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地一別
宋玉致陪寇仲來到碼頭處,一艘小型風帆正張帆恭候。一路走來,宋玉致沒說過半句話。寇仲知她脾性,不敢惹她。
寇仲歎道:“此地一別,不知是否尚能與致致有再見之日。假若我在關中尋不到楊公寶藏,我根本沒有本錢去和李小子爭天下,令尊亦不會讓你嫁我;即使真的得到楊公寶藏,跟李小子的實力相比,我仍是輸多贏少的劣局。因為戰爭並非以錢財多寡來決定勝負,否則楊廣不會失天下。”
宋玉致平靜地說道:“你是不應該來的,事而至此,玉致還有什麽話說。”
寇仲苦笑道:“事既至此,致致還不能和我說兩句知心話嗎?”
宋玉致目光投在滔滔河水上,搖頭道:“爹是明知不可為而為,所以不肯直接派兵助你。李閥的聲勢與日俱增,你還在為楊公寶藏癡人說夢。好啦!假設真給你尋得寶藏,你又怎樣把東西運離李閥的地頭?少帥啊!理性點好嗎?算人家求你吧!”
寇仲低沉而肯定的聲音傳入她耳內,緩緩道:“不要看我愛嘻嘻哈哈的,一副薄皮無賴的樣子,但我對致致的愛卻是此生不渝的。致致定會怪我為爭天下舍你而去。固然我現在已是泥足深陷,難以言退。但真正的原因,是男兒必須為自己確立一個遠大的目標,然後永不言悔地朝目標邁進,不計成敗得失。子陵和我的分別,隻在於目標的差異。且看看你身邊的人吧!有哪一個是真正快樂和滿足的?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苦中作樂!於平凡中找尋真趣,已與我寇仲無緣。隻有在大時代的驚天駭浪中奮鬥掙紮,恐懼著下一刻會遭沒頂之禍,才可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和存在。現在我隻能在自己劣勢的環境中,盡量做得最好。在江湖中作三兩人間的爭雄鬥勝,再不能使我動心,隻有千軍萬馬決勝於沙場之上,那種勝敗始能令人顛倒。我本是個一無所有的人,也不怕再變為一無所有,但隻要我知道致致的心曾向著我,寇仲已可不負此生啦。”
說出心底的話後,寇仲騰身而起,往船上投去。
聽罷他似無情又多情的情話,瞧著他軒昂不可一世的雄偉背影,宋玉致的視野模糊起來,再分不清哪一片是淚光,哪一片是水光。她想把他喚回自己的身旁,但聲音到達咽喉處,化作哽咽。此刻一別,還有再相逢的一天嗎?
徐子陵掠出艙廳,韓澤南夫妻正帶著兒子從艙房倉皇奔到通道上,忙喝道:“韓兄勿要出去,一切由我來應付。”
兩人愕然回頭瞧他,徐子陵來到他們身旁,探手愛憐地拍拍小傑兒的臉蛋,向從後趕來的雷九指道:“雷兄也不要露臉。”
韓澤南搖頭歎道:“弓兄千萬不可卷入此事中。弓兄或者不會把這兩個人放在眼裏,但他們出身的家派,卻是非同小可,纏上後除非死掉,否則休想有安樂日子過。”
雷九指來到眾人旁,說道:“一個是‘惡僧’法難,另一個是‘豔尼’常真,從沒人知道他們的出身來曆的。”
此時法難大聲在艙外叱喝道:“洪小裳你今天插翼難飛,若再不乖乖地隨我們回去,我們便要大開殺戒。”
洪小裳淒然道:“南哥珍重,好好照顧傑兒。”
又向徐子陵道:“大恩不言謝,弓爺請送他們到安全地點去。”
韓澤南一把抓著洪小裳,熱淚盈眶道:“要死就死在一塊兒,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小傑呆望爹娘,一臉茫然,顯然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韓兄和嫂夫人請放心。法難常真乃祝玉妍的嘍囉走狗,本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清楚自己惹上的是哪一類的麻煩。待我去把他們收拾後,回來再和韓兄和嫂夫人商量下一步該怎麽走吧。”
韓澤南夫婦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徐子陵順手借來他手上長劍,跨過艙門來到甲板上。隻見林朗和十多名手下人人兵器在手,與船尾的常真和法難成對峙之勢。
見到“弓辰春”出來主持大局,林朗鬆一口氣道:“弓爺請為我烏江幫主持個公道。”
徐子陵對林朗以至整個烏江幫立時好感大增,難怪驕傲如侯希白亦要讚烏江幫信譽昭著。假如法難和常真依足江湖規矩,先禮後兵,向林朗說明原委,要與韓澤南夫婦解決私下間的恩怨,那林朗絕不會從中作梗。說到底韓澤南夫婦隻是他們的顧客,非親非故。可是像法難和常真現在這樣恃強硬闖上船,視烏江幫如無物,又口口聲聲要大開殺戒,實犯了江湖大忌。江湖人最講麵子,明知非對方敵手,林朗等也要撐下去。
法難和常真的目光同時落在徐子陵身上,生出警戒神色。
徐子陵低聲對林朗道:“此事全由我攬到身上,林香主千萬別惹上身,快著各兄弟收起兵器。”
林朗心中感激,惡僧豔尼兩人在長江一帶早臭名遠播,出名難惹,若有選擇,誰願和他們結怨。
聞言後林朗喝道:“今天的事,我烏江幫不再插手,收起兵器。”
眾手下應命退下,齊聚在徐子陵身後,變成旁觀者。
“惡僧”法難的銅鈴巨目凶光閃閃,把徐子陵由頭看到腳,冷笑道:“來者何人?是否想代人出頭送死?”
“豔尼”常真媚態畢呈地嬌笑道:“是不是那條像毒蟲般難看的疤痕害得沒女人喜歡,所以活得不耐煩啦?”
徐子陵踏前一步,從容笑道:“少說廢話,有種的不要夾尾巴落荒溜掉。”
常真花枝亂顫地笑起來,向法難拋個媚眼兒道:“師兄聽過這麽大言不慚的話嗎?”
