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兩副麵孔
殷元被吵鬧聲驚了，走到外麵看了一眼，然後向卜思義道:“看在這位的麵子上，今天所有流浪長安的朋友，在這裏隨便吃喝，我請了。”
殷元說完之後，下樓親自去請，一直下了樓，人家都沒動。
殷元恭敬的做了一個請的姿態，對方才緩緩的抬腿，邁出了第一步。
方永年，當代墨家巨子，自幼受墨家思想的熏陶，後來遊曆天下，也曾在亂世裏行俠仗義。後來大唐立國之後，安心守著墨家，自此絕跡江湖。但是江湖，他卻又從來沒有離開過。
方永年上了樓，到了閣樓的門口，方鯉站在那裏，有點不自在，拘謹的道:“父親，您怎麽來了？”
方永年看了看她道:“這還不簡單麽，有人親自去請我了。你說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人家的對手，怎麽敢在人家的家門口，忤逆人家呢！”
方鯉立刻臉色變了，瞪著殷元道:“你不知道麽，家父最不喜歡被別人打擾，你怎麽能這麽對他？”
殷元無奈道:“這個可能有點誤會，我隻是相請，一番好意，絕對沒有強迫的意思。再說了，他老人家武藝高強，可以說是天下無敵，我怎麽能夠勉強他呢！”
這番拍馬屁的舉動，在方鯉的眼裏還算是不錯的表現，於是她立刻溫柔起來，將她的父親拉拉扯扯的，請了進去，讓他坐在主位上。
方永年不懂一個大圓桌如何能夠分出個主客來，所以就隨便的坐下來了，看殷元坐在了自己的對麵，隔了老遠，有些不樂意道:“你，難道是怕我，躲得那麽遠？”
殷元立刻站起來，走到方永年左手邊坐下來道:“哪裏哪裏，在下第一次見您老人家，心裏難免是有些緊張的。”
方永年冷笑道:“緊張，你把我辭的跳崖的時候，緊張了嗎？”
殷元心虛，而且是很心虛，就算是自己當時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狠手卻已經下了。這事，不好解釋啊！
殷元道:“哪裏哪裏，您是指點我幾招，就算是我拚盡全力也不是您的對手，所以長輩麵前，怎麽敢藏拙呢！”
方永年道:“早就聽說你巧舌如簧、善於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騙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嘛！”
方鯉夾在兩個人中間，好生的為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兩位，這都是拚過命的人了，沒必要這麽說話吧！”
方永年麵色突然柔和的看著方鯉道:“小鯉，你不要生氣，我就是跟他說幾句家常話，總不能讓人家把我們墨家看輕了。”
殷元大跌眼鏡，原來這個老家夥居然有兩副麵孔，在女兒麵前是笑臉，在自己麵前就是冷冰冰的一張臭臉。
殷元道:“巨子您老人家指點小子兩句，小子就受益匪淺了。小子願意聽您的教誨，您隻管說就是了。”
方永年點了點頭道:“那就別怕我說的不好聽，你做這麽大的生意，難道還需要用剩飯剩菜來沽名釣譽麽？我看你，養活長安所有的乞丐，也不是個問題吧！”
殷元笑道:“當然可以，但那不更是沽名釣譽了麽！墨家，講究平等，所以什麽東西都可以均分，但是並不是天底下都可以接受墨家的思想。我想，墨家應該沒有好吃懶做，寧可喪失尊嚴也不願意自己辛勞的主張吧！那麽我，為什麽要對一群好吃懶做的人那麽好，讓他們過舒服了，這輩子恐怕就這麽過去了。人貴在自立自強，我這話沒問題吧！”
方永年笑道:“看來你出身貴胄，確實是不知民間疾苦，難道你覺得，他們是願意才會做乞丐的麽？”
殷元點頭道:“也許本來不是，可是時間長了，他們就喪失了自尊，開始習慣了乞丐的身份。即使一份隻需要付出勞動，有尊嚴的活在自己的麵前，也不會去抓住機會的。”
方永年道:“哦，為何你能如此武斷？”
殷元道:“貞觀八年，我在郊外建了一座酒坊。裏麵招受了很多流民，現如今他們已經自立起來了，很多人已經算是百姓裏麵的富人了。可當時，我隻給勤勞的人這個機會。之後，因為打仗和一些別的事情，我離開了京城，但是製糖的時候，仍然優先選擇沒有田地，沒有活路的人，但是很可惜，進了作坊之後一個月，趕出去了一群好吃懶做家夥。後來，長安郊外最大的作坊起來了，我同樣給他們機會，但是很可惜，他們沒有什麽技藝，而且大部分人都很懶，不堪造就。所以，我把機會給了那些本來有家有業的人。”
方永年摸了摸胡須道:“這樣的人，你應該教化他們。”
殷元笑道:“我畢竟是個生意人，憑什麽白白養活他們呢！就算我不是個生意人，我也隻喜歡能夠用最快的速度做最好的事情的人，並不喜歡他們這些懶漢。不懂得抓住機會的人，並不值得我同情。”
方永年感覺這一通交流下來，自己居然無力反駁了，很多時候，可憐之人就是有可恨的地方。這個道理，半生的經驗之下，方永年沒有理由不知道。
墨家，的確懷有濟世之心，但是退出政治的舞台之後，如今也隻能獨善其身了。施舍他們同樣會做，可是卻沒有把自己的東西，給不相幹的人均分的習慣。所以從這個當麵講，其實他也並沒有比殷元高尚。畢竟，殷元肯施舍，而且還肯讓自己的佃戶和部曲，過上衣食富足的生活。
在殷家的莊子上，方永年見到了天底下最震撼的一幕，總以為墨家人住在一起是最和諧的。但是現在看來，世上並不隻有墨家的人才能夠相親相愛，世上也不隻有墨家才會擁有均貧富這樣的思想。
殷元絕非出自墨家，這一點方永年很確信。但是，他總覺得殷元的道，和他們墨家也不能說沒有相通的地方。這天底下，嘴上高尚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能夠付諸實踐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就這麽一耽誤，外麵的人已經開始上菜了，可是剛才上的前菜還沒有動過呢！
方永年見有人要撤掉前麵的幾個小菜和點心，好像找茬一樣道:“怎麽能夠如此浪費，你可知道，天底下吃不飽的人多不勝數。就這些東西，花費已經足夠一個貧寒的家庭吃上十天半個月了！”
這個聖母裝的讓殷元長了見識，於是道:“都留著，別撤掉，今天有長輩在，他珍惜糧食，自然會吃的。”
方鯉聽了殷元這話，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胡說，惹得方永年不高興。