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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戰火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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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眾同宗將領和追隨他多年的心腹大將簇擁下,登上臨時搭建位於皇城與宮城間的閱兵大廣場南端、承天門外的木構帥台,親自調兵遣將,頒授兵符帥印。廣場上列陣參與誓師大典的過萬鄭軍,全屬王世充的親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權的核心力量,故人人士氣高昂,戰意甚濃。文武百官,分立點將台兩側,足有三百餘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領下,來到張鎮周和楊公卿之旁,三人對視苦笑,曉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殺王世充一事提也休提。王玄恕安頓好寇仲後,到帥台另一邊加入以王氏宗親為主的行列去。寇仲環目一掃,認識他的如田瓚、楊慶、郎奉、宋蒙秋等紛紛向他含笑致意;其他不認識者,亦禮貌地向他頷首點頭,顯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諸將中是無人不識和備受重視的人物。

張鎮周湊到他耳旁低聲道:“誓師大典後,王世充會立即發軍慈澗,我們須另尋機會。”

廣場上雖聚集過萬人,卻是鴉雀無聲,氣氛莊嚴肅穆。

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龍椅的王世充,身後站著十多名親衛高手,貴為太子的王玄應立在他右側,訝道:“王世充在等什麽?”

張鎮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時。”

話猶未已,承天門樓響起鍾聲,眾將士同聲呐喊,呼叫聲浪直衝宮城上的晴空。

王世充誌得意滿的長身而起,舉起雙手,待將士歡呼聲逐漸斂收,高聲陳辭道:“自隋室傾覆,唐起關中,鄭帝河南,我王世充從沒有北侵之意,現今李淵命次子世民來犯,欲毀我家園,實是欺人太甚之舉。朕受禪登位……”接著是連串歌頌自己功德的好話。

寇仲聽得直搖頭,隻是從王世充的開場白,便曉得他仍隻是割據稱雄的心態,比之李閥以一統天下為己任,明顯給比下去。再沒聽下去的興趣,湊過去低問楊公卿道:“慈澗形勢如何?”

楊公卿亦壓低聲音道:“形勢危急,李閥由秦叔寶和程知節率領的先頭部隊已抵新安,與羅士信的叛軍會合,隨時進軍慈澗。三人均曾為李密部將,合作上如魚得水,羅士信又深明我軍虛實,所以慈澗這場硬仗絕不輕鬆。”

寇仲心中一陣難過,第一仗就要對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寶和程咬金,確是造化弄人。苦笑道:“羅士信好好的為何要叛鄭投唐。至少該等鄭國出師不利時方投降亦不嫌遲嘛!”

楊公卿無奈地說道:“還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複累事,王世充本來對羅士信非常厚待,後來見李密其他將領亦紛紛來降,對羅士信不再重視,還下詔命羅士信回洛陽,擺明是要用其他將領代他鎮守新安,羅士信遂一怒降唐,令慈澗陷於險境。”

此時王世充說話完畢,在王氏宗將帶領下,鄭軍齊呼“我皇萬歲!大鄭必勝!”掩蓋兩人的對話。

分派軍權和職分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

徐子陵終於明白“沒有破綻的石之軒”是怎樣的一回事。且切身體會到師妃暄千方百計阻止石之軒“複原”的苦心。以前的石之軒身法歸身法,不死印歸不死印,兩者隻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軒,闊別十五年的兩種功法,終於重新匯合,結成完美無缺的一個整體,再沒有半點破綻瑕疵。

石之軒啞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麵轟來的那一拳般,說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實隻是一種高明的幻術。”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連我這個與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術,其他人更是不行。“邪王”石之軒仍是神態悠閑地立在距他半丈許近處,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勁在他臉上轟出個拳頭般大的窟窿來,可是他卻完全覷不到石之軒有何應變之道。石之軒既在那裏,也似不是在那裏,正出入於有無之間,動中含靜,靜裏生動。徐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動向。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就該是這個樣子。他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後收,化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會合,兩手合攏作蓮花狀,然後十指波浪般抖動,活似新荷盛放,頗有像能將某種玄妙的奧理釋放出來的秘異意態。這朵以雙手模擬出來的活蓮花,本身亦是完美無瑕,可被視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軒饒有興致的審視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蓮花手印,動容道:“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方法應付石某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終有一天你能成氣候。子陵勿要怪我無情,我是別無選擇。”左手探前,以迅疾無倫的手法在胸前連續畫出近十個圓圈,大小不一,角度各異,古怪詭異至極點,登時氣勁“環”空。

徐子陵心神進入井中月的境界,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石之軒的動作,不敢有絲毫遺漏,微笑道:“邪王若打開始就這麽坦白,豈非不用浪費那麽多唇舌嗎?”

石之軒灑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後,輪到右手撮指成刀,循著某一玄異的路線靈蛇竄動般恰好穿過剛才虛畫出來十多個氣環的每一個核心,用勁神妙得教人難以相信。如此奇招,徐子陵做夢亦未想過,十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全給“掛”在石之軒的手腕處,右掌鋒往徐子陵的蓮花手印疾刺而來,取點是花蕊的正中心。那是最強的一點,亦是最弱的一點。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挨石之軒掌鋒的戳擊,卻心知肚明無法應付繼之而來十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進襲,所以最強的一點,立即淪為最大的破綻弱點。沒有人比徐子陵更了解石之軒的厲害,他曾與之多次交鋒,更曾旁觀他全力應付師妃暄和祝玉妍的聯攻,但那仍是有破綻的石之軒,不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現在般水乳交融、渾然無間。

