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嫉恨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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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項少龍的座位設在趙雅之旁,趙雅那邊接著是韓闖、郭秀兒、李園、郭縱,項少龍右方則是趙霸、樂乘和趙穆,趙致的座位給取消了。

現在誰都知道真正的主角是坐在郭氏父女間的李園,此人能說善道,不一會兒逗得郭秀兒不斷掩嘴輕笑,非常融洽。看樣子隻要李園肯點頭,郭秀兒就是他的人。

韓闖顯然對郭秀兒這出眾的美少女很有興趣,可是為了他韓國的外交政策,當然不敢與李園爭一日之短長,專心與趙雅喁喁細語,趙雅故意不理會項少龍這個馬癡,親熱地與韓闖說話,不住發出銀鈴般的悅耳笑聲,為宴會增添不少熱鬧與春色。

郭縱為了給李園和愛女製造機會,與各人應酬幾句後,別過臉來和左邊的趙穆、樂乘閑聊,話題不離邯鄲達官貴人間的閑話。

趙霸與郭縱私交甚篤,加入這談話的小圈子,項少龍雖裝作興趣盎然地聆聽,但明顯地被郭縱冷落。

項少龍心知肚明郭縱轉舵得這麽快,是受到李園的影響,亦可推知這實業大亨對趙國的形勢較前更悲觀,已萌生離意。

他這心態自然瞞不過趙王和郭開,所以後者才提醒他要小心郭縱。

烏家一去,趙國立時顯露出日暮途窮的窘態。

趙雅又有什麽打算呢?

侍女上來為各人斟酒。

李園舍下郭秀兒,朝項少龍看過來,道:“董兄今天不惜萬水千山,遠道來此,隻不知是為了什麽原因?”

眾人聽他語氣充滿挑惹的意味,都停止說話,看項少龍如何反應。

郭秀兒首次抬起俏臉,打量這比李園更魁梧威武、外表粗豪的大漢。

項少龍好整以暇地瞇起眼睛看他,以不徐不疾的沙啞聲音淡然道:“李兄愛的是美人,董某愛的是駿馬。美人到哪裏去,李兄追到哪裏去,董某則是看哪裏的水草肥茂,就往哪兒跑。隻要李兄想想自己,當明白董某人的心意。”答話粗野得恰到好處。

郭秀兒還以為項少龍口中的美人兒是指自己,羞得垂下俏臉。

其他人想不到這老粗的詞鋒可以變得如此淩厲,均心生訝異,亦替李園感到尷尬。隻有趙穆心中稱快,他不能開罪李園,董匡代他出手最恰當。

李園臉色微變,眼中掠過殺機,冷冷道:“董兄是否暗示我楚國的水草比不上這裏?”話甫出口已知自己失了方寸,同桌的除韓闖外全是趙人,這句話怎可說出來。

果然樂乘、趙霸和早視自己為趙人的趙穆皺起眉頭。

項少龍見幾句話就逼得李園左支右絀,心中大樂,像看不到李園的怒意般若無其事地道:“李兄想得太遠了,鄙人隻是打個比喻,其實各處的水草各有優點和缺點,南方氣候溫和,養馬容易,不過養出來的馬好看是好看,總不夠粗壯,捱不得風寒雨雪;北方養馬困難,可是養出來的馬刻苦耐勞,發生馬瘟的機會亦少多了。所以匈奴人的戰馬最是著名,正因是苦寒之地,才盛產良馬。”

眾人無不動容,想不到項少龍如此有見地,兼且連消帶打、指桑罵槐的暗諷位於南方的楚國耽於逸樂,不謀進取,反之北方諸國,包括強秦在內,雖是連年征戰,卻培養出不少人才,聲勢蓋過曾一度強大的楚人。

事實亦是如此。

楚國自給小小一個越國攻入郢都後,國威大挫,兼之策略頻出錯誤,國勢每況愈下。

六國的第一次合縱攻秦,以楚懷王為主,但實質參戰的隻有韓、趙兩國。韓、趙兩國給秦大敗於韓境內的修魚,齊又倒戈攻趙、魏,自亂陣腳。秦因此趁機滅掉巴、蜀,使國土增加一倍以上,與楚的巫郡、黔中相接,從此開始楚人的噩夢,亦使他們嚐到“坐視”的苦果。

一直以來,秦人最忌的是齊、楚的結合,於是秦人以割地誘得楚懷王與齊絕交,得利後旋即食言,大敗楚軍於丹陽,斬首八萬,並攻占楚的漢中,接著再取沼陵,使郢都西北屏藩盡失。

楚懷王的愚蠢行事並不止於此,正當他答應與齊的另一次合縱後,再次受到秦人的利誘,又一次忽然變卦,還和秦國互結婚盟。

齊、魏、韓大怒下聯兵討楚背約,懷王吃驚下使太子質於秦,請得秦兵來援,三國被迫無奈退兵,空助長了秦人氣焰。稍後秦人借口攻楚,軟硬兼施,更騙得這蠢王入秦,給拘押起來,終因逃走不成,病死秦境。