言罷一個旋身,披在身上的“銷魂彩衣”像一片雲般冉冉升起,坦露粉臂,把她惹火身段表露無遺的一身勁裝服,配上她的光頭,反更增**妖媚的**。誰都清楚她渾身都是毒刺,沾惹不得。法難一頓手中重鐵杖,甲板受擊處登時木屑濺飛,現出裂痕。正在替泊在碼頭另外十多條船上貨下貨的人,均停下手腳,遙看熱鬧。韓澤南等亦移到艙門處,當然誰都不會為“弓辰春”擔心,比起合一派的“通天姥姥”夏妙瑩和“美姬”絲娜,這兩人惡名雖盛,但仍有一段頗遠的距離。
“嗖!”常真接著旋身甩下銷魂彩衣,纖手分別抓著領口和下襬,蹬個筆直地蓋在高聳的胸膛上,說道:“讓奴家先陪你玩兩招吧!”說到最後一個字,倏地化作一片彩雲,飛臨徐子陵斜上方處,既詭異又好看。
聽她的話,人人以為她會單獨出手對付徐子陵,豈知法難二話不說,人隨杖走,運杖便往徐子陵胸口搗去,威勢十足。最厲害處是衣柔杖硬,一輕一重,配合得天衣無縫。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長劍疾往上挑,左手則運掌劈出,落在旁觀者眼中,似是簡單不過,平平無奇,但身在局中的常真和法難,均感對手像未卜先知似的預先把握到自已進攻的角度和時間,縱想變招卻偏差一點點。兩人合作二十多年,應付強敵無數,立時心中叫妙,均貫注全身真勁,不留餘力的力圖一招斃敵。心忖無論這人如何高明硬朗,總敵不過他們合起來近六十年火候的聯手一擊,更何況兩人一剛一柔,最是難擋。豈知徐子陵正是要誘他們這樣去想去做。
若非聯手作戰,兩人誰都及不上“美姬”絲娜,但合起來卻比絲娜更厲害。且因魔功層出不窮,真的廝殺下去,徐子陵說不定要露出壓箱底的功夫才能取勝,曾兩度與他交手的法難和常真,有很大可能會“感到”他是徐子陵,那就非常不妥。
徐子陵以前的功夫可說是打出來的,而現在則是“另一種”的打出來。為了掩飾“徐子陵”的身份,他要絞盡腦汁去創出新招,以另一種讓人不會聯想到他是徐子陵的風格出現,無心插柳的逼得他要在其他方麵作出嚐試和突破。對於體內真氣的運用,他已變成工多藝熟的戲法師,能變出種種匪夷所思的戲法來。這回他當然不可用隻有五成的天魔大法,而是用吸取和氏璧異能時領悟回來的行氣方法。
“霍!”長劍先挑中當頭撒來的銷魂彩衣,然後左掌劈中法難的重鐵杖頭。刹那的差別,決定了誰勝誰負。在時間的拿捏上,徐子陵精確至分毫不差,否則吃虧的會是他。
以柔製柔,以剛製剛。常真的銷魂彩衣被長劍挑中的一刻,竟有無處著力,如石沉大海的駭人感覺,正要回身飛退,長劍已化作多朵劍花,狂風暴雨般往她罩來,由於根本無力可借,淩空的常真猛一咬牙,施出師門絕技,彩衣全力往敵劍卷去。徐子陵左掌重劈鐵杖,同時體內暗結大金剛不動輪印。常真見他全力應付法難,心中大喜,倏地劍花斂去,敵劍已給她的彩衣纏個結實,忙運勁猛扯,心想隻要對方分出一半力道來對付自己,肯定會被法難的重杖擊得負上內傷。豈知長劍應衣脫手,輕飄飄的竟沒有半點力道,心知中計,但已遲了。“砰!”沛然莫測的先天真氣,透杖而入,把法難攻來的勁氣全部物歸原主,並有額外贈送,法難慘哼一聲,踉蹌跌退,連噴兩口鮮血,“咕咚”一聲坐倒甲板,臉色蒼白如死人。卷帶長劍的常真騰空而起,難過得差點吐血。她也是了得,見法難有禍,彩衣拂揚,長劍化作長虹,回刺徐子陵,自己則淩空一個盤旋,落在法難身前。
船岸上的旁觀者瞧得目瞪口呆,誰猜得到名震長江流域,橫行無忌的惡僧豔尼,隻一個照麵就吃上大虧。
徐子陵瀟灑的隨意一個旋身,待長劍擦身掠過,一把抓著劍柄,再麵對兩人,長劍遙指,冷笑道:“給我有多遠就滾多遠,否則莫怪我大開殺戒。”
“大開殺戒”正是法難剛才說過的話,徐子陵照本宣科地說出來,旁觀的人無不暗中稱快。
常真眼中射出怨毒和仇恨,點頭道:“好!今天算你狠!不過你已惹上天大麻煩,很快你就知道什麽叫後悔。”玉手穿過法難的左脅,把他的巨軀扶挾起來,再一聲嬌叱,掠往碼頭,轉瞬遠去。
徐子陵心中暗歎,陰癸派有名陰魂不散,難纏至極。這一戰雖勝得輕鬆容易,但若惹來對方元老級的高手,自己又要保護韓澤南一家三口,形勢便非那麽樂觀。
寇仲靠窗安坐,起伏的思潮終從對宋玉致的懷念轉到這兩晚與宋缺的比拚上。
“鏗!”他把井中月從鞘內抽出,在透窗斜照進來的陽光下,刀身閃閃生輝。忽然間,他清楚知道在宋缺毫無保留,別開生麵的啟發下,他在刀道的修為上邁出無可比擬的一步。
步入宋家山城的寇仲和離開山城的寇仲,宛如頑石和寶玉的分別,雖在外形大小上完全相同,但其中的蘊含卻迥然有異。他的精氣神和手中寶刃結合為一,渾成一體,達至“意即刀,刀即意”的神妙境界。宋缺和他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假設打一開始宋缺就以天刀全力攻他,恐怕他早落敗橫死。宋缺先把寇仲置於必敗的絕地,再以生死的要挾和壓力,按部就班的啟發他,激發起他的潛能和靈智,使他從石頭脫胎為美玉。那種地獄式的訓練,令他全麵地改進了刀法和內功。
抵九江後,他將登岸北上襄陽,與徐子陵會合。他本可原船北上,由大江轉漢水直抵襄陽,但那樣太過張揚,而他現在最要緊就是行蹤保密。趁這幾天坐船的安樂日子,他要精進勵行,好好把從宋缺那裏得來的絕世刀法心得,融會貫通,為關中尋寶的壯舉做好準備。在這刹那,他把其他一切完全忘掉,除井中月外,心中再無他物。
徐子陵聽盡眾人歌功頌德的話,好不容易偕雷九指返回艙內去,豈知韓氏夫婦早人去房空。兩人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雷九指攤手苦笑道:“他們是好人,可能不想連累我們因此一走了之吧!”
徐子陵無奈道:“早已連累,隻有希望他們吉人天相。”
後麵的林朗探頭瞥一眼,說道:“有人見到他們從船頭偷偷下船,沿江而逃,那段路很不好走。他們真蠢,有弓爺照拂他們,還有什麽好怕的。”
雷九指雙目一轉,問林朗道:“巴東郡有沒有像樣的賭場?”
林朗說道:“要賭當然最好到九江的因如閣,不要說大江南北的賭客趨之若鶩,連不愛賭的人都要去見識一下,且現在正是因如閣一年一度的賭會舉行的時刻。”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在這裏隻有個許時辰,哪夠時間去賭呢?”
雷九指笑道:“我隻是順口問問,隻要時間足夠,我們泊到哪裏賭到哪裏,否則你哪來練習的機會。”
林朗心癢難熬地說道:“要賭還不容易,船上賭具一應俱全,讓我們玩兩手如何?”
雷九指搭著他肩頭笑道:“怎好意思贏林香主辛苦賺來的錢?到酆郡後我們三個結伴去賭個天昏地暗,無論贏多少都分作三份,保證林香主回烏江後可起大屋納美妾。”
林朗懷疑地說道:“既然這麽容易贏錢,老哥為何又要奔波勞碌?”
