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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趕赴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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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來人快要破門入屋,寇仲和跋鋒寒已作好應變準備。驀地一陣蹄聲從南麵入口方向傳來,以杜幹木為首那批人立時停止搜索,全神戒備。

寇仲皺眉道:“小陵似在後麵和一個女子說話,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跋鋒寒回頭瞥了敞開的後門和空廣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隻要不是婠妖女又或祝玉妍,我們便不須為他擔心吧!”

南麵蹄聲忽盛,該是奔上剛才他們來此途經的山丘頂處,沒有山巒阻隔,所以聲音清楚多了,可聽出後來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騎之多。

寇仲道:“來的說不定是尋找我們的敵人,最好和杜幹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場,我們可坐收漁人之利。”

跋鋒寒從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飛馳而至的來人,微笑道:“你的願望該可實現哩!因為來的是瓦崗軍。”

此時來人已進入寇仲的視線,風姿姣秀的沈落雁映進他眼簾來。

董淑妮嬌媚地橫了徐子陵一眼,有點羞澀地道:“你知人家是誰!你卻尚未說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時剛聽到村南外傳過來的蹄聲,見她仍是一副嬌癡的可人神態,像完全不把外麵的情況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著頭腦,答道:“我叫徐子陵?”

董淑妮美目亮了起來,喜滋滋道:“我聽很多人提過你們,說你和寇仲是年輕一輩中最有潛質的其中兩個人,那在外麵的當然有個是寇仲了。幸好我躲到這裏來,你們定要負起保護人家的責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過縱使她不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絕加以援手。問道:“你若想我們保護你,首先要告訴我們究竟是誰要傷害你?而你又為何一個人逃到這裏來?”

董淑妮苦惱地蹙起黛眉,歎道:“他們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殺我大舅舅,給奴家知道了,越王派人來追殺我,淑妮於是坐船逃走,豈知給追兵趕上。幸好奴家的輕功不錯,於是溜到了這裏來,又幸好遇上你們。”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為何要殺你大舅舅?他不是個隻有十多歲的小孩子嗎?”

董淑妮聳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子的嘛。奴家現在要趕到偃師去見大舅舅,你們肯送奴家去嗎?另外那個不像漢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誰呢?”

沈落雁和另一大漢飛身下馬,隻從那大漢手持的雙尖矛,便知他是與裴仁基並稱兩大虎將的另一虎將王伯當。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後,握緊刀柄。

跋鋒寒伸手輕按他肩頭,著他不要輕舉妄動,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對頭,先聽聽他們有什麽話說。”

杜幹木迎上兩人,道:“我們已依從沈軍師的指示,從大河那邊搜過來,仍發現不到她的蹤影。”

寇仲留心打量王伯當。他把雙尖矛漫不經意地扛在肩上,不論飛身下馬的動作,又或舉手投足,都顯出豪放不羈的神態,似從不把別人對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當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卻似生出感應,別頭朝他們的方向瞧來,幸好兩人機靈,先一步避往窗側處。

沈落雁嬌滴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道:“杜將軍請放心,我們在周圍五十裏內布下天羅地網,任她輕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難飛。但要注意會有高手為她護駕,否則我的鳥兒不會傷了左翼。”

寇仲和跋鋒寒對視一笑,一齊想到幸好怪鳥不懂人言,否則會泄出秘密。

王伯當有點不滿地道:“這麽機密的事,為何會讓那個隻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鋒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約而同瞟往後門天井的方向,心想怎會這麽巧?

杜幹木苦惱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戀她的美色,想借此討她歡心,致泄了機密,幸好被我們及時發覺,現在隻要把她抓起來,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跋鋒寒和寇仲聽到這裏,已是智珠在握,猜了個大概出來。

由於宇文化及率大軍北歸,越王侗乃與李密結成聯盟,共抗大敵。李密還受越王侗封為魏國公。等到李密慘勝宇文化及,王世充見有機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師,想趁機攻打李密。豈知越王那陣營的人畏懼王世充遠多於畏懼李密,故暗中勾結李密,陰謀對付王世充。哪料事機不密,給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師通知王世充,卻被追兵伏擊,連番追殺下隻剩她一人憑著超卓的輕功逃抵此處。

寇仲這時哪還有興趣聽下去,與跋鋒寒商議兩句後,往後門掠去。

“咿呀!”

兩扇門張了開來,跋鋒寒大步踏出,伸了個懶腰,目光掃過正愕然瞧著他的沈落雁、王伯當、杜幹木和雙方以百計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機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當街談論,實是兒戲之極,可笑啊可笑!”

杜幹木色變道:“跋鋒寒!”

王伯當仰天長笑道:“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闖進來。我們正奉命拿你,另兩個小子在哪裏?”

沈落雁卻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勢,身旁立時擁出十多人來,扇形散開把卓立屋前的跋鋒寒圍著。

跋鋒寒從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來,自然有應付你們的把握。”

沈落雁左側一個相貌特別凶悍的大漢倏地撲出,大刀往跋鋒寒照頭劈去。

跋鋒寒傲然一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斬玄劍來到左手上,頭也不回地聽風辨位,挑中敵刀,那人被震得手臂發麻,駭然疾退,跋鋒寒劍芒暴漲。凶悍大漢如被雷擊,胸口濺血,拋跌地上。包括王伯當在內,眾人無不色變。

事實上連跋鋒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劍氣變得如此厲害。那人已倒退出一丈開外,仍被劍氣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難以辦到的事。經過了山中苦修十天和連番血戰,在不知不覺裏,他的武功修為有了夢寐以求的突破。在這刹那,他腦海中浮現出與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肝膽相照的交往過程,心中一陣溫暖舒暢。在他這個對人際關係異常冷淡的人來說,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緒。

“鏘!”跋鋒寒還劍鞘內,冷然道:“我跋鋒寒身經大小千百戰,卻從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們能否撿得例外甜頭。”

王伯當神色變得無比凝重,雙尖矛彈上半空,灑出一片芒光,旋即收歸胸前,遙指跋鋒寒。其他人紛紛躍上瓦背,更有人破窗進入跋鋒寒背後的屋內,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圍網。

沈落雁踏前一步,嬌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裏去了。”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負責殺人,他們負責放火,這樣說沈軍師清楚了吧?”

