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五章 偷雞摸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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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像靜止下來,包括不分晝夜的時光流逝,就像全無生機的幹旱沙漠。空氣的灼熱度卻不斷提升。如此氣功,確是駭人聽聞至乎極點。

可達誌忽然背脊微弓,雙目神光更盛,眼看出手在即,忽有人揚聲道:“達誌以往數次廷比,用的隻限‘吹沙訣法’,今天卻數訣並用,讓我們大開眼界,是否有特別的原因?”

李建成、李元吉和所有太子黨、妃嬪黨那方麵的人,無不心中大罵,發言者擺明是幫徐子陵的莫為。

無論千軍萬馬的沙場決勝,又或高手間互爭長短,均講求一鼓作氣。可達誌蓄勢待發,若給打斷,氣勢受挫後,再發招當然會受到影響。

眾人循聲瞧去,發言者赫然是坐於右方首席,李淵寵信的大臣封德彝。李世民一方的人無不大訝,封德彝一向與李建成關係密切,被視為太子黨的中堅人物,為何會這樣明助天策府的一方。徐子陵亦百思不得其解,無論封德彝對自己多麽看重和有好感,也該不會冒著開罪太子黨和妃嬪黨之險,為他助力。

不過這並非生死決戰,隻是廷前的切磋較量,誰都不能怪責封德彝。李淵的督戰者微笑不語,旁人更不敢異議。

可達誌從容一笑,仍保持強勁的氣勢壓力,雙目不瞬的緊盯徐子陵,沉聲答道:“有莫兄這麽難得的對手,達誌怎敢敝帚自珍,當然要全力出手。”

李建成等立時心中叫絕,可達誌這番話表麵謙虛,骨子裏卻是傲燄逼人,暗指以往天策府的高手,尚未夠資格逼得他使出全力。假若他今天能擊敗徐子陵,那誰都會認為天策府再無能與他抗衡的對手。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多謝可兄抬舉,請賜招。”

可達誌舌綻春雷,暴喝一聲,收到身後的狂沙刀變魔法般出現在前方,以極玄奧奇異的手法,身隨刀走,朝徐子陵擊去。

寇仲第一次為徐子陵擔心,並對可達誌產生莫測高深的感覺。令他對可達誌重新評價的原因,是可達誌雖分心回答封德彝的說話,氣勢不但能持恒不變,且有增無減,既顯現出他強大的鬥誌和堅毅不移的精神,更展示出他深不見底的功力。寇仲自問亦未必能達此境界。

徐子陵首當其衝,更清楚感受到對手的壓力。他差點要棄下手中長劍,以擅長的印法來擋他這預先張揚的三刀。但他當然不能這麽做,隻好把雜念全排出腦海外,暗捏不動根本法,提聚全身功力,以應付對手以卷沙訣使出來的淩厲刀法。

狂沙刀在虛空畫出一道充滿旋卷味道、波浪般起伏的軌跡,變化無窮地朝徐子陵“卷”過來。雖是一刀,卻由十多重連綿的波卷組成,每個波卷、時間和攻擊的角度都有精微的轉變,送出卷卷刀勁,匯聚成能破牆裂壁的淩厲刀氣,威力無儔。徐子陵也瞧得眉頭大皺,適才他能在可達誌的滾沙刀訣下力保不失,賴的全是卸勁借氣的手法,可是可達誌明顯是針對他這“強項”而發的一刀,根本是卸無可卸,借無可借,硬逼他強拚的高明手段。最頭痛的是可達誌早在蓄勢待發之際,借氣機將他鎖定,若采之前的先躲後攻之法,隻能避得一刀,避不過第二刀,在氣機牽引下將會被對方乘勢一舉擊破。至此才知盛名之下無虛士,可達誌確屬跋鋒寒、楊虛彥、侯希白那一級數的年輕高手。

徐子陵低叱一聲,電掣飄前,長劍先往外彎,再向可達誌迎去。“當!”刀劍像兩道閃電交擊在一起,長劍應刀斷折。殿內過半人失聲驚呼,李靖舉手往擺在桌上的小銅鍾擊去,但已來不及阻止即將發生的流血慘事。

可達誌的狂沙刀在劈斷長劍後,兜頭照麵地朝徐子陵胸口劈去,眼看收不回這大有一往無回的一刀,徐子陵拋掉斷劍,大拇指卻奇跡般按在刀鋒處。“當!”停戰的鍾鳴響。徐子陵應刀飄飛,斷線風箏地落到丈許開外,落地時似微見踉蹌,始能立定。可達誌收刀後退,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瞧著徐子陵,眼神中掩不住一絲駭異神色。

殿內諸人這才舒一口氣。即使李建成亦不願見到自己的手下猛將在這種佳節當前的場合,鬧出流血死亡的情況。

大殿仍是鴉雀無聲,靜待李淵的判定。李淵親自鼓掌讚好,立即惹來全殿附和,喝彩不絕。

李淵長笑道:“好!好!兩位卿家的比試確是精彩絕倫,令人歎為觀止。”

可達誌和徐子陵下跪謝恩。

李淵環視全場,拈須微笑欣然道:“可卿固是刀法蓋世,莫卿亦是劍術超凡,隻可惜劍是凡鐵,非戰之罪。朕就判今戰作平手論,誰有異議?”

當然沒有人敢反對大唐皇帝兼李閥之主作出的判斷。

李淵又道:“就由秦王賞贈可卿十兩黃金,皇太子則賜贈莫卿寶劍一把。”

徐子陵和可達誌同時謝恩,殿內諸人喝彩叫好。這可說是李淵的一次嚐試,希望能平息兩子間的紛爭。

寇仲湊到尚秀芳耳旁道:“明天見!”接著長身而起,在眾目睽睽下,來到殿心兩人中間處。

李淵訝然朝他瞧去,寇仲叩稟道:“假若小人醫眼無誤,莫為宗兄因劍折而受到內傷,必須立覓靜地,由小人親自施針,否則後患無窮,皇上明察。”

李淵關切的目光落到徐子陵身上,後者合作無間地說道:“神醫看得很準。”

殿內諸人同聲讚歎,這麽隔遠一看,便洞悉徐子陵受了內傷,不是醫術如神如寇仲者,誰能辦得到?有活華陀之稱的韋正興差點要躲到桌子下麵去。李建成一方的人則啼笑皆非。寇仲此舉等於間接指出徐子陵扮的莫為實是大輸家,增添了可達誌的聲威。但若治好這個武功差不了可達誌多少的敵人,卻才真個後患無窮。不過醫者父母心,兼之一向予人糊塗印象的寇仲似又不明白長安派係鬥爭的形勢,連李建成也不忍真的怪他多事。

李世民長身而起道:“有勞莫神醫妙手回春,照顧莫老師。請父皇賜準。”

徐子陵、寇仲心知肚明李世民終看穿兩人的身份,謝恩後慌忙離開。

長安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聲此落彼繼,響個不絕。兩人離開皇宮,均有龍回大海,猛虎歸林的輕鬆感覺。擠進大街的人流裏,更感受到徐夕夜的熱鬧氣氛。最大的兩個花燈年消夜市,分別在東西兩市內舉行,街上大部分人均以兩市為目的地。少男少女成群結隊的盡興遊逛,令兩人回憶起在揚州過年的情景。

寇仲笑道:“我們兩兄弟終可大搖大擺的在長安街上並肩漫步,世事之難以逆料,莫過於此。”

徐子陵微笑道:“趁離與侯公子約定會合的時間尚有半個時辰,莫神醫可有興趣欣賞一下本地名勝?”

