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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第九冊 第一章 天君席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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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兩房之間還隔著另一間廂房,裏麵同樣是鬧哄哄地擠滿風流客,要在這麽多猜拳鬥酒鶯聲燕語、絲竹琴弦聲中尋找鄭石如的聲音,確非易事。不過奇怪得很,在這充斥各類聲音,由複雜多重的空間組成的聲響天地中,當鄭石如的聲音響起,而徐子陵專注力正集中搜索他的發聲時,其他聲音立時模糊起來,而這狂士的話聲頓然分外清晰,感覺奇特。

鄭石如似在回答別人的詢問道:“那位老人家確是從別處遠道來的,待會在下尚要出外打個轉,回來再陪諸位喝酒聽歌。”

立時有把女子的聲音不依道:“鄭公子今天第一次來探望我們,我們是不會讓你找借口開溜的。”其他男女一齊起哄,鬧個不亦樂乎。最後鄭石如投降,答應聽過所有姑娘各唱一曲,始會離開,且必須於辦事後趕回來。

門開。徐子陵嚇了一跳,知自己顧彼失此,竟聽不到有人接近廂房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俏婢送來美酒鮮果。徐子陵充內行地出手打賞,待俏婢走後,在近窗的椅子坐下,舉起婢女為他斟滿的美酒,輕喝一口,心想這回的青樓之行並沒有出岔子,不知是否和沒有召姑娘陪伴有關。這個想法仍在腦海盤旋的當兒,足音趨近,到門外略一停步,然後敲門聲響,嬌美的女聲響起道:“清秀特來拜會,向弓爺請安。”

徐子陵大吃一驚,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場麵,跳將起來,為她啟門。

門外俏生生站著個漂亮動人的女郎,傲氣十足又不失風流文雅,由輪廓至身體的曲線,無不優美迷人,如絲細眉下一對明眸透出渴望的神色,但當然不是為徐子陵的“刀疤客”弓辰春所引發的。

她頭紮彩布巾冠,穿的衣服更是別致,寬大的羅袖從袖口卷齊到肘部,露出溫柔而富彈性的小臂,長衫短裙,上衣無領,對襟不係扣,露出紋理豐富,色彩紅豔的胸兜,衣邊裙腳套有彩色布料的捆邊,腰圍花布造的長帶子,使她纖腰看來更是不盈一握,再披上無袖坎肩,益顯綽約多姿,該屬蜀地某一少數民族的美女。

徐子陵開門時,她微露錯愕神色,然後挾著香風進入廂房,神色自若地將纖手挽上徐子陵的臂彎,嬌笑道:“弓爺是否第一次上青樓呢?”

徐子陵被她拉得打個轉,往左旁靠窗的太師椅走去,苦笑道:“大概可算是第一次吧!姑娘是怎樣看出來的?”

清秀把他“按”進椅子去,又溫柔地為他添酒,微笑道:“慣到青樓的人當知道來這裏是讓奴家們好好侍候,但弓爺卻像掉轉過來似的。”

徐子陵疤臉下俊臉一熱,清秀半邊香軀半挨半坐地靠貼他腿側,把美酒送到他唇邊,在他拒之不及下喂他喝了一口,嬌笑道:“弓爺勿要怪責文姑,有關希白的事誰都不敢瞞奴家的。”

徐子陵對這飛來豔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來時見到我們這樣子不太好吧?”

清秀發出銀鈴般的嬌笑,風情萬種地說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發妻,有什麽好顧忌呢?唔!弓爺的身體很年輕。”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

清秀湊到他耳旁柔聲道:“不同年紀的人有不同的氣味,弓爺看來雖年近四十,但氣味卻像年輕的小夥子,健康清香和充滿生氣,教奴家不想離開你。”

徐子陵心中微懍,暗忖假若自己扮嶽山,這破綻豈非更明顯?剛才他和鄭石如在橫巷說話時,一直運功收斂毛孔,否則恐怕已給鄭石如這老江湖識破。

隨口答道:“或者因為弓某人每天練武的關係吧!”

清秀仔細打量他的臉容,搖頭道:“該與練武無關。奴家常接觸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來的武林名家,可是從沒有人有像弓爺身體的氣味,弓爺自己當然察覺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時還以為弓爺薰過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嬰孩的氣味!”

徐子陵雖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體的氣味可能與《長生訣》有關,道佛兩家的養生功均能令人返老還童,了空是最現成的好例子。忽然記起鄭石如,忙側耳傾聽。

清秀緩緩站起來,來到放置古箏的長幾處麵窗坐下,舉起纖手撥挑箏弦,發出流水淙淙般的連串脆響,垂首輕輕道:“希白今晚是否會來?”