沈落雁失聲道:“不好!”

跋鋒寒大笑道:“太遲了!”

拔劍出鞘,一式橫掃千軍,誰不懼他能殺人於尋丈之外的能耐,隻覺無影無形的劍氣逼人而來,無不嚇得蹌踉跌退。

此時,村後密林多處起火,濃煙衝天而起。

跋鋒寒人劍合一,拔身而起,避過王伯當的雙尖矛和杜幹木的兩柄刀,登上瓦頂。又在給人截上時騰身而起,朝濃煙密布的村後密林投去,轉瞬不見。

寇仲蹲了下來,呻吟道:“我的天,終於到了,娘!這就是大河!”

滾滾黃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過。

這段河道特別狹窄,但亦闊逾二十丈,河水衝上兩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萬變,驚濤裂岸,洶湧澎湃,極為壯觀。對岸是延綿不盡的原始森林,怪石崢嶸。

徐子陵亦心神激**,移到岸沿處,凝視著河水衝上岸岩,再奔騰回**而激起的一個接一個怒號狂馳的急轉旋渦。

跋鋒寒來到徐子陵旁,讚歎道:“我第一次見到大河,是在隴西的黃河河段,其奔騰澎湃之勢,有如自天上滾流而來,令我連呼吸都停頓了。”

一直以來無論在哪裏,董淑妮都是周圍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貴冑,又或巨宦公子,都對她奉承備至。惟有眼前救她出險境的三個人,卻似不把她放在眼裏似的。像現在對著大河的驚喜,便遠勝見她時的驚異神態。心中既泛起新鮮奇異的感覺,亦有點怨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來了!你們還在談風說月的!”

寇仲肅容湊下嘴巴,親吻著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鋒寒回頭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陽沉下西山後,我們便動程往偃師去,大家趁這機會休息一下,順便欣賞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無論說話的聲音、語氣、神態,都有種令人甘於順從的懾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氣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塊石頭坐下,眼睛卻瞪著徐子陵。

對這瀟灑飄逸,又卓爾不凡的年輕男子,她分外有好感。徐子陵卻像一點都沒留心到她的行止,隻顧與跋鋒寒談對大河的感觸。

寇仲終長身而起,來到她旁邊另一塊石頭坐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柔聲道:“肚子餓嗎?”

董淑妮喜道:“終於有人來理淑妮了!我不是餓,而是餓得要命,有什麽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隻覺此女既有種天真爛漫的動人神態,但一顰一笑,又有種妖媚入骨的風姿。欣然道:“老跋還有幾片風幹的兔肉,是我親手調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試試看?”

董淑妮卻一逕搖頭。

寇仲奇道:“你不是餓得要命嗎?”

董淑妮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不吃他的東西,他對人家很凶哩!”

寇仲聽得連耳朵都酥軟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什麽地方開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願餓著肚子也不吃你的東西?”

跋鋒寒哈哈一笑,走了過來,奉上以葉子包著的幹兔肉,灑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請賞臉!”

董淑妮顯是大為受用,抿嘴低笑,俏臉微紅,神態引人之極。接著迅快地取起一片風幹兔肉,撕著來吃道:“算你識相!這還差不多。”

跋鋒寒搖頭失笑,拍拍寇仲肩頭,把肉幹塞到他手上去,徑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見跋鋒寒出奇地這麽給自己麵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對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陣溫暖,亦對他好感大增。

跋鋒寒的性子根本並非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過第二片肉幹,笑語道:“你的手藝相當不錯。”

此時跋鋒寒走了過來,向他打個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處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這裏好好歇息,待會還要趕路。”

寇仲會意,兩人去後,轉入正題道:“究竟是誰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地吃完第二片肉幹後,蹙起秀眉,道:“他們憑什麽來對付我大舅舅,當然是另有大後台在背後撐他們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說李密吧!”

董淑妮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猜錯了!但究竟是誰我隻會告訴大舅舅,大舅舅常教我要分清楚哪些事可以對人說,哪些事是不可對人說的。咦!太陽下山了。”

寇仲為之氣結,又暗忖若我被你這麽一個女娃兒難倒,還怎麽去與群雄爭天下?

搜索枯腸下,驀地腦際靈光一閃,笑道:“你不說我也知是誰,定是獨孤家的人,對吧!”

董淑妮不能相信地瞪大美目,單是表情已清楚告訴寇仲他猜中了,她有點不依地嗔道:“你這人倒有點道行,難怪大舅舅那麽注意你們的事,獨孤家的人我沒有一個喜歡的。”頓了頓又道:“尤其那個獨孤峰,每次見到人家從頭看到腳,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脫掉似的,可厭之極。”

這種話從這樣一個絕色嬌嬈的女子口中說出來,寇仲也不由聽得心中一**,但為了正事,綺念瞬即消去。問道:“洛陽現在的情況如何?是否已落進獨孤家的手中?”