寇仲知他必不隻是觀光那麽簡單,欣然道:“小人怎敢不從?”

徐子陵領著他朝躍馬橋的方向走去,“砰砰”聲中,不知誰把煙花炮射上半空,爆開連串豔麗的彩芒圖案,幻麗如夢。

寇仲歎道:“自隨娘離開揚州後,我們像從沒有過過年似的,所以今晚的感覺特別強烈。”

徐子陵笑道:“是否想起你的致致?”

寇仲頹然道:“又被你看穿。小弟上回受相思折磨,是在中秋月圓之夜,令我拋開一切往嶺南找她,不知是否佳節會特別惹人思念的呢?”

徐子陵給勾起在該節於成都碰上石青璿的動人情景,不由亦歎一口氣。

寇仲探手搭上他寬敞的肩頭,低聲道:“你又想起誰了?”

徐子陵岔開話題,說道:“每個人的過去隻是個沉重的包袱,不提為妙。可達誌這小子的狂沙刀法確有一手,你有沒有勝他的把握?”

寇仲沉吟半晌,說道:“非常難說。剛才他和你對上時,因終非要分出生死,故仍留有餘力,假如真的全力出手,更不易應付。”

躍馬橋在望,橋上聚滿放煙花燃爆竹的少年男女,氣氛熱烈。

寇仲又道:“若有機會和他狠拚一場,必是人生快事。”

徐子陵突然停步,說道:“到啦!”

寇仲環目掃視,發覺正身處一座寺院大門外。此寺規模不大,但顯是香火鼎盛,此時中門大開,來許願祈福的人往來不絕,望進去人頭湧湧,煙火彌漫。

寇仲一震道:“這就是無漏寺,建於開皇八年,難道與寶庫有關嗎?”

徐子陵拉著他擠入寺門,說道:“我是從寺院巧妙的結構布局,覺得此寺極可能出自魯大師的設計,若小弟法眼無誤,楊公寶庫的入口該就在寺內某處。”

寇仲精神大振,旋即又歎道:“隻恨現在寸步難行,明晚我們再來探路踩場。”

徐子陵也同意在眼前的情況下,絕無可能尋找秘道,笑道:“不會再說我不夠兄弟吧!”

寇仲陪笑道:“小弟怎敢。”

此刻兩人來到大雄寶殿的白石台階下,梵頌之音從殿內傳來,應是正進行法事。

寇仲道:“要不要到殿內感受一下建築的內部結構,憑你陵少的慧眼看看是否真的是魯大師的風格?”

徐子陵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辛苦一番,兩人勉強擠近殿門,同時往殿內瞧去,隻見一群和尚,背著他們麵向佛壇,正在敲磬念佛。主持法事的該是此寺的方丈,麵對眾僧,雙手合什,眼觀鼻、鼻觀心的領頭誦經,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樣。徐子陵忽然虎軀一顫,拉著寇仲回頭便走。

寇仲大訝道:“什麽事?”

徐子陵低聲道:“那主持是‘邪王’石之軒。”

寇仲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肯定地說道:“那主持就是石之軒,他雖黏上胡須,但化了灰我也認得他。”

寇仲大喜道:“你的銳眼定錯不到哪裏去,且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石之軒不是曾拜於四大聖僧其中兩人的座下,偷學佛法絕藝嗎?扮高僧等於做回他的本行。我們今天是走運走到腳趾尖,若非舉行法事,我們哪有機會見得到他。”

兩人終擠出寺門,朝躍馬橋走去,更感受到佳節舉城歡騰的氣氛。行人雖是你碰我撞,但誰都不會因此抱怨發怒。

寇仲續道:“老石倒想得周到,隻要來個閉關修襌,又或說是雲遊四海,便可出去大幹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勾當。”

“!!!”一群小孩將點燃的爆竹投向橋下的永安渠,爆起愈多水花,愈能惹起歡呼和喝彩聲。剛巧有人離開擠得密不透風的橋欄,兩人取而代之,憑欄而立。

寇仲隨徐子陵的目光望向天上的半闕明月,說道:“你在想什麽?”

徐子陵輕歎道:“我在計算若我們聯手突襲,能否取石之軒的老命?”

寇仲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旋即又皺眉道:“你比我更有資格作出判斷,他的不死印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坦白道:“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大概而言:那是一種生和死的轉換,被攻時可化死為生,攻人時則可化生為死,使敵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己則永立於不敗之地。昨晚我雖施盡渾身法寶,但他仍像個沒事人似的,可以想見他的厲害。”

寇仲道:“照你估計,若我們要殺死石之軒,侯希白會怎樣反應?”

徐子陵道:“這個非常難猜,首先我們須決定是否要與石之軒來個大解決,其他的遲一步才想。”

寇仲苦笑道:“假設寶庫入口真在無漏寺內,我們不想辦法解決他也不成。”

徐子陵道:“若這是我們的決定,那今晚我們絕不宜對付楊虛彥,免得打草驚蛇。”寇仲點頭同意。

要知直至此刻,曉得他們已抵長安的除婠婠外,其他都是不會泄露他們秘密的人,但如他們出手對付楊虛彥,石之軒定會生出警覺,甚至會推測出高占道等與他們有關係。

寇仲道:“侯小子那一關又如何?”

徐子陵道:“讓我和他說,大家既是朋友,不該有任何隱瞞。看看他的反應,我們再作決定。”

寇仲用力一拍他肩頭,斷然道:“就這麽決定。我們這就去找侯小子。”

兩人正要離開,香風襲至,一個甜美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道:“請問兩位仁兄,無漏寺內究竟有什麽吸引力,令你們在百忙中也要抽空一遊?”