徐子陵兩手分開,迅又合攏,當掌心相距約半尺時,左右掌心分別吐出一卷勁氣,合成螺旋的氣球,往石之軒刺來的掌鋒迎去。這一下還擊是無計可施下硬被逼出來的。“砰!砰!”氣勁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石之軒掌鋒的勁氣首先將徐子陵震退三步,接著每一個氣環,均把徐子陵衝得後退一步,徐子陵連續釋放出十多團螺旋氣球,擋到最後一個氣環時,“砰”的一聲背脊撞上廳內西壁,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仰天笑道:“好!以圓破圓,虧你有此本領。我從噩夢甦醒過來後,已將畢生所學融會囊括、化繁為簡於七式之內,名之為‘不死七幻’,這是第一幻法‘以虛還實’,取其意而不重其實,千變萬化,你能隻傷不死,非常難得。”

徐子陵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內傷經噴血減壓後已大幅減輕,又憑長生氣神奇的療治,故仍能保持強大的戰鬥力。石之軒這番話傳進耳內,卻令他知道石之軒不但恢複精神分裂前的原狀,更作出突破,創出“不死七幻”的奇功。隻是第一幻他便擋得這麽辛苦,其他六幻他能憑什麽挨得過去?但又隱隱感到此為石之軒的心理戰術,務要瓦解自己的鬥誌,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中其下懷。他是絕跑不過石之軒的不死幻的。石之軒看似從容瀟灑,事實上他的勁氣將他緊鎖籠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軒有“借氣窺敵”的本領,自己體內任何真氣變化,均瞞不過他,他徐子陵稍有異動,不論反擊或逃遁,隻會招來針對性的致命攻擊。不幸地他再不能從氣勁接觸中反窺對手動靜,因為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再無隙可尋,無虛可窺。這種形勢若不能改變,明年今日將是他的周年忌辰。徐子陵情願麵對畢玄,也不願對上石之軒。倏忽間他把體內真氣保持在絕對的靜態,從容笑道:“邪王請賜招!”

石之軒露出訝色,皺眉道:“子陵高明之處,確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我若不能一鼓作氣,根本無法狠下心腸。”

勁氣忽消。徐子陵隻覺虛虛****,生出無處落實的難過感覺,心中叫糟,石之軒像從有轉無,再從無轉有般出現身前五尺許近處,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點至。短短的距離內,石之軒的手法卻是變化萬千,每一刹那都作著微妙精奇的改變,隻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個變化,都是應指敗亡的悲慘結局,且每一個變化造成一個幻覺,令人再分不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寇仲隨楊公卿的隊伍出發,開赴慈澗。楊公卿本部有五千餘人,是追隨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對人的多疑,亦不敢動楊公卿這支部隊,例如以別人取代楊公卿等舉措,因為那隻會立即惹來兵變。楊公卿本是著名的起義軍領袖,後來投誠王世充,故地位特殊。這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隊伍駐紮在洛陽城西洛水東岸,寇仲和楊公卿兩人輕騎出城,拔營起行,成為王世充開往慈澗的先鋒軍。張鎮周則另有任務,被派往守慈澗以南的壽安。若慈澗失陷,壽安是最有可能被攻擊的另一重鎮。王世充擺明在安撫這兩位最重要的將領,明知兩人交情甚篤,故將楊公卿安排在身旁,那張鎮周若想反叛,亦須三思。他肯讓寇仲與楊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著,因為寇仲是絕不會向李世民投降的人,隻是沒想過楊公卿早暗裏向寇仲稱臣而已。

對兵權職分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將領為主,外姓將領為輔。以楚王王世偉、太子王玄應、齊王王世惲、漢王王玄恕、魯王王道徇五將鎮守洛陽。東線最重要的虎牢由荊王王行本負責,附近重要的城池則由楊慶守管州、魏陸守滎陽、王雄守鄭陽、王要漢守州。這些將領大部分是從舊隋隨他過來的,又或與他有密切關係,例如楊慶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另一個比較特別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陽,與錢獨關聯合堅守這洛陽最南麵的重鎮,俾能與朱粲互相呼應。其他有實力的大將如段達、單雄信、邴元真、陳智略、郭善才、跋野綱均被策封為各種頭銜的大將軍,由王世充統禦出征。更厲害的一招是王世充公布全軍隻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將領張誌方是有資格為他傳遞詔令的使者,此著可見王世充的老謀深算,免去因手下叛變假傳旨意之禍。

楊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軍馬分作前、中、後三軍,互相呼應,又派快馬先行,占領往慈澗沿途的製高點,確保行軍的安全。寇仲與楊公卿在中軍並騎而行,均有點意興闌珊,沒有談笑的心情。

寇仲歎道:“楊公對王世充這人知得多少?”

楊公卿皺眉道:“你指哪方麵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隊頭延綿不絕的兵馬,沉聲道:“我是指他的出身來曆,他既是胡人,為何煬帝仍肯重用他?”

楊公卿道:“我不太清楚,隻聽人說過他本姓支,屬西域哪一胡族恐怕沒人曉得。他的老爹幼時隨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於煬帝為何會重用他,應與他拍馬屁的工夫有關,對嗎?”

寇仲聽出他語氣裏對王世充的憎厭鄙視,歎道:“然則楊公你為何肯為他効力呢?”

楊公卿臉色一沉,滿懷感觸地說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但自從鬥垮獨孤閥,更趕跑你,兼之大勝李密,便整個人變了,且變得教人難以相信。若當年他就是如今這副嘴臉,我寧願自盡亦不會降他。”接著往寇仲瞧來,目光閃閃,壓低聲音道:“少帥不是說過要我盡量保存實力嗎?”

寇仲暗吃一驚,低聲道:“你不是想現在掉頭開溜吧?”

楊公卿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的心髒“霍霍”躍動,又頹然搖頭,說道:“若我們這樣開溜,保證張鎮周第一個開城迎接唐軍,而王世充則陣腳大亂,被李世民勢如破竹的席卷而來,那時我們的彭梁能挨得多久?”

