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八章 密謀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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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劉裕、呼雷方、拓跋儀、屠奉三、慕容戰六人逐一從暗渠鑽出來,冒上水麵,到廢宅內會合等待。

邊荒集前身的項城是座十多萬人聚居的大城,從廢墟演變為邊荒集,荒人的店鋪、居所、工廠集中於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夜窩子和小建康,因此其他地方仍然是荒棄的房舍,形成邊荒集繁榮與荒廢共存的特色,亦為燕飛等進行軍事行動提供了好去處。

大家交換了最新的情報後,劉裕道:“聶天還的水師由二十五艘赤龍舟組成,每艘人數在二百人間,合起來兵員達五千之眾。聶天還北上潁水前,於潁口與建康水師激戰兩個時辰,破去建康水師的封鎖線,隻犧牲了兩艘赤龍舟,建康水師卻幾近全軍覆沒。”

屠奉三道:“如此看來,短期內朝廷將無力封鎖潁口。”

潁口乃潁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關口,一旦被封鎖,將可截斷邊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設荒人可以光複邊荒集,實在要慶幸聶天還在無意中,幫了荒人一個大忙。

劉裕笑道:“我比較明白司馬道子,邊荒集失陷前後,建康水師數度與兩湖幫交鋒,均以慘敗結束,建康水師休想在數年內恢複元氣,縱然兩湖幫封鎖建康上遊,司馬道子亦無力反擊,遑論來找我們邊荒集的麻煩。”

慕容戰道:“謝玄又如何呢?由劉牢之指揮的北府兵水師,擁有數以百計的大小戰船,實力雄厚,諒聶天還也不敢攖其鋒銳。”

劉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帥不得參與邊荒集的爭奪戰,玄帥亦因傷養息。在短期內,北府兵不會有任何大規模的行動。”

拓跋儀皺眉道:“敢問劉兄是以什麽身份來邊荒集呢?”

人人露出專注神色,因這問題關係到眾人以後對劉裕的態度,更牽連到大江幫的立場。

劉裕輕鬆地道:“我代表哪一方並不重要,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不過為消除諸位的疑慮,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任何軍事任命在身,也可以說被褫奪了官職,因此可以全力協助大江幫對付兩湖幫。”

說罷向屠奉三問道:“屠兄對我的回答滿意嗎?”

屠奉三笑道:“正如劉兄所說的,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便成。”

劉裕從容道:“不過屠兄的情況與我有差異,今次楊佺期和聶天還聯手來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們這一方,南郡公會如何看待屠兄呢?”

燕飛心中暗歎,劉裕和江文清來援,頓令邊荒聯軍出現新的形勢,眾頭領間的關係更趨複雜。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南郡公今次派人來攻打邊荒集,是對我屠奉三的侮辱,與聶天還聯手更是個錯誤。我要以事實證明給他看,他派下來的任務,隻有我屠奉三方可辦妥。”

呼雷方不想兩人在此事上爭持,岔開道:“聽說謝玄內傷嚴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為謠傳還是事實呢?”

燕飛插口道:“劉兄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劉裕感激地瞥燕飛一眼,道:“玄帥傷勢如何,怕隻有他本人清楚。不過在我離開廣陵前,玄帥決定親自護送安公的遺體返建康小東山安葬。”

最後一句話聽得人人動容。

謝玄自淝水之戰後,一躍而成天下最負盛名的統帥,他敢親赴由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當權的建康,是一種軍事的姿態,將會鎮壓住有異心的桓玄和意圖謀反的孫恩和聶天還。如此隻要收複邊荒集,在短時間內邊荒集將不受來自南方的任何威脅,使得邊荒聯軍有營救紀千千主婢行動的空間。

劉裕的身價亦驟然提升,因為他代表的正是謝玄,劉裕對邊荒集的看法,會直接影響謝玄對邊荒集的態度。

燕飛道:“隻要大家依照邊荒集的規矩辦事,又沒有私人恩怨,理該可以和平共存,各自發財。”

呼雷方道:“鍾樓議會的決定便是最後的決定,誰敢反對議會的決定,將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拓跋儀道:“收複邊荒集後,我們或許要增加議席,讓鍾樓議會更具代表性。”

他們是不得不在此時談及未來決策,因為每個人都看出各派係間矛盾重重,關係曖昧之極。

風聲響起。

慕容戰往燕飛瞧去。

燕飛道:“是高彥!”

話猶未已,高彥穿窗而入,賣弄身手似的著地時翻了個筋鬥,先向劉裕笑道:“你真的回來哩!”