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回頭亦知來者何人,不由心中叫苦。柔軟動人的女體,緊擠入兩人中不足容人的空間來。

河風迎麵吹來,帶著煙花火屑的氣味,吹起絕色美女婠婠的秀發,拂在兩人的假臉上。

寇仲苦笑道:“婠大姐確是神通廣大,你不是一直跟在我兩叔侄身後吧?”

婠婠“噗嗤”嬌笑道:“兩叔侄,真虧得你們有這麽大的膽子,一個叫莫為,一個叫莫一心,看看李家的人何時把你們關進大牢去。”

徐子陵將注意力從她香軟嬌柔的胴體收回來,淡淡地說道:“這回又要弄什麽把戲?”

婠婠美眸往他飄來,微嗔道:“不見人家這麽久,客氣點好嗎?先回答人家的問題再說。”

寇仲道:“剛才我們到寺內參神拜佛是求轉個好運,現在登橋憑欄則是等運到,夠清楚明白嗎?”

婠婠指著空中爆開的一朵煙花,說道:“看!多麽美麗!”

徐子陵和寇仲麵麵相覷,又莫奈她何,更是心中叫苦,若被她這麽糾纏不休,今晚如何去進行大計?

婠婠忽又凝望河水,清麗脫俗的玉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悠然道:“自從傳出消息,說你兩人會到關中尋寶,李建成派人遍查長安所有與楊素有關的大小建築共二十八座,差點把房舍也翻轉過來,仍找不到任何寶庫的痕跡,這才放棄。假若寶庫在無漏寺內,那真是出人意料。少帥不是說過今晚是最佳的尋寶吉日嗎?”

寇仲被她說得差點啞口無言,再現苦澀的笑容道:“皇宮內誰是婠大姐的奸細探子?宮中的事似乎沒有大姐不知道的。”

婠婠半邊嬌軀挨著徐子陵,湊到他耳旁柔聲道:“還是子陵老實點。子陵啊!勸勸你的好兄弟吧!沒有我的合作,你們得到寶藏也隻會是白便宜石之軒。”

徐子陵忍受著她親昵的挨擦,說道:“誰敢不與你合作?問題是今晚我們另有要事,尋寶隻好留待另一天。”

寇仲把心一橫,沉聲道:“我寇仲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總之我們找得寶藏,必有你的一份。但假若你這麽攪混,最多是一拍兩散,大家學李閥的府兵製般就此解甲歸田,各走各路。”

婠婠挨入他懷裏,仰首失笑道:“少帥息怒,人家隻不過想幫你忙嘛。還以為你會感激呢。不過你的威嚇恐怕難起什麽作用,少帥有這麽多兄弟在長安,想解甲歸田也沒有那麽容易吧?”

寇仲給她命中弱點,苦歎道:“幸得婠大姐提醒,不然我定會把這點忘記。小弟可以保證尋著寶庫時,必會用大紅花轎來抬你去分贓。”

婠婠占盡上風,站直嬌軀,明眸閃閃生光,神態恢複一向的篤定冷靜,輕輕道:“這還差不多,說得也好聽,隻是好聽的話通常並不實在,我要清楚知道你們的計劃。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讓你們表達合作的誠意。”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感拿她沒法。

徐子陵正容道:“我們根本沒有計劃,你不信也沒法子。”

婠婠平靜地說道:“那就讓婠婠曉得目前的情況吧!這要求並不過分。”

寇仲湊到她的小耳旁,先作怪地吹一口氣進去,說道:“實情就是我兩兄弟仍在摸索寶庫入口所在。假若你能提供李建成曾查過哪二十八座建築的名單,對我們的工作會有一定的幫助。咦!為什麽你的小臉蛋紅得這麽厲害?”

霞生玉頰的婠婠狠狠白他一眼,說道:“我想殺人時臉孔就會轉紅。你們若不是在騙我,就是根本不曉得寶庫在哪裏。小妹正在想究竟該與你們繼續合作,還是揭破你們的身份,好讓恨你們入骨的李元吉能挽回失去的顏麵。”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嚇唬我們,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性,貴派絕不肯放棄取得邪帝舍利的機會,那也是擊敗石之軒唯一的方法。”

寇仲接口道:“我們不如在別的事情上合作,例如聯手殺死石之軒,隻要你查得他藏身之處,我們可助你把他幹掉。”

徐子陵知他在試探婠婠,看她是否曉得無漏寺的主持是石之軒。

婠婠搖頭道:“縱使知道他所在,我們也沒法將他殺死,否則當年他早命喪於四僧手下。除非有辦法令他作決死戰,不然憑他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就算祝師和寧道奇聯手,也留不住他。”

兩人聽得心中駭然,難怪正邪兩道對石之軒如此忌憚,這實在是個根本無法擊敗的蓋世魔君。在另一方麵,亦看出至少在這個階段,婠婠有與他們合作的誠意,否則不會說得這麽坦白。

寇仲道:“撇開石之軒不說,但他手下的人是不懂不死印法的吧?至少我們可找幾個來祭旗,削弱老石的力量。”

婠婠歎道:“我們和石之軒之間現在正維持著某一種微妙平衡,雙方互有顧忌。一旦破壞平衡,後果將不堪想象,所以至少在得到聖舍利前,我們不想輕舉妄動。”

徐子陵道:“你們不用出手,一切由我們包辦。隻要你提供準確的情報,我們自會把事情辦妥。”

婠婠沉聲道:“你們想殺誰?”

寇仲試探道:“楊虛彥如何?”

婠婠道:“楊虛彥得石之軒幻魔身法真傳,想殺他難之又難。你們不如把目標定得實際點,安隆會是個很好的選擇,失去他對石之軒會是個很嚴重的打擊。他更是楊虛彥和石之軒間的聯係,也是石之軒唯一信任的人。”

徐子陵道:“安隆藏在什麽地方?”

婠婠道:“安胖子是頭老狐狸,不過要找他仍是有跡可尋,此事包在奴家身上。好啦!今晚你們有什麽打算?”

徐子陵和寇仲打個眼色,寇仲斷然道:“我們想試試楊虛彥是否真個殺不死的?”

婠婠皺眉道:“楊虛彥今晚根本不在城內,你們怎去殺他?”

徐子陵和寇仲為之愕然,同時又半信半疑,婠婠憑什麽如此清楚以行藏詭秘稱著於世的影子刺客的行蹤去向?

婠婠微笑道:“我隻是湊巧曉得他今晚的行蹤。他離開長安是為去接他另一個情人榮姣姣,明白嗎?”

寇仲乘機問道:“榮姣姣和你們是什麽關係?”