寇仲掠進村口,立時頭皮發麻。首先入目是一對腳掛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分則垂進屋內去。另一人則仰躺路上,死不閉眼,臉上殘留著臨死前的恐慌。最奇怪乃此人身上不見任何明顯傷痕,隻是口鼻滲出些許血絲,手上仍緊握刀子。瞧兩人的黑衣勁服,該是崔紀秀的手下無疑。屍身前方有腳印往西方延展開去,旁邊則是淩亂的足印痕。

寇仲腦海中重組剛發生的情況,應是崔紀秀等一行七八人,逃進村內時被人追上,崔紀秀等回身應戰,卻給來人一舉殺掉二人,此人還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紀秀等人有時間逃走,過程古怪至極點。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發現一條屍身,竟仰躺在一間茅屋頂處,上身陷進快要坍塌的茅草內,情景詭異可怖。寇仲這麽膽大包天,仍看得寒氣直冒,循著其中一組足印追去,轉進村旁一片被廢棄的荒田,再見兩具伏屍,都是全無表麵傷痕,寇仲欲作較詳細的檢視時,東南方半裏許處,傳來一下激烈的金鐵交鳴聲。寇仲無暇再理這些人因何喪命,全速趕往聲音傳來之處。

徐子陵把心神從鄭石如那邊暫收回來,不忍騙這大膽熱情的美女,對他來說無論是大家閨秀又或青樓姑娘,都應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會來的。”隻是那不知是上截還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夠侯希白頭痛,哪還有閑心閑情到這裏尋風弄月。

“叮叮咚咚!”清秀彈出一段箏音,每個音符迅快的跳躍,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在奇詭難明的寂寞中隱見潺潺流動的生機和希望。

箏音倏止。清秀幽幽歎道:“這是希白譜的箏曲,離開成都這麽久啦!回來後總不來見人家,告訴他,清秀掛念得他很苦哩!”言罷暗然離開。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門後,心頭仍像被塊重石壓著。清秀對侯希白的憧憬最終隻會變為失望,不過有夢想和追求總比沒有好。

以前在揚州一切簡單得多,就隻是如何脫離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種能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現在表麵上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擔子卻隻有增加沒有減少。“過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師妃暄,又想起石青璿,她們同樣令他感到困惑。忍不住舉杯一飲而盡。

足音再起,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一團彩雲挾著香風卷進房來,現出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寇仲從腳開始,仰首望向崔紀秀再無半點生機的麵容,脊椎間寒浸浸的。崔紀秀的長劍斷作兩截,棄在草地上,人卻給掛在樹椏處,像先前的手下般,渾身不見傷痕。寇仲雖不清楚崔紀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該可臻高手之列,否則也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逃到這裏來,且至少比手下格擋住對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實,深切體會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人下手的時間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將追上敵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敵人逐一幹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問辦不到。崔紀秀的佩劍是被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斷,利器雖及體而止,但發出的無形氣勁卻直侵敵體,震斷崔紀秀的心脈,如此武功,確是駭人聽聞。寇仲搖搖頭,暗呼厲害,迅速離去。

來人正是川幫大當家範卓的美麗女兒範采琪,身上的彩服勁裝益發襯得她像開屏的孔雀,腳踏小蠻靴,那晚的腰鼓被馬刀代替,來到頭皮發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扠腰,青春煥發的俏臉卻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長而翹起的睫毛下晶晶閃閃的,說道:“原來是前晚喪父,今晚便來散花樓鬼混的姓弓家夥,侯希白那言而無信的騙徒滾到哪裏去了?”

徐子陵記起侯希白當晚為脫身計,許下到川幫總壇拜會她的諾言。不用說是老侯爽約。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印卷》,侯希白恐怕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哪有閑情去敷衍眼前的刁蠻女。

至此他深切體會到處處留情的煩惱,在侯希白或會甘之如飴,不過現在卻要由他來承受。隻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範小姐請見諒。”

範采琪嬌哼道:“你不是約他來這裏風流嗎?到此刻仍要說謊。”

徐子陵心懸鄭石如那邊的情況,隻是苦無跋鋒寒一心二用之術,歎道:“上回小弟不是說謊,而是圓謊,範大小姐請明察。”

範采琪竟“噗嗤”嬌笑,退後幾步在他對麵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處,托起香腮,笑意盈盈地說道:“你這人外貌雖嚇人,但聲音和說話很好聽,人家便將就點把你暫收為俘虜。除非侯小子自動現身,又或你把他交出來,否則不準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說話之際,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鄭石如那邊去,剛好一曲唱罷,鄭石如似要離開。徐子陵忙長身而起,尚未開口說話,範采琪掣出彎圓的馬刀,割頸而來,威勢十足,靈巧狠辣。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傷她的大前提下,想把她甩掉將大費周章。總不能邊打邊去追蹤鄭石如,此時甚至不能傳出任何打鬥的聲音,忙舉手表示投降,坐回椅裏。

範采琪的刀鋒在他鼻尖前寸許處示威地劃過,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裏,得意洋洋道:“原來你的手腳這麽差勁,乖乖地給我坐著。否則我在你另一邊的粗臉弄出另一道疤痕來,奴家可不是說笑的。”

聽著鄭石如的足音逐漸遠去,徐子陵隻好大歎倒黴,原先還以為青樓運轉,現在終於曉得青樓黴運依然故我。為今之計,隻有待鄭石如遠去後,設法脫身,再作打算。無奈下隻有呆瞪著她。

範采琪忽又秀眉輕蹙,嗔道:“瞪著人家幹嘛?我是生出來給你橫看豎看的嗎?”