楊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隻是要我和眾兄弟為王世充這卑鄙小人賣命,太不值得!”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為王世充,而是為自己的存亡奮鬥。我有另一個較能兼顧楊公感受的提議:就是假設我們能把李世民逼回新安,我們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楊公卿淡淡地說道:“你到過慈澗嗎?”

寇仲聞弦歌知雅意,駭然道:“慈澗不是洛陽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嗎?”

楊公卿歎道:“王世充一直想聯李淵對付竇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關中作皇妃,又為表示友好,所以沒有對慈澗大造防禦工事。加強慈澗與諸城間的軍防是破李密後的事,故此慈澗的城防遠及不上虎牢、襄陽,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隻十多裏,處於丘陵平野之地,無險可守。我們若要擊退李世民,隻能與他在城外決戰。”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心忖這回王世充能發往慈澗戰場的軍隊,包括楊公卿的兵員在內,隻在三萬之數,其他人須駐守各戰略要點,以應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軍的威脅進犯。至此才深切體會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逼得王世充無法集中全力迎擊他的主力。

楊公卿沉聲道:“李世民天策府諸將悍勇無倫,所部玄甲鐵騎雖隻三千餘人,卻有‘天兵’之稱,雜在唐軍中往往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突破力,薛舉和劉武周均因此吃大虧。這回慈澗之戰李世民有壓倒性的兵力,又因羅士信的投降而對慈澗和我方的形勢了如指掌,且有新安作後援補充,少帥認為尚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鑿穿戰術,如讓李世民的勇將天兵對王軍來個鑿穿,不但慈澗難保,三萬大軍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陽亦成問題。

楊公卿續道:“所以若我們現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設法在李世民大軍壓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應是明智之舉。”

寇仲呼吸沉重起來,好一會兒才斷然道:“我們絕不能就這樣放棄洛陽,因為那不但牽涉到巴蜀的未來動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態。在我看來,洛陽之戰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敗仗的機會,在形勢危急下,我有把握說動竇建德南下來援,我的少帥軍亦可借機發揮作用。慈澗之戰,我們不能退縮,否則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我們要打的是損耗戰,李世民勞師遠征,無論補給如何完善,人總是會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澗之戰,向李世民證明我寇仲並非好惹的。王世充不是封我做什麽護駕軍師嗎?兵權雖沒有,但在千軍萬馬對壘沙場之際,哪到他不聽我的話。”

楊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帥所言,你若與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無人不懼的寇少帥。”

瞧著石之軒變化無窮的一指戳至,指風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氣勁強弱分布又不斷微妙改動,使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徐子陵心中第一個念頭,是貼牆往橫滑移開去,來個避之則吉。可是石之軒接踵而來的攻勢如何應付?現在眼睜睜瞧著石之軒一指攻至,仍難以掌握其變化,何況於倉皇退避之時。這些念頭電光石火的在他心中掠過,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斷變化,以應付石之軒鬼神莫測的玄妙手法。表麵看來兩人似是旗鼓相當,但徐子陵卻曉得是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因為他每一個變化都是應石之軒新的變化而生,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眼看指掌交擊,石之軒於跡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長指擺掃,徐子陵想應變時,時間已不容許。指尖掃打掌鋒。徐子陵如給萬斤大鐵槌重重敲擊,整條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時麻木至不覺疼痛,至此始知石之軒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給掃得貼牆往右直跌開去,噴出第二口鮮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勢,將沒可能且更無力格擋石之軒的乘勝追擊。人急智生下,忙逆轉體內受石之軒指勁驅動的真氣,竟貼牆上升,後腳猛撐,離牆斜衝上小廳主梁的位置。石之軒運掌橫劈,擊在他剛才所立位置的空處,及牆而止,還保持那個姿勢,怪異至極點,顯是徐子陵此著大出他意料之外。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落往另一邊牆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軒。每個翻騰,他體內長生氣都運轉一遍,療治體內傷勢,到足踏實地時,他右手恢複感覺,陣陣發痛。窗外陽光漫天,充滿生氣和光明,與廳內彌漫殺機的空間有如兩個天地,對徐子陵更生出龐大的**力。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軒該不敢在通衢大道,眾目睽睽下追殺他吧?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攻來,隻凝視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子陵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說罷收回手掌,負手轉身目光投往徐子陵臨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靈光乍閃,石之軒分明是予自己機會逃走,再憑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牆逃命之前把他截殺,否則就應繼續出手。但他為何采取這樣的策略?唯一的解釋是他因玉石俱焚而來的傷創仍未完全痊愈,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總要有一段時間凝聚魔功,否則會牽動傷勢。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一線生機。徐子陵緩緩轉過身來,淡然自若道:“邪王這一指又有什麽名堂?”

石之軒負手舉步,好整以暇地來到廳心圓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這是七幻裏的‘以偏概全’,子陵被逼得以巧對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接著輕歎一口氣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動程往巴蜀好嗎?隻要你能立誓從此隱居幽林小穀,再不出世,我石之軒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湧起石之軒言不由衷的感覺,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軒的心意。因為以石之軒的聰明才智,該清楚徐子陵是絕不受恐嚇威迫的那類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穀長伴石青璿,就不該有最後的一句。這是否表示石之軒在拖延時間,好在不影響傷勢的情況下,提聚功力,準備另一個可擊殺徐子陵的猛烈攻勢。

徐子陵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獵獵作響,無風自拂,雙目澄明清澈,凝定在石之軒身上,不放過他任何細微動靜,沉聲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說話時一手負後,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軒仰天笑道:“我石之軒從不用回答無禮的問題。你天分雖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師妃暄尚有不及,好話說盡,放馬過來!”

