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家大軍2
輪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時,這樣的問題是否太遙遠呢?聽說蕭銑、李子通和輔公祏結成聯盟,合力對付杜伏威,是否確有其事?”
雲玉真道:“蕭銑和輔公祏結盟是真的,卻與李子通沒有關係。李子通既投降唐室,怎敢冒開罪唐室之險對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蕭銑和香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雲玉真爽快應道:“蕭銑和香家的關係,就是巴陵幫和香家的關係,互惠互利。在舊朝時期,巴陵幫透過香家得楊廣的支持橫行無忌,勢力迅速膨脹,上任幫主‘煙杆’陸抗手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但想與香家分庭抗禮,還想吞掉香家的賭館青樓生意,香貴遂與蕭銑合謀,由楊虛彥出手刺殺陸抗手,令蕭銑坐上巴陵幫幫主的寶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雲玉真點頭道:“不過蕭銑和香家的關係正陷於破裂的邊緣,問題在蕭銑不肯因應形勢,與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陰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旋即不解道:“香玉山既支持林士宏,為何當年又指使我和寇仲去行刺欲與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還有楊虛彥當年行刺香玉山又是怎麽一回事?”
雲玉真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香家仍以為蕭銑是受他們操縱的傀儡,希望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故與陰癸派作對。現在魔門各派聯成一氣,蕭銑正因顧忌魔門,故不再與香家合作。至於楊虛彥行刺香玉山,隻是合演一場,否則怎會那麽巧在你們陪伴香玉山的當兒發動,舍易取難?”
徐子陵終弄清楚蕭銑與香家的複雜關係。更隱隱猜到對男女關係甚為隨便的雲玉真有很大可能與蕭銑暗中有過一手,故而關心蕭銑的命運。長呼一口氣道:“不論寇仲與李世民的鬥爭誰是最後的勝利者,蕭銑困守大江一隅,終逃不過被殲的命運。誰能控製巴蜀和中原,誰就有能力收拾蕭銑。若那個人是寇仲,他肯定不會放過蕭銑,幫主該比任何人更清楚箇中恩怨。”
雲玉真淒然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肯放過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雲幫主不要再胡思亂想。過去的已成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幫主有很大的功勞,就讓功過相抵,隻要幫主肯全力助我們為世除害,將是莫大功德。抵鍾離後我會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況,對付香家的事由雷大哥全權負責,幫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鋒寒乃至全體少帥軍都摸不著頭腦、瞠目相對下,本是氣勢洶洶全麵發動攻勢的大唐軍潮水般後撤。要來便來,要退便退,唐軍退而不亂,盡顯其精良的訓練。先退而結陣,接著弩箭機和飛石大礮緩緩隨軍後移。李世民的帥軍亦生變化,往兩旁移開,分於兩座小山布陣,讓出空間予前線軍隊退往後方。
跋鋒寒皺眉道:“李世民在玩什麽把戲?”
寇仲環目四顧,沉聲道:“或者他要親自上場吧!”
跋鋒寒搖頭道:“這並不合乎兵法,雖說其法度不亂,臨陣退兵要冒上極大的風險。”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們無力進擊,否則可教李世民吃個大虧。”
“嘭!嘭!嘭!”撤退的鑼聲中,前線唐軍隊型整齊的撤往後方,再由前線軍變成殿後部隊,停步結陣。李世民的帥軍左右縫合,變為前線軍,離開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遙。
跋鋒寒淡淡地說道:“隻要李世民以玄甲戰士為主力,全體騎兵衝殺過來,其力足可把我們徹底擊垮。”
寇仲正要答話,李世民陣內的步軍竟開始後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騎兵。
寇仲一震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純用騎兵攻寨,那會令他傷亡大增,並不明智。”
跋鋒寒目光投往東麵,黑沉沉的原野沒有任何動靜。
寇仲再震道:“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時李世民兩翼騎兵掉頭後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戰士。忽然敵方火把紛紛熄滅,敵我兩方的戰場全陷進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落的在雲層蓋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著和平和安寧的味道,與兩軍對壘將要展開惡戰的氣氛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回輪到跋鋒寒虎軀一顫,目光重投東方原野,失聲道:“是馬蹄聲!”
寇仲亦聽到從東麵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喜出望外道:“難道是宣永他們擊退李世勣的軍隊,及時來援?”