婠婠道:“這個請恕小妹不能透露,橫豎你們今晚閑著無事,我倒有個提議,讓你們考慮。”

寇仲隻希望她不纏著他們,無奈地說道:“你有什麽好的介紹?”

婠婠雙目殺機一閃,從懷內掏出畫卷,語氣平靜地說道:“這是突厥使臣居住的外賓館圖則,若我們所料不差,趙德言該藏身館內,如能把他殺死,對石之軒將會造成最嚴重的打擊。趙德言當然非易與之輩,突厥人中又不乏一流高手,你們自己考慮一下吧!”

寇仲接過圖則畫卷,婠婠嬌笑道:“若讓奴家發現你們今晚偷偷去尋寶,我定要教你們吃不完兜著走,清楚嗎?”再一陣嬌笑,就那麽赤著腳幽靈般沒入橋西端處興高采烈慶祝除夕的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苦笑,無言以對。

同興社的秘密巢穴內,高占道聽到楊虛彥不在城內的消息,問道:“現在該怎麽辦?”

徐子陵向正沉吟的侯希白道:“侯兄認為婠妖女的話是否可信?”

侯希白歎一口氣,有點意興索然地說道:“在得到聖舍利前,她的話可以信足九成,皆因若我們被假情報所誤,對她們是有害無利。”

寇仲斷然向高占道道:“取消今晚的年夜飯,來的既非楊虛彥,別的刺客連被我們宰殺的資格也沒有。”牛奉義領命去了。

徐子陵道:“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就是婠妖女已探悉我們和同興社的關係,占道可有應付的方法?”

高占道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個容易,這些年來,我們曾針對種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反複推敲出各種應變的方法。隻要兩位當家點頭,整個同興社立可銷聲匿跡,不讓敵人找到半點影子。”

寇仲大喜道:“這就成了!但現在尚未是時候,否則隻教妖婦妖女們生出警覺。”

雷九指道:“聽希白剛才的語氣,陰癸派並不會因得到聖舍利而滿足,對嗎?”

侯希白冷哼道:“這個我可作萬二分的肯定。陰癸派之所以能成魔門勢力最龐大的教派,全靠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祝玉妍更是絕情無義的人,若她們肯和別人分享成果,太陽會改由西邊升起來。”

寇仲同意道:“我也不對她們存任何幻想,但她們的確神通廣大,像神仙般無所不知。唐宮內究竟誰是她們的人呢?這人的身份地位絕不會低微。”

雷九指道:“這問題該由你自己來答,誰比你更熟悉宮內的情況。”

寇仲沉吟片晌,說道:“宮內勢力最大的不出張婕妤、尹德妃兩女,但究竟誰是妖女,我實在瞧不出頭緒。”

侯希白點頭道:“我們若因張婕妤中了焚經散而認定她不是妖女,會是非常不智。”

雷九指道:“有機會可設法試探,誰肯為莫神醫你掩飾,誰的嫌疑最大。不過行事可要特別小心,否則弄巧成拙,反暴露身份。”

寇仲向一直沒有作聲的查傑道:“你是否看上喜兒姑娘?”

沒有人想到他忽然岔到這話題去,還是開門見山,查傑立時非常狼狽,尷尬地道:“屬下……唉……屬下……”

寇仲笑道:“這裏全是自己人,有哪句就說哪句,我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查傑臉孔全漲紅了,垂頭道:“仲爺明察,小傑絕不會因私而誤公的。”

雷九指倚老賣老地笑道:““那即是對喜兒情深一片哩!”

寇仲問道:“那喜兒對你又如何?”

查傑苦惱地說道:“她對我比對其他人好,可是……唉!我也不懂怎樣說才好。”

寇仲微笑道:“這個沒問題,我會為你給她來個愛情把脈,查個一清二楚。”

侯希白一頭霧水地說道:“請恕在下愚魯,仲少你是否想插手此事呢?”

寇仲昂然道:“小傑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當然要為他盡心力。”

查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仍未明白這種事他能幫上什麽忙。

寇仲又道:“我們今晚該各自回家睡覺,還是聽婠妖女的話去尋趙德言的晦氣?”

侯希白道:“隻是趙德言一個已可教我們頭痛,何況還有其他突厥高手,子陵以為如何?”

徐子陵道:“眼前頭等大事,該是先把不死印卷從楊虛彥身上搶回來。”

侯希白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即又頹然道:“我們恐怕很難辦到,有時我真想把手上的半截印卷毀去,讓楊虛彥永無可能得到完整的印卷。”

徐子陵道:“想搶回另半截印卷當然難比登天,但想得窺全豹卻非絕無可能。師妃暄是曾遍閱印卷的人,隻要……”

侯希白斬釘截鐵地說道:“限於敝門規矩,我絕不能從外人處學得不死印法。”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有誌氣!辦法總會有的,例如我們倘能買通榮妖女,要她誆得他脫衣登榻,他不可能把不死印卷掛在頸上來幹那事兒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高占道道:“長安有沒有澡堂溫泉浴室那類鋪子?”

寇仲拍腿道:“果然厲害,連這都讓你想到。”

高占道、查傑和雷九指都聽得一頭霧水時,侯希白“啊”一聲叫起來,麵露喜色,說道:“我差點忘了,安胖子最愛在溫水內練氣功,既舒服又特別有利他那家的內功修為。”

最後這點寇徐兩人並不曉得,心想原來如此。

查傑道:“長安共有大小澡堂百餘所,最著名的三所是東市的清風泉、西市的凝翠堂和北裏的樂泉館,用的都是溫泉水。”

高占道道:“隻要我曉得安胖子的模樣,查出他到哪所澡堂應該非常容易。”

徐子陵和寇仲的目光同時落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道:“要把他描畫出來隻是舉筆之勞,問題是我們如何從他那裏去對付楊虛彥呢?”

寇仲向徐子陵使個眼色,徐子陵會意,說道:“有幾句話,我想單獨和侯兄說。”

寇仲起立道:“我們這些閑人避席片刻吧!”

侯希白微笑道:“少帥請留下。”

寇仲受寵若驚的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離開,小廳剩下他們三人,爆竹煙花和喧嘩歡笑聲,仍不住從街外傳來。

徐子陵有點難以啟齒的,默然片晌,說道:“據婠妖女所言,令師最厲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無論敵手如何人多勢強,仍能突圍而走,對嗎?”

侯希白點頭道:“正是如此,沒有騙你們。這兩項功法,都是石師自創的,兩者間還有很密切的關係。”

寇仲沉聲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嗎?”