徐子陵冷叱一聲,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氣勁從掌心吐出,以迅雷激電的高速,橫過丈許空間,照石之軒麵門印去。這是寶瓶印氣的進一步提升,從一束化作一球,比拳頭還小,更高度集中,更難抗禦。這是給石之軒逼出來的臨時創作。經過塞外之行的修煉,徐子陵無論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長足的進展,長生氣與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異氣渾融一體,成為古今未有的真氣,能隨心所欲,變化萬千。石之軒的話,令他更肯定剛才這邪王對自己連施殺招,極可能早牽動內傷,所以故意貶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師妃暄,事實隻是要使他動氣。

石之軒冷哼一聲,仍安坐不動,張口吐出一股氣箭,刺往圓球。徐子陵右掌稍移,寶瓶氣球竟改變方向,先往外彎出,堪堪避過氣箭,改往石之軒左臉頰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石之軒顯是想不到徐子陵兩度受傷後,仍有此駭人至極的能耐,終於坐不穩椅子,倏地仰身往後,一個翻騰,以毫厘之差避過寶瓶氣球,落往廳子另一邊。寶瓶氣球凝定半空。徐子陵剛閃過擊空射至的氣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趕上來揮掌輕飄飄似是全無力道的拍擊凝在半空的寶瓶氣球。寶瓶氣球如有實質的發出破空呼嘯聲,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纏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軒追去。時間角度拿捏得天衣無縫,石之軒觸地的一刻,正是勁氣襲體之時。交戰至此,徐子陵首次搶得主動和上風,卻是得來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軒確是內傷未愈,他絕不敢孤注一擲的以全身勁力凝聚成這寶瓶氣球,為自己的存亡作一豪賭。

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再一聲冷哼,探指疾戳。氣球再非直線前進,而在空中畫出弧線,往石之軒印去。“波!”勁氣爆破,氣勁卷飆。任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如何厲害,也無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轉,本身自成一體,排斥外氣,殺傷力極強的氣勁,所以隻能以硬碰硬,與徐子陵硬拚一招。徐子陵看似終尋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門,可惜隻能在石之軒內傷未愈的情況下施展,因為以石之軒的絕世魔功,在正常的情況下自可輕易硬架他的氣球,那時徐子陵由於真氣損耗過巨,將無以為繼,敗得更快。

離石之軒近兩丈的徐子陵應指渾體劇震,噴出交戰以來第三口鮮血,踉蹌跌退。石之軒則慘哼一聲,臉色轉白,往後斜飛,“嗖”的一聲穿窗而出,一閃後沒進外麵陽光普照的天地。徐子陵“咕咚”一聲坐倒地上,渾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徐子陵被啟門聲驚醒過來,此時體內激**的真氣平複下來,進入逐漸康複的過程。且聞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辨認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獨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門瞥見徐子陵盤腿坐在地上,廳內處處血漬,大吃一驚,撲到徐子陵背後,手掌按上他背心,輸入真氣,駭然道:“什麽人這麽厲害,竟把子陵打成這個模樣?”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師外尚有何人?”

侯希白愕然道:“若是石師的話,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這裏喘氣。”

徐子陵沉聲道:“猜得不錯,你的石師仍是內傷未愈。否則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們時間無多,一旦他功力盡複,我和你將沒命離開長安,所以討香大計必須火速進行。”

侯希白俊臉一沉,皺眉道:“照你估計,石師需多久才能複原?”

徐子陵頹然道:“你的石師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明知他內傷未愈,仍沒法摸著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氣助療,徐子陵容色與傷勢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問道:“這叫錯有錯著,我還以為你給他宰掉,所以不顧後果的主動出手,否則情況更不敢想象。”

侯希白感動地說道:“你該主動逃走才對,石師絕不願驚動李閥的人,故逃到街上會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覺的高手,倒在**可立即呼呼入睡,現在則失去這能力,隻好四處打聽消息,借以消遣該用來睡覺的時間。我懷疑楊虛彥已離開長安,卻不知他滾到哪裏去。”

徐子陵一怔道:“這小子神出鬼沒行蹤詭秘,你見不到他並不代表他不在長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對麵盤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小楊的花園那幾株由他親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這兩天改為由下人侍候。你猜這小子到哪裏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麽曉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陽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陽?”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楊是到洛陽去,且是奉石師之命,要到洛陽行刺我們的兄弟‘少帥’寇仲。因為你已來了長安,若你在寇仲身邊,楊虛彥絕對無機可乘。”

徐子陵肯定地說道:“寇仲這回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楊虛彥想殺他隻是癡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卻不像你那麽信心十足。楊虛彥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握時機。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試想在以下的一種情況:洛陽外圍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軍狂攻洛陽,仲少奮不顧身日夜守城,終至精疲力竭,而養精蓄銳的楊虛彥則趁城內亂成一片,烽煙蔽天的一刻扮成守軍,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說下去,你這小子原來說起故事來這麽繪影繪聲的,石之軒為何要殺寇仲,少帥軍和洛陽王軍的瓦解對他有什麽好處?”

侯希白歎道:“師傅是縱橫家,常言智謀比千軍萬馬更厲害,他的心性雖注定他非是縱橫沙場的人才,可是若論權謀手段,卻數不出有哪個能及得上他。這幾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大概地把他的謀策理出一個輪廓,照我看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所以能猜到楊虛彥要去刺殺寇仲。他剛才想殺你,恰好證實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問道:“此話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師是深謀遠慮的人,當年以巧計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沒有後著,而他的後著就是李淵,他更摸通摸透李淵的性格和弱點,分別把兩隻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楊虛彥和尹德妃。”

徐子陵點頭道:“他對李淵看得非常準確,李淵現在已成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礙是李世民,假設李淵不是違諾改立李建成為繼承人,你石師的心血將盡付東流。然則既有尹德妃,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宮?”

