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公開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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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俊想不到對方招呼都不打一個,便立即動手。不過他一生在山林出沒,於猛獸群裏打滾長大,比這更凶險的情況不知遇上過多少次,哈哈一笑,使了個假動作,似要往左橫移,到長劍臨身時,才差之毫厘般往右移開,閃到趙致的左後側,比鬼魅還要迅疾。

趙穆和郭縱交換個眼神,都看出對方心中的驚異,項少龍有此子為助,確是如虎添翼,這樣看來,那烏卓和滕翼亦非易與之輩,不由使他們對項少龍的實力重新估計起來。

趙致夷然不懼,這一劍純是試探荊俊的反應,這刻已知對方身手靈活至極,嬌叱一聲,兩腳一撐,離地而起,一個大空翻,手中利刃化作千萬點劍花,淩空往荊俊灑去。

趙霸的人立即高聲喝彩。

項少龍見趙致劍法既好看又嚴密,非隻是花巧靈動,心中大訝,亦由此推知趙霸必然非常厲害。同時想到當日連晉號稱無敵邯鄲,趙穆、嚴平這些身份超然的人,當然不會與連晉動手,可是趙霸這武館的主持人,為何竟任得連晉橫行?

心中一動,似已捕捉到個中因由,但又不能清晰具體地描畫出來,那種微妙的感覺,令項少龍頗為難受。

場中兩手空空,隻在腰間插了把長匕首的荊俊,終於亮出他的兵器。隻見他手往懷內一抹,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應手而出,先射往趙致的右外檔,然後加速彎擊回來,“當”的一聲擊中趙致長劍。

趙致的劍花立被撞散,人也落到地上。

荊俊那東西則飛返頭上,不住隨右手的動作在上空繞圈,原來是把半月形銀光閃閃的“飛陀刃”,兩邊均鋒利無比,尤其彎若牛角的尖端,更使人感到可怕的殺傷力。

項少龍還是初次見到他這獨門兵刃,暗忖若以之擊殺猛獸,當是不費吹灰之力。

荊俊笑嘻嘻瞧著不知如何應付他武器的趙致,一對眼趁機賊兮兮的上下打量她。

趙霸喝道:“旁門左道的兵器,怎可拿來在大庭廣眾中見人。”

一聲大笑在大門處響起,隻聽有人道:“趙館主此言差矣!天下間隻有殺人或殺不了人的兵器,哪有什麽旁門左道可言?”

眾人愕然望去,隻見大將李牧在十多名家將簇擁下踏進門內,後麵追著高帛和幾名郭家的府衛,顯是連通報也不及。

項少龍趁機把荊俊喝回來。趙致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悻悻然回座去了。

郭縱這老狐狸笑嗬嗬離座迎客,滿臉笑容道:“大將軍何時回來的,否則今晚怎也不會漏了你。”

李牧虎虎生威的目光掃視全場所有站起來歡迎他的人,當他瞧到趙穆,虎目殺機一閃,才迅速斂去,冷冷笑道:“希望郭先生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就好。”眼睛盯著表情尷尬的趙霸道:“館主負責為我大趙培育人才,切莫墨守成規,本將軍長期與匈奴作戰,見慣戰場上千變萬化之道,兩軍對壘,唯一的目的是勝過對方,哪管用的是什麽武器。”

趙霸氣得臉色發黑,卻是啞口無言。

李牧轉向項少龍,語氣立轉溫和道:“少龍立下大功,今天我來是要向你敬酒三杯,給我拿酒來!”

這趙國除廉頗外的一代名將,甫至便震懾全場,連趙穆這麽霸道的人,亦不敢出言開罪這軍方的第二號人物。

樂乘和郭開更噤若寒蟬,不敢搭口。

項少龍心中訝異,想不到這代表趙國軍方的人物竟會公然表示對自己的支持,使他不致勢單力孤,一籌莫展。

隻有嚴平仍踞坐席上,不買賬給李牧。

李牧亦不怪他,徑自和項少龍對飲三杯,還坐入項少龍席內。

烏卓等三人慌忙離座,由郭縱使人在席後另安排席位,安置他們和李牧的隨員。

各人坐定後,趙穆幹咳一聲道:“大將軍風塵仆仆,不知邊防情況如何?”

李牧冷冷道:“巨鹿侯還是第一次問起匈奴之事,本將今天趕回邯鄲,為的卻是妮夫人的事情,我征詢過廉相國的意見,均認為她的自殺疑點頗多,故決定由軍方聯名上書,求大王徹查此事,侯爺乃一手處理此事的人,當知李牧所言非虛,我還要向侯爺請教呢!”

項少龍恍然大悟,記起趙倩曾說過趙妮乃趙國曾大破秦軍的一代名將趙奢的媳婦,兼之因堅守貞節而甚得人心,更得軍方擁戴,所以趙穆不敢碰她。現在趙穆色膽包天把她害死,他與軍方趙奢係統將領們的鬥爭再無轉圜餘地,變成正麵交鋒,所以李牧現在才毫不客氣,擺明要對付趙穆。

趙穆的臉色立時變得非常難看,但衝著李牧的軍權地位,仍不敢翻臉發作。

郭開陰聲細氣地道:“妮夫人因思念亡夫自盡而死,乃千真萬確的事,大王最清楚其中情況。大將軍不把精神放在邊防上,是否多此一舉?”

