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絕世簫技
當夜徐子陵離開梁都,連夜獨駕輕舟沿通濟渠南下,到達通濟渠和淮水交匯處,此時沿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轉入淮則幾個時辰到達鍾離,本來交通非常方便。隻可惜李子通於此駐有戰船,又以鐵鏈橫渠,不準任何船隻通過。徐子陵不想節外生枝,在那裏棄舟登陸西行,展開腳法,過鍾離而不入,改為南行,隻要抵達長江,可設法坐船西上,省時省力。沿途他飲用的是山泉的水,餓了摘兩個野果子果腹,歇下來時便鑽研魯妙子傳他的手抄秘本。不但毫無寂寞感,還有自由自在,忘憂無慮的輕鬆感覺。現在既下定決心去把素素母子救出,反可拋開心事,不再朝這方麵去鑽牛角尖。
途上不時遇上荒廢的村落,滿目瘡痍,瞧得他暗然神傷!遂專找荒僻無人的山野走,翻山越嶺,在他腳下,窮山絕穀如履平地般方便。值此盛夏時節,處處鮮花盛放,風光綺麗。兼之河南一帶氣候溫和,雨量充沛,不同種類的樹木組成大片樹林,覆蓋著山坡草原。梅花鹿、金絲猴、各種雀鳥等棲息繁衍,充滿自然的野趣和生氣,使他渾忘人世間的淒風慘雨。
這天正午,他越過一座高山,抵達長江北岸物產富饒的大平原,舉目碩果盈枝,鮮花不敗,心情大佳,走到一個小丘之頂,極目四望。南方不遠處有座奇山,岩色赤如硃砂,奇峰怪崖,層出不窮,極盡幽奇。半山處隱見廟宇,忽發遊興,心想橫豎順路,遂朝奇山馳去。
不片晌,他來到山腳處,一道河澗蜿蜒流過,竟有橋跨河,連接盤山而上的幽徑。徐子陵心生好奇,想不到在這裏人跡全無的荒山野嶺,竟有如此勝境。但回心一想,人家於此建觀,正是要避開俗世,自己如此登山遊覽,說不定會擾人清修,正要打消原意,改道而行,忽然一陣清越的簫音,從山上遠處傳來。徐子陵聞音動容。
寇仲和宣永在總管府的書房內,研究梁都一帶的十多張地勢圖。
宣永道:“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直接攻打東海,必是铩羽而歸的結局。但若好好運用眼前的有利形勢,說不定我們可不費一兵一卒,將東海據為己有,少帥便不用長途跋涉的到飛馬牧場招援。”
寇仲大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宣永指著彭城東隔著呂梁山和嶧山的一個大湖道:“這湖叫駱馬湖,乃河道交匯處,不但魚產豐富,其湖岸區更良田萬頃,是附近各鄉縣的命脈。隻要攻占下邳,可控製此湖,那時不用少帥開聲,附近的所有城郡全要乖乖歸降。”
寇仲訝道:“竟有這麽便宜的事?下邳現由誰人控製?”
宣永道:“下邳現落入了一批叫駱馬幫的強徒手上,幫主叫都任,手下達三千之眾,不但去打魚的要向他繳交費用,經過的船隻旅客也要付買路錢,更不時四出搶掠,早弄得天怒人怨。假設我們能取而代之,又施行仁政,以少帥現時的威望,自是人心歸向。到那時再取得東海西北的懷仁、琅琊、蘭陵、良城四郡,及西南的沐陽、漣水、淮陽三郡,加上下邳,可完全斷去東海郡的陸路交通,那時東海勢成我們囊中之物。”
寇仲動容道:“小永確是有見地的人,此計不但妙絕,且是我們力所能及的,對重建彭城更是大有幫助。”
宣永見計策被接納,精神大振道:“如此下屬立即派洛其飛到下邳摸清楚都任的底子,看看如何可一舉將他除去。”
宣永去後,寇仲正想取出魯妙子的秘笈出來用功,親衛來報,揚州桂錫良和幸容求見。
寇仲大喜,連忙出迎。
簫音在大自然風拂葉動的優逸氣氛中緩緩起伏,音與音間的銜接沒有任何瑕疵,雖沒有強烈的變化或突起的**,卻另有一股糾纏不已,至死方休的韻味。徐子陵不由駐足細聽,空靈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靈深處無盡的美麗空間,無悲無喜,偏又能觸動聽者的感情。吹奏者本身的情懷就像雲鎖的空山,若現欲隱,是那麽地難以捉摸和測度。柔而清澈的妙韻,如若一個局內人卻偏以旁觀者的冷漠去凝視揮之不去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種冷淡的態度去演繹詮釋。
簫音忽斂。徐子陵彷似從一個不願醒覺的夢裏驚醒過來,決定登山一看。他知道吹簫者是何方神聖。隻有她才能奏出如此清麗優美、不著半點俗意的簫音。
寇仲把曾是兒時同黨玩伴的桂錫良和幸容迎入書齋。
一番敘舊後,桂錫良欣然道:“見到你這小子真好,自聽到你大敗宇文化及的消息,我們立即兼程趕來,最怕你忽然又溜到別處去。”
幸容崇慕地道:“現在沒多少人能像你和小陵那麽出名了!唉!若早來兩天便可見到小陵。”
寇仲待兩人用過香茗,笑嘻嘻道:“兩位大哥的消息確是靈通,小弟踢了宇文化骨幾下屁股都瞞不過你們,這次有什麽可以提挈小弟?”
桂錫良呆瞧了他半晌,好一會歎道:“人說發財立品,你這家夥已是名滿天下,可是骨子裏那分賴皮卻和以前毫無分別,像是永不改變似的。”
寇仲捧腹笑道:“優良的本性是說改便能改的嗎?像你這混蛋,當上個香主四處充大哥,不也和你以前愛充場麵一脈相承嗎?分別隻在你的是劣根性吧!”
桂錫良招架不住,沒好氣地笑道:“大家一場兄弟,這麽都不放過我?”
幸容笑得人仰馬翻,開懷道:“也不知多久沒笑得這麽痛快了!”
寇仲舉起茶杯道:“來!讓小弟敬兩位大哥一杯。”
三人收斂笑容後,桂錫良正色道:“這回我們趕來,實有至關緊要的事和你商量。”
寇仲笑道:“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總不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找我?”
桂錫良佯怒道:“你再耍我便揍你一頓,哪管你如今有多厲害。”
寇仲投降道:“桂大哥息怒,請問有何吩咐?”
幸容插嘴道:“自當年在江陰城給你和小陵打得晴、雨、露三堂的人落花流水後,我們在邵軍師的領導下整頓幫會,由於你和宋家的關係,良哥當上露竹堂堂主,小弟都撈了個副堂主來玩兒。”
寇仲歎道:“我還知道錫良得到邵大小姐蘭芳委身相許,唉!你這小子真個豔福不淺。”
桂錫良老臉一紅道:“又來耍我?”
