他的功力,亦難以同時硬拚兩人的全力一擊。
“轟!”
電光乍起,驚雷轟鳴之際,杜伏威使出壓箱底的本領,左袖掃向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則迎上徐子陵的雙拳。勁氣交擊。杜伏威噴出一口鮮血,拋飛遠處。徐子陵則墜往地麵,也噴出一口鮮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來,斜飛而起,躍上道旁一座樓房瓦頂處。兩名江淮軍的高手追撲而至,給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砍回地上。杜伏威落在長街另一邊處,凝立不動。徐子陵這時給寇仲輸入真氣,恢複過來,一拳擊出,另一人亦應拳拋跌,“砰!”地一聲掉在泥淖裏。
“轟!”天地一片煞白。恢複黑暗時,兩人早不知所蹤。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長長籲出一口氣,搖頭歎道:“不愧是我的好兒子,你們追上去也沒有用。”
兩人滾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裏,再無力爬起來。大雨仍是照頭照臉灑下來,雷電卻漸趨稀疏。
離開竟陵後,他們往北逃了三十多裏路,到現在已是油盡燈枯,提不起真氣。身上的大小傷口疼痛難當,兩人並排躺著,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還休息過一會,我卻是連續八日八夜沒像現在般躺得四平八穩,終究死不了,老爹竟奈何不了我們!”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麽快自誇自讚好嗎?現在隻要遇上個小賊,可要了我們的命。”
寇仲喘著氣笑道:“老天爺不會那麽不近人情的,嗯!若婠妖女在附近養傷可真個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說話,調氣運息。寇仲合起眼後再睜不開來,進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裏。大雨在黎明前終於停下,晴空驅散了烏雲,暮春的晨光灑在兩人身上。
到太陽升上中天,寇仲首先醒來,睜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極美。另一邊是座小山丘,斜坡長滿嫩綠的青草,坡頂林木茂密,果實累累。
寇仲挺腰坐起,昨夜的痛楚不翼而飛,傷口均愈合結疤,哈哈一笑,彈了起來,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驚醒過來,見他一身破衣,滿臉血汙泥漬,卻仍是一臉歡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為何這麽開心呢?”
寇仲盤膝在他對麵坐下,歎道:“我從未感到生命像這一刻般寶貴。當你見到這麽多人在你眼前死去,便知道當時能活著實在是個天大的奇跡。我並不是開心,而是享受活著的喜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點頭道:“說得好,至少我們仍有幾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閃道:“婠妖女雖然比老爹還厲害,但想殺我們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來陰癸派的高手,甚至‘陰後’祝玉妍,那我們肯定要完蛋大吉。你有什麽好提議?”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樣子,不如爽快點說出來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計劃可分作兩部分,首先隱藏起來,讓婠妖女找不到我們。”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魯先生的麵具扮成別人嗎?不過若我們走在一起,以婠妖女的精明,說不定仍可認出是我們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這麽多發戰爭財的人,隨便找一檔加入同行,該不會那麽惹眼,而且還順便找尋玉成他們,希望他們沒有把私鹽丟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殺機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盡一切手段,把陰癸派上上下下殺個清光,否則寇仲兩個字掉轉頭來寫。你反對嗎?”
徐子陵想起商鵬、商鶴等慘死的情況,點頭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許,壓低聲音道:“婠妖女定然猜到我們會北上洛陽,更會設法與玉成他們會合。所以?哈?你該明白了?”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們為釣餌把陰癸派的人釣出來吧!這樣等於拿玉成四人的生命來玩耍。”
寇仲搖頭道:“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由今天此刻開始,我們要全心鑽研我們的奕劍之道,否則再碰上婠妖女也都是白搭,徒惹她恥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上路前先洗個澡如何?”
天上灑著毛毛細雨,道上泥濘處處,濕滑難行。兩人在竟陵北五十裏的一座小鄉鎮買得莊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麵具,搖身一變,成了一老一少兩個采草藥的鄉下人,沿漢水重返襄陽。徐子陵變成個五十歲許,留著一撮山羊須,眼角額際滿布皺紋,一臉淒苦的老人家,加上佝僂著身體,寇仲都差點認不出他來,感覺怪有趣的。寇仲則變成年約三十,一麵麻皮的醜漢子,還一副似乎頗懂武功的樣兒。井中月給他以油布包紮起來,以免泄露出底子。
他們在山野裏全速飛馳了兩日,到離襄陽三裏許截入通往襄陽的官道,雜在行旅間朝襄陽前進。驀地蹄聲轟鳴,十多名壯漢策騎奔至,駭得路上行人紛紛讓路,待他們過後卻是破口大罵。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繼續行程,前者道:“剛才那批人憑衣飾該是錢獨關的手下,看他們神色匆匆的樣子,說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趕著飛報錢獨關。老錢這家夥怕要沒幾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長叔謀不是與錢獨關有勾結的嗎?而長叔謀則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伸,說不定錢獨關不用怕老爹也說不定呢?”