董淑妮不屑道:“哪輪得到他們,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是大舅舅的心腹,隻有皇宮的禁衛由獨孤峰統轄,兵力不過五千,若非用陰謀手段,哪是大舅舅的對手。”

寇仲心想原來如此,換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計殺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說話很有趣!你這人很聰明,長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間絕色,有傾國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將你許配了人家沒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歲嘛,不想那麽快嫁人。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長得美,還非常特別,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漂亮的女孩子問我這問題。”

董叔妮微嗔道:“說說不可以嗎?又不是當真的。你們漢人的頭腦真拘謹。”

寇仲呆了一呆,抓頭道:“難道你不是漢人嗎?”

董淑妮沒好氣道:“誰告訴你我是漢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漢人,就隻你不知道。”

寇仲細看她的如花玉容,試探道:“那你究竟是什麽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這麽聰明,快猜猜看!”

寇仲無言以對時,徐子陵和跋鋒寒一陣風般趕回來,叫道:“快走!”

四人躲在一處山頭,遠處四麵八方均見簇簇火把長龍的移動,而他們顯已陷身重圍之中。

寇仲指著左方五裏許處,各以一枝長達數丈的旗竿,高高掛起紅、白、黃的三個大燈籠,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燈籠指揮手下行動,我們怎會落到現今這個處境呢?”

在徐子陵背後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地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休要聽仲少胡說,我和她沒有半絲瓜葛。”

董淑妮雀躍道:“真好!”

三人見她神態率直,在這種四麵楚歌的環境下仍似在爭風吃醋,均搖頭苦笑。

跋鋒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錯,李密和長白雙凶都來了。否則士氣不會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驚。論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長白雙凶則僅次於王薄。隻是這三個人,已使他們窮於應付,更不要說其他人了,何況他們還要保護這個嬌嬌女。

跋鋒寒續道:“若非有符真這種擅長追蹤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們該不會陷進這種局麵。”

寇仲點頭道:“我們已用了種種方法,仍甩不掉他們,反被他們布下的伏兵逼得進退不得,現在他們應大約把握到我們的位置,正逐漸收緊包圍網,確是高明之極。”

徐子陵指著東南方道:“偃師是否在那個方向?”

跋鋒寒道:“正是那裏,不出三十裏路。”

董淑妮此時也知事態嚴重,低聲道:“我們衝過去成嗎?”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敵人已清楚我們的實力,沒有把握不會蠢得來招惹我們。隻消數數火把光,便知對方至少有兩千至三千人,我們能殺多少個呢?”

董淑妮下意識地擠進寇仲和徐子陵間,道:“怎麽辦好呢?快想辦法吧!”

跋鋒寒冷然道:“我們不是在想辦法嗎?心慌意亂隻會壞事。”

董淑妮給他神光閃閃的銳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蟬。

徐子陵道:“有什麽方法可惹起偃師方麵的注意,使他們派人來援?照理王世充該派人在城外山頭放哨,偵察周圍情況的。”

董淑妮聽得精神大振,低聲卻興奮地道:“淑妮背上有兩個特製的煙花訊號炮,隻要給我大舅舅的人見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成了嗎?”

寇仲苦笑道:“問題在我們能否挨到援兵到來的時刻?”

董淑妮頹然無語。因為若發出訊號炮,等於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一方必全力來攻。而當哨兵看到訊號,通過烽火之類的手法通知偃師,假設王世充又能當機立斷,立即調兵遣將來援,至少也要一、兩個時辰的光景,那時他們早完蛋大吉。

徐子陵四人一邊說,一邊留意四下的情況,此時見到一條火把長龍直往他們藏身處移過來,連忙又再逃走。

跋鋒寒領著他們摸黑奔下山丘,逃進山腳的樹林區,尋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兩裏路後,地勢往上傾斜,源頭處原來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從石隙飛出,注成一池清潭。此時月兒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閃閃,景色極美,可惜四人無心欣賞。

董淑妮歎了一口氣道:“現在離偃師愈來愈遠了。”沒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個心力交瘁,惹人愛憐的表情。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敵人的計策,逼得我們不斷南逃,好從容收拾我們。”

跋鋒寒忽地湊近董淑妮,問道:“董小姐用的是什麽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一震,目光灼灼地朝董淑妮望過來。

董淑妮不悅道:“哪有這樣問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這正是杜幹木可輕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現在亦因此而使我們無法甩掉敵人的追蹤。”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們嗅慣了,反而覺不到什麽。”

跋鋒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們則為你把風,保證不會有人窺看。”

董淑妮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頭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隻要不動手人家便不怕。恐怕要洗濯衣服才行,我的衣服全用香料薰過的。”

即使於此風聲鶴唳的情況下,而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誘人的話出自這絕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動。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著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寬衣的動作,道:“我有個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和寇仲不解地瞧著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是否記得在襄陽城外,我們為那小公子療毒之時,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內嗎?”

寇仲一呆道:“香氣不同毒素,它是沒有實質的氣味。”

董淑妮亦睜大秀目瞧著他,徐子陵按在她纖手的掌心灼熱柔軟,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裏。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氣,人家豈非要給你按遍身體的每寸地方嗎?”

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說起這些誘人的話時仍是一派天真模樣,毫無機心,卻比任何**娃**蓄意挑逗的言詞更引人入勝。

徐子陵下意識地收回抓著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況下,我確沒有這種吸聚香氣的本領。但現在隻要淑妮整個人浸進潭水去,待全身濕透,仲少再運功助淑妮把水份蒸發,香氣不是亦可隨水氣蒸發嗎?那時我就有把握吸取帶著香味的水氣,然後再把香氣散播,引敵人循錯誤的路線追去。”

跋鋒寒拍腿叫絕道:“此計確是妙想天開,保證可令敵人中計。”

董淑妮湊過去親了徐子陵的臉,喜滋滋道:“你這人聰明絕頂,人家歡喜被你喚作淑妮啊!以後你們這樣喚人家好嗎?”