幸容怕兩人糾纏不休,忙截入道:“在宋家的支持下,這幾年我們有很大的發展,重新在江都建立好地盤,否則也不能這麽快得悉你和小陵先後大敗李密和宇文化及的消息,幫內眾兄弟都以你們為榮。”
寇仲笑道:“不要瞎捧,至少麥雲飛那小子不會以我們為榮。對嗎?”
當日在江陰,麥雲飛不知是否因視桂錫良為情敵,對寇仲和徐子陵很不客氣,結果吃了小虧,給兩人弄得灰頭土臉,麵目無光。
桂錫良冷哼道:“理他個鳥!有邵軍師作主,哪輪得到他說話。”
這麽一說,寇仲便知桂錫良和麥雲飛仍是勢如水火。
幸容道:“邵軍師著我們來請你當幫主呢!”
寇仲愕然道:“什麽?”
徐子陵背負雙手,踏上登山之路,展開腳法,不片晌抵達半山,奇鬆虯枝橫撐下,有座八角小亭,靠山一邊有道小泉,清流涓涓,另一麵是崖緣,可西瞰落日蒼莽虛茫、變幻多端的美景。
徐子陵駐足觀賞之際,山腳處傳來一聲尖嘯,接著是另一聲回應,比先前的尖嘯離他接近多了。憑直覺他感到前後兩下嘯聲,充滿暴戾殺伐的味道,令人聽到時心頭一陣不舒服。徐子陵心中一動,騰身而起,躲往附近一株大樹的枝葉濃深處,靜伏不動。
桂錫良興奮道:“自你和小陵刺殺任少名後,連帶我們竹花幫亦聲名大盛,不但不斷有新人入幫,更有地方的小幫會主動要求和我們合並。說出來你或者仍不相信,現在長江一帶誰不給我們幾分麵子,李子通亦要籠絡我們。”
寇仲一呆道:“李子通?”
幸容道:“邵軍師和李子通很有交情,不過我們請你回去當幫主一事,卻與李子通無關,而是幫中兄弟一致的決定。”
寇仲低喝道:“且慢!”
兩人愕然齊聲道:“什麽事?”
寇仲雙目精芒閃閃,來回掃視兩人幾遍,看得他們心中發毛,寇仲斂起一直嬉皮笑臉的輕鬆神態,沉聲道:“你們究竟信我還是邵令周?”
桂錫良為難道:“這個嘛……”
幸容斷然道:“當然信你寇仲,我自少便知你和小陵最夠義氣。”
寇仲目光落在桂錫良臉上,緩緩道:“你在這裏說的任何話,不會有半句泄漏出去的,還怕什麽?”
桂錫良無奈道:“他對我有提拔之恩,又肯把女兒嫁我,我……唉!當然是信你多一點啦。”
寇仲得意洋洋地說道:“總算你兩個家夥明白親疏之別。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一個有趣的問答遊戲,我問你答,若有任何隱瞞,最後的受害者必是你們無疑。”
兩人嚇了一跳,又是半信半疑,隻好待他發問。
衣袂破風聲才從山路處傳來,那人已到亭內,呼吸仍是那麽靜細悠長,可知是內外兼修的一流高手。在此荒山野地,見到這個級數的高手,任誰都會感到訝異,可是徐子陵早為吹簫者的出現而驚奇過了,再沒有其他人物可令他驚心動容,且明白到吹簫者是故意憑簫示意,告訴來人她正在某處恭候。
亭內的人身法雖迅捷,仍瞞不過他的銳目,那是個勁裝疾服的大漢,背插特大鐵,勾鼻深目,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味道,一看便知不是什麽好路數的人物。最古怪是頭上戴著個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思索間,又有一道來勢絕快的人影,晃眼抵達亭外,冷哼道:“丁九重終肯從你那地洞鑽出來嗎?希望你在那三十六招法外另有新招,否則說不定小弟要送你到九重地府去時後悔無及哩!”
徐子陵心忖原來兩人是宿敵,所以甫見麵即劍拔弩張,一副隨時翻臉動手的樣子。
亭內的丁九重陰惻惻笑起來,慢條斯理的悠然道:“不見周老歎你足有二十年,想不到火氣仍是這麽大,難怪你的赤手燄始終不能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聽說那賤人的女兒已得乃母真傳,希望你不用飲恨齊雲觀內吧!”
周老歎的外貌,比丁九重更令人不敢恭維,臉闊若盆,下巴鼓勾,兩片厚唇突出如鳥喙,那對大眼睛則活似兩團鬼火,身形矮胖,兩手卻粗壯如樹幹,雖身穿僧衲,卻沒有絲毫方外人的出世氣度,隻像個殺人如麻的魔王。他頸上還掛著一串血紅色節珠子,尤使人感到不倫不類。
從他們的對答,可知他們對吹簫的石青璿是充滿敵意的。
驀地周老歎吐氣揚聲,發出一下像青蛙般嘓鳴,左足踏前,右手從袖內探出。駭人的事發生了。他本已粗壯的手倏地脹大近半,顏色轉紅,隔空一掌朝亭內劈去。周遭的空氣似是被他膨脹後的血紅巨手全扯過去,再化成翻滾腥臭的熱浪氣濤,排山倒海般直卷進亭內去。
徐子陵已對他有很高的猜估,但仍沒料到他的赤手燄如此邪門霸道,不由為石青璿擔心起來,心想自己怎都不能坐視不理。
“砰!”亭內的丁九重悶哼一聲,周老歎則隻是身子微晃少許,顯是在掌力較量上,丁九重吃了點暗虧。
周老歎收回赤手,“嗬嗬”厲笑道:“可笑啊可笑!堂堂“帝王穀”穀主丁九重丁大帝,竟淪落至給我輕輕一按,差點給我擠出卵蛋來,可笑啊!”
勁風疾起。徐子陵隻見人影猛閃,亭內的人搶了出來,巨鐵照頭往周老歎砸去。乍看隻是簡單直接的一記強攻,但落在徐子陵眼中,卻看出這一擊不簡單,不但手法玄妙,且變化多端,寬厚的身不住擺動,真勁迭有增長,速度亦在遞升,其法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周老歎雖說得輕鬆,神情卻凝重之極,兩隻暴脹轉紅的手從袖內滑出,化作漫天燄火般的赤手掌影,迎上巨。“砰!”勁氣交擊,四周立時樹搖花折,枝斷葉落。
周老歎往左一個踉蹌,丁九重退回亭內,獰笑道:“我丁大帝新創的“五帝”第三十七式“襄王有夢”滋味如何?”
周老歎此時剛告立穩,臉上陣紅陣白,也不知是他運功的情況,還是因為羞慚而來的現象。徐子陵卻是暗暗心驚。這兩人隨便找一個到江湖去,都是橫行一方的霸主級人物,現在竟然有兩個之多,怎不讓人驚異。
以他目前的身手,要應付任何一人,都會感到吃力,更不要說同時與他們對敵。
周老歎尚未來得及反唇相稽,一陣嬌笑聲從山路傳來,嬌嗲得像棉花蜜糖的女子聲音接著道:“我的大帝哥哥,老歎小弟,二十年了!仍要像當年那樣甫見麵便狗咬狗骨,不怕被我金環真扭耳朵兒嗎?”