後方的麻常等聽到異響,紛紛往東麵張望。寇仲一顆心不受控製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現在的奇怪行動、東麵的蹄音,隻有一個解釋,就是有己方人馬來援。想到這裏,掉轉馬頭,大喝道:“點火!”
山寨火把重複燃照之際,東麵丘陵後出現大片火光,接著是數之不盡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從東麵原野疾馳而至,旌旗飄揚,威風凜凜。
寇仲劇震道:“竟是我未來嶽父駕到。”
山寨的少帥軍絕處逢生,歡聲雷動,震**整個戰場。“天刀”宋缺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領軍來援。
徐子陵敲門入房,陰顯鶴神情木然的呆立窗前,目光投向黑茫茫的江岸。徐子陵來到他旁,本有滿腹話要說,卻是欲語難言。腦海浮現初遇陰顯鶴時這高傲的劍客獨立在飲馬驛後院溫泉池旁煙霧水氣中的情景。當時尚不知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還以為他生性孤獨離群,不近人情。
陰顯鶴緩緩道:“無論希望多麽渺茫,我也要踏遍天涯海角的去找小紀,徐兄不用再理會我。”
徐子陵不解道:“在這方麵雷大哥會有他的辦法。當年江都兵變時,趁機逃走的女孩子有數百之眾,隻要尋到其中部分人,再跟線索追尋下去,不是沒有找到令妹的機會。”
陰顯鶴苦笑道:“當時兵荒馬亂,什麽事情都會發生,她一個弱小女孩,唉!”
徐子陵正容道:“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天爺既讓我們從韓夫人處得知令妹的確切消息,該不會那麽殘忍吧!”
陰顯鶴默然無語。徐子陵倏地雙目閃亮,沉聲道:“說不定我認識當時與令妹一起逃離江都的少女群中的其中之一。”
陰顯鶴劇震一下,朝他瞧來,雙目露出像烈火般熾熱的希望,說道:“是誰?”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暗下決定,誓要盡力完成陰顯鶴的心願,說道:“是長安最紅的賣藝不賣身的才女紀倩,她的名氣僅次於名聞全國的尚秀芳。”接著解釋一遍,說道:“紀倩千方百計想跟我學習賭術,正是要向香家作報複,隻可惜因她不信任我,故不肯吐露令妹的事。當時我的感覺她是認識令妹的。”
陰顯鶴沉聲道:“我要立即上岸,趕到長安找紀倩問個分明。”
徐子陵皺眉道:“現在長安李家與寇仲的戰爭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關防緊張,沒有適當的安排,陰兄恐難踏入長安半步,可否讓我們先和雷大哥商量,讓他想個萬全辦法。”
陰顯鶴堅決搖頭道:“我到了長安看情況想辦法,徐兄幫我很大的忙,我會銘記於心。”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可能由於往事留下的陰影,對人疑心極重,陰兄即使摸上門去,亦恐難得她信任。”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隻要有一絲機會,我絕不錯過。”
徐子陵拿他沒法,說道:“這樣好嗎?我們先送韓兄一家三口到鍾離,然後立即坐船北上彭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我再陪陰兄到長安找紀倩,我有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長安,然後偷偷溜走。”
山寨右方山野火光燭天,宋家一支約五千人的輕騎先鋒部隊,在丘陵高處布陣,寇仲極目掃視,仍未見“天刀”宋缺的蹤影。
在離天明尚有半個時辰的暗黑中,唐軍陣地傳來車輪輾地的聲響,顯示李世民命令手下冒黑把弩箭機和飛石大礮送往更遠處的營地。