侯希白沉聲道:“因為尹德妃未能為年事已高的李淵生兒子,董淑妮近誕之兒正好填補此一缺陷。至於那嬰兒是否真是李淵的兒子,這要董淑妮自己才曉得。楊虛彥意圖害死張婕妤,正是為董淑妮爭寵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皺眉道:“你這些推測合情合理,但與除去我和寇仲有什麽關係?”

侯希白道:“當然大有關係,李閥愈早得到天下,對石師的陰謀愈是有利。最理想的是李世民破洛陽時以身殉戰,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戰功成果。因統一之戰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勢將不斷增加。石師隻要能控製李淵,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轉而互相爭鬥,石師更將有機可乘,混水摸魚地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時隻要把董淑妮的兒子捧出來做傀儡皇帝,後妃把政,兼有聖門作強大後盾,誰能與抗?”

徐子陵不得不點頭道:“這事確非沒有可能。”

侯希白興奮起來,說道:“雖然其中尚有很多細節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該是這樣子,所以石師最顧忌的人是寇仲,一來因他刀法蓋世,在一般情況下除石師親自出馬再沒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師最顧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後支持,就算石師通過建成、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擊力卻不容輕估。又試想以下的情況:世民與建成、元吉之爭,變成元吉與建成之爭,而寇仲則以為李世民抱不平討伐李家和聖門作號召,得到慈航靜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會是怎樣一番情況?首先天策府諸將會全靠往寇仲這邊去,對嗎?”

徐子陵歎道:“我要到洛陽打個轉,唉!我究竟該勸寇仲退出這場爭天下之戰還是應請他繼續堅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嗎?”

侯希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說道:“何不再化身為‘霸刀’嶽山,把李淵這多情的老頑固點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先不說李淵是否肯聽嶽山的話,這種管人家事的行為絕不合嶽山的性格。現在他該往嶺南找宋缺決戰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麽這裏的事怎麽辦?難道要我假作失蹤來扮司徒福榮,小弟對典當業可沒像你般好學。”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趕路,一來一回將是五、六天光景,回來時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榮,有什麽問題?”

侯希白道:“你真那麽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陽不顧嗎?”

徐子陵雙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語調卻非常平靜,說道:“現在再非顧及個人得失的時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選擇,他就要麵對所選擇的命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們已受夠苦!再經不起摧殘。若讓你石師陰謀得逞,天下尚不知亂至何時?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場。”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盤托上,還不清楚表明立場嗎?唉!坦白說,直至剛才知道你老哥為我不顧生死血戰石師,我始能下此一決定,先前我還打定主意不卷入石師的事情內,他要殺我殺個夠吧!”

徐子陵探手抓著他肩頭道:“我現在必須立即趕往洛陽,其他事例如聯絡李靖和陳甫則改由你代勞,記著這再非個人榮辱,而是關乎到天下蒼生。中原若亂下去,突厥大軍南來之日,將是我們淪為亡國奴的時刻。”

侯希白雙目射出堅定神色,斷然點頭,說道:“子陵盡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紀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來後才好處理。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守將右遊擊大將軍郭善才大喜出迎。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城,有險可恃,故采立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右兩翼,各千五人,麵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於口大底小,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隻在離城兩裏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世民大軍作好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

楊公卿、寇仲率親兵赴前線察敵,在離敵營半裏許處一座小丘頂上遙觀敵寨的情況。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

楊公卿歎道:“隻看敵方營寨的布置,便知羅士信、秦叔寶和程知節是精於兵法的將才,隻可惜投誠李世民,否則若能為我所用,可大增勝算。”

寇仲點頭同意,立營之要,是為達到“自固”和“扼敵”兩大軍事目標。不但是宿營地和指揮部,保障安全的庇護所,儲備糧草和器械的供應站,更是扼據戰略要點,阻止敵人進犯的軍事要塞。對方能踞高地,擇要隘,於此慈澗、新安兩城間的四通之地立營建寨,既對慈澗構成威脅,又令他們無法進逼新安,收複失地,正深合“下營之法,擇地為先”的要旨。

在楊公卿另一邊他的頭號心腹年輕大將麻常道:“他們立的是方營陣,看其布局,該可抵受任何一個方向的攻擊,本身且能互相支援,達到營中有營、隊中有隊的要旨。若我們向他們發動攻擊,會正中其下懷,無任歡迎。”

寇仲審視立在將高地占據連綿近半裏的敵寨,營內炊煙四起,隱見敵騎馳出寨門,遙向他們指點說話,微笑道:“攻寨隻比攻城好一點,咦!那不是秦叔寶和程咬金?”

楊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從寨門陸續擁出的騎士中,秦程兩人赫然在內。寇仲心中湧起萬般滋味,暗想若這兩位“兄弟”率兵來襲,自己該掉頭走,還是憑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機斬殺這兩員猛將於千軍萬馬之中?後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他怎狠得下這般心腸。

麻常低喝道:“來了!”

遠方寨門的秦叔寶和程咬金排眾而出,策騎衝下丘坡,快馬加鞭,朝他們立身的小丘筆直奔來,沒有半個隨從。楊公卿一眾近百親兵立即緊張起來,手都按到刀劍和弓弦處,隻待頭子發令。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千萬不要動手,他們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們有什麽話要說?”一夾馬腹,奔下丘坡往他們迎去,把楊公卿等留在後方。

雙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遠喝道:“好小子!竟淪落至當王世充那兔崽子的先鋒,還有麵目見我們嗎?”

雙方在近處勒馬收韁相遇。

秦叔寶從馬上探過身來,緊握寇仲雙手,神色凝重地說道:“好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

寇仲苦笑道:“你們好像今天才認識我?”