徐子陵沒興趣聽他們瞎纏,正要返回艙房,給人截著道:“弓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子陵認得是船上其中一個客人,年在三十許間,有點讀書人清秀文弱的樣子,身材適中,作商旅打扮。點頭道:“入房再說。”
那人隨他入房後,自我介紹道:“小人複姓公良,小名寄,乃清化郡人。這回到九江去,是想收回一筆欠賬,若弓爺肯出手幫忙,我願分一半給弓爺,唉!若收不到這筆賬,我也不知怎辦才好。”
徐子陵心中苦笑,不過聽他語氣真誠,眼正鼻直的一副老實人模樣,亦難以斷然拒絕,隻好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公良兄請詳細道來,但千萬不可有任何隱瞞。”
公良寄歎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公良家數代相傳都是做藥材生意,五個月前一個叫賈充的人來向我們訂下大批名貴藥材,講明以黃金交易。於是我們遂往各地搜羅,集齊後一手交貨,一手收金。豈知當時明明是金錠,回來後全變作石子,才知受騙。賈充其實是假充。為了付藥材的欠賬,我已是傾家**產,變得一無所有。”
徐子陵皺眉道:“他既是騙子,怎會讓你知道他住在九江?”
公良寄愁容滿臉地說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好運道還是黴運當頭,得一個江湖朋友告訴我這人是九江著名的騙棍,外號‘點石成金’的賴朝貴。弓爺請為小人主持公道。”
徐子陵正要說話,雷九指推門而入,說道:“賴朝貴不但是大騙棍,還是個嫖賭飲吹樣樣皆精的流氓,到九江時我們順道收拾他吧!”
寇仲是第三次到九江來。第一次是刺殺任少名之行,使他和徐子陵一戰成名,威震天下。第二次是往解飛馬牧場之圍時途經此城,還誤打誤撞下救回駱方。由於這是蕭銑的勢力範圍,所以寇仲分外小心,不但戴上麵具,化成絡腮滿臉的鉤鼻漢子,又把井中月用布纏刀鞘,這是很平常的做法,並不礙眼。雖說宋家和蕭銑關係良好,但值此非常時期,寇仲不敢在碼頭登岸,吩咐送他來的宋家子弟將他在九江下遊裏許處放下,再沿岸趕赴九江。他的計劃是在抵九江後,乘坐客船沿長江漢水北上襄陽,既省力又快捷。且在與船上其他客人混熟後,一起進城會不那麽礙眼。
不一會工夫他抵達九江城外,這長江水道的重鎮,繁榮熱鬧,沿岸泊有近千艘大小船舶,舳艫相連,帆旗蔽天,岸上驢車馬車,往來不絕。蕭銑的大梁王朝軍隊在險要和交通匯集點均設置哨站關卡,刁鬥森嚴,令人望之生畏。九江城乃蕭銑的梁軍和林士宏的楚軍鬥爭的焦點。誰能控製這高度戰略性的城市,等於扼緊鄱陽湖以西大江水道的咽喉。現在既落入梁軍手上,林士宏縱然能控製鄱陽和南方水道,但既不能西往,亦不能北上,致動彈不得。東方則有杜伏威、李子通和沈法興,更令林士宏難作寸進。不過由於朱粲和蕭銑交惡,多場火並後雙方均元氣大傷,一直被蕭銑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楚軍,又見蠢蠢欲動。據宋家的情報,林士宏正在鄱陽湖集結水師,意圖進犯九江。
寇仲身懷宋家發出的通行證,毫無困難的進入九江城,舊地重遊,自不覺一番感觸。經過七天的潛修,他不但把從宋缺處領悟回來的刀法融會貫通,進一步吸收,更趁這忙裏偷得的罕有空閑,把這幾年來從實戰得回來的經驗作全麵的思索和整理,當他離船登岸時,感覺煥然一新,好像在刀道上的修行,在這一刻才算得上大有成就。正要找家客棧落腳,一輛剛進城的馬車從身旁駛過,隱約傳出女子說話的聲音,寇仲聽得心中一懍,聲音竟是這麽熟悉,一時卻記不起是誰。更奇怪為何在這擠滿人車的喧鬧大街,自己竟能清晰聽到一輛快速馳過的馬車內的說話聲音,在以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心中一動,吊緊馬車追去。
目標馬車沿北門大街南行,接而轉進另一條往東的大街去。寇仲功聚雙耳,偷聽馬車內兩女的說話對答。
隻聽那頗為耳熟的女音說道:“我們已查得弓辰春的身份來曆,該是多年前曾在雲貴橫行一時的高手,後來不知因何事犯眾怒,自此銷聲匿跡,想不到這次重出江湖,竟變得這麽厲害。他是因臉上那道刀疤而得‘刀疤客’之名的。”
寇仲心中一震,難道她說的是徐子陵扮的刀疤大俠?
另一個女聲冷冷說道:“他能在法難和常真的聯手下一個照麵重創法難,其武功已臻驚世駭俗的境界,江湖怎會平白無端的冒出這麽一個人來?會不會是徐小子假扮的?他和寇小子都有易容改裝的本領。”
寇仲心中叫妙,他不但可肯定這個什麽弓辰春就是徐子陵,還因法難、常真而猜到兩女一是白清兒,另一個則是陰癸派的元老高手,在洛陽曾有一戰之緣的聞采婷。真是夠巧的。
白清兒說道:“開始時我也有同樣的懷疑,因為時間地方均頗為吻合。可是據傳來的消息,這弓辰春是個不折不扣的賭鬼,船到哪裏就賭到哪裏,賭得又狠又辣,你說徐子陵會是這種人麽?無論如何,今晚他的船靠岸後,我們可摸清他的底子。”
聽她這麽說,寇仲立即信心動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子陵,他既不好賭,更不懂賭。
聞采婷顯然被白清兒說服,說道:“照你這麽說該不會是徐子陵。但不管他是誰,能否將小裳擒回來已是次要,掌門師姊親下嚴令,要不惜一切下手將這人誅除。有沒有你邊師叔的消息,在成都失散後,我一直沒見過他。”
白清兒歎道:“邊師叔在安隆和尤鳥倦聯手下受到嚴重內傷,幸好被師姐及時救回送往秘處療傷,聞師叔可以放心。”
車子此時駛入一所大宅,寇仲不敢冒失闖進去,悄自離開,同時心中暗喜。陰癸派當是在此集結人手,以對付一個叫弓辰春的賭徒,這家夥也算厲害,竟能驚動祝玉妍派出元老級的高手到這裏對付他,倒要看看他是否三頭六臂?此時他也像聞采婷般,不相信“疤臉客”是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暗忖就在九江混一晚,假如今晚那弓辰春沒有來,自己就摸上陰癸派巢穴打她們一個落花流水,最重要當然是試試讓宋缺熏陶後的刀法。
想到這裏不由心情大佳,剛步入北門大街,一隊騎士策馬入城,領頭的赫然是與他不斷恩怨糾纏的巨鯤幫幫主雲玉真。寇仲早想過在這裏碰見她的可能性,隻沒想過甫進城不久就見到她,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悄悄追去。
徐子陵仍沉醉在對三峽美麗風光的回憶中,雷九指推門進來,坐到他身旁道:“還有一個時辰到九江,林朗會安排我們住在與他們有聯係的客棧去,今晚我們去踢賭鬼查海的場子。”
徐子陵說道:“你覺得公良寄的人品如何?”