侯希白搖頭道:“這是石師的看家本領之一,除非我能勝過楊虛彥,否則石師不會把這種秘技傳給我。”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麵麵相覷,之所以會提到幻魔身法,原意隻是作開場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對乃師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豈知卻問出另一件事來。

侯希白見兩人神色古怪,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愕然道:“有什麽問題?”

寇仲道:“不知婠妖女是否胡言亂語,她說楊虛彥已得令師幻魔身法的真傳,想擊敗他容易,殺他卻是難之又難。”

侯希白虎軀劇震,臉上血色盡褪,失聲道:“什麽?”旋即又搖頭道:“不會吧?唉!真的很難說。“

徐子陵了解地說道:“侯兄定因當日在四川爭奪印卷時,楊虛彥沒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認為他尚未得到令師傳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隱瞞,所以一時難下判斷。撇開這事不說,假設侯兄當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本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啦!”

侯希白茫然往他瞧來,苦笑道:“說吧!我現在亂成一片,極須有人指點迷津。”

寇仲道:“石之軒想害死自己的女兒。”

連徐子陵也失聲道:“什麽?”

寇仲道:“我這叫旁觀者清,石之軒或許沒有親自下令殺害女兒,卻把印卷所在透露給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兩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兒,石之軒太狠心啦!”

侯希白點頭道:“石師有時確是心如鐵石的人,但有時又……唉!”

徐子陵和寇仲隻能呆看著他。

侯希白俊臉陰晴不定,好一會頹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師擺明是偏袒楊虛彥,還要讓他來宰掉我。”

徐子陵道:“這是因為楊虛彥生性與他相近,且利用價值大得多。”

寇仲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軒,絕不會浪費侯兄這等人才,為何不命侯兄去和楊虛彥合作,反要借楊虛彥的手來殺你?”

侯希白道:“這是我們的傳統,外人很難理解和明白的。石師的原意是培育我出來專門對付慈航靜齋的傳人,不過我卻有負所托,或許因為這個原因,他決定放棄我。”

徐子陵道:“侯兄以後有什麽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說道:“幸好有兩位支持小弟,否則我侯希白定會一蹶不振,隻能有多遠逃多遠。”

寇仲喜道:“果然是好漢一個!現在是否改變主意,央師妃暄念一遍不死印法給你聽聽。”

侯希白恢複一貫的灑脫,啞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會一下子改變過來?依敝門法規,在現今的情況下,無論我或楊虛彥,隻可把不死印卷二合為一,才能從中學習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師像私傳幻魔身法般違規傳了楊虛彥不死印法,侯兄豈非很吃虧?”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門的規矩。石師把秘法記於卷內,是為‘立法卷’,好讓我們去爭奪,更受到咒誓的約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徑傳授予任何人。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寇仲斷然道:“好吧!我寇仲亦立誓無論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楊虛彥身上那半截印卷搶回來給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對印卷是誌在必得,楊虛彥何嚐不如是。隻要好好利用這雙邊的關係,又有安胖子作誘餌引子,說不定真可辦到。”

寇仲正容道:“根據貴門的規矩,師傅要殺門徒,徒弟該怎麽反應?”

侯希白嘴角飄出一絲冰寒的笑意,淡淡地說道:“當然是全力反抗,難道坐以待斃嗎?”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們又閑著無事,不如按圖索驥的到外賓館踩踩盤子,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應。

外賓館位於皇城西的布政裏內,與皇城隻隔開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獨立院落,大小建築物十多座,占地廣闊。由於最近下過幾場大雪,屋頂鋪上厚達數寸的積雪,樹木更結滿冰串,對高來高去的夜行踩盤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難題,就是整個裏坊內的官邸華宅,無不張燈結彩,熱鬧喧天,映得處處明如白晝,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隻是癡心妄想。

經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為三個粗鄙江湖漢的徐子陵、寇仲、侯希白繞著東突厥人居住的外賓館走足兩個圈,仍找不到偷進賓館的方法。幸好街上全是趁熱鬧的人,他們亦不虞惹人懷疑。最後三人在賓館兩旁其中一座瑞獸石雕的底座處挨坐下來,相視苦笑。大儺戲的鼓樂聲陣陣從皇宮方麵傳來,此時是亥時中,離元旦隻有半個時辰,街上放煙花、燃爆竹、湊熱鬧的人人情緒高漲,迎接新一年的來臨。部分人開始往大儺舞驅鬼下河的必經之路湧去,好沾染些吉祥氣,以求得來年的平安。

寇仲把賓館圖則取出,攤開道:“若我們從後院跨牆而入,可借東北角的園林作掩護,但出園後將寸步難行,除非我們想大幹一場。”

徐子陵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大幹一場,對我們有害無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殺死趙德言,這確是個難得的機會,至少我們知道可達誌、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宮參宴。”

寇仲苦笑道:“這叫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婠妖女現在是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議道:“不如我們再到後院門去,若找不到機會,就各自回家睡覺。”

寇仲和徐子陵隻好同意,於是又繞回後院,這條裏巷隻有大街三成的寬度,遠及不上大街的熱鬧,有的隻是疏落路經的人。忽然後院門張開少許,一個把帽子壓蓋至眉眼處的人鬼鬼祟祟的閃身而出,擠進人流去。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劇震。

侯希白盯著那人的背影,問道:“是誰?”

寇仲雙目湧起濃烈的殺機,沉聲道:“香玉山!”

三人在永安渠的東岸,瞧著小艇把香玉山送到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風帆,此時河渠泊滿大小船隻過千艘,全都是張燈結彩,映得河水閃閃生輝,大增潛上敵船的困難。

寇仲皺眉道:“究竟這是誰的船?香玉山到長安來幹什麽?”

兩人當然沒有答案,徐子陵目光掃過岸旁趁熱鬧的人,說道:“無論如何冒險,我也要刺探香玉山見的是什麽人。隻要讓我接近船底,我有辦法聽到香玉山說的每一句話。”

侯希白咋舌道:“子陵這探子真厲害,不過隻要你浮上水麵換氣,很容易會被岸旁的人瞧見。”

寇仲的目光在河渠上下遊梭巡,最後落在泊於岸旁的一排小艇上,說道:“隻要我們偷一艘小艇,可解決往返上下的問題。”

又伸手搭上侯希白肩頭,微笑道:“若香小賊不是和人說足三天三夜,我和陵少都不用到水麵換氣的。走吧!”

徐子陵從小艇滑入水中,迅速貼著渠底潛遊過近七丈的距離,來到目標大船的底部,水蛭般貼附上去。為怕弄濕衣衫,他身上僅穿**。河水雖是冰寒徹骨,但他內功深厚,不畏寒冷。當他把耳朵貼在船身,運功收聽,整座大船的空間和不同部分的音源,立時活現在他腦海之內。

在眨眼的高速中,他追蹤到從船艙部分傳來香玉山可恨的聲音,隻聽他道:“此事尚須從長計議,若給李世民有任何反撲的機會,會前功盡廢。”

徐子陵聽得心中愕然,香玉山為何會卷進對付李世民的陰謀中?