徐子陵長身而起,悠然道:“大小姐請恕弓某失陪。”

範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動手,有人在門外嚷道:“侯公子信到。”

範采琪聽得侯公子之名,立把徐子陵忘得一幹二淨,雀躍道:“信在哪裏?”

徐子陵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就那麽和送信來的文姑擦身而過,揚長去也。

寇仲來到被燒成頹垣敗瓦的村莊,戰事早成過去,泊岸的三艘“賊船”亦已遠遁,歐陽倩的俚僚武士正在收拾殘局。他為免應酬,繞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間小茅屋,徑自爬上土坑躺下來。避難的俚族村民仍未回來,他樂得一個人清清靜靜,心中卻思潮起伏。究竟是誰殺死崔紀秀那批人?

這沒有露麵的高手,手底之硬實可與祝玉妍比擬,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搶先一步幹掉崔紀秀等人,對寇仲則像不含敵意。真想不到會在這種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異的事。在南方,舍“天刀”宋缺之外誰人高明若此?想著想著,寇仲酣然入睡。

剛踏出散花樓的外院,橫裏有人閃出來,一把扯著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賜,並不太好。你見到鄭石如嗎?”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蹤似的,走得非常匆忙。來!這裏太礙眼,若給刁蠻女纏上,將更不妙。”

徐子陵隨他往南轉進一道小巷,再躍上瓦頂,逢屋過屋,片刻後來到一宏偉建築物的瓦脊處,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牆內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徐子陵奇道:“這不像一般人家,烏燈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我不知為何會帶子陵兄到這裏來。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愛在晚上到此處想事情,從沒帶任何人來過,或者是因我把你當作真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鄭石如的事拋開,笑道:“你不用研究半截的《不死印卷》嗎?為何摸到散花樓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處,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環目一掃李家祠外延伸向四麵八方至城牆而止的點點燈火,苦笑道:“我正因差點想破腦袋,隻好到散花樓去嗅嗅女兒家的香氣,希望得到些靈思。唉,小弟現在頭痛得要命,所有句子隻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確是石師的手筆。”

徐子陵沉吟道:“照殘卷來看,令師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門的無上功法,把補天和花間兩種極端的心法統一起來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這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假若補天和花間的心法是兩個輪子,那佛門的心法就是把輪子連起的輪軸,如此車子才能移動。”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說過花間和補天兩派武功各走極端嗎?以輪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當,因為輪子無論在結構和性能上並沒有任何分別。”

侯希白肅容道:“這是石師在卷內打的比喻,輪子本同,但因位置有異,可變成截然相反的東西。像生和死表麵雖似相反,其實均由生命而來,隻因一為始,一為終,遂變成相反的事物。花間派專論生機,補天派則講死氣。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兩派便可統一,而關鍵處正是石師從佛家參詳出來的法印。”

徐子陵聽得頭都大起來,開始有點明白碧秀心為何看得縮減壽元。拋開問題不理道:“看來小弟也幫不上忙,侯兄不可太勉強自己,我尚有事要辦。”

侯希白斷然道:“當然該和鄭石如有關。我是難辭責任,若子陵兄不讓我幫忙,我的心會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這心意已足夠啦!侯兄還是……”

侯希白截斷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辭,就太不夠朋友。徐子陵可以義無反顧的助侯希白奪取印卷,侯希白難道見你有事也袖手旁觀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應,侯兄是否認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續道:“這事極可能有陰癸派的人參與,所以我絕不會與席應正麵交鋒,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會放心?席應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這次重返中原,擺明魔功大成,不懼宋缺,趕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於向宋缺公開搦戰。子陵你雖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說比之安隆仍差一兩籌,更不用說是去硬碰‘天君’席應。”

徐子陵微笑道:“多謝侯兄關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楊虛彥更快領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幫我一個大忙。”

侯希白像聽不到他說的話般,沉吟道:“席應和祝玉妍的關係一直非常疏遠,為何陰癸派敢冒開罪宋缺之險,站在席應的一方?子陵是不是弄錯了?”

徐子陵從沒想過這問題,隻覺魔門中人自然是一個鼻孔出氣,此時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動道:“我們先來一個假設:如果林士宏是陰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現今的局勢下,最高明的戰略會是怎樣?”

侯希白一震道:“當然是平定南方,攻占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時盡管北方被其他勢力統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對峙,各占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歎道:“現在十有九成我敢肯定林士宏是陰癸派的人。若能透過席應誘殺宋缺,林士宏將可把魔爪伸往嶺南,奪得宋家的財富資源後,更可迅速擴展,趁人人隻顧北上之際,在南方鞏固勢力。這正是陰癸派和席應合作的原因。否則何須如此勞師動眾,派四大長老到這裏來?”