公良寄便是被騙棍賴朝貴騙得傾家**產的藥材商人。
雷九指說道:“我問過林朗,公良寄所說全是實話,公良家是清化出名的大善人,對窮人贈醫施藥,所以藥材生意雖做得很大,家底卻不厚。烏江幫的沙老大把他送來九江是分文不收的,還著林朗設法為他央九江幫會有頭臉的人幫忙,但當然及不上我們弓爺的手粗拳硬。”
經過多日來的相處,兩人混得稔熟,說話再不用客氣。
徐子陵說道:“我想先處理好公良寄的爛賬後,才到賭場去。”
雷九指說道:“所謂財到光棍手,一去沒回頭。殺了他也於事無補,不如我們看看可否在賭桌上把公良寄的欠賬一舉贏回來。”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這番話不嫌自相矛盾嗎?若他早把騙來的錢花掉,那時用刀子或用賭術又有什麽分別,結果仍是取不回那筆錢。”
雷九指好整以暇道:“我們喊打喊殺地去逼他還錢,他肯按江湖規矩還五成已相當不錯,但在賭桌上,他卻不能不守賭場規矩,輸多少付多少。賭場最重信譽,怎輪到他胡來。”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你有什麽方法引賴朝貴來和我們狠賭一場?”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從公良寄和林朗口中,我已知曉此人的行事作風。若論賭騙,什麽欲擒故縱,虛張聲勢,偷天換日,他連作我徒孫的資格都沒有。隻要陵少你肯在九江多留兩天,我保證教他上鉤。”
徐子陵正容道:“就給你兩天時間,否則須依我的辨法進行。”
雷九指沉吟道:“真奇怪,為何陰癸派全無動靜?”
徐子陵分析道:“陰癸派以婠婠為主力的派內高手均到了巴蜀去。祝玉妍又因自重身份而不會親自出手,要調兵遣將自然費時間,不過九江是他們的最後機會,以後要找我們就沒那麽容易。”
雷九指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隻要你這弓辰春突然消失人間,祝玉妍親來又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避得一時避不開一世。我始終要和祝玉妍等人見過真章,就借這機會和他們打場硬仗。你與公良寄和林朗千萬不能與我走在一起,卻可通過秘密的聯絡手法遙相呼應,不是更有趣好玩嗎?”
寇仲在客棧的澡堂痛痛快快梳洗幹淨後,來到街上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街上鬧哄哄一片,往來者都是從各地來的商旅和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先前跟蹤雲玉真,直至她進入代表九江政權,位於城市核心處的官署鎮江樓後,他才投店休息。
直到這刻,他仍未想到如何去處置她。若采暗刺的手段,憑他現在的刀法、身手和經驗,成事後仍可從容離開,但他卻心知肚明自己下不了手。對女人他一向是心軟的。
他選了可監視北門入口的一間店子用膳,若那叫弓辰春的家夥是從巴蜀坐船經三峽來九江,理該泊在城外的碼頭處。九江本有水道直抵城內,但限於隻供梁軍的水師船隻使用,其他船舶,一律隻準泊在城外。
靠門的兩張桌子早給人占據,其餘的位置看不到店外的情況。寇仲施展他的絕技“財可通神”,取出三兩銀,來到其中一桌,把銀兩“砰”的一聲拍在桌上,微笑道:“若你們肯把這桌子讓我,銀子讓你們分了。”
那三人顯是朋友,想都不想取去銀兩,結賬離開,惟恐走遲半步,這出手闊綽,模樣醜惡的傻大漢會反悔。
寇仲又重重打賞夥計,不理會全店側目的眼光,說道:“給我擺滿碗箸,我要招呼朋友。”
夥計如奉綸旨般遵命照辦,伺候得無微不至。
寇仲大馬金刀般坐下,又把井中月從背後解下放在桌上,這樣除非有人吃了豹子膽,否則誰都不敢坐到他這一桌來。
點了酒菜後,寇仲凝望入城大道,仍不斷有外來商旅入城,繁榮得有點不合常理。
夥計奉上美酒,寇仲順口問道:“想不到九江城這麽熱鬧。”
夥計陪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他們是來湊因如閣每年一度賭會的熱鬧。”再壓低聲音道:“有運度的不但可贏錢,尚有美女陪夜,大爺你說誰肯錯過這種機會?”
寇仲心中一動,暗忖這所賭場的風格頗像香玉山的賭場格局,九江現時又是巴陵幫的地頭,說不定因如閣就是由他香家主理。想到這裏,心湧殺機,表麵卻不動聲色的哈哈笑道:“原來有這麽好玩的去處,說到賭錢我一向運道不錯,到因如閣的路怎麽走?”
夥計不厭其詳地說出來後,轉頭去招呼別的客人,寇仲正沉吟間,一個聲音在旁畢恭畢敬地響起:“大爺請恕小人打擾之罪。”
寇仲抬頭瞧去,說話者年齡在四十許間,身材瘦小,臉色帶種酒色過度的蒼白,雖試圖以一種坦率老實的神情示人,但細長的眼睛卻露出他狡猾的本質,長相還可以,但有經驗的人都能看穿他是在江湖上靠偷搶拐騙來混飯吃的人。
寇仲知道自己犯了“財不露眼”的江湖大忌,致惹起這混混的垂涎。不過既閑來無聊,這類人又是進一步探聽有關因如閣諸事的適當人選,隨道:“坐下說吧!”
那人受寵若驚地坐在他左旁,諂媚道:“小人劉安,大爺高姓大名?”
寇仲心中生厭,強壓下惱人的情緒後,不耐煩地說道:“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不要盡說廢話。”
劉安誠惶誠恐地說道:“大爺息怒。隻因小人見大爺相貌出眾,又滿臉奇光,一副鴻運當頭的相格,所以有一個包保大爺滿意的好提議。”
寇仲心中暗笑,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確是出眾之極,隻不過是醜陋不堪的那一種出眾。表麵卻裝出照單全收的樣子,瞪著他說道:“若說出來後我感到不滿意,就一刀宰了你。”
劉安忙陪笑道:“大爺真愛說笑。”接著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大爺不是有興趣到因如閣去賭幾手嗎?小人不但可為大爺引路,還可令大爺技壓全場,人財兩得。”
寇仲沒好氣道:“你當我是大傻瓜嗎?若你有這麽好的路數,為何不自己去技壓全場,卻把這便宜送給我?立即給我滾蛋,否則真宰了你。”
劉安忙說道:“大爺請容小人解釋。實情是這樣的,賭會的重頭戲是天九大賽,明晚舉行,誰能贏得最多的籌碼,就是贏家。不過想參賽的人須在三天前報名,臨場再抽簽決定賭桌和對手,看!”
右手攤開,向寇仲顯示一個形製獨特的銅牌,上麵刻有編號和因如閣的標誌名字,紋理精細。
寇仲一呆道:“你是否想把這銅牌賣給我,哼!真懂得做生意。”
劉安收起銅牌,笑道:“我的問題是欠缺賭本,皆因賭會規定參賽者必須以二十兩黃金購買籌碼,輸光立即出場,所以想找大爺合作。”
寇仲沒興趣和他說下去,搖頭道:“對不起,本人身上東湊西湊隻得十二兩黃金,所以雖是賭術高明,卻尚差八兩才夠資格,你滾去找第二頭肥羊吧!”
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時,劉安鼠目一轉,麵不改色地笑道:“沒有關係,隻要大爺肯合作,要贏八兩金子還不是易如反掌。今晚九江整條街擠滿肥羊,隻要手上賭本足夠,小人可和大爺合作發大財。”
此時飯菜來了,寇仲敷衍道:“待我想想吧!”