跋鋒寒遙觀宋家騎兵部隊的陣勢,讚道:“兵是精兵,馬是良驥,這麽急奔百裏的趕來,仍是推移有序,氣勢壓人,足可與唐兵爭一日之短長。”
寇仲待要說話,跋鋒寒一拍他肩頭道:“去拜見你的未來嶽丈吧!現在給李世民個天作膽也不敢強攻過來,這裏由跋某人給你押陣。”
寇仲笑道:“他老人家該尚未駕臨,我還是在這裏擺擺樣子較妥當。”
跋鋒寒目光投向與暗黑原野渾融為一的唐軍方向,說道:“若我是李世民,會現在立即撤走,否則後路被封,他的人馬將永遠出不了隱潭山。”
寇仲歎道:“這次洛陽之戰,教懂我一件事,是絕不可小覷李世民。若我所料無誤,我未來嶽父的宋家軍該先解陳留圍城之厄,然後日夜兼程趕來救援我們這批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殘軍。正因李世民預料到我嶽父抵達的時間,所以迫不及待的全力攻寨,幸好我們能撐到此時此刻,回想起來,成敗隻一線之差,想想都要出一身冷汗。”
跋鋒寒點頭道:“這次洛陽之戰跋某人的最大得益,就是從沒這麽接近過死亡,每一刻都在嗅吸著死亡的氣息。”
寇仲哂道:“你老哥似乎忘掉在畢玄手下死過翻生的滋味。”
跋鋒寒搖頭道:“和畢玄那回是不同的,一切發生得太快。這次從殺出洛陽開始,哪一刻我們不是活在死亡陰影的威脅下?若非有那批火器,我們早完蛋大吉。”
忽然宋家騎兵陣內爆起震天的呐喊歡呼聲,兩人目光投去,旗幟飄揚下,“天刀”宋缺挺坐如山,高踞馬上的雄偉身形,現身一座山丘之上,正向山寨這方麵奔來,其他宋家人馬,仍各據山頭高地,按兵不動。寇仲一手抓著跋鋒寒馬韁,硬扯得跋鋒寒一起往迎。山寨內外的少帥軍掀起另一股熱潮,歡聲雷動。最艱苦的時刻,終成過去。
雷九指聽畢,點頭道:“蝶公子的情況確令人同情,我同意隻要有一絲線索,無論多麽渺茫,也不應錯過。問題是你如何分身?不如由我陪他去找紀倩。”
徐子陵迎風立在船首,衣袂飄揚,歎道:“我當然明白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別,故先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才作最後決定。見紀倩一事由我陪他到長安會比較妥當點。李淵禁宮內高手如雲,一旦我們行藏暴露,可不是說著玩的。在對付香家的大行動上,你老哥是統帥,我和寇仲隻是搖旗呐喊的小卒,其他瑣碎的工作,由我們包辦。”
雷九指捧腹啞然失笑道:“你想說服人時語氣愈來愈像寇仲!香家結上你們兩個死敵實是自取滅亡。現在我更掌握香家整個運作和巢穴布置的秘密,寇仲一統天下的那天,將是香家整個罪惡集團覆亡的一日。”
徐子陵默然片晌,淡淡地說道:“雷大哥似乎一副認定寇仲會贏的樣子?對嗎?”
雷九指忍著笑站直瘦軀,右手抓上徐子陵肩胛,長長籲出一口氣,油然道:“全天下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曉得宋缺絕不會讓人擊垮寇仲的,他的宋家軍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現,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他能否在最適當的一刻出現?”
雷九指聳肩道:“那就要看宋缺能否保得住他軍事大家的神話。自宋缺坐鎮嶺南後,從沒有人能成功從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他若要擴張,大江以南早成他的天下。但他竟能沉著氣直至遇上寇仲,始出嶺南爭天下,正代表他不但看透別人,更看透自己。信任我吧!論眼光和對時勢的把握,天下無人能出宋缺之右。”
徐子陵凝望茫茫大江,心底浮現師妃暄的玉容,宋缺加寇仲,有如江水般席卷中原,天下誰能與之爭鋒?當李閥優勢盡失,師妃暄會否坐看由她一手挑選的李世民遭受沒頂之禍,而智慧通天的她如何將局勢扭轉過來?