到兒子楚頃襄王登位,欲報仇雪恥,可是給秦人虛言一嚇,立即屁滾尿流,不但求和,還向秦國迎親,與父親懷王同樣為曆史多添一筆糊塗賬。

所以項少龍這一番話正暗示楚人的自毀長城,乃人的問題,非戰之罪也。最厲害處是諷喻李園中看不中用,經不起風浪。

趙雅和郭秀兒憑女性敏銳的直覺打量兩人,都感到李園就似南方好看的馬,而這董匡則是北方經得起風霜的良驥,李園在她們心中的地位不由降低少許。

郭縱亦訝然地瞧著項少龍,重新思索到楚國避秦是否適當的做法。

項少龍從無可辯駁的大處入手,論證楚人優柔寡斷和不夠堅毅耐勞的致命弱點,針針見血。

李園的臉色陣紅陣白,卻是啞口無言。人家表麵上隻是評馬,他能說什麽呢?

郭縱哈哈一笑,打圓場道:“董先生真是句句話不離的把馬掛在口邊,不愧馬癡,來!我們喝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隻有李園鐵青著臉,沒有附和,使人感到此人心胸狹窄,有欠風度。

趙穆喝罷,再舉起女侍斟滿的美酒,舉杯向李園、韓闖兩人道:“為韓、楚、趙三國的合縱,我們痛飲一杯!”

李園不知想到什麽事,神色恢複平時的從容灑脫,含笑舉杯,拉緊的氣氛才放鬆了點。

韓闖道:“聽說齊王對今天的邯鄲之會非常重視,相國田單已親身趕來,這兩天就要到達。”

趙穆、樂乘兩人早知此事,其他人卻是初次聽聞,無不動容。

田單可說是齊國現今有實無名的統治者,聲名之盛,比之魏國的信陵君毫不遜色。

楚懷王死後八年,楚國國勢疲弱,而齊國則如日方中,隱與秦國分庭抗禮。就在此時,齊竟中了秦人之計,接受秦昭襄王的建議,秦王稱西帝,齊人稱東帝,擺明秦、齊平分天下之局。

雖在稱帝兩日後齊湣王終被大臣勸服取消帝號,卻沒打消他的野心,南征北討,先滅掉宋,又並吞一些小國,侵占許多土地,但國力卻於征戰中大幅損耗,惹得秦、楚、三晉聯同燕國師出有名,大舉伐齊。燕將樂毅更攻入臨淄,僅六個月占據齊國七十餘城,隻剩下莒和即墨兩座孤城。

田單就是在這艱苦的環境裏冒起來的著名人物。他是齊王室的支裔,初時做臨淄市官底下的小吏,燕軍破城前,他教族人鋸去車軸的末端,奪路逃亡時不致因車軸撞壞而成功逃去,隻此一著,使他嶄露頭角,顯出他臨危不亂、足智多謀的資質。

俟燕人圍攻即墨,眾人推舉他為城守,雙方交戰五年。燕昭王逝世,新即位的燕惠王中了田單的反間計,以一個無能將軍取代樂毅,樂毅一去,田單便似摧枯拉朽般把燕人掃出齊境,最有名就是以火牛陣大破燕軍的一役。

田單雖因此威名遠播,但齊國則從此沉痾難起,直至此時。

項少龍還想聽下去時,身旁的趙雅親自由女侍處取過酒壺,為項少龍幾上的空杯添上美酒,秋波盈盈地含笑輕聲道:“董先生!趙雅或有得罪之處,就借這一杯酒作賠禮吧!”

韓闖正口沫橫飛,沒有在意,隻有李園眼中奇光一閃,動起腦筋來。

項少龍心中暗怒,這女人真是朝秦暮楚,剛剛還與韓闖如膠似漆,現在被他的言詞打動,又來討好自己,不過亦不致沒風度得教她當眾難堪,不冷不熱地舉起酒杯道:“夫人多心,何來得罪之有!鄙人回敬夫人一杯!”

趙雅美目深注地舉杯喝了。

韓闖終於注意到兩人暗通款曲,臉上掠過不快之色,假若是在韓國,以他的權勢,定要教龍少龍好看,現在卻隻能鬱在心裏。

李園哈哈一笑道:“夫人!今天在下尚未與你祝酒。”舉起酒杯,遙遙敬祝。

趙雅雖說對他好感略減,仍是頗有情意,昨晚此人對她態度冷淡,現在竟主動來撩撥她,不禁受寵若驚,意亂情迷地舉杯。

項少龍明知李園是藉趙雅來打擊他,仍是心頭發火,既恨李園,又氣趙雅的不知自愛,表麵當然不露出絲毫痕跡。

李園並不肯就此罷休,繼續挑逗趙雅道:“夫人酒量真好,不若找一晚讓在下陪夫人喝酒,看看誰先醉倒。”

這麽一說,同席的九個人裏,倒有四個人的表情不自然起來。

臉色最難看的是郭縱和郭秀兒,大感他公然勾搭這以**名聞天下的美女,太不顧他們的顏麵了。

韓闖卻將他對項少龍的嫉妒,轉移到此剛出現的情敵身上。

趙穆的臉色亦很不自然,狠狠瞪著趙雅,要她出言婉拒。

趙雅想不到對方如此大膽,公然在席上約她共度春宵。拒絕嗎?實在有點不舍得,接受嗎?旁邊這似比李園更有魅力的男子就會看不起自己,妙目一轉,道:“李先生如此有興致,趙雅找天在敝府設宴,到時先生莫要推說沒空呢!”