一個女聲輕柔地說道:“香公子啊!現在哪還有時間從長計議呢?一切均準備就緒,隻要我們照計劃行事,保證李世民難逃大限。”

徐子陵依稀感到這把聲音是認識的人,一時卻想不起是誰,心中苦惱時,另一個陌生低沉的男音道:“香兄在擔心什麽?”

香玉山微作沉吟,歎道:“不知如何我總有點心緒不寧,但真正為的是何事,我卻說不出來。”

女子笑道:“香公子是否因寇仲和徐子陵那兩個小子而不安哩!”

男子冷哼道:“香兄的擔心是否過分了點?”

女子柔聲道:“這兩個小子確最擅長搗蛋。不過長安可不同洛陽,他們為尋找寶藏自顧不暇,哪還有能力去管閑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終猜到說話者正是身份曖昧的榮姣姣,而那男子自然就是像石之軒般神秘鬼祟的“影子劍客”楊虛彥。

婠婠為何要撒謊?楊虛彥和榮姣姣根本是在城內而非城外。若非誤打誤撞的跟上香玉山,便會被她騙倒。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三人間是什麽關係。當年在巴陵楊虛彥曾行刺香玉山,還全賴自己和寇仲為他消災解難,該是敵而非友。

香玉山歎道:“問題在我比你們更明白他們,我敢肯定他們現在正在長安。可是他們究竟躲在哪裏?正在幹什麽?我們卻連他們的影子都摸不著。”

榮姣姣狠狠道:“若摸到他們的影子,他們早被碎屍萬段。長安定有襄助他們的人,否則不能躲得那麽隱秘。”

徐子陵心中大訝,若榮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之一,怎會不曉得他們的事?但聽她的語氣,確是發自肺腑。難道婠婠蓄意瞞她,又或她和陰癸派的關係另有微妙。

楊虛彥沉聲道:“對這兩個小子,我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但亦不必過分憂慮。李元吉正全力搜索他們,隻要他們稍露行藏,保證不能生離長安,香兄便可去掉這兩個心腹之患。”

徐子陵暗忖假若楊虛彥這番話發自真心,那他可能並不知寶庫內存在著魔門異寶邪帝舍利。此亦合情合理,以石之軒的作風,當不會讓徒弟曉得此事。

香玉山忽然道:“那批火器到了沒有?”

徐子陵心中一震,隱約中像把握到某些事,一時卻不能具體地說出來。

榮姣姣道:“最遲初四我們可把火器交到你手上,有問題嗎?”

香玉山斷然道:“初四收到當然沒有問題,卻不能遲過這一天,否則我們會退出整個計劃。”

楊虛彥道:“這個我們明白,大家以後保持緊密聯絡。”

徐子陵離開船底,朝寇仲和侯希白的小艇潛遊過去。

徐子陵爬上停在兩艘大船間陰暗處的小艇,笑道:“侯兄的運道相當不錯,那半截不死印卷至少有半截到了你的口袋裏。”

寇仲愕然道:“楊虛彥竟在船上?”

徐子陵一邊運功揮發水氣,點頭道:“榮妖女也在船上,最妙是船上除他們外隻有十來人,聽呼吸隻是武功一般的好手或不懂武功的,不足為慮。”

寇仲把小艇撐到可遠眺榮姣姣那艘大船的位置,看到香玉山正乘艇回岸。此時兩岸遊人大減,很多人都趕著去看大儺舞趕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興奮地說道:“楊虛彥仍在船上。”

寇仲瞧著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別相逢,楊虛彥更性好漁色,值此佳節良宵,兩人會幹什麽?”

徐子陵欣然道:“去聽聽不是最清楚嗎?”

侯希白道:“且慢!這可能是我唯一搶回印卷的千載良機,是否須周詳計劃呢?”

寇仲道:“子陵怎麽說?”

徐子陵道:“我隻有四字真言,就是‘攻其無備’。楊虛彥做夢都沒想到會被我們把握到他的行蹤,船上也沒有什麽防守,隻要我們能成功潛到船上,進可攻退可守,隨機應變,根本不用計劃。”

寇仲笑道:“大概是這樣子,但我卻有個更精彩的提議。”

侯希白興致盎然地問道:“什麽提議?”

寇仲忍著笑得意洋洋地說道:“楊虛彥一向自命來無蹤、去無跡,這次我們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無影無跡之法把半截印卷盜走,兩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說吧!”

寇仲催舟而行,借著附近船隻的掩護,往目標大船潛去。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覺,監視敵船,隻要有人在船上向他們瞧來,絕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船上燈火通明,若我們爬上船去,很容易被發覺的。”

寇仲笑道:“侯公子太少幹偷雞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卻是這方麵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艙窗嗎?每個窗都是一個入口,明白嗎?”

說話間,小艇繞了個大彎,船頭對正敵船的船尾,從這方向駛過去,除非對方有人站在船尾處,否則休想發現他們。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語地歎道:“為何我們竟像沒想過要殺死香玉山,甚或沒起過跟蹤他好看他在什麽地方落腳的念頭?”

寇仲一震道:“給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唉!我雖恨不得把他剁為肉醬,但坦白說事實上很怕麵對這問題,始終他是小陵仲的爹,怎辦才好呢?”

侯希白插口道:“隻要搗破他香家傷天害理販賣人口的勾當,令香玉山身敗名裂,不是比殺了他更令他痛苦難過嗎?”

寇仲收起雙槳,純以內功催艇滑行,無聲無息的橫過十多丈的河麵,來到敵船背岸的一邊,另一邊則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見他們的舉動。

侯希白取出三個黑布頭罩,低聲道:“這是雷老哥先前為我們準備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場。”

徐子陵伸掌貼在大船船身,運功吸附,把小艇穩定下來。像楊虛彥那種高手,隻要小艇輕撞船體一下,會立生警覺。

寇仲接過頭罩,把耳朵貼向船身,聽了片晌,眉頭大皺道:“怎麽竟沒有楊小子和榮妖女的聲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聽之術,雖偶有人聲足音,不過都與楊虛彥和榮姣姣無關。奇道:“這事不合情理,他們就算不談情說愛,至少會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討論。”

侯希白低聲道:“我想到一個可能性。”

兩人牢盯著他,待他接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廟自立派以來,一直為男女分流。無論哪種流派,均精善陰陽相調采補之道,謂之‘陽流’和‘陰流’。陰流中有種叫‘玄牝姹女術’,來自老子《道德經》的‘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之語。此功法必須男女合修,練時呼吸斷絕,隻以內氣往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聽不到呼吸聲。”

寇仲喜道:“這邪功是否脫精光來練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隻是聽石師說過,箇中細節卻不甚了然。”

徐子陵道:“這麽說榮妖女本身應是老君廟的人,她之所以成為祝玉妍的徒弟,隻是兩派間的一種交易,等於兩國互以姻親修好的情況。”

寇仲道:“老石還有沒有說過別的呢?”