侯希白點頭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說服力。如若四大長老中有邊不負在,說不定我們可找安隆幫忙。”

徐子陵失聲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兩人因多年宿怨而勢不兩立,邊不負創的‘魔心連環’,名字正是針對安隆的‘天心蓮環’而改。若安隆不是顧忌祝玉妍,早就宰掉邊不負。所以隻要是對付邊不負,安隆會忘掉其他一切事。我隻是順口說說,子陵不要認真。”

徐子陵道:“我不想找任何人幫忙。”

侯希白正容再次截斷他道:“即使席應自動送上門來,子陵怕亦沒本事殺死他,所以我這次是義不容辭。子陵先告訴我,有什麽奇謀妙計可誘他現身呢?”

徐子陵心中猶豫,嶽山的身份乃他的秘密,這樣透露給侯希白知曉似乎不太妥當。但看他盛意拳拳的熱心樣子,又有點不忍斷然拒絕,隻好道:“我本想從鄭石如身上追查陰癸派長老的行蹤,但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如我們約個時間明天碰頭,交換消息,再決定下一步行動如何?”

侯希白皺眉道:“鄭石如和陰癸派是什麽關係?”

徐子陵低聲道:“鄭石如和陰癸派有糾纏不清的關係,詳情請恕我不便說出來。”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不再追問。說出見麵時間地點後,疑惑地道:“子陵像要趕往某處的模樣,是否有約會?”

徐子陵想起一事,不答反問道:“有沒有尤鳥倦的消息?”

侯希白道:“這問題除我之外,恐怕沒哪個人能給你答案。他比你早些入城,前後該不超過兩個時辰。本來我也不知是他,但因我一直在監視安隆,故猜到他是‘倒行逆施’尤鳥倦。”

徐子陵心中恍然,難怪侯希白對安隆方麵的事了如指掌,原來他一直在監視安隆的動靜,幸好如此方可救回曹應龍一命。問道:“尤鳥倦會在什麽地方?”心中同時想到若尤鳥倦不是內傷未愈,又站在安隆、楊虛彥的一方,侯希白怕未必能分到半截《不死印卷》。

侯希白道:“尤鳥倦藏身之處,包保安隆不曉得。不過他和安隆定會再碰頭,子陵說不定可從安隆處找到他。”

頓了頓笑道:“是否須小弟引路?”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怎敢勞煩侯兄?隻要侯兄告訴我何處可尋到安隆,我已不勝感激。”

侯希白苦笑道:“我不明白為何你總是拒絕我的幫忙?安隆現在該躲在城北金馬坊的別院靜養,這是安隆的秘巢之一,我是因跟蹤朱媚,始知有此處所。”接著詳細說出別院的位置地點。

徐子陵這才去了。

徐子陵穿上長袍,戴上嶽山的麵具,肯定沒有破綻,從瓦頂躍下,昂首闊步地朝安隆那幢四合院的外門走去,扣響門環。長袍是石青璿給他的嶽山遺物,既可掩蔽他和嶽山身形的差異處,又因此乃嶽山的招牌裝束,更易使像安隆這類認識嶽山的人入信。

從嶽山的遺卷中,曾論述邪道八大高手的交往,除與祝玉妍和席應有特別深刻的恩怨外,其他人頂多隻是數麵之緣,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多少句。這情況對他假冒嶽山當然有利無害。事實上嶽山生前是個非常孤獨寂寞的人,不愛說話,更少朋友,隻有一個人例外,就是唐主李淵。

“咿唉!”院門拉開少許,一名老態龍鍾的瘦矮老蒼頭眯眼訝道:“大爺找誰?”

徐子陵冷哼一聲,探掌朝他麵門推去。

老頭立時雙目猛睜,駭然退後,徐子陵跨過門檻,還順手掩門,低喝道:“老夫嶽山,安隆躲在什麽地方?”

矮老頭聞嶽山之名色變,尚未有機會開腔說話,安隆的聲音從東廂的方向傳來道:“果然是老嶽,有請!”

矮老頭垂手退往一旁,徐子陵眼尾不瞧他地昂然朝東廂跨步走去,笑道:“安胖子是否奇怪嶽某人能尋到這來呢?”

安隆不慍不火的聲音在東廂內應道:“有什麽好奇怪的,假設你沒死掉,當然會到成都來湊熱鬧;而到得成都來怎會不找我安胖子?這裏還有你的一位老朋友,他剛告訴我,你曾助石青璿對付他哩!”

徐子陵心叫好險,在嶽山的遺卷上,提到安隆時總稱他為安胖子,但他仍不敢肯定昔日嶽山是否以這名稱喚安隆,現在則知敲對了。

東廂漆黑一片,當徐子陵進入廂廳,兩對銳利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臉上。

徐子陵若無其事地說道:“這麽巧!是什麽風把尤兄也吹到這裏來呢?”

暗黑的廳堂內,除安隆外另一人赫然是“倒行逆施”尤鳥倦。

尤鳥倦怪笑道:“嶽刀霸的聲音為什麽變得這般沙啞難聽,是否練‘換日大法’時出了岔子,你的霸刀又到什麽地方去哩?那天我還不信是你,若非安胖子說你一直暗戀碧秀心,我怎都不會明白。”

徐子陵從容不迫的在兩人對麵靠窗的椅子大馬金刀般坐下,冷然道:“老尤你是不是對當日嶽某人令你負傷一事仍念念不忘?照看你卻沒有什麽長進。還是祝妖婦高明,那天在洛陽隻一眼便瞧出我棄刀不用,是因練成‘換日大法’,至於我的聲線為何改變,這問題最好由宋缺回答。”

安隆和尤鳥倦同感愕然。

前者皺眉道:“得老嶽你親口證實,我才敢相信傳言,可是祝後她怎肯放過你呢?”