跋鋒寒和寇仲對她大膽的作風早習以為常,絲毫不以為異,反是徐子陵大感尷尬,俊臉紅了起來。

董淑妮嬌笑道:“陵少比女兒家還要臉嫩,淑妮要下水了!”

“撲通”一聲,她像一條美人魚般潛入水裏,再在清潭另一邊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心叫乖乖不得了。在月色斜照下,渾身濕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濕衣緊貼身上,裏麵的褻衣短褲赫然可見,盡顯玲瓏浮凸的曼妙曲線。

跋鋒寒苦笑道:“你們去作法吧!但切勿監守自盜,我負責把風好了。”

四人離開水潭,登上小山頂處,最近的火龍逼至裏許開外。

跋鋒寒道:“我和子陵去後,你們須躲在潭水裏,如此必可避過敵人耳目,萬無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內換氣喲!”

寇仲微笑道:“這個由我教你。”接著對兩人正容道:“你們得小心,千萬要活著再相見。”

跋鋒寒哂道:“放心吧!我們豈是那麽易被殺死的人。”向董淑妮要過那兩枝煙花炮,與徐子陵聯袂去了。

寇仲忙領著董淑妮,重返清潭。

“砰!”

訊號炮直衝二十多丈的天際,爆出十多朵血紅的光芒,璀璨奪目。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淺水處,一起仰首瞧著不遠處空際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貼著他道:“你們為什麽肯如此冒生命之險來幫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為我們都喜歡和愛惜你嘛!”

董淑妮搖頭道:“不!我看你們是真正的英雄好漢。男人我見得多哩!個個見到我時總是色迷迷的樣子。有些人扮作道貌岸然,骨子裏仍是那副德性。我最愛作弄他們。你們卻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時扮英雄、充好漢,遇上事時則變成怕事的膽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這麽挨挨碰碰的,說不定我也會變成色鬼。”

董淑妮湊過去親他臉頰,低笑道:“淑妮不怕你,因為奴家喜歡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噴著情焰的眼睛,訝道:“小丫頭你不是動了春心吧!告訴我!你究竟喜歡誰?剛才你也這麽對小陵說的。”

董淑妮側頭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現在人家隻感到你又好看又強壯,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人家,其他的事不願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實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時,衣袂拂動之聲在山腰處傳來。寇仲心中大懍,知來者必是高手,否則不會到了如此接近的距離才被自己發覺,忙摟著董淑妮潛到潭底去,同時封上她豐潤誘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會發生此事,忙張開小嘴,接著寇仲度過來的內氣,立時渾身舒泰。

寇仲摟著她潛過水瀑,避進潭壁下的石隙縫中,此刻就算有人潛進水裏來,除非逼近觀察,否則亦難以發現他們。藏好身體,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魚般纏上來,豐滿動人的嬌軀不住扭動,縱在冰涼的水裏,也感到她如火的熱情。寇仲一麵欲火狂升,另一方麵卻是大吃一驚。雖說有水瀑的掩護,但如此在水底扭動,說不定對方可從水波的異常情況,察覺端倪,勢要功虧一簣。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寫了個“不”字作警告。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纏得他更緊了。

寇仲鬆了一口氣,功聚雙耳,細聽上方的動靜。不片刻上方傳來足音人聲。

符真熟悉的聲音傳下來道:“密公!我肯定他們曾在此逗留過好一會工夫,所以這處的香氣特別濃鬱。”

沈落雁的聲音道:“他們在山頂發放訊號炮,顯是已走投無路,所以憑高傳訊,希望有救兵來援,我們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三個小賊狡猾多智,明知泄漏行藏,休想能帶著董美人從容突圍而去,說不定會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最有可能是在溪澗的隱秘處,那便可減去她留下的氣味,所以我們定要仔細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曆史重演的古怪感覺。當年在翟讓的龍頭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這麽躲起來,偷聽李密和下屬說話。

符真、符彥領命率人去了。

王伯當道:“這回得沈軍師精心策劃,又有符老師負責追躡,布下天羅地網,他們休想逃出我們的掌心。”

李密沉聲道:“此次事關重大,若被王世充聞得風聲,我們兵不血刃奪取東都的大計會好夢成空,所以絕不能讓那小美人兒逃到偃師去。”

王伯當邪笑道:“此女豔蓋洛陽,確是人見人憐,待屬下把她擒來獻給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道:“此女已被我許了給獨狐峰那色鬼,暫時輪不到我染指。”

潭下的寇仲聽到這番話,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而正與自己頸交唇接的動人美女亦生出反應,呼吸急促起來,嚇得他忙再畫“不”字警告,若一旦氣濁,或沉不住氣,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時來報道:“已發現敵人留下的線索,他們該往南麵逃了。”

“砰!”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鋒寒在另一山頭發放了第二枚訊號炮。轉眼間,上麵的人走個一幹二淨。

寇仲鬆了一口氣時,忽然發覺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兒香舌暗吐,嬌軀扭動,腦際轟然一震,迷失在那無比動人的天地裏。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撲上一株高聳出林的大樹上,環目一掃,前後四方盡是火把長龍,把逃路完全封鎖。

徐子陵歎道:“若非晚間春霧濕重,我們隻要放一把火,製造點混亂,說不定可趁機溜脫。”

跋鋒寒冷哼道:“縱然我們力戰而死,可是寇仲和淑妮能成功離開,再無遺憾。”

徐子陵劇震道:“若非此刻親耳聽到此話出於鋒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鋒寒兄是這種義無反顧,視死如歸的英雄豪傑。”

跋鋒寒苦笑道:“義無反顧隻是溢美之詞,視死如歸亦仍差一點點。我隻不過從不後悔自己作出的決定,隻要隨意之所之就行了。你兩個小子對我那麽有情有義,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現在隻希望仲少將來能手刃李密為我們報仇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定不能讓李密把你殺死的。假若我們能搖身一變,成了李密的兩名手下,是否會大增逃生的機會呢?”