寇仲仰臉感受著毛毛細雨灑下的舒服感覺,道:“我看錢獨關隻是不想開罪鐵勒人,故任得長叔謀胡為罷了!否則那回他就該聯合長叔謀來對付我們。老爹現在雖把竟陵奪到手中,卻是傷亡慘重,元氣大傷,暫時無力北上,錢獨關應該還有一段風流快活的日子可過。”
此時兩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陽城出現在遠方的迷茫細雨中,有種說不出淒清孤苦的味兒。尤其當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長。
寇仲笑道:“入城後第一件事幹什麽好呢?”
徐子陵聳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滯留襄陽,想找個落腳的地方應是非常困難,我們看過城內有沒有玉成他們留下的標記後,立即離城,免得浪費寶貴的光陰。”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個懶腰道:“我忽然有點手癢,很想大鬧一場。”
徐子陵失聲道:“什麽?”
寇仲微笑道:“沒有什麽,入城再說吧!”
快抵城門,隻見城門口外堆滿了人,更有人悵然離開,原來自今午開始,錢獨關下令不許外來人入城。
兩人當然不放在心上,憑他們現在的鳥渡術,隻要有根繩索,可輕易登上高逾十多丈的城牆。
正要找個攀城的好位置,一名仆人裝束,四十來歲的男子把他們截著,以充滿期待焦急的眼神瞧著他們道:“請問兩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啞著嗓子道:“究竟是什麽事呢,我們是懂得點醫術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請隨我來,我們定不會薄待先生。”
兩人見他說得客氣,交換個眼色,寇仲粗聲粗氣道:“引路吧!”
沙福領路朝碼頭方向走去,邊行邊咕噥道:“我們本以為到襄陽可找到大夫,哪知卻不準入城,幸好見到兩位背著山草藥囊,故試問一聲,豈知真碰對了,兩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著須子老聲老氣地道:“我叫莫為,他是我侄兒兼徒弟莫一心,專以推拿穴位配藥治病,包醫奇難雜症,手到病除。”
寇仲聽得差點大笑,幸好及時忍住。
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陣寒陣熱,神智不清。少夫人這麽好心腸的人,卻偏要受到這種折磨。”
兩人嚇了一跳。他們本以為病的是成年人,隻要運氣打通他的經脈,怎都該會有些好轉,當是做件好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沒有太大把握。
碼頭處更是人潮洶湧,不少是來自竟陵的難民,沙福帶著他們登上泊在岸邊的一艘小艇,艇上的健仆立即鬆脫係索,把小艇駛往對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雨粉仍灑個不休,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河道上不斷有船隻開出,趁入黑前離開襄陽。在這群雄割據,你爭我奪的時代裏,能安然擁有船舶的人,頗不簡單。寇仲和徐子陵裝作好奇地朝那艘帆船瞧去,隻見甲板上站了幾名大漢,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們,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舷,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擔心什麽;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會令那少夫人失望。但事已至此,隻好跨步登船。
五名護院保鏢模樣的人迎上來,領頭的是個身形高頎的中年漢子,比寇仲矮了寸許,但已比沙福高出半個頭。此人臉孔窄長,眼細鼻歪,賣相令人不敢恭維。且神態傲慢,拿眼斜兜著兩人,頗不友善。
沙福介紹了兩人的姓名身份,向兩人道:“這位是馬許然老師?”
馬許然正朝寇仲打量,冷然打斷沙福道:“這位兄台須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艙為公子診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為何此人會故意刁難呢?
一個雄壯的聲音在艙門處傳來道:“規矩是死的,兩位朋友請進來,少夫人等得急呢!”
馬許然臉色微變,狠狠盯著那在艙門處說話的漢子,卻沒有作聲,顯是對他頗為忌憚。沙福忙領兩人朝艙門走去。
那人走出艙口,原來是個胖子,膚色很白,有點像養尊處優的大商家,但眼神銳利,且胖得來卻能予人紮實靈活的感覺。朝兩人抱拳道:“在下陳來滿,不知老丈和這位仁兄如何稱呼?”
徐子陵沙啞著聲音道:“老夫莫為,這是老夫的徒弟兼侄兒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立即領老夫去見小公子?”