燕飛道:“廢話少說!情況如何?”

高彥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說話。”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閃到破窗前後門,密切監視屋外的動靜。

高彥在挨牆坐下的燕飛、劉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內情況非常緊張,眾兄弟像畜牲般在敵人的鞭子下工作,建築以夜窩子為中心的防禦工事。又不住派出偵騎,探察各方情況。鐵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範荊州軍和兩湖軍,更防範著我們。”

聽得高彥為鐵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眾人啼笑皆非,亦可體會到荒人對他們的仇恨。

荒人最怕被人管束,何況是被強迫去做牛做馬!

慕容戰冷哼道:“隻是施用我們的故智。”

屠奉三道:“難道他們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嗎?”

旋又想到紀千千的遠離,倏地沉默下來,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紀千千主婢地道路漫長而艱困,誰敢肯定可以成功?

燕飛打破令人沮喪的沉默,道:“鐵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糧資的分配反目呢?”

高彥道:“我和老卓均認為是個幌子,因為他們都是知道輕重緩急的人,不會在此危機重重的時刻意氣用事。而事實也證明我們沒有猜錯。今早鐵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鍾樓開會,會後立即在集內舉行聯合軍事演習,分明仍是合作無間。”

呼雷方道:“掌握到鐵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嗎?”

高彥道:“鐵士心極少露麵,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親自領兵,巡查東西大街以北的各處關防據點。我們何不改為刺殺宗政良,應容易多了。”

眾人目光全落在燕飛身上,想聽他的意見,屠奉三也不例外。

劉裕大感訝異,他當然不清楚燕飛的“靈機妙算”在各人間激起的震撼力,隻隱隱感到眾人皆以燕飛馬首是瞻。

燕飛斷然道:“不論如何困難,我們都要鐵士心無法活著離開邊荒。除去鐵士心,對慕容垂的統一大計,將是嚴重的打擊。”

屠奉三淡然道:“完全同意。鐵士心不是到鍾樓與徐道覆開會嗎?那將是我們的機會。在此事上卓名士肯定可以給我們意料之外的驚喜。”

慕容戰拍腿道:“對!卓瘋子以前對邊荒集是不安好心,像他在說書館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瞞著所有人。鍾樓是他的地盤,當然不會例外。”

高彥道:“由昨晚開始,敵人對我們集內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將所有人鎖上腳鐐,直到做苦工時才解開。”

呼雷方失聲道:“這豈不是需六千多副腳鐐嗎?”

高彥道:“要怪便要怪我們姬大少,留下這麽多鐵料,又有大批現成的工匠,趕足二十天,什麽都可以弄出來。”

劉裕道:“這招確實又辣又絕,等若廢去他們的武功。不過既是由我們的兄弟弄出來的,該可以自行配製開鎖的鑰匙。”

高彥苦笑道:“敵人對此早有防備,在嚴密監視下製成百多把鑰匙後,立即把石模毀掉。聽說鎖頭由徐道覆供應圖樣,極難仿製,連負責造模製鎖的幾位兄弟也沒有把握。”

慕容戰狠狠道:“我們可用利斧逐一劈斷腳鐐,免去開鎖的煩惱。”

高彥歎道:“姬大少的出品,豈是容易對付,我看後果隻是劈壞我們所有斧頭。且劈得‘當當’作響時,敵人早傾巢而來。”

屠奉三笑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可去偷一把鎖匙回來,然後由姬大少親自出手複製,動起手來還可以給敵人一個驚喜。”

拓跋儀點頭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計,如何下手,又要敵人懵然不知,還須從長計議。”

高彥道:“我叫龐義想辦法。幸好我們人才濟濟,偷搶拐騙的高手更是車載鬥量,應可以解決這方麵的問題。”

劉裕道:“高彥你的輕功雖然不錯,不過小建康必是守衛森嚴,你怎能如此來去自如,不怕被敵人察覺呢?”