劉安說道:“當然!當然!大爺若對小人的提議有興趣,待會可到因如閣來找小人。小人最善相人氣色,大爺現時是必贏的格局,否則小人絕不會多費唇舌。”
寇仲沉吟道:“假若夠本去換籌碼,究竟是你下場還是我下場?”
劉安說道:“當然是由大爺親自出馬,事後隻要分給我一成,小人便心滿意足。”
寇仲點頭道:“好吧!若我有興趣,今晚到因如閣找你。”
劉安還以為說動了他,歡天喜地的離去。
寇仲心中竊笑,正起箸夾菜,徐子陵的疤臉大俠從城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城來。
甫下船時,徐子陵即感到被人暗中監視,繼而瞧見白清兒的座駕舟,顯示襄陽的錢獨關至少在表麵上與蕭銑關係不錯。林朗親自打通城門的關節,發給他一張臨時的通行證,讓他繳稅入城。走上車水馬龍的大道,徐子陵生出重回凡世的感覺,這段三峽的旅程,會是曆久難忘。
不到十多步,徐子陵驀地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異感,活像給冰水灌頂倒下,渾體冷浸,他頓生感應,往右方店鋪瞧去,接觸到是一對如有實質、亮如電閃、神光充足、淩厲無匹的目光。然後他看到“寇仲”。忽然間,他知道寇仲就像他那樣,在分別後武功有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突破,再非昔日的寇仲。寇仲正舉杯向他致敬,一臉燦爛“醜惡”的笑容。但沒有被遮藏的一對虎目卻射出深刻動人的濃烈感情,充滿久別重逢的欣悅和興奮。徐子陵遙打眼色,倏地加速,沒進一條橫巷去。
鋪內的寇仲放下酒杯,大喝道:“三兩銀子,換最靠後門的台子。”
徐子陵撇下跟蹤的人,從後門進入鋪內,寇仲早斟滿一杯美酒,恭候他大駕光臨。
一杯既盡,兩人四目交投,相視而笑,在這時勢中,能活著已是難得。
寇仲再為他添酒,壓低聲音歎道:“小子真棒,竟連‘天君’席應都給你宰掉。”
徐子陵愕然道:“你是不是長了對順風耳?消息竟靈通至此。”
寇仲得意洋洋道:“是玉致告訴我的。幸好我告訴宋缺嶽山是你扮的,否則你這小子給宋缺殺了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親眼目睹,絕不會知道他的天刀厲害至何等地步,差點把我的卵蛋割出來。”
他把粗話憋滿整肚子,大有不吐不快之概。
徐子陵苦笑道:“你竟偷偷溜往嶺南去會佳人,可憐我還答應宋玉華,不讓你去見她爹。”
寇仲一呆道:“我又不是山精妖魅,她為何要透過你去阻止我見她的老爹?”
徐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岔開去道:“你怎會想到在這裏等我進城?”
寇仲夾菜送到徐子陵的碗內去,湊近點道:“有這後果當然有前因。今天我狹路相逢地碰上兩批老朋友,一批是密謀要將你五馬分屍的陰癸派妖女妖婦,另一位則是雲玉真那臭婆娘。唉!見到你真好,不用隻得我一個人去傷腦筋。”接著呆瞪他變得晶瑩如玉,潔美光潤,舉箸夾菜的手道:“究竟發生什麽事?為何能令你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邊吃邊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現在要趕到賭場去,邊走邊說吧!”
因如閣坐落九江最繁榮的商業區,與兩人行刺任少名的春在樓隻隔七、八間樓房,規模宏大,主建築組群是處於中軸線的五座木構建築,以走廊貫通,廊道兩邊是水池石山,花草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較小型的房舍院宅,眾星拱月般襯托起中心處的五座主堂,周遭以高牆圍繞。此時全閣亮如白晝,麵向主街的外牆掛滿彩燈,入口處車馬大排長龍,緩緩進入。附近的街道擠滿人群,有些隻是來看熱鬧,一些卻因沒有銀兩繳交賭會的入場費,故不得其門而入。
九江有頭有臉的人全來了,冠蓋雲集,盛況空前。
寇仲和徐子陵隔遠看到門外的熱鬧情景,為之咋舌,前者心生感觸道:“就像那回到王通大宅聽石青璿吹簫的曆史重演。轉眼又這麽多年!那時每天在逃亡,現在就算祝玉妍和寧道奇來尋我們晦氣,我們兩兄弟都不怕他的娘啦。”
徐子陵給觸起石青璿的心事,垂頭不語。
寇仲還以為徐子陵是似自己般感慨叢生,沒有在意,徑自道:“有空時定要找個機會,試試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如何厲害。”
徐子陵收拾心神,笑道:“早猜到你不肯放過我。別怪我不預作聲明,若被我一時失手打傷,你什麽麵子都丟盡哩!”
寇仲哈哈笑道:“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把話說得太滿。我寇仲豈像席應般浪得魔名,虛有其表。”
兩人很久沒有互相戲謔,均感有趣,相視大笑後,舉步往因如閣的入口走去。橫裏一個人衝出,把他們截住,錦衣華服,卻是麵容陌生。寇仲正要喝罵,徐子陵看出是雷九指扮的,忙道:“是自己人,他就是雷大哥。”雷九指卻弄不清楚寇仲是誰,經介紹後,頓時喜出望外,相見甚歡。由於魯妙子的關係,寇仲與雷九指自然是一見如故。三人避往橫巷,商量大計。
徐子陵奇道:“雷大哥不是要以雷九指的身份去逼香貴出來嗎?為何扮成這樣子?”
雷九指微笑道:“這才是‘雷九指’的‘真麵目’,謂之以假作真。不扮‘雷九指’時,我可由九指變作十指,魯師正是這等弄虛作假的大師,我是有樣學樣罷了!”
寇仲說道:“今晚賭什麽呢?聽說天九大賽明晚舉行。”
雷九指訝道:“少帥的消息真個靈通,今晚和明晚的分別,是明晚的天九大賽隻限於被邀請的人士,不是一方巨賈、幫會頭領,便是賭林內有名有姓的人。”
寇仲苦笑道:“原來那小騙棍拿假牌子來騙我,不過倒假得似模似樣。”
雷九指翻開手掌,露出他的圓銅牌,笑道:“真的銅牌該是這樣子的。”
寇仲愕然道:“正是此牌,隻是編號不同。”
再經寇仲解釋一遍,雷九指問道:“少帥能否記起那編號?”
寇仲哈哈笑道:“雷大哥問對人哩!陵少是一目十行,我是過目不忘,好像……好像是四十八,唔!待我想想,該是二十八,一定是二十八。”
雷九指說道:“若真是二十八,那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轉向徐子陵說道:“‘點石成金’賴朝貴的編號正是二十八。”
徐子陵不可置信地說道:“你比我隻早一刻下船,為何這麽快查到賴朝貴的編號?”
雷九指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對賭徒的威力比什麽更靈驗有效。這次來參加賭會的人,很多是我的老朋友,查這種事情隻是舉手之勞!”
寇仲茫然道:“賴朝貴是什麽人?”