宋缺神采勝昔,坐在馬背上的他比在磨刀堂更威武從容,在戰場上神態之輕鬆自在,寇仲和跋鋒寒敢發誓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一身泥黃輕甲冑,外披素白大氅,迎風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宋缺沒有戴頭盔,在額頭紮上紅布帶,帶尾兩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無匹又充滿學者風範的麵容含著一絲深情溫柔的喜悅,名懾天下的天刀掛在背後,刀把從右肩斜伸出來,策馬而來的風采直如天神降世。
簇擁著他的將領中有三人形相獨特,一望而知是宋缺旗下的俚僚大將,寇仲認得的有“虎衣紅粉”歐陽倩,當年他到嶺南見宋缺,曾在暗裏偷看過她。另兩俚將一肥一瘦,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冑緊緊包裹著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脹鼓鼓的大肚,偏是予人靈動活躍的相反感覺;瘦者身材頎長結實,作文士打扮,有一個超乎常人的高額,目光尖銳,蓄有一撮小胡子,外型瀟灑好看。兩人均是四十來歲的年紀。其他全是宋家的將領和子弟兵,寇仲認識的有護送宋玉致到陳留見他的宋邦,宋家諸人中穿將領盔甲者數十人,均值壯年,人人神態驃悍,雄姿英發,使人感到宋閥人強馬壯,好手如雲。
兩方人馬在一座丘陵上相遇,勒馬停下。宋缺仰天笑道:“好!寇仲你幹得好,沒有辜負老夫對你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隻要閥主遲來一步,小子可能要魂歸地府,看牛頭馬麵一眾大哥的臉色做鬼,專心拍他們馬屁。”
歐陽倩忍俊不住的“噗嗤”嬌笑,美目飄來,旋即感有失儀態,垂首斂笑。
宋缺啞然失笑,目光移向跋鋒寒,後者舉手致敬道:“跋鋒寒參見閥主。”
宋缺雙目射出似能把跋鋒寒看穿看透的神光,接著露出友善親切的笑容,說道:“想不到畢玄後尚有你跋鋒寒,難怪突厥人能稱霸大草原。”跋鋒寒從容微笑,沒有答話。
接著宋缺把左右諸將介紹給兩人認識,胖將是番禺之主“俚帥”王仲宣,瘦者是瀧水的俚僚領袖陳智佛,加上歐陽倩,南方俚僚最響當當的超卓人物群集於此。宋家諸將除宋邦外,令寇仲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宋爽和宋法亮的兩位年輕將領,無不是一流高手的氣派,可想象他們縱橫戰場所向無敵的英姿。
宋缺目光投往唐軍營地,似能視黑夜如同白晝的觀察敵人情勢,淡然自若道:“李世民正苦待白天的來臨,更期待我們大舉進擊,可是老夫怎會如他所願?”
跋鋒寒愕然道:“閥主竟不打算乘勢攻擊,任他撤出隱潭山嗎?”
宋缺微微一笑,柔聲道:“鋒寒可知我為何選在第一場大雪降臨前來援,而非所說的明年春暖花開之時?”
跋鋒寒默然片晌,忽然歎道:“鋒寒服啦!”
宋缺仰天大笑,說道:“好!不愧是我未來快婿生死與共的超卓人物。所有人給我聽著,我不會再重複另一次,由此刻開始,宋家軍就是少帥軍,隻聽少帥一人的命令。”眾將轟然應喏,氣氛熾熱。
寇仲赧然道:“這怎麽成?你老人家才是……”
宋缺截斷他道:“不要婆婆媽媽!大丈夫何事不敢為?將來統一天下,做皇帝的是你寇仲而非我宋缺,這是你以自己的本領掙回來的。”接著露出祥和的笑意,說道:“你等於我半個兒子,老夫不支持你支持誰呢?”然後仰首望天,說道:“人人均認為南人不利北戰,難耐風雪,故自古到今,隻有北人征服南方,從沒有南人能征服北方。我宋缺不但不信邪,還要利用北方的風雪,助少帥登上皇帝寶座。我要證明給北人看,勝利必屬於我們。”
寇仲劇震一下,也像跋鋒寒先前般現出佩服至五體投地的神色。
宋缺欣然道:“少帥明白啦!”
寇仲點頭道:“小子愚鈍,到此刻才明白。”
宋缺目掃眾人,平靜地說道:“李世民是不得不退,且要退往洛陽,憑城堅守。而這一退三個月內休想能再發兵南下,皆因風雪封路,隻能坐看我們掃**他於洛陽以南根基未穩的戰略據點。我們就利用這珍貴的三個月時光,先取襄陽、漢中,控製大江。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將是我們北上之日。”
跋鋒寒沉聲道:“要攻洛陽,襄陽是必爭之地,至於漢中,因何得閥主如此重視?”
宋缺雙目射出深不可測充盈智慧的神光,說道:“漢中乃形勢扼要之地,前控六路之險、後擁西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任何人要守住巴蜀的北大門,必須先保漢中。巴蜀的解暉既不大聽本人的話,我就把他與李唐的唯一聯係截斷,教解暉不敢有絲毫妄動。巴蜀既定,大江便在我們手上,哪輪得到蕭銑、杜伏威之輩稱王稱霸?”