呼雷方笑道:“劉兄剛到達此處,所以不清楚情況。敵人在小建康的監視設施,主要倚賴新築的南北兩牆旁的六座哨樓,又封閉大部分出入口,僅餘東西兩邊出口,分別通往潁水和北大街。”

拓跋儀接下去道:“我們這座廢園在北大街之東,離小建康隻有十多所房舍的距離。為了方便運送武器,我們於離此處南麵,最接近小建康北牆的一座廢宅開鑿了一條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長隻五、六丈,所以高彥說來就來,說去便去。”

劉裕喜道:“偷運武器的情況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負責,進行得非常順利,隻要再三數天的時間,應可大功告成。畢竟這是我們的地方,敵人又將注意力放在外圍和集外,令我們做起事來非常方便。”

屠奉三苦笑道:“隻是沒想過敵人有此鎖腳的一招。”

高彥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幫忙,我們人人樂意。”

高彥道:“最重要是不引起敵人懷疑。我有個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隻要製造機會,讓他接近管看鎖匙的人,偷了後印好模再掛放回他腰間,包保對方懵然不覺,你們放心好了。”

眾人都知高彥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長旁門左道的勾當,又詭計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彥道:“我回去哩!”

慕容戰道:“我們一起去,順道為眾兄弟打氣。”

燕飛道:“你們先走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殺鐵士心的大計。”

劉裕心中一動,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彥偕屠奉三、拓跋儀、慕容戰和呼雷方離開後,劉裕問道:“我們究竟有多少人潛入了集內?”

燕飛道:“約在百許人間,全是高手,否則也沒法閉氣通過水下的暗渠。”

劉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內如此寧靜安全,雖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卻有如入無人之境的感覺。”

燕飛道:“敵人於此的兵力不足一萬之數,又要輪番守衛,所以隻能在集內設置關口哨站,不過我們早就弄清楚所有布置,要瞞過敵人耳目,實是易如反掌。”

劉裕歎了一口氣,沉聲道:“玄帥尚有百多天的命。”

燕飛失聲道:“什麽?”

劉裕把謝玄的情況說出來,又說出與江文清最新的關係,卻沒有提及與王淡真私奔的事,因為他不單不願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暫時把她忘掉。

燕飛發呆片刻,籲出一口氣道:“玄帥的確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他這樣做主要是為你的將來鋪路,你可不要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燕飛說出這番話等若表態支持他,他差點想把任青媞的事和盤托出,可是萬一引起來燕飛的反感,反不知如何收拾,終把到了唇邊的話吞回肚裏去。

燕飛看他一眼,訝道:“你有話想說嗎?”

劉裕心中慚愧,暗忖如坦白道出任青媞的事,說不定燕飛會體諒他沒有選擇的困局。否則如將來被燕飛發覺自己在此事上瞞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這個曾共生死的摯友。而燕飛更是最有可能發現他有所隱瞞的人,因為燕飛正是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劉裕到廣陵麵告謝玄。

劉裕無奈下歎一口氣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從孫恩手底下逃生的呢?”

燕飛大感興趣道:“我正聽著。”

劉裕道:“孫恩擊殺任遙後,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媞和王國寶纏著孫恩的當兒逃走,仍被孫恩所傷。到我走不動時,任青媞來了,她不但為我療傷,還與我聯手對抗孫恩,後來我更有賴她藏在潁水的快艇脫險。”

他沒有說出療傷的**實情,卻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溫一遍,想到若能與此美女真個銷魂,事後又不用負責任,肯定是風流韻事。當然這念頭隻可以在腦袋中打個轉,不會付諸實行,任青媞渾身是刺,與她發生肉體的關係,吉凶難料。

燕飛沉吟道:“聽卓狂生說任青媞已解散逍遙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

劉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為的是要替任遙向孫恩報仇。”

燕飛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曼妙還能起什麽作用?任青媞該猜到你回廣陵去,是因已識破曼妙的事。”

劉裕把心一橫,決定向燕飛招供。要在此事上隱瞞謝玄,已折磨得他很慘。向燕飛吐露實情,心中會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請我為她守秘密,還說可以與我合作,目的是要殺死孫恩。”

燕飛愕然道:“任遙已死,曼妙雖可以影響司馬曜,但最後隻會淪為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利用的工具。”

劉裕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並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份,隻以為她是逍遙教找來的尤物,事實上曼妙卻是任青媞的親姐。”

燕飛皺眉看他道:“玄帥怎樣看此事呢?”

劉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飛說根本沒有將此事實告謝玄,燕飛會如何看他?

劉裕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隻聽到自己言不由衷地道:“玄帥認為拆穿曼妙的身份,在現今的情況下對我並沒有好處,不如留下她在司馬曜身邊,以抗衡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對我的迫害。”

燕飛默然片晌,點頭道:“玄帥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關係,他既有這樣的想法,當然不會錯到哪裏去。”

劉裕回到現實裏,曉得已向燕飛撒了個永遠收不回來的謊話,可是他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我們去找老卓。”

從地上彈起,閃出門外。

劉裕收拾亂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後沒入廢宅外的黑暗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