雷九指說道:“少帥請先向我們形容一下那劉安的外貌和身型,照道理以賴朝貴的身份地位,不會幹這麽下流的事。”
寇仲遂形容一番,並把經過道出。
雷九指歎道:“這家夥確是死性不改,這劉安隻是賴朝貴的‘媒’,趁天九大會前四處尋找肥羊上轎,先狠贏一筆。令你以為是串通去騙別的肥羊的錢,其實你自己才是肥羊。這種賭騙叫‘放鷂子’,先讓你小贏,然後大輸。事後還把失誤推在你身上。”
徐子陵欣然道:“賴朝貴明晚該沒賭本參賽哩!”
入場的費用實是抽給當地政府的一項賭稅。值此處處需財的時刻,各地治權抽稅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門,巧立名目。因如閣的入場稅由政府派駐的賭官直接收取,然後撥入政府庫房,不經賭場。自戰國時期開始,由於賭博為禍甚深,往往令人傾家**產,又引致種種破壞社會秩序和風氣的弊端,故有禁賭的法律。始皇一統天下,由李斯製定禁賭的法律,輕則“刺黥紋麵”,重則“撻其股”。漢代亦續施賭禁。至魏晉南北朝,士族興起,法禁鬆弛,雖有禁法條文,卻名存實亡。隋朝末年,政治弛廢,官吏奸商遂同流合汙,大興賭業,聯手發大財。隋滅後此風更變本加厲,各地政權樂得收入大增,變成像因如閣般官商合作的局麵。
寇仲繳過入場稅,進入賭場。因如閣不愧長江流域最負盛名的賭場,陳設華麗講究,以走廊相連一進接一進的大廳,擺設諸種賭具,尚設有貴賓間,供身份特殊的人享用。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三、四百名賭客,卻絲毫不覺擠迫氣悶,通明的燈火下,絕大部分均為男賓,女賓雖占少數,但都長得異常漂亮,似是來自例如春在樓的紅姑娘,有些賭得比男人更狠。尤添春意的是在賭廳內穿梭往來的女侍,無不是綺年玉貌的美女,且酥胸半露,玉臂紛呈,性感迷人。
寇仲對賭並不在行,巡行一遍後,最熟悉的就隻骨牌接龍、骰寶、番攤三種賭戲,正思量是否該賭上兩手,劉安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熱情地扯他的衣袖,走到一角供賓客休息的紅木椅坐下,笑道:“大爺真的來哩!小可剛看準四條肥羊,可任大爺挑選其一,便可到貴賓室發大財。因如閣隻會抽一成傭金,所贏來的錢,大爺出本的當然該占七成,小人得兩成已心滿意足。夠本後,小人把牌子讓出來給大爺參賽,大爺若獲全勝,再攤分兩成給小人,否則小人分文不收,大爺意下如何?”
寇仲裝出粗魯的樣子,揮手示意趨前侍候的女侍走開後,擺出貪婪的神態,說道:“四條肥羊在哪裏?為何他們肯和我們對賭?”
劉安壓低聲音說道:“當然須玩些小小手段,就是先裝佯作態,讓他們以為大爺是肥羊,自然樂於奉陪。大爺放心,到時小人自會安排一切,現在第一步是揀羊。這四條肥羊麵帶破財的氣色,必輸無疑。”言罷領寇仲揀肥羊去也。
徐子陵和雷九指比寇仲遲半個時辰入場,這時雷九指又變成個白發蒼蒼頗有富貴氣派的“十指”老人家。要到明晚,他才會以“雷九指”的麵目出現。
徐子陵仍是疤臉樣,隨雷九指來到二進大廳有近百人圍賭的番攤檔,主持的是個充滿風塵氣味的半老徐娘,手法純熟。
番攤又名攤錢或掩錢,玩法是由賭場方麵的人作莊家,賭時莊家抓起一把以短小竹籌做的“攤子”,用碗盅迅速蓋上,使人難知數目,待人下注,然後開攤定輸贏。算法是把攤子四個一數扒走,餘數成一、二、三、四的四門。押一門是一賠三,叫“番”,押二門中一門是一賠一,叫“角”。
兩人來到時,這番攤正連開三次二攤,賭氣沸騰,喧鬧震天。很多平時該是道貌岸然者,此刻都變得咬牙切齒,握拳揮掌,高喝自己買的攤門,好像叫得愈響,愈能影響攤子的數目。
雷九指湊到徐子陵耳邊低笑道:“這個扒娘名列九江賭林四傑之一,是賭鬼查海的得力助手,手法相當不錯。”
徐子陵訝道:“你所說的手法是否指騙術,表麵看這賭法很難弄鬼哩!”
雷九指說道:“十賭九騙,什麽都可以騙人。最普通的番攤騙術有‘落冧’和‘飛子’兩種。落冧是在攤子做手腳,必要時攤子可一分為二;飛子則是把攤子以手法飛走。無論任何一種方法,均有同夥在旁‘撬邊’,以噴煙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騙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撇施術。像因如閣這種大賭場自然不會用下流手法,但在街頭巷尾臨時擺的番攤檔,大多是此類騙人的把戲。”
這些時日以來徐子陵從雷九指的臨場施教學會不少關於賭博的竅妙,好奇問道:“對這種賭法雷兄有什麽必勝術?”
雷九指笑道:“除非是行騙,否則哪來必勝之術。但若能十賭五贏,因其賠率高,等於必勝。當莊家把攤子撒在桌麵,以碗盅蓋上前,憑目視耳聽,會有五成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雷兄真厲害。”
此時碗盅揭起,扒開攤子,竟又是二攤,人人咳聲歎氣,大叫邪門。
兩人朝三進走去,此廳以賭骰寶為主,人數遠比前兩廳多,每張賭桌均被圍得插針難下,氣氛熾烈。雷九指環目一掃,仍見不到寇仲的蹤影,遂往四進廳走去。這裏以牌戲為主,什麽樗蒲、雙陸、葉子戲、骨牌、天九、牌九、馬吊等應有盡有。徐子陵經過多日在賭場打滾,已很明白為何賭博屢禁不絕,在賭場那令人沉溺的天地裏,其能提供的行險僥幸的刺激,確非在一般情況下能得到的。
雷九指忽道:“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隻見一張特別熱鬧的牌九桌,座位上有一位年輕女子在下注。此女長得眉如彎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膚均美得異乎尋常,足可與沈落雁那級數的美女相媲毫不遜色。特別誘人是她玲瓏飽滿的身段曲線。旁觀的人不住增多,乃必然的事。
雷九指低聲道:“這是胡小仙,大仙胡佛的獨生女兒,想不到她會來湊熱鬧,明晚的天九大賽將會更有趣。”
徐子陵記起胡佛是胡仙派的掌門大仙。在關中開了全國最著名的賭場明堂窩,胡小仙是他愛女,自得他賭術的真傳。
雷九指忽地在他背後暗推一把,說道:“你去和她賭幾手玩玩。”
徐子陵皺眉道:“我對牌九並不熟哩!”
雷九指笑道:“沒有生手怎會有熟手。這裏的規矩是凡牌局可由賭客輪流推莊,賭場隻是抽水。你看那賭場莊家給她殺得兩眼發直,子陵就去接莊玩玩,保證那莊家會對你非常感激。”
徐子陵頭皮發麻,砌詞拒絕道:“我們辛苦賺來的銀兩不是要留待明天的天九賽用嗎?若被我輸個一幹二淨,還拿什麽去賭天九賽?”