寇仲欣然道:“杜伏威他老人家答應全力支持我。”
宋缺啞然笑道:“既是如此,會省去我們一些工夫。寇仲你可知天下已有一半落到你的手上,杜伏威既站在我們一方,敢不降者我們就以狂風掃落葉的威勢,把南方統一在我們鐵蹄之下。上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我們趁李唐無法南顧的好時光,統一大江兩岸,那時天下之爭,將決定於你和李世民的勝負。”
寇仲此時對宋缺的戰略五中佩服,謙虛問教道:“李世民退兵後,我們該怎辦?”
宋缺微笑道:“這次我們北上大軍,總兵力七萬之眾,隨我來者三萬人,其他留守彭梁候命,所有後勤補給由你魯叔負責。而我們的強項在水師船隊,配合你們的飛輪戰艦,可不受風雪影響,攻打水路兩旁具有關鍵性的戰略重鎮,乃至直入巴蜀,奪取漢中。少帥軍是你的,你說該怎麽辦?”
寇仲聽得心領神會,朗聲答道:“小子明白了!李世民退我們也退,不過我們是以退為進,先返彭梁,操練和結集水師,待風雪來臨,先取江都,然後逆江而上,破輔公祏,製蕭銑,然後兵分兩路,一攻漢中,一奪襄陽,那時洛陽或長安,將任我們挑選。”
宋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跋鋒寒歎服道:“戰爭如棋局,閥主一招棋即把李唐壓倒性的優勢改變過來,且不用動一兵一卒,若我是李淵,會自此刻每晚不能安寢。”
宋缺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李淵算什麽東西?不過李世民確是個人物,令我差點失算,幸好寇仲沒有令老夫失望。鋒寒可知李世民不得不追殺寇仲的形勢,正是老夫一手營造出來的?”
跋鋒寒和寇仲愕然互望,愈發感到宋缺像一位戰爭的魔法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宋缺神態恢複絕對的平靜,輕輕道:“老夫這二十多年來的工夫不是白費的,天下的形勢全在我掌握中,重要的事沒一件瞞得過我。李世民讓李元吉處死竇建德實為最大失著,令河北形勢大生變量,建德大將劉黑闥再度領兵舉義,抗擊唐軍,當我們北上之時,李世民將陷於遭到南北夾擊的劣勢。李淵啊!你左擁右抱的好日子已屈指可數啦。”
此時天色漸明,遠方唐軍隻餘一支萬許人的騎兵部隊列陣以待,其他人迅速往隱潭山方向撤去。
徐子陵的船在午後時分抵達鍾離,鎮守鍾離的卜天誌聞訊迎上船來,不待徐子陵說話,搶著報喜道:“宋閥主的船隊五天前從大江駛上運河,直撲陳留,據剛接到的消息,李世勣詐作不敵,連夜撤返開封,閥主看破李世勣在使誘敵之計,自行領三萬精兵往援少帥。”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橫亙心中的憂慮一掃而空,雷九指更是麵有得色,一副有先見之明的神態。
徐子陵問道:“寇仲在哪裏?”
卜天誌道:“少帥在一處叫天城峽的地方結寨抗敵,全賴他拖著李世民的十萬大軍,陳留始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宋家水師大軍前來解圍。”
徐子陵低念念兩次“天城峽”,一震道:“虧這小子想到這險地。”
卜天誌神色一黯,慘然道:“不過少帥損失慘重,從洛陽追隨他的王世充舊將幾乎傷亡殆盡,隻餘王玄恕、跋野剛和邴元真三人,楊公亦不幸陣亡。”
徐子陵黯然無語,戰爭就是如此,看誰傷得更重!不論成王敗寇,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可以想象當時情況的激烈和血腥遍地。從沒有一刻,他比此刻更厭惡戰爭。
卜天誌知徐子陵心中難過,想分他心神,問道:“不是有位韓兄和他妻兒隨來嗎?”