程咬金催騎來到他另一邊,伸右手抓著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將你廢掉,!你那時曾教我們如何反抗王世充,現在翹翹屁股卻又去向王世充投誠効力,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秦叔寶皺眉道:“老程給我放開你肮髒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見麵就動粗?惹怒少帥保證你以後隻能單臂上戰場,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賣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麽嚴重,我絕不會還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罵一輪粗話。

秦叔寶歎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處境,隻是與王世充這種卑鄙小人合作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是為你設想。”

程咬金憤然道:“憑你那區區數萬少帥軍,其中至少一半隻適合在家吃奶和帶孩子,與我大唐軍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話可到我們營寨看看。”

寇仲雖不住被程咬金臭罵甚至侮辱,卻不但不以為忤,且心中湧起友情的溫暖,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來助我攪好少帥軍,卻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現在則來數我的不是。”

秦叔寶不悅道:“你怎能怪我們?那時你的少帥軍軍不成軍,不成氣候,我們又敬重李靖是胸懷救國濟民大誌的好漢子。大丈夫立身於世,自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聲,沉聲接道:“環顧中土,誰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達大度,知機地滾到我們這邊來,一齊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會考慮兩位老哥的提議,因為說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過兄弟。可是現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淵,合法的繼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一旦你們的主子失去利用價值,將是鳥盡弓藏的一刻,不信的放長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錯。”

秦叔寶歎道:“我們早知勸不動你了!但可否退出這回洛陽之戰,因為王世充根本沒有機會。羅士信和李君羨的降唐,難道還不能給你清楚的啟示?”

程咬金移轉方向,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索,氣呼呼地說道:“來!到我們處看看,你小寇仲並不是第一天到軍隊來混的雛兒,該有眼睛看出誰更有勝算。”

寇仲大吃一驚,勒馬道:“老程你似乎忘記我是你們唐軍必欲斬殺的敵人!”

程咬金怒道:“你當我是什麽人,既敢把你請回寨內,當然能保證你的安全。”

寇仲皺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敵人嗎?”

奏叔寶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這種不識大體的混蛋,我們不會口服心服的為他賣命。你寇少帥執迷不悟,大家就在戰場上見個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飽一頓黃湯才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豪氣狂湧,說道:“好!不過先要讓我回去向老楊交代兩句,然後隨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感觸。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軍隊所需的船隊之一。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但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耗李閥大部分的存糧。唐室兵製是戰爭時征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是終生服役外,其他戍務均是輪番值勤。像這回發兵十餘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麵失去十多萬壯丁,對農作收獲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支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求,對民生打擊極巨,即使以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戰爭的禍害確令人不敢深想。什麽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璿,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是否亦會狠心殺死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他腦海裏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山居的隔簾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豔,獨尊堡憑窗的奏簫,恨不得立刻拋開一切,趕到幽林小穀保護她,乖乖的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裏,再不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仇殺和鬥爭。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了,幸好石之軒重傷未愈,更要應付魔門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穀。但他真可以解決正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為隔,高地為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隻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轟動全營,但由於唐軍軍紀極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隻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帶著濃烈的敵意。隻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隻是一盤散沙,隻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像點樣兒。

踏進寨門直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潛來此地,勘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隻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隻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複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太近則易受攻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曉得是什麽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這回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膽氣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有力無膽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

三人邊行邊說,所到之處靠向營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隻懂向利益看,我們大唐行的是府兵製,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麽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雲:兵以何為勝,以治為勝。且必須治強盛之軍。知兵還要懂用人,兵書又雲: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你這小子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誌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不客氣,但均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製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定的統帥控製,更難向某個人效忠,隻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麵的問題?”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你們要我說多少次才明白我的為難處。”

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隔遠哈哈笑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

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唐的事,大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充合作,等於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隻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

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隻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廝殺,全憑將帥士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隻重同宗將領,士無鬥誌,寇少帥是聰明人,怎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於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運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隻能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

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如其實?”

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是要維護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的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滾!”

阮青大感錯愕,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地說道:“秦將軍的話等於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阮青臉上血色褪盡,羞慚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

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項已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

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一個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

眾人興高采烈地入帳去。

寇仲返回營地,城上城下燈火通明,挖壕等防禦工程仍在火熱地進行,不因黑夜的來臨停頓。最怵目的是在外圍處建起八座高達五丈的木架哨樓,頂處分兩層,每層箭樓上各有八名箭手守衛。

麻常正在指揮手下工作,見寇仲回來,忍不住問道:“有沒有跟他們打起來,咦!少帥不是剛喝過酒吧?”

寇仲搭著他肩頭往主帳走去,說道:“打是早晚要打,卻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靈,我隻喝過三杯吧!”

麻常訝道:“李世民一向治軍極嚴,軍中禁酒,怎會有酒供應?”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家夥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後一壇珍藏,所以立帥帳時這家夥要親自監督,務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羅四個人躲在帳內偷偷喝酒,不知多麽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地說道:“該是和我少時躲在房內夜讀禁書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將軍在帥帳內。今晚我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羅士信的作風,今晚必來偷襲,燒幾個營帳示威,誰叫我們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羅怎樣都要給我一點麵子,不是說他和我有什麽交情,嚴格來說應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規模的襲擊,隻會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肅然致敬,說道:“少帥所言甚是,末將完全同意。”

寇仲揭帳而入,解下盔甲的楊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幾,左邊幾子燒著一爐檀香,弄得滿帳芬芳,另一邊幾子放著一壺熱茶和幾隻杯子。這大將神態悠閑,見他回來微笑道:“來!喝一杯熱茶再說。”

寇仲在茶幾旁坐下,接過楊公卿斟滿遞來的熱茶,笑道:“想不到楊公在戰場上仍這麽懂享受生活。”

楊公卿歎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緊張的獨門秘方。對我來說,睡不著覺才是兵家大忌。待會兒我還要和麻常輪班,不休息鬆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楊公盡管睡他娘一個日上三竿,輪班的事,由我代勞便成。”

楊公卿搖頭道:“外麵全是追隨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們發覺我偷懶不與他們同甘共苦,心裏會很不舒服。你們談出什麽結果來?”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什麽結果?唐室領頭的人是李淵,太子是李建成。”