陳來滿先狠狠盯了馬許然一眼,接著施禮道:“兩位請隨陳某來!”
兩人和沙福隨他步入艙房,馬許然一言不發地跟在背後,氣氛異常。
“叩!叩!”
艙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露出一張秀氣的臉龐。
陳來滿道:“小鳳,告訴少夫人,大夫來了!”
小鳳把門拉開,喜道:“大夫請進,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陳來滿向沙福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道:“我和馬老師在外邊等候吧!莫大夫請進!”
寇仲和徐子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馬許然的身份情況,但肯定這家夥和少夫人的關係很有點問題,而陳來滿和沙福則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過這時他們擔心的卻是能否治好小公子的病,隻好隨著陳來滿的胖軀跨入房內。
艙房頗為寬敞,布置得古色古香,透出書香與富貴兼備的氣派,入門處擺置一組酸枝桌椅,靠窗處放著一張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羅帳。一位本坐在床沿的華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女小鳳外,還有另一俏婢,室內充滿草藥的氣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眼前一亮。隻見此女年約雙十,長得清秀可人,嬌小玲瓏,雖及不上婠婠近乎奇跡的詭豔,比不上商秀珣孤傲的清麗,卻另有一股媚在骨子裏且楚楚可憐的迷人風姿,令人心動。
陳來滿對少夫人異常敬重,搶前一步躬身柔聲道:“少夫人!大夫請來了。這位是莫大夫,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兒。”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來,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煩兩位先生,小兒?唉?”
她的聲音溫婉清柔,與她的風姿配合得天衣無縫,尤其此時語帶淒酸,欲語還休,誰能不為之心生憐意。
徐子陵卻聯想到當年揚州賣饅頭包子的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態,總似在默默控訴著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軟道:“請問小公子如何發病的?”
少夫人一對秀眸隱泛淚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來,小珠侍候進兒時,進兒就是這樣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淚下如雨,泣不成聲,激動得有點過了分。
陳來滿指示小鳳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請過來,不用拘禮。”
寇仲暗裏推了徐子陵一把,後者隻好收拾情懷,硬著頭皮移到床旁。一位三、四歲許的稚童,正閉目而臥,俊秀的臉龐蒼白得嚇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好生憐愛。
徐子陵坐到床沿,探手棉被內,找到他的小手。刹那之間他的真氣已遊遍了他的奇經八脈,一種難以形容的連他自己都難以解釋的直覺湧上心頭,心中劇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內,床旁的三個人同時一震。
寇仲吃驚的原因卻與少夫人和陳來滿不盡相同。因為三人中隻有他清楚徐子陵並沒有如此把脈診症的本領。
少夫人臉上血色褪盡,差點昏倒地上,嚇得陳來滿和寇仲兩人扶又不是,不扶則更不是。
陳來滿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恢複過來,熱淚奪眶如出,淒然道:“怎會是這樣呢?莫大夫有辦法救他嗎?”
寇仲忙作安慰,衝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嚐盡百草的妙手神醫,必可?嘿?”
陳來滿踏前一步,來到徐子陵的一側,眉頭深鎖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握?我也曾為小公子探脈,他確是經脈紊亂,急促疲弱,但看氣色卻沒有絲毫中毒的現象。”
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貼小公子的右腳心,閉上眼睛,以夢囈般的語調道:“這是一種奇怪的熱毒,深藏髒腑之內,破壞小公子的生機,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斷實情如此。”
少夫人終立足不穩,纖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勉強站穩,飲泣著道:“大夫能治好他嗎?”
徐子陵雙目猛睜,神光一閃即逝,幸好背著陳來滿這會家子,否則早露出馬腳,沉聲道:“一心!你給我按著小公子的天靈穴。”
寇仲暗忖哪有這種治病的方式,但當然也明白這是他們驅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頭坐下,左掌緊貼在小公子頭蓋上。
陳來滿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運氣驅毒之法嗎?”