項少龍想不到圓滑如郭開者,竟會如此頂撞李牧,可見軍方和趙穆一黨的鬥爭,已到白熱化的地步,再不顧對方顏麵。

李牧不愧強硬的軍人本色,仰天長笑道:“我們就是怕大王給小人蒙蔽,故不能不理此事。爭勝之道,先匡內,後攘外,若說此乃多此一舉,真是笑話至極。”

郭縱一向不參與任何派係的鬥爭,各派亦因他的舉足輕重而對他加以拉攏,使他能左右逢源,這時見火藥味愈來愈濃,勢頭不對,插入打圓場道:“今晚不談國事,隻談風月,老夫安排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美人舞劍,請各位嘉賓欣賞如何?”

尚未打出手勢,嚴平沉聲喝道:“且慢!”緩緩站起來,拔出背後比一般劍長了至少一半的巨子劍,冷然望著項少龍道:“項兵衛,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讓本子看看叛徒元宗傳你什麽絕技?”

由於嚴平身份特殊,李牧也找不到插嘴和幹預的理由。

項少龍知道此戰避無可避,心想這一仗就當是送給元宗在天之靈的祭品,若非以眾淩寡,嚴平休想傷得這墨家大師的半根毫毛!霍地立起,兩眼寒芒電閃,盯著嚴平道:“誰是叛徒?巨子你見到墨翟他老人家才辯說吧!”

嚴平怒哼一聲,顯是心中非常憤怒,移步堂心,擺開門戶。

堂內鴉雀無聲,人人均知道嚴平的劍法深不可測,當然有人暗中叫好,有人卻為項少龍擔心。

趙穆則在偷笑,若殺了嚴平,盡管孝成王知道項少龍情非得已,亦必然大大不悅。若嚴平殺了項少龍,去此眼中釘,更是心頭大快。所以無論結果如何,對他均是有百利無一害。

項少龍離開席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他竟往對席的趙穆走去,兩眼寒芒閃閃,一點不讓地瞪著趙穆。

趙穆和一眾手下泛起戒備的神色,有人更手按劍把,準備應付任何對趙穆不利的行動。

項少龍來到趙穆席前立定,微微一笑,解下腰間的飛虹劍,連鞘放在趙穆眼前席上,淡淡道:“這把劍還給侯爺,它既曾痛飲囂魏牟的鮮血,當沒有辱沒侯爺贈劍厚意。”再深深盯了這與他有深刻血仇的奸賊一眼,才轉身往立在堂心的嚴平走去。

囂魏牟雖因他而死,但真正下手殺囂魏牟的卻是滕翼,項少龍這麽說,是故意激怒趙穆,同時讓他知道自己已悉破他的陰謀。還劍的行動表示要和他劃清界限,公開對抗。

在這一刻,他連趙孝成王也不放在眼內,更不要說趙穆了。亦隻有這樣公開決裂,他方可得到廉頗和李牧等軍方的全力支持。

趙穆果然氣得臉色陣紅陣白,難看至極。其他人還是首次知道囂魏牟給人殺了,齊感愕然,紛紛交頭接耳,連李牧和嚴平亦閃過驚訝神色。

不用再和趙穆這大仇人做戲,項少龍大感輕鬆,兩眼凝視嚴平,伸手拔出墨子木劍,心中湧出騰騰殺氣,像熱霧般蒸騰著,同時心頭一片澄明,萬緣俱滅,連元宗的恩仇也置諸心外,天地間隻剩下他的墨子木劍和對方的巨子劍,再無他物。

嚴平雖然穩立如山,毫無破綻,可是項少龍卻似完全明白敵人的所有動向和意圖,一絲不漏地反映在他有若青天碧海的心境裏。

這正是墨翟三大殺招“守心如玉”的心法,藉著奇異的呼吸方法,專一心誌,而與趙穆的決裂,更使他像立地成佛、忽然得道的高僧,達到這種劍道的至境。

在旁觀者眼中,項少龍忽地化作另一個人似的,淵渟嶽峙,靜若止水,但又蘊含爆炸性的力量和殺氣。

趙穆和趙霸同時泛起駭然之色,他們乃用劍的大行家,自然知道這種境界最能發揮劍術的精要。

嚴平露出凝重的神色,他深明墨子劍法重守不重攻之理,欺項少龍年輕氣躁,打定主意,決定不作主攻。若非項少龍顯露出如此可怕的氣勢,他絕不會這般忍手謙讓。

項少龍眼光落到對方的巨子劍上。燈火下,有若暴漲磷光的劍體散發著一種無可名狀的璀璨光芒,纖塵不染,可見極為鋒利。

心中不由奇怪起來,墨子劍法以拙為巧,如此鋒快的長劍,不是與墨子劍法的精神相違背嗎?除非嚴平另有絕活,否則這種劍絕發揮不出墨子劍法的精華。想到這裏,心中已有計較,提起木劍,一步一步,緩慢有力的向嚴平逼去。