雷九指笑道:“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這幾天你從不擔心輸錢,故能賭得瀟灑從容,全無壓力,今天可視為對你的一次考驗和挑戰。隻要你將老哥教你的賭法和戰術,像你和敵人生死決鬥般應用在賭桌上,贏下這一場你便可出師哩!”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不是約好寇仲去宰肥羊的嗎?怎可以節外生枝。”
雷九指啞然失笑道:“不要再左推右搪,你當胡小仙是惡僧豔尼那樣便成。”說時把整袋換來的籌碼塞到他手上去。
在雷九指連推帶扯下,徐子陵隻好硬起頭皮擠到莊家旁,說道:“我來推幾口莊吧。”
眾皆愕然,心想怎會有這麽蠢的人,竟在莊家手風不順時接莊。
胡小仙不屑地瞥他一眼,吃吃嬌笑道:“有什麽不可以的,莊家大哥還求之不得哩!”
眾人發出一陣附和的哄笑聲。徐子陵感到麵具下的皮膚一陣灼熱,不過此時勢成騎虎,隻好坐到讓出來的莊家位置去。
在最後一進大廳的角落處,劉安向寇仲笑道:“小人沒說錯吧!四條肥羊全是外來的,不知哪個較合大爺的心意?”
寇仲心中大訝,剛才劉安指點給他看的四個人,其中一個確是“扮肥羊”的“點石成金”賴朝貴,但另三人照看真是外來的肥羊,不由大惑不解,若他挑不中賴朝貴,劉安豈非騙計難成。
這一進賭廳全是清一式的天九賭桌。天九和牌九用的是同樣的骨牌,隻是玩法不同。明天的天九大會,該就是在這三十張賭桌進行,此時每張賭桌均聚集過百以上的人,鬧哄哄一片。
劉安又湊近寇仲耳旁道:“不如由我們依先後次序把這四人分成四門,大爺押哪兩門?”
寇仲心念一轉,說道:“後麵那兩門吧!”其中並沒有賴朝貴在內,看看劉安有什麽辦法。劉安竟喝一聲彩,悠然道:“大爺真本事,看出後兩門沒前兩門的羊兒那麽好宰,確是眼光獨到。前兩門的肥羊又以穿藍袍那姓賈的肥羊賭色最差,這自然瞞不過大爺的法眼。”
寇仲又好氣又好笑,這種騙混手法,他也有得出賣。表麵看來是你的選擇,其實卻是對方在玩手段。
不過釣人者人亦釣之,寇仲裝糊塗道:“這個當然。”
恰好此時見到雷九指進廳來,忙揮手招呼,雷九指則微一頷首,徑自擠入其中一張賭桌去下注。
劉安愕然道:“是大爺的朋友嗎?”
寇仲壓低聲音道:“若說肥羊,這頭才是真正的大肥羊,他在江西有十多間陶廠,家底豐厚,隨時輸一、兩千兩銀子都麵不改色。”
劉安一對鼠目立即發亮,說道:“何不邀他一起去賭個痛快?”
寇仲搖頭道:“這裏又不是沒得賭,且他知我賭術高明,怎會隨我們去賭?”
劉安鼓其如簧之舌道:“話是這麽說,可是現在賭場人擠,隻能押別人的牌局,怎及得自己拿牌和人對賭般過癮刺激。”
寇仲皺眉道:“我們不是已找到肥羊嗎?”
劉安說道:“兩條肥羊當然好過一條。現在待我們定下一些手法暗號後,可去分頭行事哩!”
徐子陵連輸三把,賠掉大半籌碼,四周的人愈聚愈多,均把彩注押在胡小仙那副牌上,包括原本在座推牌的賭客,演變為徐子陵和胡小仙對賭,而後者則代表所有押注者之局。對徐子陵來說,不論輸贏都是非同小可,但胡小仙至多隻是輸掉一局的押注。給她那對烏溜溜的美目靜如止水的緊盯,徐子陵差點要鑽個洞躲進去,隻好詐作低頭洗牌,不去看她,心中暗罵不知所蹤的雷九指。
牌九是以兩骰的點子組合成共三十二張牌子、二十一種牌式,九種為單數,十二種為雙數。一般賭法是二至四人,據擲骰的點數,各領六張,莊家多領一張並率先打牌,接著依次摸牌、或碰吃或出牌,凡手中的牌能組成兩副花色加一夷牌,可推牌得勝,按花色的采數和夷牌的點數計算贏注。
正要擲骰子發牌,一個清甜柔美的聲音響起道:“且慢!”
眾人愕然瞧去,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不知用什麽身法擠到最前列的位置,以一個優雅動人的姿勢坐進胡小仙和徐子陵間的座位去,含笑晏晏地說道:“奴家來湊熱鬧。”
眾人看得呆了,又是眼花繚亂,一時全忘記抗議好事被阻延。像胡小仙這種姿容,已是世間罕見,但這新來的美女卻似更稍勝小半籌。赫然是婠妖女的師妹白妖女清兒。倏忽間,徐子陵完全冷靜下來,心中明朗如井中水月,不染半絲雜念。胡小仙亦好奇地打量這美豔逼人的加入者。
徐子陵迎上白清兒清澈澄明的眼神,從容笑道:“既是如此,待我們重新把牌子洗過。”
白清兒作個聳肩表示不介意的漂亮動作,淡淡地說道:“請隨便!”
徐子陵探手洗牌。眾人不知如何,心中都緊張起來,不再喧嘩,屏息靜氣的全神注視。白清兒的目光則落在徐子陵晶瑩如玉的修長手掌上,一眨不眨地瞧,似要從而窺出徐子陵的底子深淺,像胡小仙般放棄洗牌的權利。
劈啪連聲,徐子陵把牌子疊得整齊妥當。直至此刻他因強敵在旁,成功收攝心神,施展雷九指教的洗牌疊牌術,以獨門手法擦牌撞牌,再憑聽牌法去記緊其中幾張牌。最理想當然是記得全部三十二張牌,但這是不可能的。雷九指也隻能辨記六至八張牌,而五張牌則是徐子陵的極限,但已非常管用。
胡小仙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顯是因徐子陵的手法而“聽牌”失敗。眾人紛紛押注,這方麵由賭場的人負責,采數賠率一手包辦,不用徐子陵操心。
徐子陵微微一笑,把骰子遞給胡小仙,淡然自若道:“這一局不如由小姐擲骰,如何?”
胡小仙怔了怔後,接過骰子,擲往桌麵。徐子陵朝白清兒瞧去,雙目神光驟現。白清兒猝不及防下給他望得芳心微懍,徐子陵腳尖輸出一注真氣,沿桌足上行,遊往仍在桌麵滾動的骰子處,這一招不要說雷九指辦不到,天下間能辦到的也數不出多少個。
由於徐子陵和胡小仙、白清兒三者間的微妙關係,令這一角籠罩異乎尋常,像拉滿弓弦,蓄勢待發的緊張氣氛。徐子陵目光轉到骰子時,骰子停下,全體三點向上成九點。旁觀者中驚歎迭傳。
胡小仙忽然道:“尚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徐子陵漫不經意地答道:“本人弓辰春。”轉向代表賭場的攤官道:“請代發牌。”
攤官到此刻才醒悟到徐子陵是箇中高手,還以為他早先隻是裝蒜,忙為三人發牌。眾人伸長脖子,全神注視。四周雖喧鬧震廳,這裏卻是鴉雀無聲。
徐子陵完全恢複對敵時的自信從容。當每人各有一組兩隻牌時,忽然叫停,說道:“不如我們來鋪一手鬥大小,掀牌決勝負如何?”