徐子陵心中差點叫娘!這些退隱二十年的魔頭一個接一個的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為的該都是和石青璿母親碧秀心的陳年瓜葛,自是怨恨極深,她是否有能力應付呢?而自己又有沒有幫助她安渡難關的本事?幸好他為人灑脫,並不會為此心煩,更不會計較成敗得失,隻下定決心,要為尚未謀麵的俏佳人出一分力。
人影一閃,一個千嬌百媚的彩衣豔女出現周老歎之旁,還作狀向周老歎挨過去。
周老歎如避蛇蠍地橫移兩丈,到了上山的路口處立定,駭然道:“你要找人親熱,找你的丁大帝吧!”
丁九重幹笑道:“老歎兄恁地好介紹,還是留給你吧!”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忽然間,周老歎和丁九重又變為言笑晏晏的老朋友,再沒半分火藥味兒。
金環真宮裝彩服,年紀乍看似在雙十之間,要細看方知歲月不饒人,眉梢眼角處隱見蛛網般往鬢發放射的魚尾紋。但其眉如遠山,眼若秋水,終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隻是玉臉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活像冥府來的美麗幽靈。
隻見她跺足嗔道:“你們算是什麽東西,竟敢將我“媚娘子”金環真來個你推我讓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跪在地上舐老娘的腳趾。”
震天長笑自遠而近,一個本是粗豪的聲音卻故意裝得陰聲細氣的緩緩說道:“他們不敢要你的,讓我“倒行逆施”尤鳥倦照單全收吧!”
徐子陵終於色變。
寇仲在桂錫良和幸容誠惶誠恐的等待下,沉吟道:“錫良你和邵令周的女兒有沒有正式拜堂成親?”
桂錫良有點尷尬地囁嚅道:“隻是定下親事,你不要多心,邵軍師說待我練成他傳授的“太虛勁”,才可和蘭芳小姐成親,因為這種內家功夫最忌女色,邵軍師是一番好意的。”
寇仲斜眼兜著他,瞧得他渾身不自在時,始啞然笑道:“你好像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的樣子,被人像傻子般耍,還沾沾自喜以為有便宜可占。能不能用你的小腦袋想想,他存心把寶貝女兒嫁你,為何又要傳你這不能去洞房的什麽娘的太虛功?”
桂錫良又羞又怒道:“不要胡說!否則我們連兄弟也做不成。”
幸容也拔刀相助道:“邵軍師對錫良真個是好得沒話說。若論資排輩,雖說良哥是先幫主的弟子,但至少還差半條街然後輪得到他來當露竹堂的堂主。”
桂錫良又狠狠道:“你這小子,總愛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若邵軍師是那種卑鄙小人,就不會虛幫主之位待賢,自己早坐上去!對嗎?”
寇仲苦笑道:“若我像你們兩個那麽天真,早給李密、王世充那些老奸巨猾之輩吞下去祭五髒廟,哪能坐在這裏和你們說話。告訴我,邵令周知不知道我曾派人到江都求援?”
兩人愕然互望,由桂錫良答道:“應該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他定會告訴我的。”
寇仲淡淡地說道:“你充其量不過是他的準女婿,若你有什麽三長兩短,婚約自動報銷。唉!若我沒有猜錯,露竹堂定是人丁實力皆最單薄的一堂。而麥雲飛那渾蛋則是晴竹堂或雨竹堂其中之一的正堂主,邵令周這個君子之腹確是特別點,這麽愛任用私人。”
兩人啞口無言,顯是給他猜個正著。
好一會幸容頹然道:“麥雲飛當上晴竹堂堂主。”
寇仲不屑道:“那家夥唯一的長處是夠狂妄自大,試想想吧!如非麥雲飛知道這隻是一時權宜之計,怎肯為此罷休?而邵蘭芳一向是他的相好,怎會忽然甘心嫁給你。姐兒愛俏,你良哥雖算不錯,但麥雲飛該比你英俊點吧?”
幸容不由點頭道:“小仲的話不無道理!事實上我當時也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隻是見良哥那麽喜翻了心的樣子,故不敢說話。”
桂錫良臉色陣紅陣白,搖頭道:“不會是這樣的。邵令周為何要害我?就算不把女兒嫁我,我也做不出任何於他不利之事。”
寇仲探手過去,拍拍他肩頭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他不是要籠絡你,而是要籠絡宋閥,且是退而求其次,因為我本要宋閥捧你作幫主。邵令周怕的是“天刀”宋缺,接下來就是小弟。不過他現在有李子通作靠山,局麵登時迥然有異。”
頓了頓加重語氣道:“試想想,為何他會把總舵移往揚州?正因他與李子通互相勾結,現在更著你們來引我回揚州受死。一世人能有幾兄弟?你們不信我小弟也沒有辦法。”
桂錫良發呆片刻,像鬥敗公雞般垂下頭來道:“我的心被你說得很亂!”
幸容道:“我卻愈想愈覺得小仲的話有道理,試想想為何蘭芳不隨她爹返揚州,而要留在江陰呢?”
寇仲插嘴道:“她是連向你稍假以辭色亦不屑為之嘛!”
桂錫良怒道:“閉嘴!”
寇仲呆了半晌後,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小子終於想通了!”
桂錫良苦笑道:“你這小子真殘忍,粉碎我的美夢,唉!現在怎辦好?”
寇仲問幸容道:“風竹堂堂主是沈北昌,那麽雨竹堂由誰當家?”
幸容道:“當然是本為風竹堂副堂主的駱奉,沒人比他更有資格。”
寇仲道:“兩個都是我老朋友,邵令周有沒有找些荒誕的借口把他們調往別處,俾可方便些對付我呢?”
桂錫良和幸容麵麵相覷,好一會前者道:“這回我是真的服了,他們兩個現在均不在揚州,!邵令周竟敢害我,此恨此仇不能不報。”
寇仲笑道:“想報仇雪恨嘛!容易得很,隻要有些兒耐性便行。”
接著雙目精芒閃爍,沉聲道:“我有能力讓李密永不翻身,自然也有辦法將你捧為幫主,叫邵老頭放遠眼瞧清楚吧!”