徐子陵仰天長笑道:“她沒把握殺我,當然要放過我。難道她突發善心嗎?終有一天我要教她深深後悔。”

徐子陵巧妙地借祝玉妍來證實嶽山的身份。假如祝玉妍也認為他是嶽山,外人有什麽好懷疑的。

尤鳥倦乃陰癸派死敵,聞言後神態大見緩和,點頭不語。

安隆道:“我這幾天一直恭候大駕,自聞知嶽兄重現江湖,便知嶽兄會因席應而趕來巴蜀,故早在各處城門留下暗記,現終盼到嶽兄哩!”

徐子陵心叫好險,他本想好一大套說辭,以解釋他為何能尋到這裏來,幸好沒說出來,照這麽看,真嶽山和安隆的關係相當密切。

尤鳥倦沉聲道:“嶽兄準備怎樣對付席應?”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兩位老兄可知祝妖婦和席應結成聯盟?”

安隆和尤鳥倦同時一震。

尤鳥倦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席應和祝妖婆就像水和火,怎都混不起來。”

徐子陵冷笑道:“那是以前的事,現在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遂衍生另一番局麵,別忘了還有邊不負在穿針引線。”

此時他說話的方式,均模仿嶽山遺筆的遣詞用字,自信沒有十足也有七、八成,除非是與嶽山有深交的人,否則該覺似模似樣。

安隆一呆道:“什麽目標?”雙目湧起對邊不負深刻的恨意。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當然是宋缺,難道還有別的人嗎?”

安隆半信半疑地說道:“祝後和宋缺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會忽然為席應幹這後果可嚴重至動輒令陰癸派覆亡的事?”

徐子陵見尤鳥倦嘴角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笑意,心中一動道:“老尤不要裝蒜啦!不要告訴我你竟不知林士宏的出身來曆。”

尤鳥倦狠狠道:“祝妖婆的詭計可瞞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尤鳥倦。”

轉向安隆道:“若我沒有猜錯,林士宏該是‘雲雨雙修’辟守玄的得意弟子,我曾和林士宏交過手,自信不會看走眼。現在得嶽兄點出來,更可肯定。”

徐子陵大感此行不虛,至少從魔門中人口裏,證實林士宏的身份。亦心叫僥幸,皆因還是首次聽到陰癸派有這麽一號人物,若亂吹牛皮,必然露出馬腳。

安隆露出震驚神色,好一會後向徐子陵道:“老嶽你來找我安胖子,對我有什麽好處?”

徐子陵微笑道:“邊不負是你的,席應是我的,如何?”

尤鳥倦沉聲道:“‘霸刀’嶽山從來單人匹馬,為何這回卻要找幫手?”

徐子陵緩緩道:“合則力強,分則力弱。安胖子乃石之軒的好兄弟,自然是祝妖婦的眼中刺,老尤則因聖帝舍利和祝妖婦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不過縱然你們不肯直接參與,嶽某人也絕不會怪責你們,隻須把席應藏身處透露給嶽某人就成。”

尤鳥倦頹然歎道:“問題不在我身上,而是安隆新近因事開罪了石之軒,自顧不暇,所以沒有閑心去理會別的事情。”

聽他口氣,當知尤鳥倦亦是來央安隆出手助他對付陰癸派的人,卻被拒絕。

徐子陵當然不能告訴安隆在大石寺出手的乃師妃暄而非石之軒,還要裝作驚奇地追問詳情。

安隆當然不會把經過說出來,皺眉道:“老尤不要誇大,事後我回想當時的情況,該是杯弓蛇影,不過暗襲者的身手確是非常高明。我不想卷入此事的理由,皆因我現在和解暉關係惡劣,一個不好惹得祝後親自來對付我,走得和尚走不了寺,多年辛苦經營會盡付東流,你們……”

尤鳥倦不耐煩地截斷他道:“縮起頭來挨打豈是辦法?現在有嶽霸加入我們,更增勝算。誰不知嶽山一言九鼎,從來不做背信棄諾的事。”

安隆大為意動,沉吟道:“我當然信得過老嶽,但你尤鳥倦卻從來不是守信諾講義氣的人,教我怎敢信你?”

尤鳥倦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好像從未騙過你安大爺,假若我立下魔門咒誓又如何?”

安隆搖頭道:“仍未足夠。”

徐子陵和尤鳥倦為之愕然以對。

安隆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一字一字緩緩道:“除非老嶽你能證明你的‘換日大法’能勝過席應的‘紫氣天羅’,此事才有得商量。”

徐子陵心下恍然。

事實上安隆早公然開罪婠婠,與陰癸派的火拚已是離弦之箭,勢在必發,偏是擺出自善其身的幌子,隻為要尤鳥倦保證和他並肩作戰到底,形成皇帝不急,急煞太監的情勢。而徐子陵的假嶽山則是送上門來的好幫手,所以他留下隻有真嶽山明白的暗號,希望嶽山會尋上門來。此際夢想成真,安隆自然想進一步弄清楚重出江湖的嶽山的利用價值有多大?安隆確是老奸巨猾!