接著美目環視眾人,笑語盈盈道:“各位須來做見證,看看我們誰先醉倒。”

李園微感愕然,想不到趙雅竟不受他勾引,不由首次定神打量她。

他的心神自給紀嫣然占據後,很少留意別的女性,這刻細看下,發覺趙雅猶如一朵盛放的鮮花,說不盡的嬌媚風情,楚楚動人,那種成熟的美態,確是別具一格。而且表麵看來,她雖是騷媚入骨,豔光流轉,但卻有著一種綽約雅逸的神韻,教人不敢輕視,不由怦然心動起來,這才明白韓闖為何那般迷戀她。

李園灑然一笑道:“若定好日子,請通知在下。”

這時趙霸插言進來,各人又轉到別的話題去。

趙雅湊往項少龍處,低聲道:“滿意嗎?”

項少龍大感快意,知道這**女終於向他的另一個身份再次投降,尚未有機會說話,郭秀兒站起來,神情木然道:“對不起!秀兒有點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李園臉上泛起不悅之色,沒有作聲。

眾人均心知肚明這千金小姐在發李園的脾氣。

郭縱無奈道:“送小姐回房!”

當下有侍女來把這可人兒送出廳外。

氣氛再度尷尬起來,沒有了郭秀兒,晚宴頓形失色,幸好還有趙雅在撐場麵。

趙霸多喝了兩杯,談興忽起,扯著項少龍說起劍術的心得,道:“現在學劍的人,大多急功近利,徒具架勢,卻沒有穩定的身法、馬步去配合,對腰力的練習更不看重,有臂力卻欠腕力,茫不知腰、臂、腕和步法四方麵相輔相成,才能發揮劍法的精華,可知氣力的運用乃首要的條件。”

李園心高氣傲,顯然不把趙國的劍術泰鬥放在眼裏,淡淡道:“我看空有力氣仍沒有用,否則囂魏牟就不會給項少龍宰掉。”

“項少龍”這名字現在已成城內人人避提的禁忌,除韓闖外,無人不為之愕然。

項少龍則因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而心中凜然,他飛快瞥了趙雅一眼,見她神情一黯,發起怔來。

韓闖傲然道:“隻可惜他溜到秦國去,否則定要試試他的劍法厲害至何等程度。”

趙穆咬牙切齒道:“異日攻入鹹陽,不是有機會嗎?”

趙霸給李園搶白,心中不忿,但又說不過李園,沉聲道:“李先生以劍法稱雄楚國,不知可否找天到敝館一行?好讓趙某大開眼界。”

李園雙目電芒閃現,點頭道:“在下每到一地,均愛找當地最著名的劍手切磋比試,趙館主有此提議,李園實是正中下懷。”

今天連樂乘對此子的盛氣淩人都看不過眼,笑向趙霸道:“李先生如此豪氣幹雲,館主請定下日子、時間,好讓我們欣賞到李先生的絕世劍術。”

趙霸顯是心中怒極,道:“趙某頗有點迫不及待,不若就明天吧!看李先生哪個時間最適合?”

李園得意洋洋道:“明天可不行,皆因在下約了嫣然小姐共遊邯鄲,不如改在後天午後時分如何?”

眾人為之愕然,均露出既羨慕又嫉妒的神色。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涼了半截。為何嫣然竟肯接受這人的約會?定要向她問個一清二楚。

趙雅則神色木然,給紀嫣然奪去風光,當然不好受。

宴會的氣氛至此被破壞無遺,趙霸首先藉詞離去,接著輪到趙雅。

韓闖站起來道:“讓本侯陪夫人回府。”

趙雅煩惱得蹙起黛眉,搖頭道:“平山侯的好意心領了,趙雅的腦袋有些昏沉,想獨自一人靜靜。”

平山侯韓闖閃過不悅之色,冷冷道:“夫人愛怎樣便怎樣吧!”

趙穆長身而起道:“一起走吧!我卻是談興正隆,誰願陪我同車。”向項少龍飛個眼色。

項少龍忙點頭道:“橫豎我是一個人來,由鄙人陪侯爺吧!”

趙雅奇怪地看項少龍一眼,對兩人的關係生出疑惑。

眾人紛紛告辭,離開郭府分頭走了。

在車內趙穆道:“想不到先生詞鋒如此淩厲,連一向能言善辯的李園亦招架不來。隻不知你有沒有把握戰勝他手中之劍,據悉此人確有真才實學。”

項少龍皺眉道:“有沒有把握還是其次的問題,不過武場切磋,用的既是鈍口的木劍,又非生死相搏……”

趙穆截斷他道:“我隻是想挫他的氣焰,並非要當眾殺他。這小子實在太可恨了,若給我把他拿著,定要操他個生不如死。”

項少龍的皮膚立時起了一個個的疙瘩,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