跋鋒寒皺眉道:“你是不是想抓兩個人來,換過他們的衣服?可是瓦崗軍組織嚴密,軍下有團,團下有營,營下又分若幹小隊,各有統屬,加上我們換得了衫換不了臉,隻會徒惹人嘲笑罷了!”

徐子陵從懷裏掏出一張假麵具,遞到跋鋒寒手上道:“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師魯妙子先生的遺作,我們先換過臉孔,再設法更衣。”

話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麵具,登時變成了曾與四大寇交手的疤臉大俠。

跋鋒寒看得嘖嘖稱奇,也在徐子陵協助下,戴上麵具,搖身一變化身作一個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輕壯漢。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這就大不相同了!來!我們先削些樹枝作暗器,隨我來吧!”

寇仲背著董淑妮,在山野間狂馳疾躍,掠出一片密林後,奔上一座小丘頂。洛水橫亙前方,對岸有座燈火輝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終於到了!”停下腳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離開他寬厚溫暖的虎背,見寇仲雄立如山,雙目閃閃地瞧著五裏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師城,自有種不可一世的懾人氣概,一陣心迷神顫,小鳥依人般挨進他懷內去,低聲道:“我們的事,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啊!若大舅舅知道了,定會殺死你的。”

寇仲低頭瞧了一眼這動人的美女,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想這就最理想了。否則若董淑妮因與自己有了肉體關係而逼他去向王世充提親,便大大不妙。

董淑妮微嗔道:“你為何不說話,是否不喜歡人家了!”

寇仲大感頭痛,探手挽著她纖軟的小蠻腰,把她摟貼胸膛,深深一吻,微笑道:“以後我們還能不能學剛才那樣呢?”

董淑妮媚笑道:“當然由我決定,有機會人家自會來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並非她第一個男人,因為在那事兒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駕輕就熟。雖然無可否認她在各方麵都勝過雲玉真,但也像對雲玉真那樣,他隻會抱著逢場作戲的心態,絕不會妄動真情。何況眼前還有那麽多重要緊逼的事等待他去做。一路奔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鋒寒的安危,少部分時間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來對付李密,卻全沒想過背上動人的肉體,更沒想到和她的將來。

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兩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李密立在斜坡頂處,眉頭深鎖地瞧著手下把目標中廣闊達兩裏的密林圍得水泄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彥兩兄弟為首的數十名高手入林搜索,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沒有絲毫動靜。

左邊的王伯當狠狠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女娃子的香氣怎會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後十多名將領,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右邊的沈落雁美目淒迷,輕輕道:“我有很不妥當的感覺,照道理他們該是插翼難飛。”

李密歎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這回事,寇徐兩個小賊早應死去數十回了,但他們總能逃出險境,讓人難以理解。”

王伯當沉聲道:“假若他們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師,我們該怎麽辦好呢?”

李密雙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師,牽製王世充,使他難以回師洛陽對付獨孤閥和越王。但如此將會破壞我們整個策略,而我們因與宇文化及一戰,損折甚重,元氣未複,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隻好另外設法。”

接著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議?”

沈落雁道:“另一對策,是暗遣高手進入洛陽,策動獨孤峰掃除王世充在洛陽的勢力,讓王世充隻得孤城一座,後援斷絕。那時我們要取王世充項上人頭,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

王伯當皺眉道:“王世充的勢力在洛陽柢固根深,欲要將其連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須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斷然道:“無論此計成與敗,對我們隻有好處而沒有壞處。洛陽是愈亂愈好,最好獨孤閥和王黨拚個兩敗俱傷,更是理想。”

轉向沈落雁道:“我們必須與時間競爭,若讓王世充先一步發動,他受的損害將愈是輕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嗎?”

沈落雁點頭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處理吧!必不負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為主,伯當為副,還要請得南海仙翁法駕,以增強實力,其他人手分配,你們瞧著辦吧!”

眾人聽得南海仙翁之名,無不露出既敬且懼的神色。原來南海仙翁晁公錯,乃寧道奇那種輩分的高手,是宗師級的人物,現今位於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門梅洵,隻屬他的徒孫輩。

據傳寧道奇曾與晁公錯決戰於雷州半島,到百招之外晁公錯才敗於寧道奇的壓箱底絕技“散手八撲”之下,可說雖敗猶榮。於此可見“南海仙翁”晁公錯的高明。李密由於其父李寬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後,曾三番四次派專使請晁公錯出山,但直至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後,晁公錯始肯點頭。並答允南海派盡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當然附有苛刻的條件。

王伯當和沈落雁齊聲領命。

就在此時,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紛紛熄滅,驚喊之聲不絕於耳。李密不怒反喜,領著眾手下疾馳趕去。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將簇擁下,策騎馳入王世充在偃師的鄭國公府去。董淑妮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斂起笑容,神情肅穆,一派不容侵犯的聖潔樣兒。甫入府門,王世充已聞訊在十多個親兵擁護下迎出大門。董淑妮飛身下馬,哭著撲入王世充懷內。

王世充神采依然,隻是鬢邊花斑,多了幾根白發。他愛憐地擁著董淑妮,連聲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邊說邊朝寇仲瞧來,眼神立即變得無比銳利。

寇仲甩蹬下馬,施禮微笑道:“以後是成是敗,就要看尚書大人一念之間!”