徐子陵的吃驚是有理由的。要知人在全速馳掠之際,體內血氣真勁的運行都處於巔峰,若同時揚聲說話,自然而然會說得既亢促又迅快,表裏一致。能達一流高手境界者,均有本領保持聲調的平和,倘如來人般說話的速度和奔行的速度截然相反,不但既緩且慢,又是故作陰聲細氣,正顯示出他可違反天然的常規,臻至可完全控製氣功和聲音的發放。這個“倒行逆施”尤鳥倦,肯定其武功已臻達大師級的境界。
透過枝葉瞧下去,由徐子陵的角度,隻能看到俏立崖邊的“媚娘子”金環真,當尤鳥倦聲音傳來時,她先是玉容微變,隨之綻出媚笑,可知亦可能像徐子陵般心中震駭。
倏地,一道人影挾著淩厲的破風之聲,現身在五丈高處,然後像從天上掉下來般,筆直下降,落在金環真之旁,著地時全無聲息,似乎他的身體比羽毛還輕。徐子陵屏息靜氣,一動不動,運功收斂毛孔。隻要一個不小心,會惹起來人的警覺。
“倒行逆施”尤鳥倦臉如黃蠟,瘦骨伶仃,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眉梢額角滿是淒苦的深刻皺紋,但身量極高,比旁邊身長玉立的金環真高出整個頭來。他的鼻子比丁九重更高更彎,唇片卻厚於周老歎,眉毛則出奇地濃密烏黑,下麵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卻完全與他淒苦疲憊的麵容不相襯,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處,隱隱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沒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他所穿的一襲青衣出奇地寬大,有種衣不稱身的別扭,背上掛著個金光閃爍的獨腳銅人,理該至少有數百斤之重,可是負在他背上卻似輕如毫毛,完全不成負擔。金環真下意識戒備地挪開少許。
尤鳥倦雙手負後,環目一掃,仰天發出一陣梟鳥般難聽似若尖錐刮瓷碟的聲音,以他獨有的陰聲細氣眯著眼道:“二十年哩!難得我們逆行派、霸王穀、赤手教、媚惑宗這邪功異術四大魔門別傳,又再聚首一堂。廢話少說,人是我的,至於那枚“邪帝舍利”你們喜歡爭個焦頭爛額,悉從三位尊便,尤某不會幹涉。”
丁九重冷厲的聲音從亭內傳出道:“你打的確是如意算盤,先把人要去享用,待我們為爭舍利拚個幾敗俱傷後,再來撿便宜。世上有這麽便宜的事?”
尤鳥倦眼中閃爍著殘忍凶狠的異芒,怪笑道:“丁九重你的邪帝夢定是仍未醒覺,看來還得由尤某人親自點醒你。”
先前與丁九重本是水火不兼容的周老歎插嘴道:“尤鳥倦恰好錯了!丁大帝不但不是帝夢未醒,反是因太清醒而看出你居心叵測,真妹子怎麽說?”
金環真媚笑道:“周小弟的話姊姊當然同意哩!”
忽然之間,先到的三個人突然團結一致,抗衡尤鳥倦這個最強的大魔頭。
尤鳥倦若無其事地道:“既然三位愛這麽想,我尤某人不好勉強,勉強亦沒有好的結果。就讓我們把舍利砸個粉碎,人則讓我先拔頭籌,之後你們愛如何處置她,本人一概不聞不問。”
金環真“哎喲”一聲,無比嫵媚地橫他一眼道:“尤大哥何時學懂這麽精打細算,人給你糟蹋後,我們還有油水可撈嗎?”
尤鳥倦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們三個二十年來難道仍然不知長進?不明白世上有弱肉強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開殺戒才乖乖依從本人的吩咐?”
丁九重陰惻惻道:“小弟妹子,人家尤大哥要大開殺戒,你們怎麽說?”
周老歎倏地移到金環真旁,探手挽著她的小蠻腰,還在她臉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妹子怎麽說,哥哥我自然和你共進同退,比翼齊飛啊!”
金真在他攬抱下花枝亂顫地笑道:“當然是和你同生卻……不共死哩!前世!”
當她說到“不共死”時,語調轉促,一肘重撞在周老歎脅下去。周老歎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嘶,整個人拋飛開去,滾往一撮草叢去。旁窺的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變化,一時看得目瞪口呆。
同一時間破風聲起,丁九重從亭內疾退後遁,而尤鳥倦則箭矢般往他追去,兩個人迅速沒入亭後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金環真悠悠地來到俯伏不動的周老歎旁,嬌歎道:“周小弟你確是沒有絲毫長進,二十年這麽久仍不知親夫怎及奸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場夫妻的情分,就多贈你一腳吧!”
“砰!”周老歎應腳滾動,直至撞上徐子陵藏身的大樹腳跟處,才停下來。金環真徑自上山,沒有回頭。徐子陵瞧得頭皮發麻,如此凶殘狡猾、無情無義的男女,他尚是初次得見。正不知應否立即追上去幹掉金環真時,忽感有異。本該死得極透的周老歎,竟從地上若無其事地彈起來怪笑道:“不長進的隻會是他,這次還不中計。”言罷得意地怪笑著去了。徐子陵驚異得差點渾身麻木,深吸一口氣後戴上嶽山的麵具,跳下樹來,追著尤鳥倦和丁九重的方向攀山而去。
寇仲在總管府的書齋內見宣永、任媚媚和陳家風三人,說道:“良好的開始,是未來成功的要素,故絕不能掉以輕心。每一個政權新興之際,總有一番可喜的氣象,就像一顆種子,從發芽到含苞待放和開花結果。”
三個人並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隻好唯唯喏喏的側耳恭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三人還以為他是組織要說的話,其實他正在猶豫該不該把魯妙子那本曆史秘笈掏出來翻翻“政治興衰得失”的一章。
寇仲終決定不露出底牌,幹咳一聲後續憑記憶,再加靈活變通侃侃而言道:“但當支持這新政權背後的精神衰落,便會出現腐朽頹壞的情況,所以我們定須時常反省,看看自己有沒有讓權力腐蝕,例如任用私人,排斥異己,不肯接納反對的聲音等,”
三人怎想得到寇仲有這麽一番道理,大感意外。
寇仲道:“我是順口說遠了,事實上我隻要你們做到“貴精不貴多”這句話,不但政治架構須精簡,兵員更要務精不務多,能做到此點,就是個良好的開始,也是我們少帥軍得以興起的精神。”
宣永老臉一紅道:“幸好少帥說清楚,否則下屬還以為少帥想大振旗鼓,有多少人就招聘多少人哩!”
寇仲搖頭道:“我們當務之急,是鼓勵生產,若人人都去打仗,誰來耕田?而我們的糧餉更不足應付龐大的開支。人民不會管你是誰,隻要你能保得他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便肯甘心為你賣命,其他什麽都是多餘。”
任媚媚動容道:“想不到少帥有這麽高瞻遠矚的治國大計,我們定會依少帥旨意辦事。”
寇仲微笑道:“我這些道理,讀過曆史的人都知得,但實行起來卻並不容易,且很易受客觀的形勢影響。所以我須擬定大方向的策略,首先就是如何鞏固根基的問題,這事可由宣總管細述。”
宣永於是把商量好先取下邳和駱馬湖,再以城市包圍東海郡的策略說出來。任媚媚和陳家風聽得精神為之一振。
寇仲道:“對於軍隊的編製組織,你們是出色當行,但對政府架構的安排,你們心中有什麽理想的人選?”
三人你望我眼,均不知誰能當此重任。
寇仲胸有成竹道:“那是非常繁重的一項任務,一個不好,會犯上指揮不靈、權力分配不均和冗員繁生的錯失。幸好我心中已有人選,這個人叫虛行之,現到了飛馬牧場去,我已派人召他回來。隻要有他主持大局,我們可以無憂!”