甲板上除操船的弟兄外,就隻有雷九指、侯希白和徐子陵三人。雷九指辦事謹慎,早著人知會卜天誌他們的來臨。
徐子陵歎一口氣,誠懇地道:“誌叔!船上除韓兄一家三口,尚有雲幫主,希望誌叔看在我麵上,不要再和她計較以前的恩怨,她已跟香家決裂,決心全力助我們對付香玉山。”
卜天誌聽得發起呆來,好半晌苦笑道:“她落至今天如此田地,還有什麽好跟她計較的。巨鯤幫再也不存在,希望她明白此點。”
徐子陵道:“她比任何人更明白,請誌叔好好照顧她,我和希白及另一位朋友必須立即趕往彭梁,韓兄一家和雲幫主到鍾離暫居,雷大哥會向誌叔解釋一切。”
卜天誌以為他心切往彭梁與寇仲會合,點頭道:“他們的事包在我身上,在我的地盤,沒有人能損他們半根毫毛。唉!坦白說,我從未想過自己竟有機會全權管治一個像鍾離般的大城,全是拜少帥和子陵所賜。”
徐子陵扯著他到一旁問道:“陳公和跋鋒寒沒事吧?”
卜天誌道:“跋爺當然沒事,還是他突圍到陳留報信,並領援軍從天城峽的南路去與少帥會師。聽跋爺所言,那山寨還是陳公設計的,放心吧!我最清楚陳公,他是那種有福氣的人,經曆多次大難仍能死裏逃生,這次定可安度。”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壓低聲音道:“誌叔可否幫我另一個忙,親自入房請她出來,給足她麵子,因為我不想她隨我到彭梁去。”
卜天誌微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怎會連這點心胸也沒有?好吧!我進去和她說話,再送她入城。”說罷往艙門走去,雷九指識趣的引路。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後者正呆望矗立淮水北岸的鍾離城,若有所思。
侯希白訝道:“子陵在想什麽?紀倩方麵的事不用擔心,因為小弟正是她最欣賞的人之一。”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我想的不是紀倩,而是宋缺加上寇仲的後果,更曉得李唐的敗亡迫在眉睫。”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子陵憑什麽如此肯定?李閥有關中之險,長安、洛陽之固,大河之便,進攻退守,占盡地利,更有李世民這天下最善守的統帥,即使寇仲加宋缺,恐仍難在短期內攻陷兩城中任何其一。”
徐子陵低歎道:“寇仲根本不用攻打洛陽,而是直接入關攻打長安,即使守城的是李世民,能挨上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侯希白一震後,把聲音盡量壓下道:“楊公寶庫,對嗎?”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會不會出賣我呢?”
侯希白愕然道:“妃暄怎會出賣你?縱使她要出賣你,這事與楊公寶藏有什麽關係?”
徐子陵搖頭不語,露出另一道充滿苦澀意味的笑容。為了李世民的存亡,師妃暄會不會把楊公寶藏的秘密泄露出來?在一般情況下,她當然不會更不屑做這種事,但正如石之軒所說的,師妃暄或她的師尊梵清惠,都沒有另外的選擇。
在帥帳旁的空地,寇仲、跋鋒寒、麻常、白文原、邴元真、陳老謀、王玄恕、小鶴兒和跋野剛圍著篝火團團坐地,享受著手下為他們做的飯菜,大有曆劫餘生的感覺。他們一點也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因宋缺大軍的營帳在四麵八方布成營陣,把他們護在核心處。能活著離開天城峽的少帥軍隻有三千二百五十人,且多少帶點傷員,又趕了半天路,人人疲乏不堪,急需休息。小鶴兒不住在王玄恕耳旁說話,王玄恕則有點尷尬,又不得不專心聆聽,眾人識趣的詐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唯一不識趣的是陳老謀,向王玄恕怪笑道:“小鶴兒換回女裝,定是個非常標致的小姑娘,老夫猜對嗎?”