楊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見他雙目射出熾熱的仇恨,知他憶起舊恨,岔開道:“但羅士信確是個智勇兼備了不起的將才,不易應付。”目光落到杯內深綠的茶水裏,心中劇震,醒悟到他正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中,因為他已失去戰勝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聰明的愚頑出乎他意料之外,與竇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陣腳大亂;而李世民挾柏壁之勝的餘威東來,新安因羅士信歸唐失守,加上外姓諸將密謀行刺王世充,內外交困的鄭國像一艘正不斷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獨木難支的頹喪感覺。還有較早前被秦叔寶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營,深切感受到唐兵軍紀之嚴、士氣的高昂和唐將對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毀了他僅餘下的少許鬥誌。若他保持著這種心態,慈澗一戰必敗無疑。

寇仲暗裏冒出一身冷汗,以往無論千軍萬馬的大會戰,又或單打獨鬥的爭雄決勝,他能以弱勝強全仗對自己的信心和強大的鬥誌,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戰略與刀道融會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爭取勝利。所以現在他必須恢複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勢下創造出不可能的成果,視千軍萬馬的交戰如棋弈,始能有勝望。

楊公卿的話傳入他耳內道:“羅士信當然不好應付,秦叔寶和程知節又豈是好惹?明天王世充的大軍來時,若我沒有料錯,王世充會逼我們為他打頭陣進攻他們的營寨,白白犧牲大批兒郎。”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一個大蠢材!”正要續說下去,麻常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道:“美胡姬求見少帥。”

寇仲與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應道:“快請她進來。”

麻常道:“她想在帳外見少帥。”

楊公卿皺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什麽話要說的?小心點,她終究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楊公卿肩頭,示意他放心,揭帳而出,麻常道:“少帥請隨我來。”領路前行。

玲瓏嬌的倩影出現在營地外圍邊沿處,寇仲一手輕拍麻常,說道:“麻將軍回去辦事,由我應付她便成。”

麻常領命去後,寇仲朝玲瓏嬌舉步走去,自那晚她在榮府放火助他逃跑,他與她一直沒有聯絡,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許陌生疏離的感覺,可能因受楊公卿說話的影響,又或因她這時望向他的眼神。兩人終於麵麵相對。在星光月色下,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幾分神秘美。

玲瓏嬌低聲道:“隨我來!”展開身法,往營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緊隨她身後,直奔到慈澗西北十多裏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內現出一道溪流,寧靜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瓏嬌在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還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地說道:“李世民已從黃河登岸,若連夜行軍,明天可抵此處。”

寇仲一呆道:“這小子來得真快。”

玲瓏嬌朝他瞧來,秀眸異光閃閃,說道:“他的船隊共有八十艘大船,隻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陸,其他船隻繼續朝東航行,估計李世民的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陽。”

寇仲搖頭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員不會直撲洛陽,而是部署對洛陽外圍城市的攻擊,最有可能是洛陽東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應洛陽所需的重要糧倉,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與對岸的河陽隔河呼應,截斷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於控製下,更可作為進攻另一糧倉洛口的後援基地,從而進犯虎牢,李世民這一招真厲害。”

玲瓏嬌把目光投往淌流著的溪水,輕輕道:“我隻希望洛陽之戰能快點結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贏還是輸呢?”

玲瓏嬌不耐煩地說道:“我不願想這個問題。”

寇仲訝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說過關於大明尊教的事?”

玲瓏嬌突然激動起來,急喘兩口氣,搖頭道:“不要問我,洛陽之戰不論誰勝誰負,我已完成娘對我的囑咐。現在我隻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采石的事,我也沒能力去管。”

寇仲曉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場,所以變得如此心灰意冷,憐意大生,柔聲道:“嬌小姐若要離開,何不立即離開,隻要我寇仲不死,總有一天會為小姐取得五采石,送到小姐手上。我也想到龜茲見識一下。”

玲瓏嬌輕歎道:“我現在仍未到走的時刻。”說罷長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來,愕然道:“就隻說這幾句話?”

玲瓏嬌聳肩道:“還不夠嗎?本來我是找楊公卿的,知你在那裏,忍不住和你說兩句,你代人家通知楊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皺眉道:“你要到哪裏去?”

玲瓏嬌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心點,王世充對你是不懷好意的。”

寇仲瞧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暗歎一口氣,他幾可肯定李世民的大軍正往慈澗逼來,明天將會是艱難的一天。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護,附在一艘運送軍事物資的大船底部,從水路偷出潼關,出關後,棄船登岸,往慈澗趕去。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陽,幸好偷聽船上衛兵的話,曉得李世民正率大軍進犯慈澗,遂作出改變。

他腦海中不住浮現石青璿的倩影,師妃暄則似變得在遙不可及的遠處。原因可能是基於他對石之軒生出恐懼,更可能是因他對石青璿的關心和思念。石青璿是首位令他生出愛慕的女子,對師妃暄他非是沒有愛慕之意,卻由於她身份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製任何涉及男女間愛戀的情緒,故一直是尊敬多於男女間的情愛。直至在龍泉這充滿異國情調的地方,對師妃暄的苦戀才像不受控製的熔岩般噴發出來,差點不可收拾。但對石青璿卻沒有如師妃暄的障礙,且這秀外慧中的美女對他的吸引力比之師妃暄毫不遜色,又似乎對他另眼相看,肯為他奏簫獻藝,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淒迷的身世,也令徐子陵情難自禁。可是石青璿的表明心跡,有如一盆冷水照頭淋下,使他在那時刻猛下決心,盡力把她淡忘,否則後來不會有與師妃暄的龍泉之戀。師妃暄已回靜齋,極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塵世,龍泉變成一段畢生難忘的回憶,回到中原後,尤其身在長安時,麵對石之軒的威脅使他不斷想起石青璿,本如枯木死灰的心又複活過來。他是否從不為自己去爭取?假若他努力爭取,能否打動石青璿的芳心,讓她放下獨身終老的意向?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心中苦笑,自家知自家事,他心知肚明在男女之事上,他是絕不會主動去爭取什麽。當日在龍泉,隻要師妃暄有一句決絕的話,他們的精神愛戀便不可能繼續下去。他不願強人所難,縱使要承受最大的傷痛,付出終生形單影隻的沉重代價,他仍會把傷痛深深埋在心底裏。這是他隨遇而安的性格,師妃暄是一語中的。唉!為何自己不能因一位心儀的女子而改變?自己是否蠢蛋一名?西方天際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終於降臨大地。就在此時,他聽到女子嬌叱和兵器交擊聲,從左方裏許遠處的樹林傳來,忙提一口真氣,全速趕去。