宣永三人見他對每件事都是智珠在握的樣子,無不信心倍增。
寇仲道:“第二個問題,是如何促進經濟和貿易,縱然我們將來得到東海這海外貿易的重鎮,仍需一支屬於我們的,航海經驗豐富的船隊,才可發揮東海郡的作用。”
三人瞠目以對,當然不知如何去弄這麽一支船隊出來。
陳家風提議道:“隻要我們降低河道往來的稅收,或者可以鼓勵多些船到我們的地盤來做生意。”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確是極好的提議!趁著我們兵微將寡,開支不大的時刻我們不但要降低買路錢,還要免去人民須付的各項苛捐雜稅,你們彭梁會這些年來該刮下不少油水,拿出來支撐大局好了!”
任媚媚俏臉微紅,白他一眼道:“這個不用少帥提醒,我們也知道該怎辦的。不過重建彭城經費不菲,我隻怕若稅收減少,我們積下來的錢財恐撐不到半年便花個精光。”
寇仲笑道:“這個由我去擔心,隻要我把楊公寶藏起出來,一切問題將迎刃而解。至於船隊方麵,我心中亦有周詳的計劃,遲些再讓你們知曉。”
接著向宣永道:“你設法替我送一封信給王世充一個手下叫陳長林的人,若有此人為我們主理東海郡,必能使該郡成為最興旺的對外貿易重鎮,於我們益處之大,會是無法估計。江都若非因海外貿易而生機不斷,李子通早已完蛋。”
宣永點頭道:“我也聽過這個人,隻不知原來他精於海上貿易。”
寇仲道:“他的先祖曆世從事海上貿易,還精於造船,這種人才,現在想找半個都困難,故此事非常重要,照我猜他該回到東都,大小姐應有方法查悉他的行蹤。”
宣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又問了有關窟哥敗軍的去向。
任媚媚道:“他一直往大海方向逸去,沿途殺人搶掠,該已重返海上。”
寇仲點頭道:“軍情第一,有洛其飛主持這方麵的事,我是很放心的。”
陳家風拍胸道:“在彭梁一帶,沒有人比我們消息更靈通,什麽風吹草動,絕瞞不過我們。”
寇仲伸個懶腰道:“那我們靜待其飛的好消息。我們另一個好開始,就由宰掉駱馬幫叫都任的那家夥算起吧!”
三人轟然應諾。
扮成嶽山模樣的徐子陵,負手大搖大擺地踏上登廟的山路。窄路忽地開闊,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稱,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寺廟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徐子陵現在最少可算半個建築學的專家,心中讚賞,知這必是出於此中高手的設計。他早渾忘即將遇上的危險,抱著尋幽探勝的閑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橋漫遊其中。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麵對著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和落日雄壯的美景,讓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劇烈的變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廟門。
這座沒有名字的古廟,依山坐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破毀損裂的情況,野草蔓生,顯是荒棄了一段日子,在黃昏的幽暗中多了分陰森的感覺。徐子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這四個邪門至極的凶人的出現使他深切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兩句話的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日若能周遊天下,增廣見聞,偶遇奇人異士,該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彩多姿。若非他挑選偏僻的荒野,這回也不會有這麽刺激奇特的遇合。他並不太為石青璿擔心,她既敢以簫聲驚動四個凶人,自然多少有點把握去應付,否則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將是生不如死。
石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裏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氣味。徐子陵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廟內。燈火倏地亮起。徐子陵定神一看,隻見一位長發垂腰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薩的一盞油燈。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氣氛。
徐子陵環目一掃,正奇怪為何尤鳥倦等人一個不見,石青璿那清越甜美的聲音在他耳旁輕輕響起道:“請問前輩是哪一位高人?”
徐子陵見她仍以玉背對著自己,淡淡地說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誰嗎?”
石青璿柔聲道:“前輩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的人。若隻是偶然路過,聽得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前輩立即遠離,否則將卷入毫無必要的江湖恩怨裏。”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會老夫的生死。”
說罷逕往靠門的一角,貼牆挨坐。
石青璿仍是背對門口,凝望燈芯上跳動的火燄,上半身似若熔進油燈色光裏去,不但強調出她如雲秀發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的線條。隻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測,秀溢出塵的奇異美麗。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幽幽淺歎。似是再沒有興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寺外遠方地平的遠處,佛台上的一點光燄成了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璿更孤高超然,難以測度。蟬唱蟲鳴的聲音,盈滿廟外的空間,既充實又空靈,而雜亂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描述的節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廟黑夜充滿生機。
異音驀地在廟外響起。初聽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著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以徐子陵的修養,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悚然的反應,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敵的邪功。石青璿卻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麽閑雅平靜的姿態。徐子陵本不明白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緒,經過思索和反省後,始悉然悟到自己是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況。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對於自己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驚,這確是以前夢想不到的進步。
外麵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廟門外的廣場,且愈趨高亢難聽,變成鬼啾魅號,若定力稍遜者,不捂耳發抖才怪。那就似忽然到達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鬼,正來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子陵!”淒厲的叫聲響徹徐子陵耳鼓內。
徐子陵心中大懍,暗忖這不是素素的呼喚聲嗎?登時大吃一驚,知道差點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
石青璿又幽幽輕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唇邊,卻沒有吹奏出任何聲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蹺時,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在那遙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無論鬼啾聲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淩厲,鋪天蓋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石青璿奏出的音符,卻像一葉永不會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衝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為他首次親曆以音破音的超凡絕技,得益之大,實難以盡述。他終於把握到一個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這對他和寇仲跟陰癸派的鬥爭,有著決定性的重要作用。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璿動人的簫音裏。
從她的音韻裏,他清楚感到石青璿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卻是無比的動人,沒有絲毫做作地溫柔的挖掘和撫拂著每個人內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時空和感情的侷限。每個音符,都像積蓄著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你難以抗逆,更難作壁上觀。徐子陵完全渾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韻組成的章句;而隻著力在每一個從竹管的震**發出來的鳴響。這是從未有過的出奇感覺。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仿佛一口氣帶你狂飆十萬八千裏;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著無以名之的持續內聚力、張力和感染力。啾啾鬼聲卻不住消退,直至徹底沉寂下來,隻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暇給的簫音。簫音忽止。
石青璿淡淡地說道:“貴客既臨,何不入廟一晤,石之軒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璿在此恭候四位前輩法駕。”
風聲疾至。燈火倏滅。接著是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驟響,不絕如悶雷迸發。然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發生時那麽突兀地消斂。燈火再度亮起。石青璿仍麵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間唯一的一點燄火上,蒙蒙紅光仿佛與她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另一邊近門處是“媚娘子”金環真,此時披頭散發,臉色蒼白,顯是在適才交手時吃了暗虧。
石青璿柔聲道:“適才金宗主已被我簫音所傷,仍要逞強出手,實在太不自量力。走吧!遲恐不及。”
金環真驚異不定地瞥了靜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厲聲道:“他是誰?”
石青璿淡淡地說道:“我怎知道?”
尤鳥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終身難忘,似刀刮瓷盤般聽得人渾身不舒服的聲音,慢條斯理地在廟外響起道:“還以為你這丫頭盡得碧秀心的真傳,且聰明總頂,原來隻是個蠢丫頭,竟不知世上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這**婦隻是派來摸你底細的先頭部隊,現在你有多少斤兩,已盡在本人計算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間竟有像尤鳥倦這種人,而是不解為何金環真被人這般擺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有什麽話好說的。
石青璿仍是神態閑雅,從容自若道:“想不到名列邪門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逆施”尤鳥倦是如此膽小和淺薄之徒,隻徒逞口舌之快,卻無膽登堂入室,是否顧忌這位偶然路經的前輩呢?”