嚴平雙目射出陰鷙厲芒,緊盯著項少龍雙肩。

大堂落針可聞,隻剩下項少龍似與天地萬象相合無間、充滿節奏感的足音。眾人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似一切均在項少龍的掌握中,萬物都向他俯伏叩首,豈知此正為墨氏三大殺招的精神。

項少龍心湖內浮現大梁鄒衍的觀天台,憶起漫天星辰的美景,心中湧起萬丈豪情,一聲裂帛般的大喝,使出三大殺招“以攻代守”的招式,墨子劍似縮似吐,倏忽間依循一道玄奧無匹,含著物理深義的徑路,直擊嚴平麵門。

以嚴平如此沉狠之人,亦吃了一驚,隻覺對方劍勢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假若自己隻采墨子劍法的守式,立時會陷於挨打之局,更驚人的是對方的劍勢隱隱克製墨子劍法,偏又是墨子劍法中不能懷疑的招數,無奈下,巨子劍化作點點寒芒,以攻對攻。

項少龍正是要逼他施出壓箱底的本領,這時見計得逞,驀然後退,使出“以守代攻”其中的“回劍式”。

嚴平大喜,還以為對方優越的劍法隻是曇花一現,旋又落回墨子劍法的老套裏。他這套劍法乃出於自創,名為“破墨”,專門用來對付墨門內的敵人,所以對殺死項少龍成竹在胸,怎肯錯過如此良機,忙搶前狂攻,早忘了剛擬好以守為主的策略。

項少龍腦際澄明如鏡,見對方劍芒暴漲,目標卻是自己的右肩,那亦是他故意露出來的破綻。“以守代攻”乃墨氏三大殺招的首式,內中包含一百二十勢,每勢均有一個破綻,而這些破綻無不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引敵人入彀,這正是“以守代攻”的精義。

此時見嚴平中計,哈哈一笑,閃電移前,嚴平登時刺空。

項少龍略一沉腰,墨子木劍電疾回旋,不偏不倚重重砍在對方劍上。他知道嚴平劍法高明,火候老練,絕不會輸於自己,縱使自己有三大殺招傍身,始終是剛剛學會,未夠純熟,所以不求傷敵,但卻把握機會,以比對方長劍至少重上三、四倍的木劍,又憑自己過人的臂力,硬逼對方比拚內勁。

嚴平立吃了大虧,右手痠麻,巨子劍差點甩手墜地。

項少龍亦心中凜然,原來嚴平表麵看來精瘦如鐵,臂力卻非常驚人,那反震之力,亦使他右手一陣麻痹。

嚴平悶哼一聲,往橫移開,使出墨子劍法的守勢,門戶森嚴至潑水難進。

旁觀諸人看得目瞪口呆時,項少龍劍交左手,由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木劍似燕子翔空般彎向外檔,再回擊而來,掃往嚴平右肩。

嚴平哪想得到對方左手使劍同樣厲害,右手血氣尚未複原,不得已再退一步,變成麵向敵人,巨子劍使出巧勁,往木劍斜挑而出,意圖化去對手重逾千鈞的橫掃。

項少龍大笑道:“你中計了!”

木劍一絞,已與對方寶刃纏在一起。

人影乍合倏分。表麵看來兩人毫無損傷,但人人都瞧出嚴平吃了大虧,臉色蒼白無比。

項少龍“嚓嚓嚓”連進三步,往嚴平逼去。嚴平咬著牙關,相應後退。兩人又同時齊往左移,似若有根無形的線,把兩人牽纏。

嚴平不愧長年苦行的人,神情很快回複正常,像沒有受傷那樣。

原來嚴平剛才被項少龍起腳掃中小腿側,若非他馬步沉穩,又立即橫移化力,早撲倒地上,但仍隱隱作痛,知道不宜久戰,沉吼一聲,巨子劍疾如流星似地往對方擊去。

項少龍鬥誌如虹,數算著嚴平的呼吸和步調,當對方出招前,早由對方轉急的呼吸和步伐輕微的變化洞察先機,覷準虛實,使出三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中的“忘情法”,把自己投進死地,全憑稍占優勢的先機,和對方比賽本能和直覺的反應。

一聲慘哼,嚴平長劍墜地,踉蹌跌退,臉色若死人,左手捂著右肩,鮮血由指隙泉湧而出。這一劍雖不致命,但嚴平短期內將難有再戰之力,右手會否給廢掉,仍在未知之數。

當下有人搶出,要攙扶這心高氣傲的人。

嚴平站直身體,喝開撲來的人,瞪著項少龍道:“為何要手下留情?”

項少龍回劍到背後革囊裏,淡淡道:“元兄雖因你而死,但始終是你墨門本身的鬥爭,與我項少龍無幹,為何要分出生死?”

嚴平沉聲道:“剛才你使的是什麽劍法?”

項少龍平靜答道:“是本人自創的劍法,巨子感覺還可以嗎?”

嚴平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喝一聲“好”,頭也不回,朝大門走去,連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