王世充愕然不悅道:“若你想危言聳聽,休怪我?”

董淑妮打斷他的話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沒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勢不堪設想。”

寇仲畢恭畢敬道:“王尚書可否借一步說話,此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即使孫子再世,武侯複生,亦挽不回已成的敗局。”

王世充厲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會,冷哼道:“隨我來!千萬不要在我麵前耍花樣。”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口氣奔出五十多裏路,直抵洛陽的大河下遊處,兩人再支持不住,先後伏倒岸旁,前方是滾流不休的黃河水。洛陽在遠方的燈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際。幾經辛苦,他們終脫離險境。

跋鋒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當臉對臉地瞧著我們,仍不知我們是誰。還喝令我們去堵截,幸好那時我能忍著笑,可不知憋得多麽辛苦呢。”

徐子陵搖頭歎道:“李密這麽勞師動眾,卻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說出去,保證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鋒寒勉力爬起來,道:“趁離天光尚有少許時間,我們最好養精蓄銳,再以假麵目大搖大擺入城喝口熱茶。在洛陽我有幾個老相識,保證招呼周到。”

徐子陵艱苦地坐直身體,道:“不知寇仲能否說得動王世充呢?”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恢複冷靜,微笑道:“王世充隻是一頭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則是一個老虎扮的人,勝負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擔心呢?”

密室內。董淑妮一口氣把事情和盤托出,但王世充的臉色卻至少變了十幾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聲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會,大舅舅自有主張。”

董淑妮還想撒嬌不依,見王世充表情嚴肅,臉上陰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對麵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門關。偌大的密室,隻剩下王世充和寇仲兩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自進密室後,他沒說過一句話。王世充沉吟片晌,低聲道:“你們肯冒死救小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說出你們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皺眉道:“現在我內憂外患,動輒腹背受敵,恐難助你完成心願。”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書此言差矣。事實卻是從沒有一個比眼前更佳的時刻,能讓貴方有粉碎瓦崗軍的機會。”

王世充不悅道:“我生平最恨人挾恩要挾,我王世充什麽場麵未見過,豈會聽人擺布。”

寇仲從容道:“王尚書此次出兵偃師,為的究竟是什麽呢?”

王世充雙目神光閃動,冷然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我當務之急,是回師洛陽,掃除奸黨。”

寇仲微笑道:“然後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內後當然是攘外,我與李密勢不兩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書此次出兵,是看準李密雖打敗宇文化及,卻元氣大傷,故趁機痛加撻伐。現在卻要先作安內,白白讓機會溜走,予李密有休養生息的機會,豈非大大失算嗎?”

王世充怔怔地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認識清楚他般,肅容道:“寇小兄是否認為該先收拾李密,再回師對付楊侗和獨孤峰呢?”

寇仲搖頭道:“非也。縱然東都無事,這次尚書若貿然兵攻李密,亦是必敗無疑。”

王世充本想試探寇仲是否別有用心,利用自己來對付大仇家李密,此刻聽他這般說,大感意外,反虛心問道:“願聞其詳。”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對付王世充這次出兵的話說出來,當然是說得隻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測般。王世充臉色微變,好一會沒有說話,顯是被命中要害。

過了好半晌,王世充歎道:“我本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隨父來隋,自幼喜讀史書,愛習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頗得楊廣那昏君看重。與孟讓一戰,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為天下再無用兵更勝我王世充者,豈知竟遇上李賊,處處受製,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實有敗無勝,那我現在應否立即回師東都呢?”

寇仲知他方寸大亂,微笑道:“正如我剛才所言,要破瓦崗軍,此實千載一時之機。原因有二,首先是李密刻下確是元氣大傷,兵疲將倦。其次則是李密仍在剛打敗宇文化及的勝利心態中,對你難免有輕敵之意。”

頓了頓,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論軍力,貴方實不及李密,且屢戰屢敗,更添李密輕視之心,所以隻要王尚書你示敵以弱,又製造巧妙形勢,引得李密傾巢而出,而我們則精心布局,設下陷阱,保證可令李密栽個大刹筋鬥,從此無力淩逼東都。”

王世充聽得怦然心動,對寇仲疑慮大減,信任倍增,問道:“如何可示敵以弱呢?”

寇仲道:“請問王尚書現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

王世充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答道:“此趟我隻帶有二萬人,但無一非訓練優良的精銳。”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孫子有雲:兵貴精不貴多。而因我們兵少,更能增李密輕敵之心,隻要再令他誤以為我們糧草不繼,我不信新勝的李密還可忍著不率軍挑戰。”

王世充搖頭道:“他大可等我們真的缺糧時才來攻擊,此計可騙別人,但絕騙不倒老謀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說還要製造其他微妙的形勢,才可逼李密不得不來打硬仗。”

王世充訝道:“計將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兩頭進行,首先我們營造出缺糧的假況,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糧草,又揚言即要回師東都,李密不來截擊才怪。”接著俯前低聲道:“另一方麵,我們則與北方勢力絕不下於李密的竇建德修好,請他出兵夾擊李密。當然啦!這一招必須巧妙地讓李密知曉,那更不愁他不主動來攻。”

王世充雖自負將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絕道:“果是妙計,不過其中細節,仍要斟酌。”

雙目旋即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寇仲道:“誰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現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地道:“因為我若不殺李密,李密便要殺我。誰當皇帝我不管,隻要不是李密就成,王尚書滿意我的答案嗎?”