徐子陵冷笑道:“我就坐在這裏,接你老哥兩招天心蓮環看看吧!”

尤鳥倦愕然道:“老嶽你是說笑吧?即使換成是祝妖婦和石之軒,也不敢坐著來接安隆的天心蓮環。”

徐子陵則是有苦自己知,憑他領悟回來的羅漢手印,加上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手印”,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接得安隆的天心蓮環。但如換了是正式動手,蓮環配上蓮步,說不定會暴露出真正的身份,所以此險不能不冒。

心中發毛,臉上卻露出充滿自信的傲氣,從容道:“不如此,怎顯得嶽某人的換日大法,絕不遜於石之軒的不死印或祝妖婦的天魔功?”

他心知肚明安隆前晚因真元損耗,現在更非性命相搏,頂多隻會發出一個起、兩個止的天心蓮環。憑他真氣的療傷奇效,縱使被創也可裝作若無其事,然後迅速複原。

安隆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半信半疑地說道:“嶽兄肯定要坐著來接嗎?”

徐子陵仰天笑道:“來吧!嶽某人何時有說過的話不算數呢?”

安隆從椅上彈起,喝道:“那麽嶽兄小心啦!”

腳踏奇步,肥手合攏如蓮,刹那間推出三朵蓮勁,分別襲向徐子陵左右肩井穴和麵門。熱氣漫空。

三朵蓮勁連環發放,最怪異處是先發者緩,後發者速。當攻及徐子陵三處要穴,恰好不分先後地同一時間印襲到他身上去。這麽快慢由心催動勁氣,確達出神入化之境,令人為之歎服。

在蓮勁尚未及體之前,炙熱狠辣、凝聚精煉的真氣早襲體而至,天羅地網般把徐子陵籠罩在內,其淩厲處,遠超徐子陵的估計。若給如此灼熱和充滿毀滅性的勁氣侵體而入,所造成的破壞可以想見。

徐子陵此時悔之不及,在生與死的關口前,嶽山遺卷上的換日大法,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手印,至乎侯希白所說的生中藏死,死內含生的不死印法,三種與佛門無上心法有關的印契,與出自前代聖僧鳩摩羅什的五百羅漢像,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腦際,渾成一體。在呼吸之間,徐子陵兩手結出連串印契,始於不動根本印、接著是大金剛輪印、內外獅子印、外縛內縛印、智拳、日輪、寶瓶。每結一印,心中暗念真言,精神全集中其上,心息相依,意與神會,體內源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先天真氣隨著印契於奇經八脈和三脈七輪中作不同方式集結,形成朵朵像盛開鮮花般的真氣。最後以不動金剛印作結,那亦是換日大法內的脫胎換骨,移日換月後凝固所得的總印契。

萬念俱空。徐子陵在無人無我的靈空裏,像旁觀者般感到自己無限地擴展,此時三朵蓮勁同時印在他左右肩井和眉間輪處。安隆和尤鳥倦駭然失色,哪有人蠢得會不擋不格的硬受蓮勁的?

徐子陵臉往後仰,左右肩迅速聳搖。先是臉上一陣火辣,連忙仰臉,接著蓮勁被眉間輪生出的反擊勁氣,由立體變作扁平,再滑浪般沿麵門生起的氣罩滑卸過去。“砰!砰!”另兩朵蓮勁被卸去大半後,仍餘灼熱的勁氣侵穴入脈,那種灼痛難當的感覺,令徐子陵差點慘叫。但當然不可如此窩囊,隻好口吐真言,一字一字快速喝道:“換日大法!”不動金剛印倏地轉為內縛、外縛兩印。體內脈道真氣交戰,早嚴陣以待的真氣對入侵的蓮勁迎頭痛擊,在蓮勁侵上內髒前破得一幹二淨,但兩邊肩井的位置已是灼痛得麻木起來。

安隆和尤鳥倦看得目瞪口呆。能把蓮勁卸開,尤鳥倦自問可以辦到,但必須靠掌勁或拳勁一類的功法,在及體之前施行,如此以麵門去迎擋,實匪夷所思。而硬受蓮勁,更是驚世駭俗的修為。由於他們不知徐子陵的真臉藏在假臉下,見他“麵不改色”的挨過三朵蓮勁,心中的驚駭,更不在話下。事實上徐子陵是痛得臉青唇白,若安隆再來一朵蓮勁,保證立斃當場。

安隆和尤鳥倦麵麵相覷,前者頹然退後,坐回椅內,長歎道:“換日大法果是不同凡響。昔年嶽兄曾和我提及大法修煉上的難題,說無法明白天竺手印的真正作用,現在顯已得其真諦,小弟由衷佩服。”

尤鳥倦眼中閃動著羨慕兼妒忌的光芒,接口歎道:“嶽霸刀棄刀不用,功力卻大勝從前,難怪令我吃了大虧,安隆你這次無話可說吧?”