王玄恕立即紅透耳根,幹咳道:“我沒見過。”
小鶴兒的臉皮顯然比王玄恕厚得多,橫陳老謀一眼,又湊到王玄恕耳旁說一番話,弄得王玄恕更狼狽。
陳老謀仍不肯放過他們,哈哈笑道:“我偷聽到小鶴兒說的話了。”
小鶴兒沒被他唬著,笑意盈盈地說道:“陳公在胡謅,我不信你聽得到。”
陳老謀傲然道:“我這對耳朵是天下有名的順風耳,你剛才對玄恕公子說的是奴家找一天穿上女裝讓公子你看看好嗎?”最後一句,他是學著小鶴兒的少女神態和語調誇張地說出來的,登時惹得滿場哄笑。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果然是胡謅。”
這麽一說,眾人均曉得跋鋒寒才是真的竊聽到小鶴兒在王玄恕耳邊說的話的人。
陳老謀大喜道:“她說什麽?快到我耳旁來稟告。”
小鶴兒不依道:“跋大哥不是好人。”
跋鋒寒微笑道:“從來沒有人把我當做好人,我更不要做好人。不過在此事上破例一次,為小姑娘你嚴守秘密。”
寇仲心中湧起暖意,拿他初遇上時的跋鋒寒,與眼前的跋鋒寒相比,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前者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什麽人都不賣賬,後者卻是可舍命為友的好兄弟。
王玄恕的臉更紅了,小鶴兒佯羞的微瞪跋鋒寒一眼,又露出喜滋滋的神情,神態天真可愛。
陳老謀人老成精,哈哈笑道:“我猜到了!隻看小恕的神色,就知他不但看過,還……不說了!老夫也破例保守你們的秘密。”王玄恕招架不來,求道:“陳公饒了我吧!”
跋鋒寒忽然道:“各位,我要和你們分開一段時間,到攻打洛陽時,再和各位並肩作戰。”
眾皆愕然,隻寇仲像預先曉得般點頭道:“不是又要回塞外吧!那你怎能及時趕回來?”
跋鋒寒搖頭道:“我會在中原逗留一段日子,還些舊債。若子陵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更要大開殺戒。”
寇仲笑道:“子陵肯定沒有事,否則他定會來找我訴冤。”
小鶴兒打個寒顫,顯是想到人死後會變成鬼魂的事。
陳老謀倚老賣老,皺眉道:“小跋欠的是什麽債?你不似愛閑來賭兩手的人呀!”
跋鋒寒淡淡地說道:“我欠的是人情債。”
寇仲大惑不解道:“人情債?”
跋鋒寒長身而起,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說道:“最難辜負美人恩,玄恕公子謹記此話。小姑娘有一對罕見的長腿,打扮起來必是動人非常。”眾人知他說走便走,連忙起立。
寇仲伸手抓著跋鋒寒粗壯的手臂,說道:“你們繼續聊天,由我代表你們親送老跋一程。”
說罷放手,與跋鋒寒並肩走出營地,經過宋家軍的營帳,宋家戰士無不肅然致敬,顯示出對兩人的崇慕尊敬。
來到營地附近一處山頭,寇仲微笑道:“我是不會攻打洛陽的,老哥你聽到我取得漢中之日,就須立即趕來與我們會合,否則會錯過在長安城內精采的巷戰。”
跋鋒寒立定愕然道:“你竟準備直接攻打長安?你憑什麽有此膽量?”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答案是楊公寶庫,你可知當年楊素建造寶庫,目的是要在緊急時顛覆大隋,如今換成李唐,它的作用仍沒改變,庫內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貫通城內外的地道網。對我來說,長安等於一座不設防的城市,當李淵仍在他的龍床摟著什麽尹德妃、張婕妤尋好夢的時刻,我們的人已占據城內所有重要據點,打開所有城門,這場仗我是十拿十穩,必勝無疑。”
跋鋒寒動容道:“宋缺曉得此事嗎?”
寇仲道:“人多耳雜,我尚未有機會上稟他老人家。”
跋鋒寒道:“徐子陵外,還有誰知道楊公寶庫的秘密?”
寇仲抓頭道:“都是追隨我多年絕不會背叛我的雙龍幫兄弟。不過婠婠到過寶庫,但我有信心她不會出賣我。”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你竟信任婠婠?”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道:“當然信任。因她對子陵動了真情,害我等於害子陵,何況她再不關心魔門的事,與我作對有什麽好處?”
跋鋒寒笑道:“若地道給人堵著,你可撤返漢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殺婠婠。”
寇仲搖頭道:“這樣的情況是不會發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訴我,要去還的是什麽人情債?”