徐子陵糊塗起來,弄不清楚石青璿究竟是為他開脫,抑或要將他卷入漩渦。
金環真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說道:“尤老大,放心吧!這位老前輩絕非“天刀”宋缺,不過休想我會為你出手試探。”
尤鳥倦的聲音到了廟頂上,厲嘶道:“為什麽不肯?”
金環真聳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兩個人夾攻我一個,你又見死不救,那時我豈非自尋死路,老娘犯不著為你這麽做。”
徐子陵此時始知有“天刀”宋缺牽涉到這件事內,難怪以尤鳥倦那麽厲害可怕的魔功,仍如此畏首畏尾。
“轟隆!”廟頂破開一個大洞,隨著木碎瓦屑,尤鳥倦從天而降,落在金環真和石青璿間的位置,利如鷹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時候了,就在對方雙腳觸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與尤鳥倦針鋒相對地四目交投,啞聲笑道:“尤小鬼終於肯來丟人現眼嗎?”
尤鳥倦顯然不認識嶽山,聚精會神地瞧他好片晌後,皺起眉頭道:“老頭子的口氣真大,給本人報上名來,看看你是否有資格喚我作小鬼。”
徐子陵為之啼笑皆非,像尤鳥倦般沒種的宗師級高手確是世間罕見;但亦更見其卑鄙無恥的性格。倘一旦給他摸清底細,其恃勢淩人的手段亦將會是空前絕後的狠毒殘忍。
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和眼前一切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問題。就是誰才是祝玉妍和嶽山生的女兒。
嶽山在三十年前因被宋缺所敗,聲威盡喪,從此銷聲匿跡,所以尤鳥倦這些較後起之輩,才會不認識嶽山。
而祝玉妍若懷下嶽山的女兒,該是發生在三十年前的事,若事實如此,婠婠便該不是祝嶽兩人的女兒,因為年紀不符。她們兩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氣質相近,令他生出錯覺。憑直覺觀之,婠婠的年齡該在雙十之間。那誰才是他們的女兒?
一邊思索,一邊隨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時,你還在吃著你娘的奶子。少說廢話,老夫今天口饞得很,就把你宰了來吃,出手吧!”
尤鳥倦可能這輩子都未聽過有人敢如此向他說話,一時愕然以對。當然,若非他眼光高明,感應到徐子陵強大的信心和強凝至莫可與之匹敵的氣勢,致令他舉棋不定,早痛施殺手。
陰惻惻的笑聲從門外遠處傳過來道:“好笑啊好笑!尤鳥兒不如易名作“驚弓之鳥”,因為你的小膽兒早在二十年前給宋缺嚇破。否則怎會厚顏至此,給人喊打喊殺,仍要把頭縮到龜殼內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滿嘲弄的聲音。
金環真色變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麽搞的,區區一個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鳥倦作出反應,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無長進嗎?”接著大喝道:“周老歎!你給老夫滾出來,讓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環真嬌軀劇震,與尤鳥倦麵麵相覷,愈發覺得徐子陵高深莫測。
“唉!你這老頭兒究竟是何方神聖?現在連我周老歎都很想知道。”
聲音由遠而近,周老歎垂著兩手,大踏步走進廟來,直抵金環真身旁,全無顧忌地探手摟緊她的小蠻腰,視尤鳥倦如無物,還透過廟頂那破洞,仰觀夜空,悠然道:“看!今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燦爛。”
金環真挨入他懷裏,嗲聲嗲氣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這回輪到徐子陵如墜迷霧中,大惑不解。
尤鳥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婦!竟串謀來騙我,厲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難怪金環真殺不掉周老歎,皆因兩人在演戲給尤鳥倦和丁九重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鳥倦和丁九重鬥個兩敗俱傷。這些邪人的爾虞我詐,確非常人所能想象。
石青璿仍是背著各人沒有絲毫動靜,仿似背後發生的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頭頂帝冕的丁九重出現大門處,麵無表情地盯著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外敵當前,我們是否應先解決敵人,才輪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著!”
石青璿一聲輕喝,登時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這神秘的美女終於緩緩轉身,麵向各人。
“篤!篤!篤!”
寇仲收起捧著細讀關於機關布置的秘本,說道:“任大姐請進來!”
“咿呀”一聲,書齋的門打開,“豔娘”任媚媚煙視媚行、嫋娜多姿地來到他旁邊的椅子坐下,親熱地道:“少帥怎知是人家來呢?”
寇仲微笑道:“任何人的足音,隻要給我記牢,便不會忘記。”
任媚媚訝道:“我的足音難道時常保持不變嗎?例如人家剛才來時,盡量放輕腳步,原想嚇你一跳哩!”
寇仲點頭道:“足音除可快慢輕重不同外,還會隨心情生出變化,但無論如何改變,總保留其中某些不變的音韻,就像每個人走路的姿態亦有分異,隻是一般人不留意吧!所以當我和小陵易容改裝作別人的身份時,會更改行止坐臥的形韻姿態,以免露出破綻,說來容易,但做起來真的非常辛苦和吃力。”
任媚媚露出仰慕的神色,興趣盎然地問道:“哎喲!誰想得到其中竟有這麽大的學問,這究竟是怎麽學來的?”
寇仲指著腦袋,笑道:“是這個家夥自己想出的,這叫自食其力嘛。”
任媚媚嬌癡地橫他一眼,說道:“當年在賭場初遇,你兩個隻是黃毛小子,一副手顫腳震,戰戰兢兢模樣,豈知數年之間,搖身一變而成叱吒風雲的年輕俊彥,姐姐也當了你的小卒子,當初怎麽想得到。”
寇仲順口問道:“巴陵幫在這一帶是否仍有勢力?”
任媚媚道:“明的都給徐圓朗拔掉,暗裏尚有三、四家妓院,隻要你一句話,我可把它們連根拔起。”
寇仲搖頭道:“現在尚未是時候。嘻嘻!任大姐來找小弟,有什麽特別的事?”
這像開透花朵般的豔婦媚態畢呈的白他風情萬種的一眼,嗲聲道:“定要有事才可找你嗎?”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過去摸摸她的臉蛋,說道:“我還以為任大姐曆經變亂,已收心養性,原來仍是以前那副風流性子。”
任媚媚嬌嗔道:“人家是喜歡你嘛!且你正值壯年,總要女人來侍候枕席,不如讓姐姐悉心侍奉,保君滿意。”
寇仲的手移往她頸後,把她勾過來在唇上輕吻一口,微笑道:“我也知道大姐會令我非常滿意,但我正害怕因太過滿意而樂而忘返。由於我練的是來自道家的長生訣,不宜縱欲,值此開基創業的初期,更須克製。”
任媚媚撒嬌不依道:“人家陪你一晚該沒問題吧?”