在清晨昏暗的光線下,寇仲和楊公卿登上營地的箭樓,憑高遠眺敵陣的情況。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從西北方源源開至,進駐大寨,羅士信、秦叔寶和程咬金則兵分三路,逼近慈澗,布下防禦性的陣勢,以防他們趁李世民主力軍陣腳未穩之際發動攻擊。

寇仲惋惜地說道:“若非有羅士信等人在這裏立寨礙手礙腳,昨夜我們大可突襲李小子,要他大吃一驚。”

楊公卿搖頭道:“李世民一向作風穩健,思慮縝密,絕不會讓敵人有偷襲他的機會。現在看來,我們已陷於被動之勢,隻能待他來攻,看可守到什麽時候。”

寇仲暗吃一驚,曉得楊公卿失去信心鬥誌,就像昨晚的自己,如不能激起他爭勝之心,極可能王世充大軍未至,慈澗已守不住。從容笑道:“這豈是致勝之道,進攻是最佳的防守。現在李小子挾柏壁之戰的餘威東來,士氣高昂,若被他們感到我們怯戰,隻會添長其氣燄,使他們更勢不可當。”

楊公卿真的大吃一驚,朝他瞧來,愕然道:“少帥不是要憑我的五千兵馬,主動向對方超過五萬的軍力挑戰吧?”

寇仲哈哈大笑起來,透露出強大的信心,點頭道:“有何不可?李世民的主力軍初來乍到,兼之水路顛簸,昨夜又兼程趕路,連早飯也沒時間進食,此時能迎戰的隻有老羅的軍隊。我們不是沒有可乘之機。隻要打一場硬仗,證明唐軍並非那麽可怕,我們才能壓下敵人氣燄,振奮我方士氣。否則若讓李軍休養一天,而王世充的援軍到今晚才到,那我們會很難挨至明天。”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的分析很有道理,不過單是老羅的軍隊人數是我們的三倍,我們若頂不住他們的軍力,敗返慈澗,後果將更不堪想象。”

寇仲欣然道:“上兵伐謀,現在老羅的軍隊唯一的部署要著隻是防禦我們襲擊李小子筋疲力盡的遠征軍,更想不到我們敢發兵向他襲擊,所以若我們敢出兵,已成奇兵。正麵交鋒,我們當然要吃不完兜著走。可是我們卻可來個明是李軍,暗為羅軍的策略,隻要依足我的妙計,我們定可避重就輕,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大勝雖沒有可能,小勝卻可預期,隻要令李小子吃驚一番,我們便達到目的。”

楊公卿呆想片刻,點頭道:“少帥作戰的方略果然與別人不同,更是膽大包天,計將安出?”

寇仲湊過頭去,附在他耳旁說出他妙想天開的計劃。在麵對李世民大軍壓境的一刻,他完全恢複一貫的自信。

林外空地激戰的兩男一女,全是徐子陵認識的。兩男是大明尊教五類魔的“熄火”闊羯和“惡風”羊漠,女的則是“美胡姬”玲瓏嬌,正被前兩者疾施殺手,逼得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嬌軀多處淌血,其勢再難支持下去。徐子陵心中湧起怒火,加速前進,提聚全身功力。“熄火”闊羯的雙刀和長得頗為文秀的羊漠的長劍,交織成天羅地網,任玲瓏嬌如何努力突圍,劍勢仍被逼得不住收窄,無法遁逃。隻能憑高明的輕身功夫,屢屢避過對方致命的殺招。

闊羯首先瞥見徐子陵以驚人的高速向戰圈掠至,他並未見過徐子陵,雖看出對方並不好對付,仍毫不畏懼道:“你去應付他!”

羊漠抽劍後撤,改往從密林掠出的徐子陵迎去,叫道:“夜長夢多,快點收拾她。”

闊羯獰笑一聲,雙刀如驟雨狂風般往玲瓏嬌攻去,後者見來的是徐子陵,立時精神大振,竟堪堪擋住對方攻勢。羊漠手中劍化作激電,朝徐子陵射去,威勢十足,不愧五類魔中的人物。徐子陵連石之軒也奈何不了他,哪會把羊漠放在心上,突然停下,像釘子般立在草地,羊漠登時色變,做夢都想不到有人可在這疾衝的勢子中全無先兆的說停就停,為之大失預算,變招不及,唯有硬著頭皮仍依勢子照敵人前胸刺去。徐子陵忽又衝前,似要把胸膛迎上劍鋒時,倏然逼至羊漠左側處,揮掌掃打刃鋒。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帶得羊漠往前方踉蹌跌去,等到醒悟敵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卸勁時,已後悔莫及,失去平衡,眼睜睜瞧著徐子陵錯身而過,往闊羯後背突襲狂攻。羊漠比任何人更清楚,闊羯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個念頭從心中升起,他立即借跌勢繼續前衝,能奔多遠就奔多遠,能走多快就有多快,舍下闊羯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