侯希白道:“石師隻從理論去解釋‘玄牝姹女法’的特質,他說‘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氣之根,虛無之穀,須在身中求之,不可於他’。”

寇仲凝神想了半晌,說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關,指的可能是男女**。唉!多想無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這艘小艇怎辦?”

寇仲道:“對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

徐子陵雙腳運力,送出陰勁,踏足處立時陷下去。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進,難怪晁公錯要在你手上吃虧。”

寇仲再把耳朵貼向船體,忽然往上騰升,當侯希白朝他望去時,他使出手法打開一扇艙窗,鑽了進去,動作敏捷靈活得似如鬼魅。

水開始從船板破裂處湧進來。寇仲從艙窗探頭出來,打出“安全”的手勢。徐子陵道:“侯兄先走。”侯希白貼壁遊上,鑽進房內與寇仲會合。

寇仲將探往門外的頭縮回來,把門關上,向來到身邊的侯希白低聲道:“此船主艙分三層,底艙是放貨物和雜物,上兩層是宿房,艙廳在中間那層,我們這最高的一層布置華麗,楊小子和榮妖女定在這一層某一間房裏。看結構應以艙廊盡頭的艙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該在那裏。”

侯希白訝道:“你不過比我快了少許上來,為何這麽快可查得這許多事情。”

寇仲道:“這就是坐船多的好處,來來去去不外幾種格局。”

此時有人在門外走過,聽來該是小婢丫環那類人物,其中一人歎道:“良宵佳節,隻能困在船上看別人熱鬧,若在洛陽,今晚才好玩哩!”

另一婢答道:“給人聽到會有你好看的。還是去看看謝叔是否弄好參湯吧?然後再到船麵去看煙花。”足音遠去。

徐子陵來到他兩人身後,皺眉道:“若他們在練什麽‘姹女大法’,沒理由著人弄參湯的。”

寇仲默默計算,忽然拉開房門,閃身而出。侯希白嚇了一跳時,徐子陵拍他一下,隨寇仲掠出房門。侯希白別無選擇,隻好隨他們闖出房門,忽然間,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全要看他們的偷雞摸狗之術,是否確如寇仲所吹噓的那麽高明。

三人頭戴黑布罩,隻露出一對眼睛,幽靈般來到主艙的廊道時,足音在甲板上響起,在艙門外傳進來,迅快逼近。寇仲此時掠過左右各兩道房門,離尾端的房間隻有七、八步的距離,想退返原房已來不及,無奈下推開最接近他左邊的一扇房門,閃身而入,打定主意無論房內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聖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對方弄出任何聲音前,把房內的人製伏。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後閃入房內,後者順手掩門,外邊的艙門剛被推開。房內一片黑漆,房窗緊閉。寇仲立在床頭,**隱見有人擁被而眠,兩人想當然地以為是他們入房前已給寇仲製伏。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到房門兩側,若有任何人進來,先要闖過他們的聯手突襲。

足音在門外經過,停在尾房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少爺!安爺來了!”

好半晌後,楊虛彥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請他在艙廳喝口參茶,我立即過來。”老者領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換個眼色,心中大訝。本以為這是榮姣姣的座駕舟,現在看來應屬於楊虛彥的才對,否則老者就該向榮妖女請示。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細聽,果然是一陣穿衣服的窸窣聲,均大感有趣,因為一直以來,楊虛彥以來無蹤去無跡稱著江湖,人人聞“影子刺客”之名而色變,今天卻給三人誤打誤撞盯上,還窺伺一旁,對他有所圖謀,想想也要大叫過癮。

接著是榮妖女的聲音道:“真是掃興,遲不來早不來,偏在這個要命的時間來。”

楊虛彥沉聲道:“沒有要緊的事,安胖子不會來找我,得去看看他有什麽話要說。”

房門推開,兩人出房後左轉,從旋梯拾級而下,往艙廳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有個女人,給人喂了迷藥一類的東西,正昏迷不醒,你去看看。”

徐子陵大感愕然,移到床旁。寇仲和侯希白來到他兩旁,見徐子陵看得虎軀一震,低呼道:“這不是金環真嗎?”

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和金環真同為“邪帝”向雨田的徒弟,為爭邪帝舍利反目內鬨,當日在蝠洞迷宮,石青璿將四人誘入洞內,再以簫音催動蝙蝠襲擊四人,丁九重為徐子陵所殺,金環真和周老歎先後被尤鳥倦以卑鄙手段偷襲重創,落荒而逃,想不到此刻金環真竟出現在楊虛彥的船上,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樣,教人感歎。金環真正是其中一個懂得使用邪帝舍利的人,她在這裏出現,代表著楊虛彥可能已得悉此法。

寇仲低聲道:“要不要把她移走?”

徐子陵搖頭道:“這種邪人死不足惜,我們不要節外生枝,你和小侯到他們的房間踩探,我負責偷聽他們說話。”

寇仲一聲得令,與侯希白閃出門外,徐子陵則撲伏地上,貼耳偷聽。

安隆的聲音從艙廳的方向傳上來道:“雲帥來了長安。”

徐子陵在全無準備下收到這麽好的一個消息,知道雲帥逃過石之軒的毒手尚在人間,不禁大喜過望。

寇仲和侯希白先後閃進楊虛彥和榮姣姣的豪華艙房,無論大床小幾,裝飾設置,均極盡講究。兩人二話不說,展開逐分逐寸的搜查,到肯定楊虛彥沒有把印卷留在房內,又聚在一起商量。

寇仲道:“此房一目了然,隻有榻底可以藏人,就由我躲在下麵,隻要你們能在適當時間把他引開,我就動手偷東西。”

侯希白搖頭道:“太接近啦!楊虛彥必能生出感應。”

寇仲蠻有信心地說道:“我不但可長時間閉氣,還可以運功將毛孔封閉,不會發出熱量,包保他一無所覺。”

侯希白搖頭道:“除非你能將生機斷絕,否則隻是心跳的聲音,已會惹起楊虛彥的警覺,此計絕行不通。”

寇仲苦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不過除此法外,還有什麽辦法?”