跋鋒寒輕鬆地說道:“我要殺邊不負,這是我答應過琬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東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狹隘的混蛋,一朵鮮花偏插在牛糞上。”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說道:“少發嚕囌,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們的不如意事已比別人少,至少我們仍好好活著。兄弟珍重。”說罷灑然去了。
寇仲呆瞧著跋鋒寒遠去的背影,心中浮現宋玉致的玉容,心中湧起強烈的衝動,回頭朝宋缺營帳方向掠去。
船經梁都關口,前後多了兩艘護航的少帥軍戰艦。少帥軍既守得住陳留,由此至江都的運河被少帥軍完全控製在手上,沒經批準的船隻,休想通過。徐子陵可以想象憑著少帥軍冒起的新建水師船,配合宋家飽經河海風浪的龐大水師,寇仲的勢力將沿運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網般往洛陽南方蔓延,占據每一個具戰略性的軍事重鎮,當完成整體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隻餘待宰的命運。
他躺在艙房**,思潮起伏,沒法平靜下來。宋缺既出而助寇仲爭霸天下,寇仲亦因竇建德被處死,楊公和忠心隨他的眾將士的陣亡,與李唐結下解不開的血仇,寇仲攻入關中的戰爭,將是無可避免的事。也隻有由寇仲當皇帝,魔門和香家的惡勢力才可徹底鏟除,同時擊退正虎視眈眈的突厥狼軍。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內,沒有任何人能逆轉的必然發展的形勢,在這樣的情況下,妃暄會不會放棄李世民,改而支持寇仲?唉!該是沒有可能的,可是妃暄還可以做什麽?她會不會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告訴李世民?想到這個困擾他的問題,徐子陵再沒有絲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陰顯鶴瘦高的獨特背影,出現在船尾處。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舉步走到他身旁,說道:“陰兄睡不著嗎?”
陰顯鶴頹然道:“我剛做了一個噩夢,所以到這裏來吹吹風,希望能把心魔驅散。”
徐子陵道:“是否夢到令妹?”
陰顯鶴點頭道:“那是個很不祥的夢,徐兄請恕我不願說出來。”
徐子陵安慰他道:“據說夢裏的事往往和現實相反,例如見到出征的兒子一身光鮮,笑容滿麵的在夢中來報喜,反而是兒子陣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敵人圍殲而無力抗拒的噩夢,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陰顯鶴一震朝他瞧來,沉聲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擄後,我從沒作過好夢,即使夢到她與我相依為命的美好情景,夢醒時也隻是再進入另一個噩夢。”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堅定為這好朋友尋找他妹子的決心,說道:“我當然不會在這種事上胡言亂語,我還有一種感覺,陰兄必可與令妹團聚。”
陰顯鶴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說道:“是否真有命運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這恐怕是任誰都沒能有肯定答案的問題。人年紀輕時,什麽都不相信,隻相信自己,認為自己可改變一切,命運是以自己一雙手創造出來的。當閱曆增長,愈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無奈!所以我們唯一的辦法,是不論處於如何惡劣絕望的環境,必須保持樂觀積極的態度,奮鬥到最後一刻。即使紀倩不能助我們找到小妹,我們也要另尋辦法。”
侯希白的聲音在後麵響起道:“例如重金懸賞,找個能通吃四方有頭有臉的人為我們設謀定策,不過在這種時世,這個人並不易找。”
徐子陵提議道:“何不以陰顯鶴之名縣賞千兩黃金找尋陰小紀,小妹既能在香家**威下仍堅決維持本名,到此刻當仍不會改換姓名。”
陰顯鶴立即雙目發亮,說道:“為何我竟從沒想過這簡單的辦法。唉!不過此法知易行難,除非是能號令天下的皇帝,誰可通懸全國的去找一個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們先在他的所有地盤懸紅尋人,他每占領一個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懸紅尋人,千兩黃金可非一個小數目,此事必轟傳天下,令妹隻要曉得陰兄仍然在生,必會來找陰兄。”
侯希白插嘴道:“說不定可省回千兩黃金。”
陰顯鶴聽得精神大振,說道:“那我們還要到長安去嗎?”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國,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們來個雙管齊下。”
侯希白點頭道:“懸賞的事並非十拿九穩,若令妹住的是鄉村小鎮,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陰顯鶴心生忐忑地說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陳留那種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趕來陳留,卻見不著我,豈非……”
侯希白大笑道:“陰兄這叫擔心者亂,隻要令妹肯到陳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頓。從陳留到長安,一來一回,以我們的腳程,半月內可辦妥一切。”
陰顯鶴伸手抓著兩人手臂,低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們,隻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與她有重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