安隆苦笑道:“還有什麽好說呢?”語氣中充滿苦澀的味道。

徐子陵直至此刻才能開口說話,不用假裝聲音已是沙啞難聽,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從逐漸複原的兩邊肩井穴傳來的錐骨痛楚,緩緩道:“席應在哪裏?”

初更時分。

安隆揭起馬車的布簾,指著對街燈火輝煌的散花樓,向徐子陵和尤鳥倦道:“這是成都的散花樓,邊不負這家夥在今晚前曾來過兩趟,都是指名找花嫁姑娘,今晚他訂下廂房,我們進去和他打個招呼如何?”

尤鳥倦皺眉道:“席應是否和他一道呢?”

安隆道:“上兩次邊不負是一人來胡混,還留宿至天明。雖說席應以前最愛和邊賊一起去胡天胡地,可是在這宋缺隨時會到巴蜀的時刻,席應怎敢去荒唐?”

尤鳥倦搖頭道:“安胖子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紫氣天羅霸道至極點,一個不好,會反噬其主。功法愈高愈需調和,就像我殺人後,總要到賭場調劑一下才成,不信可問老嶽,誰比他更清楚‘天君’席應?”

安隆邪笑道:“不是要找個小相公來玩玩吧?”尤鳥倦聞言**笑不語。

徐子陵聽得汗毛倒豎,又不得不強充在行,當然更怕說錯話露出馬腳,沉聲道:“進去打個轉不是什麽都清楚嗎?”

安隆淡然道:“若隻得邊不負一人,老嶽你打算怎辦?”

徐子陵心中大罵。安隆這一招陰毒之極,假設他真是嶽山,如此公然助他對付邊不負,等於正式向陰癸派宣戰。而能否幹掉席應仍是未知之數,對真嶽山自是有害無利,隻會泥足深陷,以後不得不站在安隆的一方。

不過對假嶽山徐子陵來說,則是有利無害。當然他不可爽快答應,因為絕非城府深沉的真嶽山作風,冷哼道:“到時再隨機應變,在你安胖子的天心蓮環下,他的魔心連環隻是個笑話,我和尤鳥兒保證不讓其他人插手其中。”

尤鳥倦不悅道:“我最不喜歡被人喚作尤鳥兒,隻有祝妖婆會這麽叫我的。”

徐子陵怎知嶽山遺卷上寫的尤鳥兒,竟是創自祝玉妍,隻好閉口。

安隆雙目閃動殘酷凶毒的邪芒,伸舌舐唇,像嚐到邊不負的鮮血般,緩緩道:“好!兩位老哥給小弟押陣,二十多年的賬,在今晚來個總結算。”

接著向驅車策馬的老仆喝道:“到散花樓去!”

安隆第一個步下馬車,文姑親率兩婢來迎,安老板前安老板後的奉承得無微不至。

安隆漫不經意地介紹過兩人,拉著文姑到一旁交頭接耳一番,文姑領路前行,安隆則退到兩人身旁,苦笑道:“席應真的來了!”

尤鳥倦立時色變。他的滿肚子壞水,尤過於安隆,隻一心想拖嶽山落水對付陰癸派,從沒想過真的要和席應作正麵衝突。在邪道八大高手中,首推的當然是祝玉妍和石之軒,接著輪到“魔師”趙德言和“天君”席應,都是絕不好惹窮凶極惡的邪人。剛才尤鳥倦雖強調席應會出現的可能性,但純粹是為誆徐子陵這假嶽山上鉤入局。豈知誤打誤撞下真的要碰上席應,現在無法中途退出,唯有暗歎倒黴。

徐子陵不知該興奮還是害怕,隻看安隆的笑容和尤鳥倦的怯色,便知“天君”席應的威勢。而席應明知此時成都高手雲集,仍公然和邊不負到青樓鬼混,可知他是有恃無恐,不把解暉、師妃暄等放在眼裏。自己會否是燈蛾撲火,不自量力?

徐子陵硬著頭皮道:“他在哪間廂房?”

安隆道:“西廂二樓北端的丁房,我們則是隔兩間的乙房,頭房是川幫的範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丙房是幾個成都著名家族的世家子弟,今晚真是熱鬧。”

尤鳥倦低聲問道:“範卓和奉振知不知道另一端是邊不負和席應?”

安隆歎道:“你當我是他們肚裏的蛔蟲嗎?”