侯希白道:“我們回到剛才的房內再說,現在我們既把握到楊虛彥的虛實,實力又穩勝於他,必要時就動手強搶。”

寇仲皺眉道:“正因我們占上風,才要搶得漂漂亮亮的,事後更要他疑神疑鬼,弄不清楚是誰搶了他的東西,這才叫‘上兵伐謀’。隔鄰是什麽地方?”

侯希白道:“該是另兩間艙房,記不記得我們進來前左右各有一道門呢?”

寇仲迅速移至左右壁,貼耳細聽,伸手道:“有沒有匕首一類的利器?”

侯希白掏出美人扇,說道:“這家夥可當匕首般用,你是否要在壁上開個洞?”

寇仲笑道:“果然一點就明。我們就在牆角開個老鼠洞,到時由老子表現隔空取物的本領,把印卷手到拿來。”

侯希白雙目亮起來,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們索性在左右兩壁各開三個洞,到時可看情況從哪個洞出手。不過你真可以隻憑內勁取得兩丈外的東西嗎?”

寇仲道:“隻是騙你,不過隻要有布帶那一類東西,等於把我的手延長。來吧!快動手,切口要整齊,以便補壁,我則負責戳出窺敵的眼孔。”

兩人分頭行動,不片刻完成任務,此時徐子陵來到,說道:“安隆走了!”

楊虛彥和榮姣姣進入房內,茫然不知大敵正伺伏兩旁,覷機發動。

左邊的房間寇仲和徐子陵席地坐在漆黑的艙房內,閉氣斂功靜待。寇仲還以手捂著用手指刺穿的洞口,以免因光度不同,令楊虛彥生出警覺。這小窺洞開在隔壁一張小幾底下,非常隱秘。兩人你眼望我眼的,不敢說話。

接著是一陣親熱擁抱的聲音,兩人顯是打得火熱,不肯浪費任何光陰。榮姣姣喘著氣道:“淑妮肚內的孩子是你的嗎?”

楊虛彥道:“這個當然,虧李淵一向自以為是花叢老手,竟看不破淑妮已非完璧。”

榮姣姣笑道:“你該怎麽多謝奴家,若非我傳她秘法,怎瞞得過李淵。”

楊虛彥邪笑道:“謝你這小**婦隻有一個方法。”接著是寬衣解帶的聲音。

寇中向徐子陵眨眨眼睛,移開手掌,俯身拿眼去看。徐子陵腦海中不由浮起榮姣姣美麗誘人的身段,風情萬種的玉容,也大感**刺激。寇仲邊看邊打出手勢,表示兩人正互相為對方寬衣,還丟在地上。徐子陵可想見另一邊的侯希白,亦正作壁後觀。

兩人倒在榻上的聲音響起。寇仲坐直身體,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成功啦!”移到正中牆腳的方洞處,貼掌運勁,無聲無息地把破壁吸起移開。

徐子陵低頭瞧去,赫然見到被油布重重包裹的不死印卷,連著衣物棄在艙板上,離地洞隻丈半許的距離。“砰砰!”子時終到,皇宮燃起兩座鞭炮塔,迎接新一年的來臨,響聲傳遍城內。寇仲心中叫妙,手上以撕下布條編成的繩子靈蛇般在內勁驅動下,探出洞外,朝目標延去。

寇仲在喜氣洋洋的鞭炮聲中,一覺醒來,窗外正下著毛毛春雪。想起昨夜侯希白把兩截印卷合而為一的喜悅表情,心中大感欣慰。現在他們雖然奈何不了石之軒,卻可從其他方麵予這可怕的大敵各種影響和深遠的打擊。下一個就是“四川胖賈”安隆。隻要殺死此人,石之軒將斷去各方麵的聯係。

寇仲從**彈起來,梳洗更衣後,隨手把被人偷龍轉鳳的假井中月取下來,抽出一截隻看半晌,歎一口氣。對井中月他雖有著深厚的感情,但又心情矛盾,始終那是仇人蕭銑贈他之物,拿在手上總有點不自在的感覺。唉!索性不問,就讓井中月無疾而終。憑他現在的功力,什麽刀來到他手上也可變成神兵利器。

來到大廳,喜慶滿堂,沙家上下大小全聚在那裏互相恭賀,大說好意頭的話。寇仲的駕到更惹起全堂起哄,人人爭相向他恭喜。

接過老爺子特大的紅封包後,常何扯著他到一旁坐下說話道:“太子殿下對你昨晚的作法非常欣賞,此著確是高明,這麽一來誰都曉得輸的是那天策府的莫為,他的傷好了沒有?”

寇仲倒沒想過此點,記起尚秀芳的約會,說道:“我隻是想醫人吧!他的傷經小弟施針後已沒有什麽大礙,十來天當可複原。”

大少爺沙成功來道:“我們到明堂窩玩幾手,應應春節。”

常何道:“待會我還要和莫兄去向太子拜年,晚一點才成。”又向寇仲問道:“莫兄愛入賭館嗎?”

寇仲一邊心中叫苦,邊應道:“隻是閑來賭兩手鬆弛一下而已!既然要去太子府拜年,不如早些去,我還要到上林苑為尚小姐治病,是昨晚約好的。”

“有客到!”三人暫停說話,往大門瞧去。隻見嬌俏可人的獨孤鳳巧笑倩兮地走進來,美目環視全廳,當目光落在寇仲身上時,忽然明亮起來,還展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這才朝坐在北端主位的沙老爺子和沙夫人走去。寇仲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一向愛看俊男的獨孤鳳,難道竟看上自己這醜陋的神醫?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崇賢裏的落腳處悠閑地喝茶賞雪,心中一片平和。

雷九指道:“照你這麽說,你們偷去陰癸派那批火器,定令她們陣腳大亂,須馬上從其他地方補充火器。不過時間急迫,到什麽地方找呢?”

徐子陵喝一口熱茶,說道:“恐怕要婠婠肯說才曉得,但現在已可肯定他們的陰謀會在初四後發動,目標就是李世民。”

雷九指沉吟道:“若能趁他們發動偷襲的混亂時刻,我們乘機把寶藏運走,將更萬無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我們現在連寶藏的影子都沾不著半點邊兒,假若寶藏的入口真在無漏寺內,情況就更糟糕。坦白說,就算我和寇仲聯手,恐怕仍勝不過石之軒。他的不死印法根本不懼你人多。”

雷九指道:“定要想個什麽辦法把他引開。”

銅環叩門聲響。兩人麵麵相覷,誰會在新春節的清晨來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