王世充沉聲道:“你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材,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會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謝王尚書提。不過一切仍待破掉瓦崗軍再說。對付李密雖是重要,但東都卻必須牢牢掌握在手裏,隻要能撐到李密出兵,我們便攻打越王的皇宮,把所有反對你的人連根拔起,那時王尚書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聖上’你的口袋內了!”

這番話直說進王世充的心坎裏,使他忘了寇仲沒有立即表示忠,大喜道:“獨孤峰在洛陽有不可忽視的實力,若我不在洛陽,恐怕難以鎮壓大局。”

寇仲微笑道:“這正是示敵以弱的一個關鍵部分。尚書不妨精兵簡騎回洛陽打個轉,擺平洛陽的形勢,然後再見機行事。隻要李密有任何異動,尚書立即溜回來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嗎?”

王世充呆了半晌,長長籲出一口氣,搖頭笑道:“舍此之外,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洛陽雄踞黃河南岸,北屏邙山,南係洛水、東呼虎牢、西應函穀、四周群山環抱,中為洛陽平原,伊、洛、瀍、澗四水流貫其間,既是形勢險要,又風光綺麗,土壤肥沃,氣候適中,漕運便利。故自古以來,先後有夏、商、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等八朝建都於此。所謂河陽定鼎地,居中原而應四方,洛陽乃天下交通要衝,軍事要塞。楊廣即位後,於洛陽另選都址,建立新都。新皇城位於周王城和漢魏故城之間,東逾瀍水、南跨洛河、西臨澗河,北依邙山,城周超過五十裏,宏偉壯觀。

楊廣又以洛陽為中心,開鑿出一條南達杭州,北抵涿郡,縱貫南北的大運河,把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係連接起來,洛陽遂成天下交通商業的中心樞紐。

這日天才微亮,城門開啟,大批等候入城作買賣的商旅,與趕早市的農民魚貫入城。戴著麵具的跋鋒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裏,大搖大擺地從容由南門入城。

洛陽的規模果然非比一般小城,隻南城門便開有三門,中間的城門名建國門,左為白虎門,右為長夏門,型製恢宏。此時兩人身上穿的不再是瓦崗軍的勁服,而是向兩個農民購來的樸舊布衣,每人肩上各負一大捆新鮮割下來的菜蔬,隨便報出順口謅來的身份名字,守門的兵衛毫不留難地放他們進城。

甫進城門,徐子陵頓時眼界大開。隻見寬達百步貫通南北兩門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筆直延伸開去,怕不有七、八裏之長。街旁遍植櫻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樹木,中為供帝皇出巡的禦道,際此春夏之交,桃紅柳綠,景色如畫,美不勝收。大道兩旁店鋪林立,裏坊之間,各辟道路,與貫通各大城門的縱橫各十街交錯,井然有序。

跋鋒寒笑道:“洛陽有兩大特色,不可不知。”徐子陵興趣盎然地向他請教。

跋鋒寒道:“首先是以南北為中軸,讓洛水橫貫全城,把洛陽分為南北兩區,以四座大橋接連,而城內洛水又與其他伊、瀍、澗三水連接城內,使城內河道縈繞,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內,予人天造地設的渾成感覺。”

此時前方忽現奇景,一艘帆船在隱蔽於房舍下方的洛水駛過,從他們的角度瞧去,隻是帆頂移動,宛若陸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見慣江南的水鄉城鎮,多引江湖之水貫城而過,本沒甚稀奇,卻少有如洛水般寬深筆直,使洛陽別具嚴整諧調的氣象。而此城的規模,當然亦非水鄉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麽呢?”

此時天色大白,街上人車漸多。禦道上不時有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兵衛行過,作晨早的操練,使美麗的皇城添上刁鬥深嚴的氣勢。

跋鋒寒續道:“另一特色在外郭城的西牆外,因其天然環境設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達伊闕諸山,周圍二百餘裏,比得上古時漢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與西苑連在一起,令洛陽更具規模。”

兩人沿街而行,抵達洛水南岸。

跋鋒寒指著橫跨洛水,連接南北的大橋道:“這座叫新中橋,隻看此橋的規模,足可具體而微地說明了楊廣當年如何勞民傷財。據說為了使洛**都城之實,昏君從全國各地遷來了數萬戶富商巨賈,又將河南三千多家工藝戶安置到郭城東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有此氣象。”

又壓低聲音道:“這叫壞心腸做好事,他日不論誰人得到天下,將會享受到楊廣的建設成果,隻要管治上稍微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聽得肅然起敬。跋鋒寒雖專誌武道,但對時局的看法卻極具見地,且與眾不同。值此人人編派楊廣不是的時刻,他卻能指出楊廣的建都築河,對後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鋒寒笑道:“我們好應找個地方好好填填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應是。

偃師城位於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諸山之北,上遊是洛陽,下遊數十裏處為虎牢,乃翼護洛陽的戰略要塞,亦是東拒李密的前線基地。若偃師失陷,會直接動搖洛陽的安穩。偃師之於洛陽,等於虎牢之於滎陽。現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師,立即直接威脅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須作出反應,或守或攻,不能不小心籌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統軍將領與名家高手簇擁下,換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與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碼頭的戰船,同行的尚有兩千近衛軍,坐滿多艘戰船。

踏上甲板,寇仲心中一動,把王世充拉到船尾處,指著洛水道:“我們必須作出些假象,方可令李密確信我們有出兵虎牢的決心。”

王世充皺眉道:“我駐重兵於偃師,難道還不夠嗎?”