徐子陵卻心中暗罵,安隆根本早打定主意對付邊不負,所以預訂隻隔一間的廂房,否則即使文姑賣他麵子臨時急安排廂房,也不會這麽巧隻隔一間。

此時三人隨文姑登上二樓,徐子陵把心一橫道:“嶽某人過去先和兩位老朋友打個招呼。”

安隆和尤鳥倦同是魔門出身,自少過著刀頭舐血的日子,事到臨頭,自然而然拋開一切顧慮,暗忖若能以雷霆萬鈞的方式一舉擊斃兩人,實是非常理想。

安隆點頭道:“最好誘他們到園內動手,那麽旁人很難有借口幹預,我們會為你押陣的。”

要知像散花樓這樣名聞全國的青樓,如非由像“槍霸”範卓或“猴王”奉振那類武林大豪經營,亦必由他們照拂,假設徐子陵不顧及在廂房內陪侍姑娘的安危,在房內動手,範卓和奉振等絕不會袖手旁觀,更會因而結下梁子。事後徐子陵和尤鳥倦當然拍拍屁股溜之大吉,隻苦了在巴蜀落地生根的安隆,平白多添兩個分別領導川幫和巴盟的勁敵。倘再加上解暉,安隆還怎在巴蜀過活?

尤鳥倦乃老江湖,湊近安隆道:“你可否先和奉振等招呼一聲,他們該不會對席應和邊不負有什麽好感的。”

安隆苦笑道:“隻恨他們對我亦沒有什麽好感。”

文姑剛推開房門,笑臉迎人地說道:“三位大老板請進。”

徐子陵深吸一氣,越過文姑,朝北廂房大步走去。文姑為之愕然,給安隆摟挽著腰肢,擁進廂房內。

徐子陵功聚雙耳,立把西廂四房的聲息盡收耳內,認得的隻有邊不負的**笑聲。說不緊張就是假的,前晚他拒絕師妃暄的幫忙,斷然決定單槍匹馬去收拾席應,實有點意氣用事。不過想起跋鋒寒挑戰曲傲的豪情壯氣,又心中釋然,如不將自己放在那種九死一生的環境,如何能作出武道上的突破。

徐子陵在北房門前立定,尚未敲門,一個柔和悅耳,低沉動聽男聲從房內傳出道:“是哪一位朋友來哩?”

房內倏地靜至落針可聞,顯得鄰房更是喧鬧熱烈。徐子陵心中一懍。他一路走來,肯定沒有發出任何聲息,但仍給這該是席應的人生出感應,隻此當可知席應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正要推門,房門自動張開,迎接他的是一對邪芒閃爍的淩厲眼神。席應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頎長高瘦,表麵看去一派文質彬彬,舉止文雅,白皙清瘦的臉上掛著微笑,絲毫不因“嶽山”的出現而動容。不知情的人會把他當作一個文弱的中年書生,但隻要看清楚他濃密的眉毛下那對分外引人注目的眼睛,可發覺內中透出邪惡和殘酷的淩厲光芒,眸珠更帶一圈紫芒,詭異可怕。邊不負坐在另一旁,兩人各擁一女坐在腿上,正調笑戲玩。

徐子陵目光掃過邊不負,再回到席應臉上去,負手冷笑道:“席應你還未死嗎?”

兩女初時還以為席邊兩人真的有朋友來訪,臉上笑意盈盈,到看清楚“嶽山”的尊容和陰冷的神色,聽他充滿挑戰意味的話,始知不妥,嚇得噤若寒蟬,花容失色。

鄰房喧鬧聲止,顯是發覺這邊的異樣的情況,安隆的廂房當然不發出聲音,接著奉振和範卓兩人停止交談。整個西廂立時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席應從容笑道:“老嶽你不是約小弟三更見麵的嗎?這麽來擾小弟的興頭,是否多活兩個時辰仍感到不耐煩?”

徐子陵悠然踏進房內,筆直走到席應左旁的大窗前,迎著拂來充滿秋意的晚風,凝望下方遍植花草的寬敞林園,微笑道:“嶽某人非是不耐煩,而是想得你太苦。自隴西一別,一直沒機會和席兄敘舊,今番重逢,隻盼席兄的紫氣天羅不會令嶽某人失望,否則嶽某人的換日大法就是白練哩!”

邊不負搖頭笑道:“嶽老兒你縱使練成換日大法,仍是死性不改,隻愛大言不慚。誰都知換日大法乃天竺旁門左道的小玩意,或能治好你的傷勢,但因與你一向走的路子迥然有異,隻會令你功力大幅減退。若非掌門師姊看破此點,怎容你生離洛陽。”

席應好整以暇地輕拍腿上女郎豐臀,示意她離開,伸展筋骨地笑道:“念在嶽山你一片苦心,今晚讓我送你上路,好去和妻兒會麵。”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為嶽山湧起感同身受的義憤,僅餘的一點畏怯消失得無影無蹤。嶽山論年紀比席應大上十多年,成名時席應尚是剛出道。席應因本門和嶽山的一些小怨,登門搦戰,僅以一招之差落敗,含恨下竟趁嶽山不在以凶殘手段盡殺其家人,由此種下深仇。

深吸一口氣,徐子陵緩緩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讓嶽某人看看練至紫瞳火睛的天羅魔功,究竟能否保住你兩人的小命。”

席應和邊不負尚未有機會反唇相稽,南端廂房傳來沉雄的聲音道:“不才川幫範卓,請問那邊說話的是否嶽霸主嶽山和‘天君’席應賢兄?”

另一聲音接下去道:“另一位朋友如奉振沒有猜錯,該是邊不負邊兄吧!大駕光臨成都,怎麽招呼不打一聲?也好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