寇仲非是不好色,更不是對任媚媚不動心,而是有過雲玉真和董淑妮的痛苦經驗,對**的女人生出抗拒和戒心,不想因肉欲作祟而沉溺於男女**中。
聞言湊到她耳邊柔聲道:“大姐太低估自己對我的**力,隻要有一晚,將會有第二晚和第三晚,不如親親你的甜嘴兒算啦!”
任媚媚嗔道:“你想勾死人嗎?不過就算被你拒絕,人家心中仍是很高興的。以前大當家因過分沉溺美色,致功力減退,否則不會內傷不愈而死。所以人家雖有點恨你,但也心中佩服,感覺真矛盾。”
寇仲輕吻她臉蛋道:“不要恨我,保持親熱的姐弟之情,會比男女肉體的快樂更恒久和動人。”
任媚媚回吻他一口,柔順地點頭道:“到現在姐姐才明白做大事的人是怎樣子的。難怪你能冒升得這麽快!好啦!人家不打擾你了。”
寇仲送她到門旁時,任媚媚挨入他懷裏,昵聲道:“陪你過夜未必需有**的,摟著人家睡覺也挺舒服哩!”
寇仲啞然失笑道:“摟著一團火還如何睡覺?差點忘記告訴你,我睡覺的時候,就是練功的時刻。”
任媚媚狠狠在他肩上咬一口,痛得他慘叫一聲,然後嬌笑著走了。
寇仲把門關上,歎一口氣,為自己再想出幾個可說服自己的理由後,正要掏出秘本再下苦功,足音再起。那千真萬確是任媚媚的腳步聲,但寇仲卻湧起非常不妥當的感覺。因為那和她先前來的足音全無分別。這是不可能的。一個是想來投懷送抱的任媚媚,一個是剛被自己拒絕的任媚媚,兩種天淵之別的心情下,怎會仍是那麽輕快?
“篤!篤!篤!”
寇仲的手拿起擱在椅旁幾上的井中月,淡淡地說道:“進來!”
石青璿終別轉嬌軀,麵向諸人。包括徐子陵在內,得睹她廬山真貌,無不暗叫可惜。
本應是完美無瑕的美麗,卻給一個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惡節骨的鼻子無情地破壞,令人有不忍卒睹的惆悵!若能去掉此醜鼻,其他任何一個部分都可與婠婠、師妃暄那級數的美女相媲美,尤其是那對烏油油明亮如寶石的眸子,更有種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傾倒的風采;但這一切都被可惡的鼻子惡意幹擾,難怪她羞於以正麵示人。
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金環真四人的淩厲目光一瞥後,從她的容顏移往她修長纖美的玉掌托著的一個金黃閃閃的小晶球上。四人同時劇震。接著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金環真同時搶前,要往石青璿撲去,石青璿纖手一揚,金晶球脫手射出,穿過瓦頂的破洞,到了廟頂上空。四人衝天而起,撞破廟頂,緊追晶球而去,交手的掌風拳勁,爆竹般響個不停。
石青璿向徐子陵招招手,還微微一笑。接著繞往佛龕後方。徐子陵對石青璿友善的態度大惑不解,但此時豈容多想,忙追在她背後。
石青璿推開設在佛龕後的一道活壁,手上同時多出一盞燃亮的風燈,照出一道深進地下的石階,向來到身旁的徐子陵道:“隨青璿來!但每個落腳點均須全依青璿,否則會有殺身大禍。”
書齋房門洞開。千萬芒點,隨著勁厲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氣,暴風沙般刮進房來,裂岸驚濤地朝四平八穩安坐椅內的寇仲卷去。
若換了任何人,驟然麵對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勢,必千方百計先避其鋒銳,再設法重整陣腳,力圖平反劣局。但寇仲卻清楚知道那隻是死路一條。因為他和這刺客非是首次交手,清楚知道隻要失去先機,讓對方把劍勢盡情發揮,自己休想有反擊的機會。
“鏘!”井中月刀鞘分離,右鞘左刀。同時真氣直貫眼皮,消去壓力,芒點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上戴黑頭罩,下穿黑色夜行衣的楊虛彥現出身形,手中長劍鋒尖變成一點精芒,以一個奇異的弧度,橫過房門至寇仲麵門的丈許距離,以肉眼難察的速度朝他疾射而來。
寇仲還是首次得睹這麽迅快凶厲的劍法,仍大馬金刀穩坐不動,右手刀鞘往對方劍鋒疾挑。“叮!”就像兩道烈火撞在一起。楊虛彥有若觸電,四尺青鋒生出變化,幻起七、八道劍芒,似可攻向寇仲任何一個要害。“嚇嚓!”堅實的紅木椅寸寸碎裂。
寇仲哈哈一笑,強忍右手的痠麻,把刀鞘收回,雙腳猛撐,傲立而起,沉腰坐馬,井中月橫掃對手。“當!”楊虛彥幻出的七、八道劍芒化回四尺青鋒,與寇仲的井中月硬拚一記。寇仲顯是功力略遜,往橫移退半步。楊虛彥一言不發,得勢更不饒人,劍法開展,化巧為拙,如影附形的一劍劈出。
寇仲但感對手此招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不但氣勢凶厲,且像帶著一股龐大的吸攝力,縱有心躲避也力不能及,雖明知對方是要逼自己硬拚,亦隻好橫刀硬架。“鏘鏘”聲連響五下,楊虛彥竟是悶哼一聲,往後退開。
寇仲長笑道:“小子知道厲害吧!”
原來他這一招橫架,其中包含著玄奧之極的手法和真氣的巧妙運用,在刀劍相觸時變化不定,連續封格他五劍,令楊虛彥招數使老,無以為繼,隻好退開。此消彼長下,寇仲井中月黃芒疾射,暴風激浪般往楊虛彥卷去。
打鬥和呼喝聲驚動了附近的人,四周均有人聲足音傳至。楊虛彥閃電般退出房間外,冷哼道:“今天算你走運!”
寇仲追出房門外,他已騰身而起,先落往書齋對麵的樓房頂上,接著沒進暗黑裏。
寇仲呆立半晌,然後“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搖頭苦笑道:“好家夥,差點讓你成功了。”
石青璿提著的風燈,似若在黑暗的地道中充滿活力的精靈,在前方迅疾騰挪閃躍,左彎右曲,不住下降。百多級百階轉眼盡於腳下。
石青璿在一個明顯經由人手開鑿出來的圓洞停下來,舉起風燈照著追下來的徐子陵道:“歡迎到伏魔洞來!”
徐子陵往洞口瞧去,燈光掩映下,洞口兩旁竟鑿有字樣,左邊是“靈秀自天成”,右邊是“神工開洞府”。不由大訝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石青璿微笑道:“我本想憑一己之力收拾這四個凶邪,現在多你幫忙,自然更有把握。你究竟是徐子陵還是寇仲?”
徐子陵失聲道:“什麽?”
石青璿聳肩道:“若非從嶽山的麵具猜到你是誰,我怎肯將你帶到這裏來。”
徐子陵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就算看出這是嶽山的假麵具,但又從何可猜到我是徐子陵?”