要知除非是內行高手,能把真氣控運自如,始有資格把真氣送入別人體內經脈去,不致出岔子。至於以真氣為別人療傷,則難度會大幅增加,還須對經脈穴位有明確的認識才成。而以真氣驅除藏在五髒六腑,與血脈成為一體的毒素,則隻有頂尖級的高手或能辦到。陳來滿便自認沒有這種本領,故有此問。卻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來自《長生訣》的先天真氣,不但全賴摸索學成,而且本身自具療傷驅毒的作用。所以當日沈落雁毒他們不倒,此自非陳來滿所能明白。
寇仲把真氣貫頂而下,與徐子陵的真氣在小公子的丹田氣海處匯合,徐子陵把心神從少夫人按在他肩頭的冰冷小手處收回來,淡淡說道:“這是傳自先祖的家傳驅毒大法,能根除任何奇毒,陳老師請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對他們的來曆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誰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嬌軀,挪開按在徐子陵肩頭的纖手,朝陳來滿瞧去。兩人目光相觸,均露出驚懼神色,卻都欲語還休,沒有把心中想到的話說出來。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問。
兩人寒熱兩股螺旋真氣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過小公子全身。小公子頓時渾身劇震,竟“啊”地一聲坐了起來,睜開漂亮的大眼睛。寇徐兩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驅毒神功靈驗至此,愕然以對。少夫人喜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把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寶貝兒子摟個結實,流露出感人至極的母子真情。
徐子陵像給千萬根銀針刺在手掌般,一陣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內,暗叫厲害,想了一想,運功化去。
兩人長身而起,扯著佩服得五體投地,感動得熱淚盈眶的陳來滿到了靠門的房角處。
寇仲道:“究竟是誰下此毒手,需否我們再出手幫忙?”
陳來滿似有難言之隱,猶豫半晌後,才道:“可能是給不知什麽毒蚊毒蟲叮了一口吧,兩位大恩大德,我陳來滿和少夫人永誌不忘?”
少夫人摟著小公子來到兩人身前,著小公子叩謝大恩,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沙福、馬許然、小鳳、小珠四人聞聲擁進房來,其中馬許然和小珠的神色有點不自然,寇徐兩人看在眼內,心中開始明白必是家庭內的鬥爭。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母親懷裏,指著她叫道:“娘!小珠姐拿針刺進兒。”
眾人的目光同時射在小珠身上。小珠臉色倏地轉白,雙目凶光閃過。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無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母子之間。陳來滿冷哼一聲,待要出手,馬許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撲去,恰好阻截了陳來滿的前進路線。
此時小珠正和小鳳並肩立在入門處,見馬許然探手抓過來,夷然不懼,閃電般退出門外,顯示出高明的身手。馬許然和陳來滿先後追了出去,風聲遠去。
徐子陵和寇仲麵麵相覷,憑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為婢,又毒害稚兒,可推知少夫人的夫家必不是一般富貴人家,且更牽涉到什麽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鳳和沙福驚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陳來滿和馬許然兩手空空的回來,自是讓小珠成功逃去。
陳來滿帶著憤愧之色報告道:“來滿辦事不力,請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搖了搖頭,道:“誰都料不到會有這種事情,責不在陳老師,何罪之有?”
寇仲見馬許然毫無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馬老師剛才暗助小珠逃走,卻又該當何罪?”
此語一出,人人臉上變色,變得最難看的當然是馬許然,雙目殺機閃現,瞪著寇仲道:“你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做暗事,隻有卑鄙之徒才會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卻在放那害人精逃走。馬老師該知江湖規矩,有膽子做這種事便該有膽子承認。”
馬許然提起雙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規矩卻是出口傷人者死,胡言亂語者必惹大禍,待我看看你這兩個江湖郎中有什麽斤兩。”
沙福和小鳳駭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兩旁,陳來滿則是心中一動,沒有說話,隻移到少夫人身前,護著她們。
勁氣鼓**。徐子陵像不知馬許然要出手般,徑自佝僂著身體攔在出門處,截斷了馬許然這方向的逃路。寇仲同時橫跨兩步,封死對方由艙窗逃走的路線,與徐子陵把馬許然夾在中間,冷笑道:“我的規矩則是你若能擋我三刀,又肯跪地認錯,任你離開。”
少夫人把小公子摟入懷裏,不讓他觀看即將發生的惡鬥。
馬許然雙目亂轉,心中叫苦。剛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動時,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種無隙可乘的奇異感覺,一時無法出手,且刹那間便使他陷進前後受敵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若的陳來滿卻在旁虎視眈眈,這場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轉,忽然垂下雙手,麵向少夫人道:“許然清清白白,請少夫人為許然作主。”眾人想不到他如此窩囊,均愕然以對。
少夫人歎了一口氣道:“這種事哪輪到婦道人家來管呢?”
馬許然臉色劇變時,寇仲閃到他身後,一指戳往他背心。馬許然應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將馬老師紮個結實,再嚴刑侍候,保證可查出誰在背後指使。哼!真窩囊。”
少夫人擁緊愛兒,目光落在地上的馬許然處,正要說話,襄陽城那方傳來一陣陣的喊叫聲。眾人盡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