寇仲道:“那也可視作加強防守,且又不能予敵人放火燒糧的機會。我剛才研究過尚書給我的地理形勢圖,虎牢、滎陽皆位於洛水和大河之南,不如尚書著人在此城之東洛水兩岸的適合河段設立浮橋,建立兩、三座也不嫌多,然後在南岸設糧倉建軍營,這種高姿態比任何軍隊調動更有顯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動幹戈攻城之苦。此計如何?”

王世充怔怔地瞧了他一會後,歎道:“如此妙計,讓我怎能拒絕呢?”

徐子陵和跋鋒寒擠進了一間鬧哄哄的茶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餅點心,放懷大吃。

徐子陵隨口問道:“鋒寒兄似乎對洛陽分外欣賞,對嗎?”

跋鋒寒點頭道:“中土的城市裏,我對洛陽和長安特別有印象,皆因兩城均有王者氣魄,非一般城市可比擬。”

徐子陵問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鋒寒道:“我尚未到過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像我對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過相比之下,我還是比較喜歡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種險峻雄奇,和南方的綺麗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點頭道:“跋兄似如北方的大河峻嶺,經得起風霜歲月的考驗,不怕麵對艱苦惡劣的環境。我和仲少畢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惡勞之心,縱使練武,也沒有什麽嚴格規律,”

跋鋒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惡勞,隻是本性不喜與人爭鬥。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動了真火,我也要為那人擔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那麽可怕嗎?”

跋鋒寒正容道:“我很少欣賞一個人,你卻是例外。平時你看來溫文爾雅,好像事事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你總能顯出堅毅不拔之意誌,並有卻敵脫身之妙計,否則現在我們就不能在洛陽這裏吃點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沒想過自己這方麵的事,對了!我們是否應設法與仲少取得聯絡呢?”

跋鋒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現今該已成定局,我們實不宜介入聞問。最好由寇仲來找我們。而我們隻須照原先的約定留下標誌,使他知道我們在哪裏就成了。”

徐子陵點頭表示同意,卻皺起了眉頭道:“我們眼前幹什麽好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習慣沒有寇仲的日子,告訴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有沒有想過要幹什麽或不幹什麽的心境?”

徐子陵尷尬道:“真的似乎有點不習慣,不過凡事總有開始的,待會?”

跋鋒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幾台的茶客為之側目。

笑罷,跋鋒寒淡淡說道:“我們先去見一位我們認識的美人兒,看看會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順便探聽和氏璧的最新情況,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認識的美人兒?”

跋鋒寒現出個古怪的表情,微笑道:“東溟公主單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聲道:“什麽?”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戰船的看台處,凝望洛陽的方向。

寇仲道:“尚書可知李密曾私訪襄陽的錢獨關,說動他供應人力糧草好予他從南方攻打洛陽的部隊嗎?”

王世充一震道:“錢獨關難道不怕死?竟如此鬥膽。”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計聞名,他故意策動四大寇與江淮軍合作,攻陷竟陵,脅逼北方諸城,實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可使杜伏威無暇兼顧南方,亦使洛陽以南數城因畏懼江淮軍而投向他。所以尚書若不及早擊破瓦崗軍,早晚會給他團團圍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訝道:“寇小兄為何對南北形勢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為了對付李密,這老賊頒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兩兄弟屢陷險境,幾次險死還生,此獠豈能不滅?”

王世充默然片晌後,忽道:“假若此役勝不了李密,我是否應西聯李淵?”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勝”,但念頭一轉,反問道:“李淵、李密兩者,尚書以為誰更可怕點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從不把李淵放在眼內,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龍門進關中,先後擊潰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為隻是一時之勢。可是當李淵次子世民大敗薛舉、薛仁果父子的西秦軍於扶風,並乘勝追擊之直抵隴城,便不得不改變看法。因為關中再無西麵之憂,可全力東進,經略中原,構成對洛陽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脅。”

寇仲道:“尚書已很清楚李閥的形勢,也該知李世民乃胸懷平定中原大誌的人。所以除非尚書肯俯首稱臣,否則如讓李世民在關中再多取得幾處立足據點,洛陽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歎道:“洛陽固是天下漕運交通的樞紐,但也因而陷於四麵受敵的環境中,即使去掉李密,還要應付四方八麵而來的攻擊,非像李閥般進可攻退可守。”

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脅後,尚書必須用兵關中,至不濟也要製得李閥半步踏不出潼關,而尚書則可挾勝李密的餘威利用運河之便,逐步蠶食附近城鎮,增加實力,舍此外再無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點累了!想到艙內歇歇。”

寇仲卻是心中暗歎。王世充始終不是爭天下的料子,絕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蕭銑,當然更難與雄才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爭一日之短長。

津橋東北鬥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窈娘堤;

柳絲嫋嫋風繰出,草縷茸茸雨剪齊;

報道前驅少呼喝,恐驚黃鳥不成啼。

兩人步上橫跨洛水的天津橋,跋鋒寒油然道:“天津曉月乃洛陽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闌人靜,明月掛空之時,美來此把臂同遊,箇中況味,當是一言難述。”

徐子陵停了下來,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難陪鋒寒兄去見公主了!”

跋鋒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麽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鋒寒兄勿要以為我在找借口避見公主,而是心掛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試試尋找他們。”

跋鋒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們四人嗎?”

徐子陵道:“正是他們。”

跋鋒寒灑然道:“如此不阻子陵了!”

兩人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地點,於鬧市中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