石青璿淡然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收到魯先生仙去前寄出的密函,知道你們和魯先生的關係。而且我親眼目睹嶽山的逝世,所以絕不會誤認你是真的嶽山,更知道你非徐即寇。”
徐子陵舉手脫下麵具,納入懷內,苦笑道:“原來被人揭**份,感覺是這麽尷尬兼窩囊的。”
石青璿無驚無喜的仔細端詳他好半晌,點頭道:“現在我完全放心了!”
徐子陵愈發感到她的難以測度,愕然道:“你從未見過我,為何隻瞧幾眼便完全放心,我仍可以不是徐子陵的。”
石青璿似在細心傾聽上麵入口的動靜,隨口應道:“我擅長麵相觀人之術,故知你不是奸妄之徒,大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徐子陵,也絕非壞人。”
驀地尤鳥倦令人心生煩厭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下來道:“石小姐姑奶奶小賤人,你若不給我滾出來,要勞煩我下來找你,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歎接著怒吼道:“小賤人竟敢拿假舍利來騙我們,真舍利究竟在哪裏?”
回響轟鳴,聲勢駭人。
石青璿柔聲道:“真正的邪帝舍利當然在我這裏,有本事下來拿吧!我要走了!”
向徐子陵打個招呼後,飄往洞內更神秘莫測的空間去。
眾人紛紛趕到靜立調息的寇仲身旁。
任媚媚見他安然無羔,鬆一口氣,問道:“來的是誰?”
寇仲好一會後,連續深吸三口氣,若無其事道:“是楊虛彥那小子。”
眾皆駭然。
率人四處追截不果的宣永匆匆回來,知道來人身世後,說道:“我們要加強總管府的防衛才成。”
寇仲搖頭道:“此人的行刺方式層出不窮,且可在任何地方進行,不用為他一人浪費精神人力。”
陳家風擔心道:“那怎辦才好?”
寇仲微笑道:“我並不怕他,隻是怕他摸清我們底子後,把刺殺目標轉移到你們身上,以打擊我們的士氣、信心,削弱我們的實力。”
宣永道:“這事的確非常棘手,唯一方法是設法把他找出來,至少要把他趕離梁都,否則人人睡難安寢。”
寇仲點頭道:“這雖然非是易事,卻不是全無方法辦到,由於他的體型特別,易於辨認,所以隻要通告全城軍民,留意這麽一號人物,他將難以藏身。”
任媚媚道:“說不定他仍留在總管府內等待機會?”
寇仲給她提醒,同意道:“我們費點功夫,先搜查總管府,肯定他不在這裏後,再在府內設置暗哨,擬定一套有效的警報方法,至少令敵人不會如入無人之境。”
宣永壓低聲音道:“假設他真的仍在府中,我們……”
寇仲心中一動,截斷他道:“若是如此,便輪到我刺殺他哩!”
眾皆愕然。
在風燈的映照下,徐子陵置身於一個像是放大千萬倍蜂巢般的奇異天地,在這個巨洞的前方,分布著七個洞口,各洞主支連接,其間洞洞往下深延,左彎右折,曲折離奇,洞內有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通,令人如入迷宮。
徐子陵隨石青璿進入其中一個寬達丈許的洞穴,正要說話,石青璿湊到他耳邊道:“不要高聲說話,下麵住了以千萬計的蝙蝠,一旦驚動它們,那情景會把人駭死。”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暗忖若是如此,為何仍要下來?
石青璿此時差點把半邊嬌軀挨進他懷裏,瞧穿他心事般道:“你知不知道為何剛才路經的各洞沒有蝙蝠呢?”
徐子陵茫然搖頭,鼻內貫滿她清幽的發香。
石青璿在他耳旁嗬氣如蘭地說道:“因為那裏有種怪石,是蝙蝠的克星,所以它們都不敢到那裏去。”
入口處異響傳來,顯是尤鳥倦等正摸下洞來,不過行速甚緩,小心翼翼。
石青璿忽地轉過身來,勾著他脖子。徐子陵嚇了一跳,心想這可不是宜於投懷送抱的時機。
石青璿的身體仍和他保持寸許的距離,右手摸上他的頭發,低聲道:“我把那些怪石研成的粉末塗在你的頭發上,蝙蝠便不敢飛近至你三尺範圍之內,動手時將大大有利。”
徐子陵心中開始有點明白,同時為誤會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石青璿續道:“我們要把他們引進蝙蝠集中最多的洞穴,那時就是他們的死期到了,你負責動手,我則負責以簫音的波動驅使蝙蝠,明白嗎?”
徐子陵泰然道:“一切謹依吩咐。”
石青璿道:“我要吹掉燈火!”
話尚未完,燈火已滅。
徐子陵先是眼前驟黑,接著斜下方竟逐漸亮起來,且色彩繽紛,以白色為主,伴有淺黃、棕黃、土黃、石綠多種顏色,光澤雖暗,但當他功聚雙目時,足可清楚視物,登時大為放心。石青璿領路前進,所過處果然群蝠受驚飛舞,卻沒有半隻敢飛近他們。洞穴層層深進,洞壁長滿鍾乳石、石筍、石柱、石花,有些從洞頂垂下,有的立於洞床,或托於洞壁,變化多端,類型千姿百態,閃閃發亮,熠熠生輝。徐子陵仿如置身一個光怪陸離、富麗堂皇、虛無縹緲的天宮神話世界裏。最妙是洞內並不覺特別氣悶,顯有穴口透往外間,並非密封的死洞。尤鳥倦的怪叫聲又從上方傳至,石青璿置若罔聞,徑自深進,由於蝙蝠飛動的聲音,故不虞敵人會追錯方向。
兩人俯身彎腰進入一個小洞後,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個廣似上麵廟堂般巨大的空間,上方卻是黑麻麻一片,細看才知是倒掛著以千萬計的蝙蝠,瞧得徐子陵頭皮發麻。洞內的一切依比例較其他洞穴為大,粗大的石柱、石筍、石幔,構成錯綜複雜的形勢。四壁石枝石花密布,作針狀或團狀,一簇簇,一叢叢地依附於各方石壁,如花似錦,絢麗多姿。
石青璿附到他耳旁低聲道:“你自行選擇伏擊的位置,這四人全是死有餘辜的奸邪,殺一個世人會活得安樂一點,下手絕不可留情。若你不幸戰死,我會發動機關,封閉所有出口,和他們來個同歸於盡,為你報仇。記著,我會為你營造偷襲的機會。”
徐子陵心中大懍,朝她瞧去。石青璿美麗的眸子異芒閃爍,射出令人肅然起敬的神聖采光。
忽然間,徐子陵完全忽略了她醜怪的鼻子,低聲道:“姑娘長得真美,在下定不負所托。”
石青璿為他那兩句似是不大連接的話露出一霎錯愕神色,深深瞧他一眼後,轉身飄往另一洞穴去。
徐子陵無暇思索她眼內豐富的含意,收攝心神,躲到一條從洞床豎起的巨石柱後去。蝙蝠滑行急翔的聲音自遠而近,清楚指示出敵人潛來的路線和速度。徐子陵深吸一口氣,真氣遍行全身經脈,全神蓄意,靜候最佳的偷襲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