胡小仙眼尾不看覆在桌上的牌,秀眉輕蹙地瞧著徐子陵,首次感到自己落在下風。這種賭法倒不是徐子陵新創的。原來牌九有多種賭法,其中之一是以兩張牌為一組,擲骰後,根據點數各拿自己的一份,拿後直接攤出以決勝負,俗稱此法為小牌九。但像徐子陵這樣臨時改變賭法卻是非常罕有,但更添刺激,眾人大感痛快。
胡小仙似有點不敵徐子陵的目光,望向白清兒說道:“這位姐姐意下如何?”
白清兒迎上徐子陵銳利冷酷的目光,徐徐道:“是否容許加注?”
徐子陵心中暗笑,知道她瞧不穿自己曾做過手腳。這也難怪她,無論她如何高明,亦難看破傳自天下第一巧匠魯妙子的賭技。
徐子陵說道:“當然可以。”
白清兒麵不改色道:“那我加押十兩黃金,依你的方法攤牌決輸贏吧!”
眾皆嘩然。
寇仲領雷九指與劉安在賭場一角碰麵,雷九指傲然道:“賭錢最講痛快,要賭就拿真金白銀出來賭,還要我看過真的有銀兩才成,賒借免問。”
劉安陪笑道:“這個沒有問題,老板高姓大名?”
雷九指說道:“我姓陳。”
劉安說道:“原來是陳老板。不知陳老板想賭多大,哪種賭法?”
雷九指說道:“當然是賭天九,當是賽前熱身子,每注一兩黃金,四張夠本,五張贏一注,沒牌輸四注,結牌勝出五注計,至尊不論勝負每人賞兩注,若以至尊作結另每人賞四注,明白嗎?”
劉安大喜,心想你這傻子如此豪賭,不贏得你傾家**產才怪,最妙是有另一個傻子配合,此賭可說立於有勝無敗之局,忙道:“一切全照陳老板的意思,請這邊走,賈老板正在偏廳貴賓室恭候兩位大駕。”
徐子陵還以為她最多是加百兩白銀,那已是大手筆的重注,足夠一般平民百姓蓋間頗像樣的房子,豈知竟是十兩黃金,立即心叫糟糕。
白清兒把黃澄澄的金子撒在桌上,嬌笑道:“莊家若輸掉這手,夠錢賠嗎?”
眾人目光集中到徐子陵剩下的籌碼去,無不搖頭。這時誰都知道白清兒是衝著徐子陵來的。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要不要奴家借筆錢給你應急?”
這下不要說旁人,徐子陵自己都糊塗起來。若他是以真麵目示人,還可解釋是胡小仙看上他。現在他的疤臉尊容,攬鏡自照亦不敢恭維,胡小仙為何會對他這麽好?
一個徐子陵熟悉的女聲響起:“這十兩黃金就讓我雲玉真替他墊了,清兒夫人該不會反對。”
怪事一波一波的接踵而來,眾人大感暈頭轉向,不辨東西。人陣裂開缺口,在一個麵目陰鷙,臉膚泛青白的中年男人陪伴下,雲玉真姍然來到徐子陵身後。
那男子向胡小仙和白清兒施禮道:“九江查海,見過小仙姑娘和清兒夫人。”竟是因如閣的大老板“賭鬼”查海。
查海又說道:“假如弓兄能贏這一手,小弟將贈弓兄參賽牌,以表敬意,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猜到雲玉真和查海一直站在他身後,目睹整個過程,雲玉真更從背影和他的聲音將他認出來。唉!該怎麽對待這女人才好。
胡小仙毫不在意地取起那兩張牌,大力一拍,發出一下令人驚心動魄的脆響,再隨手翻開,攤在桌麵。押注她身上的人爆起一陣歡呼。
翻開來一對四,在牌九是“人牌”,屬於文子大牌,除“天牌”和“地牌”外,再沒有其他組合可勝過她,故贏麵甚高。
白清兒亦翻牌示眾,由武子四和五組成的紅九,雖不及胡小仙的“人牌”,但亦勝算極高。
徐子陵“麵無表情”地瞧著兩對牌,沉聲道:“敢問查當家要提出的是什麽條件?”
諸人這才記起查海適才意猶未盡的話。
查海油然道:“弓兄能否在翻牌前把牌底當眾說出來?”
眾人一陣嘩然。若在這種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徐子陵仍可出術,確是神乎其技。
徐子陵搖頭歎道:“查當家真厲害,那我這手就隻贏清兒夫人的十兩黃金,其他的分文不取。”
眾人均感難以指責他,因為他大可來個矢口不認,誰都沒有證據指他作弊。
查海仰天笑道:“有種!”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莫要一時失手說錯哩!”
徐子陵聳肩道:“錯便錯吧!有什麽大不了。這是一對老幺,請給弓某揭牌。”
查海向攤官打個眼色,後者依命開牌,果然是一對老幺“地牌”,剛好吃掉胡小仙的“人牌”。圍觀者頓然起哄。
徐子陵卻是暗抹冷汗,他隻能記得四隻牌,其他都是碰運氣,所以想出各拿一對後直接攤比的方法來取勝,贏得極險。
白清兒把黃金一股腦兒撥往他那方向,俏然立起道:“希望弓兄的手法運氣永遠是那麽好吧!”言罷率先離開。
雲玉真道:“弓兄可否借一步說幾句話?”
化名賈充的賴朝貴外貌不但不像騙棍,還相貌堂堂,長得一表人才。年紀在四十上下,打扮得文質彬彬,一派富貴之氣。說話慢條斯理,嘴角常掛討人歡喜的笑意。寇仲和雷九指心中都想到難怪公良寄會被他騙得傾家**產。四人在貴賓室碰頭,由一個年輕美麗叫玲姑的女莊官負責發牌,此乃賭場的規矩,凡用貴賓房的賭客均要遵從。
雷九指擺出傲氣淩人的高姿態,從囊中取出三十兩黃澄澄的金子,放在桌上示眾,道:“誰有本事,就把這些金子贏去,那明早我便搭船回去。”
賴朝貴和劉安兩對眼立時明亮起來。
寇仲裝出尷尬神色,主動把全副身家十八兩金子掏出來,苦笑道:“少些賭本成嗎?”
這些金子大部分是跋鋒寒“義薄雲天”分給他的,若真輸掉就得打回原形,變成一文不名。兩人合起來是四十八兩黃金,在當時來說足夠買三、四艘樓船,所以莊官玲姑亦看呆了眼。雷九指的目光落在賴朝貴和劉安身上。
賴朝貴哈哈笑道:“陳兄和宗兄果是豪賭之士,小弟當然奉陪。不過小弟卻沒學得兩位老兄般囊內有這麽多金子……”
雷九指拂袖而起道:“沒金子賭有啥樂趣。”探手就把金子取回囊中。
賴朝貴忙道:“且慢,陳兄可否給小弟一刻鍾時間去取金子?”
雷九指坐回椅內,道:“我隻等一刻鍾,不要讓我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